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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柔情] 【绣戈袍全传】【全本•四十二回】作者:清▪江南随园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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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陈安国以公济私霍渭先移文就武

  诗曰:

  由来躁莽是英年,不禀父兄动向前。

  畔逆几于无办处,幸逢霍叔为加鞭。

  却说那云豹子唐吉杀劫的事如在梦中,一闻陈安邦说出那个话,必须问个明
白,心里方安。安邦答道:「卑职因为奉天命,来到关前。离二十里许,卑职见
扈从大繁,恐蜂拥而入惊惧左右。又驻车时,适已傍晚,不见关中有个人来相接。
愚故就地安营歇宿,来日再着人通报大人,始敢拜见。」

  语至此,云豹插语道:「此亦兵丁了望偷闲,致令下官有失迎接。」安邦说:
「你我如此交情,这个有什么要紧?独系是夜三更时分,即有数人突出营盘杀起
来。一少年自称是大人的令公,斯时卑职营中,全无准备,只得挺身走险。俾及
天明,招集散卒,始知折了一半。此系大人分明闻了尊君处这个消息,莫不是恐
卑职带兵前来捉你,故令儿子到我营中先下手不成?」

  云豹道:「下官决无此事,将军休得错怪!即来捉我,亦须奉命。与你无涉,
安敢暗祸?我想关内诸将亦系受朝廷爵禄,岂有不知王法,岂敢擅劫朝廷大臣的
营?小畜生亦未必有如此能干,大人慢着,待我捉那畜生出来大人认他。他果曾
造得是事,如此猖狂大逆,要来何用?杀却方遂下官的心愿。」说罢,即悻悻然
转入内堂,去寻唐吉。安邦开口劝他不及。

  谁知唐吉一闻安邦到来,已备办厮杀,早在坐后屏背,句句闻了。因父亲要
杀他,又恐安邦虽所言如此,终是巧言蜜语,甜他父亲,入京枭首。且父亲现已
入来寻杀,料难容过。一不造,二不收,遂觑见父从左入,他便右出。抽出短刃,
口不分说,一刀,那忠勇侯身口异处,唐吉即刻亡去。

  诸将入内禀白,云豹出来看见,一并气死在旁。内面妻女、一连众将,救了
数刻,始能出声。欲再觅唐吉,众言已逃去了。云豹即速赶上,捉了回来,泣怒
道:「你这畜生,好不分晓!家门不幸,却被朝廷不醒,嫁祸谋反。为父正欲面
过君王,说个曲直。纵然朝廷不醒,见了严亲,纵然一死,亦心中不愧一个忠臣
孝子。况陈将军本是个好人,到来正要与他商量个洗冤方法。你畜生无知,胆敢
杀他!朝中闻我等今番亲手杀了朝廷命官是真的,连前番行刺,不是亲手,亦不
是假的了。畜生,你为父生死,原不足惜。可恨你玷辱满门,反中了奸人计智!
罢罢,今杀你亦无济于事,倒不如将尔一齐带回京中同受国法,以完此不仇不父
子之语便了。」

  唐吉跪在地下,亦哭道:「孩儿一时错了,或钉或成,听爷爷行便。」云豹
遂叫左右:「与我上了缚!」众将面面相觑,只是不肯动手,云豹只得亲手缚他。
夫人对云豹说道:「这小畜生,谅必假认陈将军提兵来捉我等。故一时无知,遂
密地前去劫他的营。今又见老爷要杀他,所以一时凶性起来,造出这个。还要老
爷恕他年少无知,想个计策,救他为是。」

  云豹说:「畜生如此无法,擅杀朝官,与作反无异!便是本藩的到头,救他
什么?」夫人道:「老爷太迂了!如今圣上听任奸臣,方要将唐家尽杀。现在公
公收了天牢,老爷正当提兵杀回京都,打救满门为是。况陈安邦到来,虽则好言
好语,安非佛口蛇心,骗我等回京就杀?为老爷计,既不欲造反,一心要见了父
兄,纵死亦罢?岂不念满门诛灭?你我一生,止此半点骨肉。理合将金花女儿,
送回夫家,打发那畜生走了。你我纵然一死,唐家香灯或不致绝了。如今老爷既
要死,白地送了他的性命,圣上亦未必便信你真系个忠臣。望老爷三思为是。」

  云豹大怒道:「到其间尽节事大,生死事校计什么日后的香灯!据你说来,
如此包庇,总是你平日失个教训,故纵成这样大逆的畜生!如此,还你亦是可杀!
若不哑口速退,岂不怕本藩的利剑么?」说了,顾不得女儿的事,只吩咐家将道:
「你等买个棺柩,收拾了陈大人。今夜可小心看守着小畜生,明日本藩进京。」
女儿亦跪下,哭恳父亲,恕这哥哥一番。母女眼看得云豹总属不肯,到夜密地松
了唐吉的缚,教他暂在近处躲避。

  到了明早,云豹不见了儿子,四处找寻,奈他藏得密,又众将不肯说个内里
出来。气得那云豹毛发皆竖,指着妻子说道:「必是你个贱人,放他逃走!」语
毕,竟出了白白的剑要杀他。被女儿与众将又屡屡阻住,怒从心起,想道:我一
家自来忠孝,本无什么不可追处。今既遭此天厌,又被那畜生冤上加冤,祸上加
祸。即见了君王,亦难辩白。罢罢,总是前生孽债,倒不如先寻个自尽,免得回
朝受辱。早去阎王殿上,诉个明白,先在此听候父兄便了。主意已定,遂把剑割
上颈去。一时夫人女儿众将上前,救他不及,早已身倒在地。

  讵知唐吉就躲在是强房中,闻报复回帐中,见父亲已死,大哭在地。众将道:
「既死不能复生。公子大难在身,徒哭无益。还须起来收拾了父尸,准备朝兵再
临为上。」公子起来,与夫人哭拜道:「今番老爷不在,还求诸老爷打救我们性
命,万代沾恩。」诸将道:「我等素蒙恩荫,那有不忠心报主之理?但今番朝中
说知,必说我们亦是个党同作乱。必然再命雄兵,前来问罪。如何是好?」

  公子道:「他兵来到,倘若随机应变,退得他便罢。倘若是不能退得他,并
不与战。紧闭关门,与众将从关后抄路,逃往云南牛头山埋名落草,日后寻个报
冤的日子便了。并烦将军传说各兵丁,愿从者同往,不愿从者可就日逃去。」

  各处役生兵役闻了,有的本是别省人氏,为着家小父母,不得不去。有的孤
身从军,厘无挂虑,便不肯去。更有一班半天飞寄名额外,说道:「你我大小皆
系朝廷的官,今陈将军既死,圣上必说是我等鼠蝎一窝,再不肯赦出半个。即逃
回家乡,日后或被官员拿住,或被旁人出首,终须误了性命,倒不如跟公子为上。」
公子道:「既如此,生生世世,不忘大德。」

  果然陈安邦跟随军士回朝,把初时被劫、入关被杀的情由,奏与嘉靖知了。
嘉靖大怒,对梁柱、湛甘泉、梁天保说:「尚杰久怀异志,今幸天地不容,故尔
败露。众卿家个个还苦口替他辩白,朕一时几为众言所误!今又杀了陈安邦,反
迹尽露,更有何说?独可惜白白送了陈卿家之命,朕誓不与他干休!但未知何人
再愿往雁门关,与安邦报仇?」

  话未了,见一人出班,奏道:「云豹杀我家兄,微臣愿往。」嘉靖说:「陈
安国,你为兄报仇,为国除害,真个忠孝两全。朕今赐尔雄兵三万,前去捉了云
豹,并一班叛党回来。那时封尔为友睦侯。待云豹诛后,权镇守雁门一带。但令
兄如此英雄,犹被他杀了。卿家此去,更须十分谨慎,勿负朕意!」陈安国谢了
恩,奏道:「微臣领命。」那前时保奏尚杰的大员,被嘉靖抢白了一番,又见说
安邦被云豹所杀,真个令人不测。此后在主上面前,再不敢替他父子解脱。只得
眼看着那安国就日点兵,奉旨起程。

  适霍韬从山东回朝复命,一路得知尚杰这个事情。正欲上本保奏,又闻主上
因他有据,并杀了安邦,今正在命安国提兵前去拿捉。霍韬见难以舌挽,遂奏道:
「尚杰父子反情有据,难怪我王诛伐。但云豹有勇有谋,独安国一人前去,虽有
三万雄兵,恐不能胜他的半卷《阴符》。孰不若微臣同往作个参谋?辅着安国,
大展孙吴伟略,庶能成功。千祈我主准奏。」嘉靖道:「霍卿家前去,朕心自然
更安。但必须即日称戈,寡人专候凯旋,回来迁官升爵,不可有违!退班。」正
是:三军防败无谋者,元帅须求有智人。

  欲知霍韬作了参谋,同陈安国前去雁门关何如,下回表白。

         第十六回夫人献尸脱难礼部解头销差

  诗曰:

  事来凑巧出天然,尸首移堪作变迁。

  独惜安邦同枉死,满怀冤恨鹊难填。

  却说陈定国提兵征剿雁门,又得霍韬为个参谋,自谓兄仇必报。且又我主送
行到二十里外,君臣分散,嘉靖吩咐安国道:「卿家前去,若能成功,捉获关中
人犯,可交与霍卿家带回。边疆不可一日无人,你就在雁门镇守便是。」安国领
命,皇上回銮。安国摆成队伍,真个鱼甲烟聚,员胄星罗,不一日到了雁门关前
十里。霍韬道:「我军新到,不宜造次,待歇了一夜,卑职自有胜筹。」安国传
令中军,安营扎寨。

  翌日,霍韬独自行近关前探望。适见城楼上有一妇人,满身缟素,在此观敌。
霍韬在下恭身道:「在上莫非云豹大人的夫人么?」妇人道:「正是。」霍韬道:
「你公公满门被害。陈安邦大人原是忠良的人,他昨日奉王命前来,正当求他保
奏,缘何将他杀了?」夫人忽想得一个计较,哄他说:「大人一向与贱妇公公并
愚夫等在朝为官,想能信他原是忠孝的,无论一时受害,被人前来捉拿,亦是朝
廷主意,与钦差无涉。即杀他亦未必能了事。」

  霍韬再问道:「然则陈大人何为而死?」夫人又谎答道:「只因那关外,近
日有一伙强徒,亦是响马的流亚。往往假冒官员入村,或借缉匪为名,遇客或假
盘揭为号,打劫人家,十分凶悍。陈大人那日到来,时已近晚,又不即刻入关安
歇,是以一时被那班强徒算害。后夫君得闻,一时忘急,未及点齐军士,恃自己
威风,只身往救,并被贼杀死。及诸将起齐军马出城接济,事已不及。诸贼见人
众难以抵敌,随即扬去。众将上前,只夺得二尸回来。原欲上本奏明,奈夫君已
死,军中无主。又况满门被害,说来恐圣上不信。贱妇女流无知,是以迁延未奏。」
霍韬道:「夫人原来因丈夫已死,故披麻带孝?」夫人道:「正是。」

  谁知霍韬与夫人讨论,安国早已催兵到了城下,还立在霍韬背后,语语闻来,
似属有理。霍韬亦是个有心救他,故在嘉靖面前,特自请为参谋,以便寻个机会
超生。今被夫人说得入信,遂乘势对安国道:「据他说来,他的丈夫并为令兄而
死。今若从了乱命枉杀他,令兄地下亦难瞑目。即你我亦过意不去。」安国答道:
「唐家谋反的事,除非亲眼见来,卑职总属不信。但据说丈夫为家兄而死,有何
证佐?」城上又答道:「大人若还不信,愚夫与陈大人的棺现停在衙内。求霍大
人一人入关,看过便知。」

  霍韬遂请安国暂且按了兵,待看过真假回来再作分处。竟自叩关进去,果见
两柩未钉。夫人为着那个大事,并令人开了云豹的棺,请礼部验过,果然身首两
截。徐对夫人说:「下官本欲为你们昭雪,奈主上不信。我今回营说过陈安国大
人,你须子母逃生,日后寻个报仇为是。」夫人哭拜道:「夫人如此金玉教训,
我唐家存没均感。」

