【仲夏故事会】药
南方小城，盛夏正午。天上看不见一片云彩，滚烫的阳光驱赶着地上的
人们，有的人躲在有空调的屋子里，惬意地看着《新闻３０分》，全然不顾
世态炎凉。闷热的天气让人也昏昏沉沉的几欲睡去，却无奈总是被那黏糊糊
的汗水唤醒。
徐大妈步履匆匆地走在街上，豆大的汗珠一个接一个的从额上冒出又从
下巴滴落，她没有在意，擦去一颗还会有另一颗出现，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偶尔会有汗水流到眼睛里，她便伸出手来揉一揉，然后再眨一眨眼，还击一
下辛酸的汗水带来的刺痛。瑞儿坐在徐大妈身后的背篓里，脑袋伏在徐大妈
的肩膀上，安然地睡着，或许他是这个世界上在这一刻睡得最踏实的一个了
即便那些躲在空调底下的人们也不能如他这样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无担惊无受
怕罢。
徐大妈还在匆匆地走着，时不时的摸一摸怀里的小布包，那是用手绢裹
着的鼓鼓的沉甸甸的一沓钱，足足有五千块。这是徐大妈的心血和最后的希
望了，她生怕有个闪失。路旁的围墙渐渐的变成了各式各样的门面，偶尔从
开着的门里吹出一阵冷风，总会让徐大妈浑身一个激灵。她依旧没有在意，
只顾着赶路，生怕希望会跟着时间无情地流走。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门前停满了各式各样汽车的高楼，像是看到了希望
一般。三五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小旗子，指挥着车里的人往左往右
前进后退，甚是威风。待车里的人走出车门这些人又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一
脸谄媚逢迎地卑躬屈膝。高楼的门前也站着一个穿制服的人，肩上搭着条幅
徐大娘不认识条幅上的字，只看着制服给每一个进出的人开着门。
徐大娘走到大楼的门口，那个制服却拦住了徐大娘。制服看着徐大娘黝
黑的皮肤，满脸的皱纹，一副村姑的打扮，脚上的布鞋又脏又破，身后还背
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只当是乞丐，凶神恶煞地轰赶这徐大娘。徐大娘一脸冤
屈地对制服说：「小伙子你怎能这样，俺是来吃饭的。」制服依旧阻止着徐
大娘，一边不屑道：「要饭去别处。」徐大娘拍着怀里的布兜，似是央求道
：「俺真是来吃饭的，有钱，有钱。」制服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应付了，他也
从未遇到过这般境况。虽说是现在的有钱人都过江之鲫般地游农村吃野菜，
却还未见过穿成这副打扮的有钱人。制服犹豫着，却仍旧不敢放徐大娘进去
徐大娘没了主意，环顾一下四周，感觉安全之后，便从怀里掏出已然被
汗水浸透的布兜，小心翼翼地打开，亮出那一小沓钞票给制服看，说着：「
俺真是来吃饭的，有钱。」制服像是动了善心，居然放徐大娘进去了。
徐大娘千恩万谢地走进门去，门里门外简直就是不同的世界，舒适的温
度，热闹的人群，三个一帮五个一伙地围坐在一张张圆桌周围，吱吱的尖叫
声和着毫无节奏的鼓声，人们有的欢笑，有的惊叫，有的大呼过瘾，声情并
茂地展示着世界的和谐与美好。
一个小姑娘一脸诧异地把徐大娘领到一张空桌子旁，徐大娘把肩上的背
篓卸下，把瑞儿从背篓里抱出，放在一张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
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水。瑞儿也缓缓地睁开了他朦胧的睡眼，一双大眼睛一眨
一眨地观察着周围陌生的世界。徐大娘在瑞儿身边的椅子上坐定，擦拭着自
己额上的汗水。那小姑娘把一本做工精美的菜谱递给徐大娘，没好气地说道
：「点菜。」徐大娘从没有进过大饭店，甚至不知道菜谱是干什么用的，她
碰都没碰，只对小姑娘说：「脑子。」小姑娘道：「我们这里不单点的，只
能点套餐，五千块。」徐大娘一脸的不情愿却毫不犹豫地说道：「好，就这
个。」小姑娘在手上单子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撕下一张，递与徐大娘，道：
「五千块，付钱。」徐大娘又一次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汗水浸透的布兜，小心
翼翼地打开，然后拿出那沉甸甸的五千块钱，微微颤抖地递给面前这个一脸
高傲与不屑的小姑娘。小姑娘一把夺过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嘈杂声中，徐大娘只是默默地擦拭着瑞儿额上的汗，虽然在这凉爽的大