  二人说定,霍韬回到营中,将云豹尸骸说出。安国道:「若非大人回来,我
几枉杀他了。但你我明白,奈回去如此说,圣上决然不信。」霍韬道:「圣上送
行时,即命大人,若杀了云豹可即在此镇守。我今取了云豹的首级回来,自有个
说法,决不至有误大人。」安国说:「本是个阴德事体,你我均属承办,岂有独
累卑职之理?但家兄的柩,还求大人带到京中,交至舍下,我心方妥。」霍韬道:
「这个自然。」遂复到关,取云豹的头颅。对夫人说道:「下官带到京中,如此
如此,蒙过了圣上,始不追究。你母子方能慢慢逃去。献过君王,密地与你埋藏
了,日后相逢,交还骨石便是。」母子见出于无奈,只得权允。并交出印信,哭
拜道:「得大人如此栽培,今世纵不能报答,再生亦为犬马!」霍韬道:「不必
如此劳心,改名换姓速走。不可使人知觉,有累下官。」母子领命,同莫是强等
四十余人即刻取路逃去。霍韬亦回到营中,请安国入城署樱安国祭了兄长一番,
并交霍韬带回府中。

  霍韬回朝复命。嘉靖问道:「卿家前去,捉拿云豹事体如何?」霍韬献上云
豹的头颅,奏道:「微臣同陈将军去到雁门关,云豹出来迎战。陈将军本欲捉个
生躬,奈一时借圣上洪福,神威十倍起来。剑舞处,云豹头颅在地。他的余党,
尽为乱军所杀。陈大人已奉旨入关镇守,臣是以回来奏知。」嘉靖大喜道:「奸
人恣志,必须败亡。可将云豹的头颅在吏部门首示众,俾为官作为龟鉴。张卿家
可前往天牢,取了唐尚杰的家口,带到法场,候朕旨到开刀。不可违此,退班!」
张德龙这番遂了心愿,即刻从天牢中吊出唐尚杰满门三百余口,到了法场,俟候
旨到开刀。

  那日,嘉靖正欲发旨。早惊动那先王正德太后闻知,急急统了十余个女侍上
殿。嘉靖一见他来,好不安乐,但他系母亲,只得起身立侍,拱手道:「国后出
来,若不行家庭礼,于子道不安!但此座是大殿,若行起家法来,有失开国军师
刘伯勋定的国法。国母有话,倒不如暂且回宫,待朕办完国事,自到母亲处领教
便是。」国母道:「果实我儿孝心!但恐陛下所办的事不是国事,还是陛下一人
的事。况待陛下办了才来,哀家无命相见陛下!」嘉靖道:「国母何故出此话?」
国后道:「哀家命生不辰,止生得一女。陛下得了他的父皇天下,尚嫌他是个公
主身份,年年费了陛下的俸钱,故特命张奸仔押往法常哀家母子性命相连,若待
陛下命人杀他才回,为娘亦要寻个自尽,免得痛恨!岂不是黄泉下始能相见?」
嘉靖道:「国母有所不知。因唐尚杰在双谷口命人行刺寡人,云豹又擅杀了将军
陈安邦,理合九族当诛,以正国法,是以命人前往捉他满门。时朕一时恼得心烦
意乱,忘记除出了御妹。此是朕失察处,求国后少怪。今即命黄门官取来公主回
宫与国后相见便是。」

  嘉靖遂降了急旨,命监斩官放回公主一人,余候旨正法。黄门往到法场,放
出公主。公主上前哭拜公公,说道:「媳妇回宫力求国后打救满门,望众人暂且
开怀。」并吩咐监官,须好意相看,乃去。

  霎时回宫,见了国后,哀诉冤情,并求打救满门。国母携他到嘉靖面前,谢
个不杀之恩。国后又对嘉靖说:「我道你为个天子,自应神灵首出。如今看来,
像个愚民一般。」嘉靖问道:「朕何愚来?」国母道:「陛下果认是尚杰谋反?
哀家即系女流,亦信是他人移害的。」嘉靖道:「人心隔肚皮,母亲何深信之甚?」
国母道:「据说尚杰谋反,是想造皇帝的?他若真有是心,我想无王宫崩,他何
不凑着此时国家仓卒,新君未立,兵权全在他手,一举可得。岂待今日太平日久,
始行此大背无道之事?况事未必成,即除了陛下,朝中尚有许多大臣,亦未必就
奉他为主。以此推来,总属令人难信。还须大开法网,忍耐几时,日后自有个明
白处。免俾后世说伊是个龙逢,陛下是个桀纣。」嘉靖说:「母亲老朦了,岂不
闻人藏其心,不可测度?况有赃据,如此不杀,何以为训?朕就是不孝,此事亦
决不能从命。求国母恕罪,恕罪!」

  国后见嘉靖立志不肯,无可如何,只说:「你杀唐家的人,与哀家何与?但
恐日后恨杀错不得,江山恐有变乱的事,况尚杰的六子云俊,虽官居石渠,实则
职为驸马。今蒙赦了公主,后日还学个青年守寡,或学个改嫁夫君?为兄的三十
六官,七十二苑,为妹的影只终身。陛下自问安否?」嘉靖说道:「母亲念着贤
妹的少年丧偶,朕今索性看国后之面,屈法赦了那个驸马云浚更有何说?黄门官
过来!可再去法场取了云俊到来,诸人即速开刀。退班。」国后、公主见嘉靖终
是不允赦他满门,含泪而退。

  那黄门官又到法场,将圣谕传与监官。云俊含泪对父兄说:「孩儿暂回,自
然求恳国老同去圣上。再说个明白,然后回来。」正是:夫荣转是凭妻贵,父死
犹当幸子生。

  欲知云俊回朝如何与国后同奏,下回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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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三百口冤孽已完二品官残生暂寄

  诗曰:

  可怜三百尽刀头,想是前生结下仇。

  惟有王姬知大义,果然忠孝贯千秋。

  却说那云俊入宫,先见了国后妻身,一齐急往御前。谢过恩,并申出求赦父
兄的话。嘉靖道:「你好个贪心,不知侥幸,还敢又为满门代恳!据你父谋杀朕
命,兄擅杀朕臣,理合片瓦不留!朕听着国母言语,念着贤妹私情,一时儿屈了
祖宗的法,赦了你,你还不知厌足。如今犯官不家住在京师了,你可过日收拾行
程,前往云南安置。朕还每年赐二品俸钱,交你受用,并吩咐所到大小官员,不
得怠慢你便是。此后须安安静静过日子罢,不宜再动个妄念!」

  云俊奏道:「罪臣还求我主饶我前去祭了父亲,收拾了尸骸,然后起程。此
系乌鸟私情,区区微意。况我主以孝治天下,满门等虽死有余辜,但恳宏锡类,
俾罪臣得以少尽人子之情,备棺收殓父兄。行见一人克谐,被及臣僚。九五隆恩,
泽渐枯骨。万代衔环,祈为淮奏!」

  嘉靖道:「篡君大罪,理合扬灰!但你如此奏来,亦属孝心可怜。朕不忍使
人子无以为孝,准奏便是。」驸马叩首谢恩。又到了公主,奏道:「过日驸马落
籍云南,臣妹亦要同往。」嘉靖道:「我妹生长天潢,贵为公主,那可为军人妇?
况属女流,宫鞋纤窄,遥遥栈道,如上青天,恐难跋涉。倒不如任驸马独往,贤
妹就在宫中,与皇妃等同享富贵,早晚亦可以服侍太后,免得母女两地相思。贤
妹即十分要往云南,待母后弃世未迟。」

  公主答道:「奴家既承先王严命,许配唐郎,生死皆系唐家的人。昔日繁华,
欣然同享,今一旦门衰祚薄,便尔弃之如遗。郎在郊游,尚且不忍,况分关结发,
情何以堪?母后日夕扶侍,自有陛下与众位每娘娘妃嫔,岂劳臣妹?此是事难两
就,自当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大义,恕不孝于膝下。」嘉靖道:「此系朕以
好言相劝,贤妹既然不听,请从其便。待妹去后,朕再拨女嫔四名,侍御二名,
同往服侍公主便了。」公主驸马谢恩,果然日后夫妻,造过了国母,双双往云南
进发,不在话下。正是:此生既是谐鱼水,之死还须诵卫诗。

  那夫妻二人,先到法场,尚杰面前跪下,将天子不肯宽赦的话,告诉一遍,
又哭道:「可怜我父子兄弟要这个样子分离。教你孩儿,好不悲伤。我反愿鬼门
关上,随着满门,免得在此凡尘抱恨。」语罢,不能仰视。尚杰道:「死,命也。
我正要后世为忠被诬,须学我等如此顺受。独惜上累了八旬老母,将来同受极刑,
今时亦复不能再见一面,少尽人子私情。今得你死里从生,一来日后祖宗香灯,
仅留一线;二来倘云豹在外,若能走脱,你见他时,必须说我临终吩咐,有云:
天下无不是之君王,纵若有刻薄处,臣子亦不宜抱恨。须念着旧时那个伍员,看
他苦谏夫差,汨罗笑逝,刮目观兵。其忠爱处,自属不磨。独以父仇切齿,消恨
鞭尸,忘却一日君臣之义。故虽生平节烈,纵里歌道载,而后人直以其毒仇齐王
一事,入不得宗臣庙里,俎豆千秋。止可日后密地访出仇恨,自行洗脱。若是借
名仇恨,乱动干戈,不独污了我唐家忠孝的名,亦且生民涂炭。我在九泉地下,
亦断不饶他!即尔亦须牢牢紧记。」说罢,气洋如平时,随赋一诗,其词曰:咨
余冲且暗,抱责守微官。

  潜图密已构,成此祸福端!

  恢恢六合间,四海一时宽。

  天网布宏纲,捉足不获安。

  松柏隆冬瘁,然后知岁寒。

  不涉太行险,谁知斯路难?

  真伪因事显,人情难豫观。

  生死有定分,慷慨复何叹。

  上负慈母恩,痛酷摧心肝。

  下顾所怜女,恻恻中心酸。

  二子弃若遗,念皆遘凶残。

  不惜一身死,惟此知循环。

  咏毕,又到了一班文武,有假意的,有真情的,有曾受恩的,皆来祭奠。说
道:「我等不能感悟朝廷,致使大人枉死。实无面目对见。但当此长别,特备酒
醴,前来饯行。求大人开怀勿怪。」尚杰道:「虽有凤胆龙肝,亦下不得咽!但
诸君须尽忠报国,切勿因我的事,诽谤朝廷,反令犯官在地下不安。」祭罢,须
臾,刽子手说声:「请大人归天!」杀得天黑地暗,可怜三百余口,须刻化作无
头之鬼。虽属命该,究竟被张德龙一点毒心收了,止合阎王殿上诉他。云俊夫妻
痛哭在地,少不得送了终,还要揩干眼泪,一一收拾好尸骸,落籍云南而去。那
监斩官张德龙并一切武元,斩讫,上朝回旨。

  嘉靖见杀了害己的贼臣,心下十分欢喜,奖赏了武元而去。又说道:「张卿
家果然忠心办事,料事如神,有才有识,又且疾恶若仇。古来鹰之逐、君侧之清,
不过是也。可领唐尚杰旧职,同平章事,且命赐宴酬功。」是日,君臣同席,德
龙面上,好不十分荣幸。

  酒到数巡,德龙又奏道:「幸赖我主洪福,奸人不遂所谋,自取覆亡。此是
天理昭昭处,然尚杰并雁门庆的儿孙,今虽伏诛,但臣素知他还有个第七儿子,
素性生事,武艺高强,去年且中了福建武解元。满门不足虑,独此人见父兄败露
受诛,决然后日为患。虽则我主堂堂天子,文武得人,谅他这是一个扁毛的山伯
劳作不得甚害。独怕日后养成的患,必定充埋山东响马一班。那时乘势作乱,还
须费朝廷粮饷。更恐一时外内骚动,前日违贡之戈国又乘机入媾,大失天朝体统。」

  嘉靖道:「据卿家说出如此利害,使朕寝食不安,皆为着此人。卿家还要想
个计较,收拾了他,方免心腹之患。」德龙奏道:「尚杰一向所有私卖官爵,勒
下僚的财宝,谅亦富过朝廷。前臣奉命去抄,尚杰身边的贪囊不满十万。料他平
日所积,早贮顿在福建家里,去再抄了回来充库,亦可少佐我主赏赐。并要命他
儿子,将此处家属,尽杀为是。」嘉靖道:「果然高见。」立命侍御取了文房四
宝,执笔书了一道圣旨。着福建泉州府,协同拿捉云卿。随命钦差提兵三千,前
去唐尚杰家中,协同本地文武官员,尽杀他尚杰眷属。抄家后,须缚解云卿回京
定罪,差缴官升。速速退班。张德龙奉命送师,祖道时又重致嘱了钦差无算。正
是:一朝瓦解无留步,十亩桑间转乐天。

  未知钦差前去捉云卿如何,下回细吐。

        第十八回唐小姐喜事逢凶翁府尊发差塞责

  诗曰:

  祸不单行作孽深,命存孙媳老人心。

  孰轻孰重权生死,知此何期是女裙。

  却说那德龙只因一件小小绣戈袍,竟害了尚杰满门三百余口,恨犹未平,还
欲捉他的儿子。两班文武,除霍韬与陈安国二人亲手放走唐吉的,那个晓得?有
等为唐家忧者亦只知尚杰满门只剩云卿在家一人,忽闻张德龙又说主上命将前去
福建拿捉云卿这个话,心里忙着道:「唐尚杰今已满门尽死,只剩一人,正系先
人血食所关。我等既碍着君王,难以保回他满门,宁不可密地打救他的儿子?」
一时梁柱、霍韬、梁天保各大人,不约而同,人人星夜打发了心腹的管家,跑去
福建唐府上去报个凶信。

  那太太自得梦戒孙以后,心内有了一个影,即虫鸣鼠叫,亦皆惊着一般。一
旦,正在忆着孙儿在路途上,未知事体安乐如何,并京中处屡月亦无一个平安寄
来,意中正是十分愁闷。适家人报道:「李英华的长公子到见。」赵夫人闻说是
姨甥,急相传见。入到堂中,彼此问候一番。李纶公子又说道:「小生奉了母命
前来问安。并约同七表兄一齐上京,明年会试,何不请他出来相会?」

  夫人道:「小儿云卿前数月已奉你姨丈命去了,想日间已到京中亦未可知。
但贤甥处,年来未晓荣娶否?」公子道:「小生命鄙,前定的妇未及亲迎,已经
弃世。现又爹爹不在家中,我为着诵读蹉跎,至今是以未遑再向蓝田种玉。」

  赵夫人说:「你的表妹年亦及等,自来每每一班官宦家前来聘他为婚,但所
来的非亲家,志趣与你的姨丈不同。或脚下人不免袍裤习气,想来配合二字,甚
属难的。今我姨甥,既亲上加亲,父兄又是忠孝一流,若不嫌表妹貌丑,许你为
婚。你回家禀告双亲,说我的主意,谅无不允。」公子道:「小姨甥素知表妹,
咏雪才高,且又文武双全,只恐下配愚甥,有误了终身大事。」

  金花在旁,闻母亲将己许配李公子。得如此才貌的丈夫,心中倒有十分欢喜。
但闻公子回答母亲,虽则自幼兄妹见惯,说到这个,终觉怕羞,只得略略转下秋
波,向着公子微露情怀而去。夫人答公子道:「不必如此过谦,我今有个玉麒麟,
系我传家的宝,送与贤婿为凭。若到京中见过令尊,并烦到你姨丈处献一拜。」
夫人又教他拜见婆婆。住了数日,公子辞行进京。赵夫人吩咐道:「贤婿此去,
必须着力取了鳌头。这时回来,与小女洞房花烛。祈为保重。」公子说:「小婿
从命。」就此告别。正是:纵为的相国女婿,不强如状元及第。

  公子已去,唐府上又有人到来求见。引入去,就是京中梁少师爷的管家投书。
老太太问道:「梁大人与孩儿同居京都,缘何有书?何不寄到那处,反寄回此地?」
管家道:「求老太太开书便知。」手函拆去,太太拿在手中。读还未了,已跌在
中央。家众上前急救回阳,大哭说道:「再不意我条老命走不过,如何是好?」
管家道:「老太太只管痛哭,亦是无济于事。家爷致嘱,书到之日,即可打救各
人逃生。倘若狐疑,走漏了消息,且救不出等说。求老太太依书成事,不宜迟缓。
我便要回去,免令家爷悬望。」老太太道:「我有路金三百两,送与你作费用。
回到府中,代老身多多拜上阁老。如此体恤我唐家,来世必报!」管家领命,说
声多谢而去。

  赵夫人对婆婆说:「据书中说我唐家三百余口尽行杀了,还要前来捉我等,
回京治罪。我等女流,更何足惜!可忧云卿在路,尚不知防备。若一连中了奸人
的手,那三百口冤情并祖宗的香火,日后无望,如何是好?」太太道:「我因一
向得了一个不祥的梦,自来惊恐,但推不中唐家今日如此结局。云卿在路,除是
神人打救,方得安然,但这个是不由人造得。如今目前,云卿的媳妇现在身怀六
甲,未分男女,正系先人继嗣所关。孙儿金花,昨又许配李公子,又是姓李的妇。
他二人是不可死的,须教他作速逃生。剩了你我两个老命,抵死便了。」云卿媳
妇道:「满门尽节,我岂可独自偷生?」太太说:「人固不可偷生,亦不宜枉死。
你今为着祖宗的计,生反重于死,固当舍死而取生。」

  金花八小姐又哭道:「既承婆婆母亲的命,与七嫂同走。但我生长深闺,未
经跋涉,与七嫂悉属女流。一旦被人看破,反为不美。不如奴奴共婆婆母亲同去,
见了父亲,免得在尘寰受苦!」婆婆道:「你二人死且无益,即速共扮了男装,
改名换姓,取路上京第一。中途遇着七兄,同往云南云俊兄处安身。倘若是十分
无路,查拿得紧,你既系李家的妇,那时顾不得羞,同着嫂嫂往去求他收留打救。
想公子念着姨表及夫妻的情分,并收留了七媳妇,亦未可知。」说罢,大哭一常
日内陆续又有京中管家投书,所说与少师寄来的一样。婆婆恐一时钦差已到,插
翼难飞,只得催孙女孙媳速改了装,临行再新叮咛一番。两难舍割,终须舍割。
八小姐跟着七嫂,密地逃去。唐老太太又吩咐家中大小男女分散家财,各自逃生。
所剩的恩义太重,无家可归。不愿独去,宁愿同死,悲悲哭哭。

  过了数日,果然有个陈钦差,带了三千兵到了福建泉州地面。泉州知府翁孟
达接了圣旨,只得点起壮役同往。官兵将唐府重重围却,钦差打进。太太喝道:
「堂堂相府,那个如此大胆打进来?」钦差道:「你老贱好不分晓!儿子在京谋
反,事情败露,现已满门伏诛。今奉皇命,到来捉你孙儿云卿上京正法,快献出
罢。如若不然,千刀万段。」太太说:「七孙一向在父亲处。」钦差道:「胡说!
左右与我搜得来!」搜罢,左右回言没有。钦差指着太太大怒道:「是必你知了
消息,教他走了,急献出凤冠霞佩受死罢!」太太献了,左右开刀,后又抄出些
财物。钦差对知府说:「家财如此寮寮,人口又属无几,定有人通知,教他预先
着云卿并一切人等,夹带家财走了。不能捉获云卿,难以复命。求大老爷回衙,
火速命贵差就近搜缉。或日子近,他们走未远,亦未可知。」知府道:「大人吩
咐,卑职从命。且请大人到公馆少住几天,或有以复命。」钦差命将唐府封了,
欣然适馆。

  谁知孟达本是个忠良,况就在尚杰家乡为官,那有不知尚杰是个忠臣,此事
系冤枉的?但奉着钦差命,不得不勉强塞责。发票时,静里还叫元差假持了票,
即见面亦不宜捉他回来。待钦差去后,且缴番票,不在话下。那钦差候了数日,
并不见知府捉得唐家一个人,在此无益。心中想道:「倒不如回奏圣上,再移文
天下,捉他乃得。」就日起程回京。正是:忠佞由来分党,急危还有生机。

  欲知钦差回京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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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最昏君捉忠悬赏格善病子祸水是福堂

  诗曰:

  一叶偏能寄客身,美人情重奉綦巾。

  画中正合来佳宠,岂意形图觉已勤。

  却说那钦差住了数日,见那泉州府捉不得云卿,逗留无益,恐天子悬望。孰
不若回朝复了命,再作理会。不一日回到京中,见了主上,奏道:「微臣奉旨,
前往尚杰家中。谁料他家里早知了这个消息,先放走七子云卿。只杀得僮仆数人,
并尚杰母亲、妻子二人。想家财亦已先分散携去,只抄得三万余银,并凤冠等件
献上,求我主定夺。」

  嘉靖道:「尚杰平日心怀不轨,位极人臣,自有结纳心腹,一时事发,先往
告之。朕心内亦曾虑此。张卿家更有何妙策再收拾他?」德龙出班奏道:「云卿
虽一时躲避,料他再不会飞天遁地。走来走去,必在此十三省中。今我主每省发
角文书,绘画形图。交各督府,令他村村张挂,地地移文,令天下知他罪贯。出
首者获上赏,收藏者遭极刑。如此,即数十个云卿,亦不忧捉不得!」

  嘉靖道:「果然妙计!」遂命侍御取了文房四宝,写了诏诰。随命德龙着人
绘图,并发差赍往各剩德龙领旨回府火急办理,以便颁行。那张豹在旁得知此事,
对父德龙说道:「儿前时被云卿打丑,就在家乡。钦差说他不在闽中,莫非还在
那处不成?莫若你儿回去,或能捉他,亦未可知。」德龙道:「过月正是科场,
我已与考试官会了关节,必定中我儿为状元。岂可回家失此机会?况事隔多时,
未必还在。我儿不去罢了。」张豹领命。

  谁知云卿自与素兰成婚后,正是邂逅奇缘,天涯知己。自欢娱日在温柔乡里,
愿老吾乡,鱼水和谐,把一切富贵繁华,功名事业,都忘了一般。虽被诸人催逼
进京,谁知他是命里不该枉死,兼又三百余口冤仇待他昭报。一时未免乐极防淫,
酒毒色耽,偶然害玻毛天海只得时时上去素兰家中问候,并着贵同等请个名医调
治。奈病属精虚,有形之血难填。更或药到功成,而所入又不足供其所出。以此
病体反复缠绵,先生亦说难期速效。

  毛天海见阻了取路的期,心中十分烦闷,但出于无奈,百计调痊。云卿亦计
科场已近,再逗留数时,定然疾赶不上,意欲勉强登程。素兰枕边又以功名事小,
保身事大苦谏,不欲他连病驰驱。而倦体恹恹,云卿亦自觉捱不得乘风拍浪。一
日遂对天海说:「我本欲同弟一齐上京,各抡魁首,俾兄弟又是同科博取佳话。
不料在此耽病,势难进发。自是功名迟早有个定分,但恐贤弟在此扶持终有误了
你的前程。孰不若贤弟先去,待我病愈,始步后尘。」

  天海那里放心得过舍公子而去?无奈被云卿屡屡催逼,又命贵同已另寻定船
只,只得领了云卿命并五百两银子。随吩咐素兰并贵同等,须小心服侍公子,倘
病愈了,可催他入京进场,云云。拜别二哥而去,剩公子回舟中养玻天海已去,
素兰日夕在此服侍。一日,公子忽见船尾宝鸡飞鸣下泪。公子意中道是病将来或
有更加,孰不若取了一百两银子交与贵同,叫他上岸进城里找些人参回来服食,
病体或得以调摄。贵同领命,取路进桂阳城里,忽见多人踊跃在城门争看,贵同
逼近,一见墙上悬挂告示一样,未知所云。即便从众人中立稳他脚,细读一遍,
语未了,浑身冷汗。再读无讹,飞风跑回船中,见了公子,气喘喘说道:「不可
了!」公子道:「莫非失了银子回来么?」

  贵同道:「不是。原来家中满门被害,今圣上还要拿捉公子回京治罪。城门
上绘了形图,悬赏格。适进城看见,须防人家知觉。我等在此,岂不是误了性命?」
公子含泪问道:「你可记得形图所说么?」贵同道:「缘保不记得?待我慢慢诵
来,其词曰:太子太保、兵部侍郎,兼理三江等处地方兵部事务督府、加三级、
纪录十次、王、抄白上谕:为悬赏捉犯,以靖国法事。照得唐尚杰七子云卿,因
父弑君不遂,反贼败露。部议合杀贼党满门,以除国害。一时云卿闻风远扬,朕
经命军机大臣陈将军提兵闽省搜捉,不获。但云卿系枭雄反贼,目无君上,阴谋
不轨。恐其在外煽惑愚民,纠党为乱,故合行出示外,并绘云卿形图,颁行天下。
不论文武军民人等,捉获解京,立封万户侯。系云卿戚故无知包庇,示到日,只
宜自行出首,将功赎罪。倘仍胆敢收藏,一经查觉或被人供出,窝主一同治罪,
决不宽贷!无违特示,钦此钦遵。