厅里瑞瑞儿的脸上早已没了汗水。
「瑞儿啊，吃了这个你的病就会好了，就会好了……」徐大娘念叨着，
像是说给瑞儿，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瑞儿四岁，不会说话，对一切都毫无感觉，只知道静静地看着周围人来
人往日出日落。他是一个先天性智力缺陷的病人，换言之，他是痴呆。
菜陆陆续续地被端上了桌面，这些东西莫说是吃，徐大娘见都没有见过
之于她而言这些都可称得上是山珍海味，可是却丝毫勾不起她的食欲。徐大
娘只是用筷子夹起一小撮她这个与土地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地地道道的农民都
说不上名字的蔬菜，小心翼翼的塞到瑞儿的口中，瑞儿却只是含着并没有咀
嚼，徐大娘只是静静地看着，默默地等待。偶尔夹一口放到自己嘴里，然后
继续看着瑞儿。
忽然又传来了「吱吱」的尖叫声，越来越近，徐大娘知道，救瑞儿的药
来了。
一个彪形大汉，穿一身白大衣，头顶一个很高的厨师帽，耀武扬威地朝
着这边走过来，左手拿一把斧子，而在他的右手，则是一只猴子。那猴子像
是预见到了什么一样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尖叫。白大衣在圆桌与人群之中穿
梭着走过来，猴子的尖叫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情致，人们依旧在有说有笑地
享受着美味。徐大娘远远地看着白大衣拎着猴子走来，心里又是希望，又是
推脱的忐忑。徐大娘是没有见过猴子的，但却感觉这猴子的头是偏大的，与
身子的比例很不协调，仿佛这个生物生来就是为了迎接如今的下场一般。
白大衣走到徐大娘的桌子旁边，看了一眼徐大娘，没有说话，很流利地
打开桌子正中心的缺口，把猴子塞进去，固定住，整个桌面上只看得到猴子
的头顶。
瑞儿眨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陌生人的一举一动，猴
子的尖叫传到瑞儿的耳朵里，却引不起什么反应。
白大衣举起手里的斧子，流利地朝猴子脑袋猛地一砸。「吱吱」的尖叫
声又响了起来，更加的猛烈，同时想起的还有乱糟糟的鼓点和瑞儿的哭啼。
白大娘没有看到白大衣用的是斧子的钝头还是锐头，也没有看到白大衣
究竟砸的是什么部位，她不敢看这一幕。等她扭过脸来，白大衣已经熟练地
摘下猴子的头盖骨，拿起桌上的一个小水壶，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往
猴子裸露的脑子上一浇，便转身走了。留下的只有桌面地下不听传出的「吱
吱」的尖叫与乱七八糟的鼓点。徐大娘猜测，这桌子下面是有鼓的，猴子挣
扎的四肢正在敲打着。可是徐大娘不敢俯下身子去证实这一点，也不忍心。
徐大娘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瑞儿的哭啼止息，然后伸出已抖得不行的手
拿起一个金属的调羹，却又畏缩不前。终于徐大娘鼓起了勇气，颤颤巍巍地
把手伸了过去。
调羹碰到猴脑的一刻，猴子却又猛烈的挣扎尖叫起来，徐大娘吓得忙丢
掉了手里的调羹，面如土色。
很快，尖叫声与鼓点声又平息了，徐大娘再次鼓起勇气，拿起调羹，看
了一眼身旁的瑞儿，恐惧不安的眼神里似是多了些许的坚定。徐大娘颤抖的
手再次伸向猴脑，这次猴子没有再挣扎，怕是真的死了罢。
徐大娘用金属调羹挖了一小勺，又塞到瑞儿的嘴里，看着瑞儿一点一点
的咀嚼，下咽，一边还说着：「吃吧，吃吧，吃了病就好了。」
……
不知过了多久，猴脑吃完了。桌上丰盛的菜肴徐大娘几乎没有碰过。徐
大娘一脸愧疚的，像是犯了什么罪孽一般，默不作声地把瑞儿再放到背篓里
把背篓背在肩上，走出高楼的大门，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世界。
……
下午的骄阳依旧炙烤着大地，徐大娘背着背篓，还在匆匆地走着。内心
虽有些不安与愧疚，但更多的却是欣慰与安然。「吃了猴脑，你的脑子就会
好了。村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徐大娘一边走着一边念叨，像是说个瑞儿
又像是自言自语。
徐大娘还在匆匆地走着，像是背负着希望走向光明的明天。
明天，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本帖最后由 sosoarea 于 2011-7-23 21: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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