  桂阳府城实粘形图「

  那贵同诵犹未了,公子已气死在舱。素兰急救数次苏来,叹曰:「枉我一堂
忠孝,却被奸人诬捏。满门受害,我一人偷生何为?」语罢,欲跳下波涛。素兰、
贵同极力挽住,语道:「公子不可如此。今日满门被害,独你一人在此耽病,不
及于难。正系祖宗有幸,皇天有眼,留你日后报仇。公子还须念着这个意思,顾
着自家性命为是。」公子道:「虽则如此,但现有赏条捉我,正系一身尚且难保,
何敢望到报仇二字?」素兰道:「天地造化小儿,尽多不思议处。日后有个机会,
或能昭雪,亦未可知。今白白枉死,万世后,唐家谋反二字倒实了。公子还要三
思为是!」

  公子闻素兰语得有理,说道:「贤妇说来,敢不铭腑。但朝廷既出了重赏,
自有人来窥探。此处地属充烦,船内为家,风帆波泊,一望而知,如何是好?」
贵同道:「船上既不可藏身,公子前日既与南楼结为兄弟,今见公子遇难自必手
足相怜。况复侯门似海,前去在此躲避,料无人知觉。」公子说:「使得。」对
素兰道:「你今暂回母亲处,日后倘有好处,我自然复来。不必悲伤。」素兰道:
「两下坚心,皇天怜悯,夫妻可以再会,亦未可知。倘或鄙愿难如,有死而已!」
说罢,含泪说声保重而去,以便公子向襄阳进发。正是:夫妻本是同衾枕,大难
临时各一方。

  未知公子回去襄阳如何,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意中人化作仇敌安乐地反被网罗

  诗曰:

  不图乐地是危机,手足情殷合所之。

  岂意毒心来贼妇,谋人还有一名医。

  却说云卿因恐住在船上,倘或被人看见岂不误了性命?今闻贵同劝他逃往南
楼家内躲避,此是出于无奈,只得从宜。一时船到襄阳。公子待日已西归,携着
贵同等慌慌忙忙,遮遮掩掩,复到刁府。里面奴婢闻人叩门,出来开了,见是旧
日主人的义弟,只得请入。随即到了房中,禀知素娥。素娥出来,帘内相见,问
云卿道:「贤叔到来何事?」公子道:「尊嫂有所不知,小生家门不幸,被人诬
捏造反,满门诛戮。适我在桂阳耽病,未曾到京,仅以身免。今朝廷又出重赏,
要捉小生。故此四海无家,特携僮仆等到来,暂时躲避。望尊嫂念着尊夫八拜之
情,援救为是!哥哥今在何处?快请来相见。」

  素娥道:「那日愚夫送公子回,却被月娟那贱人欲图反嫁,私着老仆王安布
了毒药。一时谋杀你的哥哥,后竟与王安反嫁而去。剩我零丁,实望二位叔叔日
后仕路扬眉,或代愚夫吐气。不料贤叔今又遭此天灾,教奴奴好不悲伤!说罢,
珠泪掉下如雨。云卿道:」原来如此,真令我愁上加愁!哥哥的灵安座何处?
「素娥道:」在中堂。「公子说要祭奠,素娥命侍婢引进,公子哭拜一番。素娥
命人安置了公子等,然后归寝。

  原来王廷桂早在那间,闻人来到,先躲在素娥床上。及素娥归寝,廷桂得知
此系云卿,廷桂对素娥道:「他主仆多人在此,耳目有碍,你我不便。况他是个
朝廷重犯,倘被人知觉,窝藏者必定有罪。那时岂不反累了夫人?」素娥说:
「似此如何是好?」廷桂说:「既系朝廷出了赏格捉他,是必处处皆有移文悬挂,
待我凑早先看过捉他的赏格,所说何如。若是十分关系,孰不若你我先下了手,
捉他献到官处。免得现前受累,并日后免忧他或代南楼报仇。正是去了心腹的患,
又受了朝廷重赏。一举二得,岂不甚便?」

  素娥道:「情朗果然高见,少顷,可凑着他们未醒起来,你可出去打听个明
白。今夜三更,我开定了门,立候你回来酌量。」果然到了五更,廷桂早起,出
门去了。素娥心内怒道:云卿到来,我上门反求他,竟不恤累我!一时欲火难禁,
累我害病,弄出事来,逼着杀了亲夫。虽则我有智谋,又父兄如此势大,倒未必
日后有事。究属心内有些不免,皆系此人之过。今他特自前来送死,报了我心中
的恨!不若依了情郎的计,送了他性命,免得有累罢。主意已定。

  到了三更,个个睡着。素娥出到门首,果见廷桂满面喜色,密地而回。两人
到了床上,素娥说:「你往查得那厮事体何如?」廷桂道:「待你与我尽欢一场
方告。」素娥怒道:「何来的兴趣?急杀人也!」廷桂不依,执意要弄上一回,
素娥无奈,只得顺了。廷桂老着脸去卸素娥衣裤,剥得个赤精条条,自家也剥了
个干净,接近素娥勾了粉颈,探手又抚肉蓬蓬一双好乳。又顺肚腹下滑,及至牝
户但觉光滑如绵,馒头一般,探进个指头曲径通幽;紧窄腻柔,渐生丽水,素娥
想着心事,也不言语,任他触弄。廷桂抚摩多时,腰间那话儿早于素娥腿间,不
住的乱叠乱蹭,素娥扭了几扭,牝中不知不觉竟做起怪来,麻痒痒的,廷桂欲火
已燃,神魂无主,扶住尘柄推起素娥一只玉腿,半露花房,分桃瓣便刺,素娥呀
的一声站起,将只腿儿斜钩床栏,令廷桂斜刺里杀入,廷桂爬起,举枪就刺,素
娥接招,绞杀一团,难解难分,素娥嫌其力微,急令廷桂立稳,搬其肩牝户直套,
一桩一合,霎时亦是四百余度,廷桂受用,又省了力气,直捣其花心,素娥淫语
喧然,转而呼号,套得不记度数,廷桂不意这胭脂虎如此凶猛,淫性大展,冲突
着力,不觉阳精陡至,正欲禁忍,素娥又至,锁死一般,双臂紧搂,舌吐丁香,
与他丢在一处。两意绸缪,其乐无极,四肢软散,浑然倒仆于床,昏昏而睡。

  是夜过了五更,又早出门而去。公子一连在刁府两日,见素娥不守孝妇的装
色,又不是真意款留,况属个寡妇,不便周旋。意欲舍此他适,但一时托足无门。
心内自想:「实无别处可以安身,只得强耐。」正一番愁闷,一番惊惧。到了饭
后,公子闻人打门,是来刁宅的。诸婢开了门,忽见数百余人手持利刃,带头的
系医生王廷桂,引着襄阳游击旧时跟过父亲的薛威。众兵蜂拥而入,指着公子道:
「捉他!」公子一时急不及防,被那兵丁拿住,并贵同等一齐上了锁。

  那薛威还对公子说道:「下官曾跟令尊大人,此顶纱帽皆赖他抬举之力。理
不应如此,但线人来下官处,报到公子在这里,倘若下官不来,朝廷与上司闻知,
大有不便。为着前程,是以如此,休得见怪。」公子大怒道:「你不说跟过先父
犹可,既然沐过我唐家的恩,今日我们有难,你不思报便罢,反来捉我!如此忘
恩背义之人,我云卿纵死在你手中,到地狱上,断不饶你!」薛威又道:「你内
里人出首,下官然后来得。你不埋怨自己好眼睛,授得好主人,反来埋怨我!」

  公子又怒素娥道:「我念与你丈夫八拜,故来投你。你不收留,我便再往别
处。今贪朝廷重赏,密地叫人报信前来捉我。真个毒心妇,令人可恼!」素娥笑
道:「非是愚嫂无情。但家门衰薄,诚恐有累。」句句语来,越激公子五内火起。
又举目看贵同等,悲悲哭哭,一时发性,将那链子扭断了,忙又扮得一利刃,手
起刀落,那游击薛威的头颅在地。兵丁各举器械乱刺,公子不敢恋战,且战且走。
公子却因有诸人累着,又被各兵丁转去各武营处通报。一时那官员闻知,火速闭
了城门,如铁桶一般。公子无路可走。追兵约四千有零,寡不敌众,公子又被那
官员捉回。贵同等被乱军杀死。正是:命里不辰皆坎陷,笼中无路奋飞鸣。

  未知捉了公子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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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回总兵夺功归己知府买犯解京

  诗曰:

  英雄受困莫如何,公道须臾唱媚歌。

  谁知不合刀头死,偏来千石沐恩过。

  却说云卿被各兵丁捉回襄阳,总兵官看他年貌果与形图上所绘的相合,自家
又欲将那个万户侯的重赏兜在身上,立意要将廷桂唬退。说道:「窝家出首,理
合受赏。但你有本帅不报,反去报知游击,以至兵微将寡,损折士卒,反害游击
的命,皆你之过。念出首有功,姑从宽恕。将来朝廷只知那薛威捕盗身亡,文明
袭荫,再无重赏的理。与你何涉?速退!」

  那王廷桂被唬,不敢置辩,只得抱头鼠窜而退。后那总兵居然将此功认在身
上,自谓白手拾了一个万户侯。随把云卿割了发?为据,写一角文书,差个兵头,
将人犯解去襄阳府里寄监,以便审实,刻日解京领赏。这襄阳府知府系江西吉安
府人,姓吴名翰。前任巡抚,因张德龙前科嘱买本省主考,要中他儿子张豹为解
元。那时,吴翰在系个监临,见张豹技勇平常,马步亦少,不肯中他解元。幸得
中式,究在试差故意中他。后德龙知了,恐吴翰奏首,先寻个本省事件白地奏上,
要议他问斩。幸得此时梁柱、尚杰一班在圣上面前保奏,只得降职,调任湖南襄
阳府知府。心中恼着那班奸仔,正感着那班忠臣,一见总兵移文解来,是尚杰之
子,心下好不十分哀怜。但碍着解差,只得吩咐来役道:「回覆大人,本府承办
便是。」

  又将云卿略略讯过,暂且发忏押监。那知府见他满门杀戮已尽,云卿又被捉,
将来唐家的冤岂不是埋了?左思右想,自家前受张奸臣所害,犹得尚杰一臂之力。
今凑着他危难,须要出个方法救他。主意如此,但不知计将安出。过了数日,适
本府监内有一犯官,姓林名桢。原系福建人,少- 年在家,专好使性,又嗜博,
常常争注伤人。公子曾与相识,爱其勇,赠银三百。劝入营,无何,桢职把总,
后又调襄阳千总。因捉贼争功,一时动怒打伤一个同列,同列伤重病亡。后来总
兵执书,削桢职。欲议充遣,暂寄监,候部覆起解。谁知被打的子系顺天人,充
部办。闻总兵奏议不服,就在京告了部状。因此部文发落,着解桢到部再审。初,
公子入监认识,说起旧日恩情,今日同被网罗,你怜我悯,公子犹幸难中遇着个
知己。不料聚首未几,适他起解,苦别一番。吴翰即命数个差役,将桢解去。

  旬日解差回来,跪下禀告老爷,说道:「小的奉解林桢,到了山东,却被响
马抢了。只得回来领罪。」斯时,知府正在意中欲寻方法打救唐云卿,未得其便。
左支右诎,十分闷乱,见解差回衙禀说林桢被响马抢去,忽然触起他的计来,只
得按下不道。随说道:「你等解差不慎,却被强人抢了重犯。罪该万死!但响马
由来猖獗,屡屡抢犯拒兵。朝廷亦素所知,难以究办。但嗣后解到此处,必须小
心提防乃可。」解差说声:「小人从命!」

  叩头谢恩而退。吴翰自此得了打救公子方法,一日,到总兵衙门,说道:
「卑职一来恭喜大人,指日拜万户侯,二来有话商酌,还欲沾光一二!」总兵道:
「有话请说。」知府道:「大人捉了云卿,朝廷自然即拜大人为万户侯。但此处
城池十分紧要,必须大人虎威镇摄。为着地方起见,此犯料难亲解。孰若卑职代
大人走了此遭?那时借着解犯有功,或朝廷喜欢,高升一二级,亦未可知。岂不
是沾大人的光么?」

  总兵道:「蒙太爷赐教!虽则此处地方紧要,本帅要在此镇守,顷刻难离。
至起解一事,本帅自有本营的下属,待本帅打发数名游击千总等,过日来贵衙领
回此犯,起解便是。那好又来劳动大老爷?」吴翰见他不允,只得回衙。再着个
心腹家人前去与那总兵门上说道:「小弟的老爷欲见个功劳,升回旧职。今见驾
上元帅捉了朝廷重犯,正欲代元帅解回京都。那时圣上或念他解犯有功,迁升加
级,亦未可知。断无空过的。所以前日特地亲到你家大人处,求他不允。今又着
小弟到来,求驾上转达大人,浼他允肯。起解的费用,皆在家老爷身上。并送银
三千,与大人上寿。现有银一百两,暂送上老人家受用。事成再有重谢。」

  那总兵的家人一闻个银字,笑道:「又来多谢尊大老爷,如此费心!驾上坐
坐,用过点心。暂请回衙,拜上大老爷。待小弟求了家老爷,自来复命。」吴翰
的家人回衙说知。过了数日,果见那总兵的家人到来,说道:「倒有几分成事。
但须添饭,大人方肯。」

  吴翰的家人问道:「未知添多少?」那总兵家人道:「须双倍,后浼他减,
实五千。」适总兵生日,吴翰亲身送去,作个寿礼。总兵吩咐吴翰道:「今得大
老爷代本帅回京,固属甚妙。但此去必由山东,须防响马贼盗抢劫,如何是好?」
本府道:「大人不必忧虑。卑职多带民壮快头前往,打着元帅的旗号。谅此鼠鼯,
技只合三人欺两,抢劫那班过路客商。一见朝廷大员的威风,还敢正视?但求大
人即刻写了本章,过日进发。卑职倘因此附骥,邀个功劳,迁升了官,日后还有
个报答大人处!」

  总兵允应,是日留饮,吴翰散席回衙。果然,隔日总兵解了本章过来。吴翰
是夜三更着个心腹门上,前往内监吊出云卿,入到穿堂跪下。吴翰屏退外役,只
剩一二个家人在旁。遂对云卿道:「本府原系忠良,素知朝中奸臣往往诬捏贤臣。
尊大人的事我岂不知是个假的?但我由巡抚降至五品,又复君门万里。即欲上本
代你们表白,实料圣上不信,是以转望诸同寅。今你又被捉来,一解到京,决无
生路。眼看三百冤魂,终沉地狱。故本府左思右想,送了五千银与总兵元帅,托
言买功解你到京,实俗前去如此如此。望你满门地下有灵!倘遂中了吾计,异日
你寻个方法,报了仇。本府连那二千石不要,亦觉甘心。故特调你出来说知,你
道那个计使得么?」

  云卿叩首道:「此计虽可,未能操得。但出于无奈,只得从天降福。即或命
该一死,得大老爷如此苦救,再世定必结草衔环!」吴翰道:「锄奸护正,乃事
之本然。何足言报?」两人说罢,暂带回监。果然,翌日点起老的少的差役十余
人,并云卿一齐起程解京。正是:生死原前定,解脱自有方。未知吴翰解公子前
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唐云卿山中称霸王廷桂衙里受愚

  诗曰:

  千般百计救恩人,难得吴公志力勤。

  堪笑一班贪劣子,任教生喜又生嗔!

  却说那吴翰起解云卿走了二十余天,谅总兵耳目已远,遂对云卿说:「响马
贼抢了前解的官林桢,他原系福建人,你在监中识他否?」公子道:「是犯人的
好朋友,哪得不识?」吴翰道:「既如此,中计亦未可知。」又行了几日正到双
谷口,正是贼人出入所在。刚要过此抽身时,吴翰忽然假说肚内疼刺。众役道:
「前去患防贼劫,今大老爷又忽然害病,如何是好?」吴翰道:「尔等先解犯过
了双谷口,寻着县里寄了监,就在此等着。我在此处歇住,待肚疼痊了就来。留
下一人服侍便得。」

  众役道:「须求大老爷就在此处发个帖子,着我等去各营多借兵丁,方可过
双谷口,免至又似前日解林桢一样,误了大事。」吴翰道:「太平日久,安有能
干的老将?若起了兵才过双谷口,恐贼人反认是官员来捉他。他满山一齐涌下来,
不特失了犯,连你等性命亦是难保。我计定了,起解已带定得一付鼓乐前来。你
等俾那犯当头,个个持件乐器大吹大擂,装成娶媳妇一般。贼人纵然见了,道是
个迎亲事件,又非比客商,有什么财帛,他必不下山的。倘若真来的,你等在后
缩回。那时本府务必在本处借了兵,剿他回去,决不累尔等。」

  众役道:「此计亦属平平。但大老爷吩咐,小差从命!」果然推云卿在前,
个个持了乐器在后。虽不按腔合拍,而切切嘈嘈,哗鸣入耳,顺风早吹到聚英堂
上。那班贼人道:「奇了!如此荒郊野岭,缘何有迎神赛会的鼓锣?莫不是人家
娶妇的迷了路到此不成?」那头目道:「山中正少一个押寨夫人,他自投首,天
赐不取,反受其累。喽可即速同四大王下山,捉他上来!」那四大王非他,即林
桢。飞风下山,谁知来的不是新娘,原是个云卿故人。那在后的吹手远远见了贼
来,旋即退去,剩下公子一人。

  林桢说道:「再不意是恩人!」喽急与他开了锁,同上山罢。「两人一路行,
一路语,到了山堂。头目道:」此位是谁?「林桢道:」是四弟恩人。「遂将公
子姓名事迹,一一说明。头目道:」原来与我等,皆是个被害的!「公子又转问
那班英雄,始知为首原系旧日襄阳左营李光,二哥系右营刘英。因无钱孝敬那总
兵,削职亡命,在此落寨。三哥马如龙,系雁门关千总。因唐吉杀了陈安邦,他
贪着俸禄,未跟唐吉逃走。后自己不慎,将唐吉杀安邦的实情说与安国知道。意
是不关自己的事,不料安国执责起来,怪他是个叛党。本欲奏明朝廷,奈前日连
自己亦上了霍韬的当,难以入奏。只欲寻个事件,收拾如龙性命。如龙知察,故
特地投到此处。林桢系抢的上山,各人见其好汉,尊他为第四。个个言了,公子
遂向马如龙问道:」三哥既曾在雁门关中,想必知道小生家兄舍侄的事,乞示其
详。「

  如龙一一说出,公子始知唐吉逃往云南牛头山去了。说罢,各人又道:「公
子英气盖世,我等又曾沐恩波,今日邂逅相逢,正天护佑得来!我等情愿拜公子
为大王,日后招兵买马,杀回朝廷,与满门报仇便是。」公子说:「小生得蒙吴
翰大老爷设法打救,幸又遇着兄等,满门有幸!宁敢强宾压主,后到为王?」众
人说:「以公才能,固胜吾辈十倍。况为着报仇,势不得不为了大王。然后名正
言须,各人任所指麾。」公子见说得有理,推让不过,暂且允请。是日?宰杀牺
牲,拜告天地,重列长次,只让公子为首,诸人以次而降。合寨畅饮,不在话下。
又表那班解差急急跑回,见了知府禀上。

  那知府道:「总是你等不细,暂且回去,再作理会!」火速回到襄阳,吴翰
说知那总兵。总兵道:「我有心抬举你,你反败了我一个万户侯。须要奏明圣上,
看你如何解脱罢了!」吴翰道:「那犯是千总薛威抓来的,大人不过顺手执了。
卑职又送过五千银子,与大人受用。大人若不容情,必要奏明朝廷。卑职此时认
是大人将此犯已卖与卑职,现有家人过交可据。又况解的是卑职,不是大人。明
明不是大人的犯,这回反面起来,难独大人会奏,卑职不会奏么?」气得那元帅
哑口无言,又况文武不统属,无可如何。只得待吴翰回了衙,总兵又着前时讲银
那个家人前往知府衙门,要勒他再送五千两作偿。

  那吴翰宦囊甚涩,力办不出,进退两难。忽然想起一计,急着差声言要请王
廷桂先生来看脉。少顷,廷桂到衙。先诊了脉,知府说道:「恭喜先生!将来就
不得闲与人家理病了。」廷桂恭身道:「小医生何不闲之有?」知府道:「闻得
先生前月捉了朝廷重犯,交与总兵元帅解京。将来圣上得了此犯,岂不是要将万
户侯赏与先生?先生那时要上京引见领赏,缘何再能闲与人理病?」

  廷桂遂将总兵夺了自家功劳的话说出,知府道:「世间哪有如此官长,先生
何不去各衙门告他?」廷桂道:「他是个元帅的身份。小医生有多大前程,敢与
他作对?」知府道:「虽贱不与贵敌,但得失甚重,孰能哑忍?况本省督府甚属
廉明,你前去告了一状,又在本府处告了一状。本府上去督府衙门,与你调停,
包管你无事!」廷桂道:「既蒙栽培,小医生退去,前往告状便是。但大老爷必
须照顾相帮,免至小医生画虎类狗。」本府道:「这个自然!」廷桂欣然而退。
正是:遭兵如欲退,必要祸东吴。未知廷桂退去何如告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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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回循良吏巧计脱身薄命人穷途遇盗

  诗曰:

  英雄不获护妻儿,任却艰难共别离。

  怜去红颜多薄命,孤身到处祸相期!

  却说王廷桂不忿不激,前日捉了云卿,那个万户侯视为囊中物,却被总兵夺
了,心下十分怀恨。但畏他官高势大,莫可奈何。今被吴翰惹起他的火,又许助
他的势。竟回到刁府上,将那个话述知素娥。素娥原欲情人得了官职,日后自己
可以嫁他,不失外家的体面。并竦耸他道:「得本府如此出头,怕什么元帅?倘
有险阻,我回家求老母入衙门,与你说个情便是!」

  廷桂恨着这个万户侯,且恃着多人帮助,立定主意,翌日果然写了一状,拦
舆递上督座。督府不理他,又向本府递了一状。本府收了,故意携了前去,呈上
总兵,令他知个利害。总兵一看状中说道:为夺功欺君乞恩代理转奏事:缘生业
医无异,因唐云卿与表兄刁南楼非亲非故,只于进京途中偶尔两相知名,后表兄
南楼弃世。适前月重犯云卿投到,声言借宅躲避。寡嫂刘氏自念夫家原系名流捐
纳,父亲又属刘俊,现任顺天府尹,皆朝廷命官,理合为朝廷灭贼。奈青年孀妇,
难以出入公庭。故特着生出首,随即捉获云卿。本该将生等功劳入奏,方不负国
恩。不料总兵大人欺氏孀寡,压生医巫,竟将大功据为已有。似此明掠国恩,且
无以为庶民他日为朝廷捕盗劝,只得沥情据实,力叩台阶,求将生等出首捉获重
犯云卿功劳入奏。庶得上领重赏,沾恩切赴。那总兵是个纠纠,有什么见识?看
罢,面如土色。

  吴翰乘势唬他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据他状词,句句有理。又明是
顺天府尹大人刘俊长女出头,宁不怕他说知父亲,奏明圣上?」总兵道:「似此
奈何?」吴翰道:「须与他和为贵。」总兵道:「求大老爷与本帅调停为是。」
吴翰道:「那个或能使得。卑职回去传廷桂到衙。浼他何如,然后回报。」吴翰
回到衙,果然传那王廷桂到来。说道:「云卿解到山东,已被贼人抢了。这个万
户侯总抛了,你今亦取不回的。倒有个法子,令你发注大财。」廷桂亦是个谋财
陷命的人,一闻本府如此说,他道:「愿大老爷指数。」

  吴翰道:「若是云卿尚在,本府亦可以出头勉强替你争回。奈抢去无据,朝
廷又未曾得知。今若上奏,反惹起祸来。但系要那总兵赔一千几百两银子与不抵
偿,可以去得。你意下如何?」廷桂说:「如此,亦得求大老爷人作成便是。」
廷桂退去。吴翰三四往反,足唬出那总兵二千两银子,交与王廷桂作抵。廷桂又
转将一千送与本府。吴翰恐他见疑,故不肯受。实自家用了六千银子,又费一番
计,致心力口舌,救得那位七公子在山中。此后料无人可以捉他。

  一日,正嘉靖想见行文天下多时,还无有能捉得云卿解来,遂与宠臣张德龙
说论一番,然后退班。张豹问道:「父亲今日退朝何晏?」德龙遂将圣上因日久
不见拿着云卿之语转述一番,那张豹说:「儿被云卿打丑时,在吾家乡襄阳地面。
难独他仍躲此里不成?儿今已幸中了新料状元,正合回家拜祖,或撞着他捉了。
一来免得挂虑,二来执了那个万户侯,岂不是两成其美!」

  德龙道:「如此看来,走走亦未尝无益。」果然上了本,告假回乡谒祖。张
豹回到家中拜了祖,心内想道:我今多带家丁前去素兰家下,云卿捉得与捉不得,
还要捉了那个贱人回来,方遂我的旧愿!果然前去抄闹一番,将素兰抢了。回到
书房,张豹立要逼他行事。素兰死志不辱,只是千啼万哭。谁知那张豹虽品性凶
险,倒是个野心狼,反敌不过床上的胭脂虎。那时素兰放声苦叫起来,微微惊动
到内里。张豹的妻审问侍婢:「公子书房内,缘何似有哭声?」正欲出来观看,
有个心腹的使婆先到报知张豹说道:「夫人到查。」

  张豹一时忙起来,急着人带了素兰到一所静室躲避。他仍恐勾盘查确,适到
内有一大空柜,张豹遂将素兰推在里面,外加了封锁而去。是日,又值满堂戚客
到贺新贵。张豹少不得留饭,庆闹中多饮几杯。席散,那恶妻适又命侍婢请丈夫
到房来宴,要图云雨的事。张豹一闻床头严命,那时心中记不着素兰,是夜,张
豹不敢违夫人柳翠之命,急急到来,见柳翠早已精赤条条斜卧于牙床之上,手抚
酥乳,似那欲火不能刹之状,再觑牝户,已淫水横溢。

  张豹见其骚达达模样,又想起妙人儿素兰,便上床来,勾住柳翠粉颈,吐过
舌尖,启开樱唇,一路轻摄漫卷,柳翠气促声颤,纤手盈盈,急替张豹解卸衣裤,
张豹那话儿枪然而立。将个裤儿高高挑起,柳翠探手于内,捻住就拉,张豹卸了
裤儿,柳翠满心欢喜,伏首于腰际,那红舌儿一缠住龟棱,喷喷有声,张豹酥了
半边身子,将柳翠肥臀横过,攒开双腿露出那肥油油紧扎扎的牝户,舌唇齐动,
舔得丽水洋洋,柳翠熟痒之美,早将尘柄尽吞,一上一下,吮得情炽淫焰,高扣
摩荡,张豹深纵相攻,任力冲突。柳翠美酣莫遇,淫性大展,直把个尘柄弄得精
液流出。

  张豹美快无比,互弄了近半个时辰,方舌麻津干,乃侧卧相交,张豹轻车熟
路,挺尘柄刺于柳翠腿间,方及牝口,已贯穴内,温暖得趣,柳翠旋即晰晰呀呀,
心肝肉麻乱叫,魂消体软,张豹紧拥,冲撞逾时,不禁肋酸臂懒,遂翻身上马,
再战娇娘。柳翠莲瓣两分,花心早吐绵若春蚕,真如酒醉,张豹即以坚具,复入
柳翠牝中,急急抽拽,串杆花房。柳翠金莲倒控郎腰,双臂勾其颈,尘柄深藏牝
内,目闭肢摇,连声哼妙,张豹淫兴大展,急推柳翠双腿,架于肩上,奋力刺入,
唧地一声直捣黄龙,复猛入狠干,霎时一千余度。

  柳翠不知春从何至,两肋生风,几欲仙去,快畅莫禁,昏迷复醒,丢之数回,
四肢难举,略挪一二,脸沾桃霞,百媚春驻,张豹逾干逾勇,多贾余力,纵身下
床,斜挽玉山,并按双腿,琼室盈盈,诱其深入,尘柄跳跃,乱钻乱刺,户纳尘
柄紧锁,不令丝毫琼浆泄出,大冲大撞乒乒乓乓,柳翠又心花大开,身着柳-,
大凑大迎,意畅神会,相持半回,交呷多时,张豹稳尘柄微动,似点水蜻蜓,柳
翠却身颤舌冷,如乘浪之舟,张豹隐忍得法,不走一滴玉露。彻夜贪欢,又狂泄
一回。张豹低首观其进出之势,颤肉堆垒,丹一吃水走,淋淋而动,心荡难安遂
紧抵花心,岩岩擦擦,抽拽五百余度,柳翠转又娇略,美态万状,淫言俏语,不
绝于耳,张豹加紧刺穴,尘柄鼓勇,情穴堪堪欲颓,刹时龟头张弓,牝中紧狭促
急,遂阳精大泄,直冲花心。柳翠感觉一阵气来,冲得淫浪交叠盈满琼室,目慢
耳热,身抖不绝,紧要之处,阴精亦至,迸丢为快。二人方才云散高唐,敬枕酣
然。

  适有鼠么,一个姓谢名荣,浑名叫造蛇仔荣,为人十分鬼骨,生平能干,上
落如飞猿,出入闪忽若电。人纵见了,不能捉他,且又取物如探囊。一个姓李名
锡,浑名双刀锡,善使双刀,有气力,能持二百斤瓦上行。二人一向为伴,虽古
之嗜仙、昆仓徒不过也。知张家连日留客饮喜酒,料夜来各人醉困。适李锡又因
近日番摊不利,正欲往张家行窃。主意已定,遂纠合伴党谢荣同去。三鼓已报,
二人由瓦面落了天街。奈宅内铁门铁衔,甚属紧固,料难进去。只得就在外面闲
所等处,窃掠一番。转到一所私室,点着头颅有声,以手扪去,觉是一个大柜。
又用手一抽,甚重。

  二人道:「是衣柜。既有封锁,是必其中好物件太多。孰若窃他回去,免得
空出。」二人俄耳酌量已定,随开了大门,合力抬到家中,已近天明。扭开柜门,
忽见二八丽姝,泪眼盈盈,别具一种娇妮动人处。二贼见其急急忙忙跳下来,即
跪在地上哭道:「求二位大哥饶命!」二贼道:「你是什么人?缘何在这里?」

  素兰遂将被害头尾说出,并求二人打救。二贼道:「我等皆是个平民,何能
救得你?况即送你回家,张公子因不见了你,必再到你母亲处寻你。这回被他拿
回,第二次未必再有如此凑巧,被别人救得你出。今既离张家,又适到这里,正
是千古奇遇。倒不如就在我家里过日子,埋了名,不至受人害了性命便罢!」素
兰说:「大哥不要如此,奴是有丈夫的!」

  那谢荣道:「你既有丈夫,还受张家的害。这等男子,要来何用?况我又未
有妻儿,只老母弱弟,三人度活。正要寻房家小服侍老娘。你来得如此凑巧,又
不是向你丈夫手里抢来的。他只道你尚在张家,那晓得竟在这里?我虽不是个食
租衣税的人,但现今如此糊涂世界,得两个钱便是有面子的。管什么名目!我这
种生意,利钱固不是子分爱亏。即此之张家,虽号朝绅,究实只知窃位冒禄,谋
害忠良!梁上还不失为君子,予岂不反胜他为国家大大个奸贼?李贤弟你有家小
了,即将这女子让与我。你平日是元坛的老虎,谅亦无此胆量相受。罢了!我今
补回银三十两,与你作抵。你不可食指妄动,前去赎回那个高衫,买把鹅毛扇,
薄草鞋穿起。日间回来,饮杯喜酒便是!」

  李锡道:「须要现在有银便罢了,我原不似你,是个饥鬼。但色即是空,空
即是色,仔细些乃可!」荣道:「愚兄自有分数。」语毕,随叫母亲取出一包银
子出来,择了一锭足足三十两的,交与李锡说道:「此银携去,不可原封与人找
换,须要细细开用方可。或待日子耐些,使他更妙。」李锡道:「如此晓得。」
说声哥哥慢慢受用,去了。正是:刚离火穴,又蹈冰涧。未知李锡去后,谢荣何
如,且看下回便是。

        第二十四回烈女子手刃诛奸贤夫人心慈收女

  诗曰:

  复仇雪恨非容易,况复能斯属女流。

  谈笑不惊真异事,至今烈女传堪留。

  却说那贼仔李锡已去,谢荣用过银子,务要逼素兰为婚,已露个不死不休的
意思。素兰亦明知不免,欲寻个自尽。奈父仇未报,夫难随兴。想到那个时节,
真个不好瞑目。但看势逼,亦要求个方法,稍得甘心,方可一死。遂假意对谢荣
说:「我即愿从,此处张家、我家耳目甚近,恐一时被他查出,岂不是惹起祸来,
你我难以久聚?」谢荣说:「既如此,若得娘子允肯,我与你迁往别处就是。」
素兰道:「远的更好。」谢荣果然收拾了细软,携了满眷,去别府居住。甫定,
又向素兰求合。素兰托言:「月事方来,业有成说。共谐夫妻,同衾共枕的日子,
自有天长地久,何用操莽乃尔?况君髯如戟,四十许岂尚未经人道么?」谢荣闻
说经旬不便,不敢强为。且自语得他允肯,更何忧欢娱无日?不过姑忍耐片时了。

  果然,过数日始来求合。素兰道:「市儿合卺亦须一杯羹,青醒白日,有何
体统?」谢荣道:「我一时心急都忘了,如的去买个神福回来,拜过祖宗才合!」
须臾,持了几味肴馔回家,烹饪毕,将来祭告了天地祖宗一番。谢荣还要学世俗
交杯执盏的故事,更后直移回房中入席。素兰心生一计,遂手捧工盏,与那谢荣
绸缪,红袖添香,谢荣喜不自胜,早将素兰纤指捉住,仰首饮尽。又抚摸半晌,
不忍释手,素兰略作羞态,把盏又敬,谢荣酒性施狂,顺势搂素兰于膝上,素兰
娇羞无力,半推半就,半臀即摄,柳腰全依,谢荣腰间那话儿硬若铁杵,早顶住
素兰腿间四处。素兰知其淫性正狂,遂轻按其腰,紧勾颈儿,将盏酒香唇一沾,
旋即送进谢荣唇边,谢荣玉人在抱,魂魄难安,叱地一声,将酒儿饮尽。素兰又
斟,谢荣不肯,素兰吸进口儿饱含;谢荣用口方才接了,温润入喉,香唇得陋,
以亲芳泽,那话儿焦灼,顶得素兰颤颤,素兰懊恼,施手一捻,谢荣魂飞半空,
身在飘云,翻身将素兰强按椅上,急撩裙裾,探手去抚那高高叠叠的牝户,素兰
假意推阻,勒其手转,道:「你若饮个一醉方休,我方曲意承欢。」

  谢荣点首,素兰复起身殷勤把盏,谢荣老着脸儿,又将素兰搂回怀中,一手
抚其酥乳,一手翻其裙裾,尽露白光光两条玉腿,又探手牝中半个指头,研摩渐
渍,竞生些丽水滋溢,谢荣先尝秀色,已大半儿醉了,素兰又酒盏频递,皆一饮
而空,约半个时辰,谢荣头目森然,摆手不饮,素兰起身,搁一条玉腿置于桌上,
金莲斜劈,未着褒衣,隐隐及见腿根红白那处。复将一盏酒顺于腿上,令谢荣踞
蹲仰承,谢荣骨碌而起,蹲下扒着嫩嫩的腿儿喷喷乱舔,不曾一滴走落。转眼五
杯又过,谢荣不堪欲倒,素兰又展露牝户,斜刺里复倾一杯,谢荣跪地而接,舔
饮之间,偷尝鼎窗,二寸舌儿在牝中伸伸缩缩、吁吁刺刺,若鹅鸡陋顺食之声,
素兰强忍欲心,暗咬银牙,牝中含紧,复又连倾四杯,波涛淘淘,谢荣一通乱抢
吃,一头顾那酒儿,一头顾那丰腻牝户,忙得不亦乐乎,又逾一刻,谢荣仆地,
素兰牝户竟随之几抖,暗骂一句,急急整好衣裙。

  素兰托言出厨取茶与他醒酒。少倾复入,又灌他数盏,谢荣已睡在桌上,素
兰用力扶起,以手搭着他肩,问他要酒否。他已口内呢呢不成话柄。素兰斗胆,
右手持了一刀,向他喉咙割下。他连时倒扑在地,素兰俯就双手压下刀去,荣喊
一声死去。荣的母亲正睡在对面房中,隐约闻声,急到房首窥探。那时素兰性子
已发,尽用平生胆力正欲冲出。适见母来,顺势一刀当头劈去。他脑尽出,跌倒
在地。遂逃出,渐近门首,阿始从房内逐出,须臾叫喊。素兰虽离了屋,终恐难
免,旋欲自刎,奈手已无力,刀且断,不能入,走数步,阿逼近。

  素兰身到处,适见一塘,骨突一声,跳下去了。邻人闻阿喊声齐起,黎明环
集捞尸。搜素兰身中并无长物,只有一小包油纸,内封裹一书甚固,各人开读,
始知素兰遇难首尾事。原系他于数日前密地将自家的所遇书就,以便殉节后鸣冤
的。诵罢,贞烈动人,个个怜她有识有谋,真女中豪杰。一时引得远近来吊,道
路如蚁,络绎不绝,焚帛成邱,皆朝拜如仙人。阿不敢复仇,只闭门痛哭兄母而
已。数日,众议聚金殓葬,顷刻千金。士夫歌诗,秀闺赠赙,又群殉以珠宝,嘉
赏贞魂。一时惊动到那张豹闻知,大恼谢荣偷了素兰。虽则连他性命不保,难以
究追,但查得阿系他胞弟。还去将那夜失单,再加满贯,捉了阿代兄充发,此亦
恶人无后处。倒是李锡无脏,幸得漏网,一闻此事,暗怜其伴为色而亡。可适自
家不要学他如此,又得这注大财,在家与妻子朝鱼晚肉,闭门受用。

  一日,恐床上坐食易尽,心中正欲前去番摊馆。看他是个稔合跳,抑或是运
鸡笼。孰知下手处,竟然捞月沧江,须臾,火灼毛尽,摇首萧索,元夜方归。方
欲珠还合浦,奈囊底皆空,况谢荣已死,即穿墙发箧亦已无伴。正在无计得一注
大钱,前去再战,左思右想,踌躇莫措。忽忆起素兰死时,各处男女所赠珠宝什
物尽付棺中,约值不下千金。且芳柩不过停在某处,是个荒凉所在,并无人履,
我今前去,密地开了他棺,取其财物回来,岂不是又有本了?遂纠党三四人,果
然去到,正欲向棺材挖下,孰知素兰初时下水,邻人即时捞起。且塘又浅甚,实
未曾被水淹死,不过一时惊恐过甚,暂失了魂,数日旋苏。

  入棺后,口虽不能言,心尚了了,十分烦闷。斯时,似有人拍醒一般,上面
棺材如闻霹雳一声即开了。素兰出一声大气,动起身来。众贼似见了生鬼一般,
个个唬惧欲奔。素兰道:「你等不必走,头上珠宝,悉任取去。」贼人回头跪下
道:「娘子夫人,我等安敢如此!但为着一时贪心,今幸娘子再生,勿扬出我众,
便沾恩活命。」

  素兰道:「虽开棺罪大,但我非遇着尔等,安得再睹天日?且携我去卖与庵
尼,更可得值。」众贼道:「娘子回去见人,勿说我等所为,便是万幸!宁敢如
此大胆,将娘子去卖取值?」素兰道:「此是我情愿的,与你等无涉!」一贼道:
「此去镇江,有一夫人孀居,最好心。我等带娘子前去,如此如此,必见收留,
岂不胜过卖与为尼?」

  素兰道:「得如此,感恩不浅。」说罢,遂脱下头上诸宝并腕内金串,付众
贼道:「得众大哥如此救援,聊以答报。但凑着无人知觉,速速前往为是。」众
贼遂携了素兰去到镇江崔夫人宅上,假说素兰从夫上京赴任,舟中倾覆,诸人尽
溺。素兰幸得一板浮去不死,又遇巨风打子埋岸。我等看见,捞他回来。素知夫
人处好行善事,因引他到来府上暂求收留。俾娘子得个安身,日后再作道理,大
望夫人发个慈悲!夫人素是个立心救济难人的,闻众人说出如此可怜,又见素兰
婀娜动目,不类俗下钗群。夫人有意收留他,说道:「老妇寡居,并无五尺,得
那位娘子作伴,少慰寂寥,甚属合意。但未知娘子有嫌寒舍落寞否?」

  素兰道:「幸免鲸吞,又复安身有地,便是天堂!况得夫人不以口腹见累,
即充仆子辈亦复何嫌?」夫人大喜,并问名姓。素兰又假说姓张名淑英,且说道:
「一家尽葬鱼腹,剩此孤身,无家可去,只愿在此依倚终身。」夫人道:「既如
此有情,又复到来非偶。我今愿认你为女,共度寒暄。姐姐意下若何?」素兰见
得了住脚,不至抛头露面。又撞着那班冤家在此慢营兔窟,可以须臾不死。日后
有缘,或可夫妇重逢,宝钗再合,亦未可知。主意已定,对夫人说:「蒙夫人既
认为骨肉一般,请受孩儿一拜!」

  夫人欢喜回礼,后竟以母女相呼。夫人转要多谢众人打救淑英的功劳,随赏
了银子十两,众人领受始去。初是,夫人寡居,家中诸务凡一切钱谷悉以一身操
持,十分劳瘁。素兰入门后,事事代他理得妥妥当当,特分母忧。又能于平日,
凡有措置无不默中母心,夫人亦越加爱惜。居无何,素兰又复挑琴博奕,读史哦
诗,教夫人诸剧。闺中暇豫,辄复为之,夫人借此消愁。自后反忘却孤孀的苦,
竟视素兰如同已出。他在此甚属快乐,但一时想起丈夫的下落,未知吉凶若何,
又未免暗中堕泪。

  一夕,新秋在树,寒气袭衾,枕畔孤寒,辗转不寐,正是怀人的境。又忆起
湘江船上倒得罗帏春暖,今夜绣阁凄凉,好不伤心!被底悲吟,聊拟一首《秋闺
怨》少以见志,口占道是:寒砧敲落月蟾光,愁锁鸳衾冷绣床。闺梦几回随白雁,
奋飞无计度衡阳!吟成,纱窗皆晓。起来梳洗,去见母亲,又要强颜欢笑,以慰
母心。及至漏永更长,又复如是。未晓山中人,两路相思,同一甘苦。正是:志
士嫌日短,愁妇厌更长。未知素兰丈夫还忆素兰否?下回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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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回庆聚会妻妹相逢演英雄弟兄同去

  诗曰:

  萍踪无定恰相逢,妻妹尤难到处同。

  独有素心人永隔,何时共乐此山中?

  却说那公子到了山中,一身虽可免人陷害,第一想起满门的酷孽,以及花朝
月夜,枕畔凄其,未免忆着那素兰。甫望湘江,离云一片,好不伤怀!一日出聚
英堂,与众兄弟聚话。你说个百万军中,取帅首如探囊,我说个万里提兵,功标
铜柱。听来总是韩信无双,廉颇第二。云卿说道:「众兄弟个个如此英雄,眼看
我唐家的仇能报有日,正是武家的胜。但人生能干,终是说时易,造时难,往往
言过其实。及一时事到头来,反举手无措。」众人道:「大哥言之有理,我等何
不比个武艺?待大哥看过,以便日后可以从宜调用。」

  云卿道:「人不在力,独贵能谋。你试看古来登坛拜将,悉是白面书生。可
见徒恃血气,便干不成事的。」众人道:「比如何为。乃见得我等本领?」云卿
道:「我自念唐家被害以来,父子、兄弟、叔侄、婆娘、婶嫂,下及妻妹,已死
不能复生,无能得他前来。但令尚有二件事,各人前去办得来,便是有能干的。」

  众人道:「那二件?求哥哥说明。各人前去办来便是。」云卿道:「第一件,
马弟曾说我的侄儿逃去云南牛头山落草?但未知下落,至今如何?马弟既系与他
相识,正好改了装,持了我的手书,前去通知消息。俾得两山日后有个照应处。」
如龙领声。云卿又道:「第二件,我有一房家小住在桂阳某地面,姓李名素兰,
未适愚兄时曾被张德龙之子张豹所害。今我既不在这里,那奸仔必然又摆布他,
终恐有伤性命,且辱了我的面皮。二弟可前去,密地携他前来。我已有书在此,
交他一看便知。」公子说犹未了,忽见山中一旗头气喘喘跪上堂来,报道:「请
大王等下山退敌!」云卿问道:「山下有什么大敌,又无兵马声?」

  旗头道:「小将到山下巡望,适见一少- 年女子手持血衣,在山下洗涤。我
喝他不可污了我的山下甘泉。」那女子骂道:「官山官海,那个洗不得?难独是
祖宗买下的不成?」小将见其如此狠恶,只得上前,势将用武,被他一十字打过
来。我一时跌倒在地,正恐他收了我命。谁知他反说道:「如此看来,你终不是
个打架的人,饶了你的命!有更能干的,多请几位出来方好!『这等说,岂不是
他分明要与大王等比武艺么!若非大王亲去,那能退得他?」云卿道:「世间真
有如此枭勇欺人的女子?待我等尚好在此拥喽,称大王!林桢,你可急下山,捉
那女子回来见我罢。」

  林桢领命,提了金枪,飞风杀下山来。那女子在山下一见林桢到来,暗藏了
金砖,手持宝剑,立稳地脚,不慌不忙。林桢的枪,当面刺去,那女子一闪,林
桢的枪已发个空。又欲再刺过去,被女子一剑削来,林桢的枪柄已截开为两头,
势连人竟扑在地。正欲挣起,见女子拿出一团小砖责在自家背上,起不得,如宣
圣当日在五指山一般。山上喽远远看见,急跪上聚英堂,将林桢打败的情形禀上。
李光道:「既如此,待我下山救他回来!」

  说罢,挟了弓矢出了山门。心中想他的利害,不敢亲向对敌,先就百步外,
恃着自己的连珠箭,平日在此山中,打劫往来客商,即被他走过了山前,他远远
赶上一箭放去,无不应弦落马的。以故云卿未到,各人遵光为王。正因有这个本
领,今又欲显个手段,发下利市。一箭向那女子射去,却被那女子一手接住,转
以手代弓,劈面射回。不知李光再射,急不及接,且又右手拿着宝剑,只得用口
衔住他的第二枝箭,又如前射回。李光长技用尽,平日未曾逢此敌手,无计可施,
只顾转身急走,幸是快些,那射回的箭正中肥豚,铿然如春天打败鼓声。堂上见
光又败回,起齐喽,一齐持了利刃滚下山来。云卿奋勇当先,一见了那个女子,
口中不觉语道:「奇了,来的岂不似我家八妹金花一般?」

  又见那女子答道:「我正是金花,在上莫不是云卿七哥么?」公子道:「正
是!可快来相见。」二人两下刀剑,抱头大哭一回。金花道:「七嫂且在前面山
坳。」公子又急转过去,果见妻子面如土色,发蓬蓬,手抱一个月婴。一时相认,
各有涕泪。公子说:「贤妹可扶着七嫂上山,慢慢细谈。」八小姐果然收还金砖,
放起林桢,又前来携着七嫂,跟了云卿与众等,一齐回到聚英堂。公子问及家中
祖母、母亲,并一切家属。金花含泪开口说知:家内如此被害,各大人如此通知,
姑嫂承祖母命如此逃走。他到山前,七嫂一时肚痛,正值临盆,幸产下一个男儿。
自家因此持了血衣向山泉洗净,不料在此幸遇着哥哥,正系天赐兄妹父子夫妻重
逢,犹属悲中乐事。

  七公子闻了道:「今既彼此相逢,可以少此一种挂虑。但贤妹一向在家并无
技勇,何以忽然如此十分高强?」金花道:「我兄有所不知。我自与七嫂在家逃
去,换姓改名,意欲到云南云豹兄子处。一路前来,一日途中遇雨,寻得一座古
庙躲避。幸蒙神人救援,先化成一个白发司祝。见我姑嫂进去,赐粥充饥。入夜
檐头滴滴不绝,姑嫂正欲借此歇宿,那司祝又言庙中有鬼。我等出于无奈,只得
壮着胆说声不怕。司祝托言回家睡卧,剩我二人就在庙前打睡。到了三更时候,
我甫交睫,即见一神将叫我起来,带到正面神前跪下,上座的神说道:我是五显
华光大帝,可怜尔唐家受害,特欲传给武艺过你。俾得日后为国家出力,并替你
唐家报仇。紧记!又命神将舞剑一通,旋说道:吾有三块金砖藏在石岩里,取了
带往傍身,点化毕,神将带回。睡下忽然擦醒,原是一梦。

  方对家嫂说个明白,刚有一阵神风吹开庙门。望去,见一白衣鬼。你妹一拳
打去,那鬼变了一剑。又到三个矮鬼,涌涌肿肿,到来被我一脚踢去,一踢成了
一砖。未几天明,方悟神人所赐。姑嫂叩谢恩,藏好了神物,一路前来。不料遇
着吾兄。「云卿道:」如此道来,悉是神人默佑,日后大仇得报,须要前去重修
庙宇,广答恩波。「即李光等在旁,听闻八小姐的言说,亦个个开声向云卿恭贺。
说道:」大哥,兄妹相逢,夫妻聚会。又值天降麟儿,尊嫂临盆。适是青松树下,
何不将此位贤侄,改名松青?「

  云卿道:「这个使得。」众人又吩咐喽摆宴,与大王庆贺。酒至半酣,李光
说道:「正嫂既到,此后不须弟再接那位二夫人么?」云卿道:「彼有彼的情,
岂可留在此处,受奸人凌辱?」李光道:「明日愚弟起程便是。适这个话是戏的,
但未知还有什么吩咐。」云卿道:「我有一只宝鸡,在崔荣船处,可一并访着他,
取了此鸡回来,不可有违。」翌日,李光与马如龙一齐改了装,受了书,两从一
齐下山,分头而去。正是:妻妹逢来同梦幻,弟兄辞去各英雄。欲知李光、马如
龙所去何如,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唐公子一喜一悲夏将军一得一失

  诗曰:

  得失存亡岂偶然?聚散无端别有天。

  未合风云来会合,徒劳阻路强加鞭。

  却说那二人承了大王的命,往去各办一事。今且先说马如龙要往云南访探唐
吉投书,一路掩饰到了牛头山。果然见此山长枕四省,西川桂州一带地方,屹然
高耸。左右青龙白虎映带,且又两峰危立,中止一条隘路进去。正是一夫守隘,
万夫莫当,肴函之险,莫过于斯!如龙将自家的窝场一比,真个万万不及。一路
心中称羡,已逼近山内木寨。适有喽喝道:「谁人如此大胆,独来窥探?幸你进
来踏不着地雷!」如龙道:「你是个中人,岂不识地雷反踏将去,待他响起来烧
死么?可急传语大王,旧将马如龙奉着唐云卿的命,前来投书。」

  喽进去,忽见唐吉出来接如龙进去。坐下,呈上云卿的书。唐吉读过,始知
云卿、金花并七嫂下落。对知母亲,心下好不欢喜!款留如龙住了二日,如龙要
回去复命,恐大王悬望。唐吉只得回了一书交他回去,禀复七叔。如龙依旧取路,
回到山中,见了大王,将那牛头山的形势赞述一番,呈上唐吉的书。云卿道:
「据他所说,母子在此山中。现有千余喽,又有一班莫是强、陈勇、张金榜、魏
祖仁、吴信忠、邓廷彪、余虎士、张鹰英数十名大将,青莲押寨夫人。将来时至
事起,正可合兵。弟此去头一功!吩咐喽摆宴,与四弟接风。」一时里边夫人与
八小姐,亦知了唐吉母子下落,个个开怀畅饮。

  云卿又道:「愚弟一件事已遂了。但未知李光二弟所去何如?令人盼望。」
酒未散,忽见李光白手回来。云卿请他入席,问伊所办的事,前去何如?李光道:
「弟承了大哥的命,去到桂阳地面,寻着素兰家中。他的母亲说道:」大哥去后,
即被张豹捉去。又被鼠么偷去,逼他为婚。素兰不肯,用个计较将贼人杀了。后
又投塘而死,众人聚金殓葬去了。『弟是以空手而回。又到崔荣船中,问及那只
宝鸡。他说竟被奸人骗去。「云卿哭道:」那宝鸡犹是贱物。至情人被害身亡,
使我日后难以见面,教愚兄好不悲哀!「

  各人齐劝。是日酒席,终不能尽欢而散。谁知旧日那个夏光,因开鸡厂,领
教过公子的鸡,知是天下无敌。自家因为自来赌场花销,般般皆善,把十余万的
家私早早散完。又食出一个洋烟的大忍瘾,一日一夜,一两有多始能止得喉咙的
痒。他日夜无事,孤伴灯眠,旋拟鸦片筒为竹窍山人,且替他竹窍山人作了一传。
其词曰:山人性倜傥不羁,从赤松子游,得其术,善辟谷、吐纳引导。以故少-
年侠邪,游辄挟与俱,间为诸妓所惬。然傲逸无度,挥金如土。守财虏每戒绝之,
而窍固自若。体不盈尺,肌理滑泽。面点黑似鬼,颈际嵌以百宝。以火灼喙,不
知痛痒。腰下有穴,深寸许,塞以绵纸票,不知欲何为也?窍固胡产,奉胡教。
功令访捕,然窍丰于贿,即公然出入衙署,与长吏相往还,卒无眚。生平不善谷
麦,而喜水厄。久与居,鲜不为所化。窍尝自言曰:使吾得操尺寸柄,当令强悍
者化为文弱,燥急者变为善柔。须天下皆温文尔雅,无事销兵衅甲,而暴戾自靖,
其恃所长有如此。旁通岐王,止泄泻,起沉疴,所最长也。看官你道那传如此绝
好,非真好此道,决不能道出只字。然为人既染了这种,即身家就是个王十万,
日日用了一两二两,自然心瘾渐渐进,产业渐渐退。不在话下。那夏光把大注家
财都没了,只剩了一个捐纳昭勇将军奈又换不得钱使的。遂人穷行短,比从前更
自狡猾十倍,一日,思起云卿公子的鸡果然能干。今又闻云卿被捉,此鸡必然还
在崔荣船上。何不前去取了回来?与人家打打,不愁富贵不可复图。

  主意已定,左查右访,果然知道崔荣的船尚在此处海面开摆。夏光忽然心生
一计,托名请他的船往别处折鹌鹑。二家约定船钱,夏光携了数人下了船。窥去
此鸡还在,住了数日,设定圈套。夏光一日正在船中,将一个鹌鹑来把。崔荣见
有一个齐齐整整的官男,到船中拜访昭勇将军。坐定,那人即开口要将八百银子
与他买了只鹌鹑。夏光要他一千两银子,崔荣等亦从旁相佐,减理六百两银子,
将那只鹌鹑卖与那人。议论一番,那人暂送过一百两银子,与夏光作定。约定翌
日,银雀交易,清讫而去。

  崔荣见那人去了,徐道:「岂料世间多如此值钱鸟兽!就如我船尾的鸡,前
云卿到来,已不惜三百两与我买了。今贵人的雀又值六百两银子,真个人不如鸟!」
夏光道:「我尚嫌价少,贱卖了。」议论一番,那夏光开灯过了瘾,夜深皆寝。
明早,崔荣出来开了船窗。见官桌上悉是花生壳,中央帽子一顶。崔荣只欲拈了
此帽将桌上扫净,以免客人起来,致嫌堆积不雅。又凑着那位将军未起,竟举手
向那桌面用展布轻轻扫去。适那巾子又碍着,只得拈起那顶巾子。

  谁知昨日估价六百两的鹌鹑从巾子里一声飞去了,唬得崔荣大惊失色。夏光
从帐内闻飞了,起来说道:「不好了,你走了我六百两银子!」崔荣道:「是小
人一时不知,放了将军的雀。非故意者,求为原谅!」夏光道:「世间凡事,皆
易容情,唯有钱银二字最是难的。这雀你昨日明明见是人家约定六百两银子,如
今拿出若干,当让与你买了便罢。」崔荣道:「小人操舟为业,水泛为家,那有
的重价赔与将军?」夏光大怒道:「难独是我白白送了六百两银子与你么?」崔
荣不敢造声,又见从夏光来的一人,起来劝道:「船主一时不细,故失了将军六
百两银子。此是大事,非同小可,谅将军处未必便休。但崔荣你赔来亦是易事。」

  崔荣说:「小人前日,虽受过云卿公子鸡银三百,但还些旧帐,又一向并无
生理,使费尽了。三百两赔偿,岂是个易事?」那人道:「你一时记不着了?但
怕你不愿赔的。若是肯时,便有说未罢。」夏光又道:「既是有,如何不赔?」
崔荣狐疑道:「小人若有可赔,便赔了,断不敢图赖。但真系十分囊空,那有不
自明之理!」那人道:「今将船尾的鸡送与将军爷爷。他或听我劝来,或肯与那
雀作填,亦未可定。何难之有?」崔荣答道:「小人非不割爱,奈我前时已用过
云卿银三百两,恐他日后到来取索,如何了得?」

  那人道:「你真呆仔,有目前不顾,顾什么日后?还要将那个替法,浼爷爷
为是。」崔荣终有难色。夏光对那人说:「你替他说什么!我拿他见官罢。」一
手执着船主的胸前,要缠他上岸。早惊动船尾一班内眷,已将此鸡连笼献上,且
说道:「求爷爷看那位相公的面,暂收此鸡,饶他罢!」夏光犹忿忿不肯。众人
又苦劝一番,那人始接了此鸡。夏光放了手道:「总是我朋友耳软,便算你好造
化罢。」遂怒怒骂上。须臾,打叠行李。崔荣只得眼睁睁任其携了宝鸡,上岸去
了。岂知夏光先设定此个骗局,此鹌鹑原不值数十个铜钱。他密地着人到来,假
说出六百两银子。使崔荣眼见认个是真,抵此重价的。又先晚将巾子龛了此雀,
故意堆满各物,料得来早崔荣必扫台中。计过强骗他的鸡,以便回去与人家斗斗,
赢的钱财花散。不料果然遂得他的意。骗了此鸡多时,李光才到。那能取得回山,
送上大王?只是便宜了夏光一番。正是:田园立尽心偏险,矛盾不操盗始强。夏
光骗了此鸡回去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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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回夏郎棍中遭棍胡叟刁上加刁

  诗曰:

  一山还有一山高,棍中各各出英豪。

  岂知棍来和棍中,转为他人作老奴。

  却说那夏光既骗了此鸡回来,持与人家一斗,果然所向无敌。数月间旧业赎
回。床上灯火不绝。早惹来一班北京南京闻伊赢得一注大财,欲再娶一房侧室。
无何,即有老翁觅他博戏,以五十两为注。夏光嫌他的少,老翁道:「何妨暂且
则剧。过日,小女过了聘再来赌,三五百都有了。」夏光闻他所说,一一查究,
知他有个女儿十分美貌,再醮盐商为妾,约定礼金五百两。夏光即时起了心,问
道:「令爱曾接了定否?」翁道:「盐商今早正欲下定,我嫌礼金尚微些,是以
未接。」夏光道:「何不嫁与晚生?倘见过如果中意,我多送你一二百。何如?」

  老翁道:「更妙。」二人遂不复赌,竟携手同到那老翁家中。见他女儿果甚
美貌,夏光遂即交了二百两银子,与老翁作定。又过了数日,通了名帖婚书,寻
一间洁静房子,娶了那女子回来。及入洞房,夏光方仔细看了一回,真个是倾国
倾城之貌,叹了一阵,方与他扯了一些闲话,他自言姓胡,表字曼情,先前曾源
一大贾,夫死再嫬。夏光被美色迷性,遂一把搂过,滚至床上,曼情含羞带怯,
浅笑吟吟,夏光亦发火动,腰间那话儿早已饥渴难耐急扯裤儿不下,倒是曼情探
纤手解其裤带,卸掉裤儿,那话儿一跃而出,惹得曼情一滇,纤指捻住,摩荡不
止。

  夏光气促声颤,急去解曼情绣衣,尽悉除下,见玉体毫光微射,两窝酥乳,
花苞白中透红,丰隆柔腻,少许茎毫,长不及二寸,探进一指,紧狭深幽,花心
嫩滴滴浮起。夏光欲心火炽,立刻上马挺枪就刺,曼情忙摆正身子摄开双腿儿,
牝门洞开受射,恰逢尘柄迎风而至,嘭地一声,已入九层深台,曼情浅吟低哦,
双臂紧搂,腿控于夏光臀上,帮衬其深入,夏光耸身大弄,觉琼室春生,丽水又
造,液沾滞松温暖美快,快畅莫禁,加力弛骤,霎时五百余度,曼情情兴大动,
香肌通风,摇摆不定,口中咿咿呀呀,似小儿夜啼,夏光长枪大展,杆上拱下,
起落不定,贯透花房,津津流露,曼情畅快不绝,心舒意美,体骚殷殷,要紧之
时,牝中锁禁,夏光龟头酸痒,急吸气彻目,不曾走了一滴,曼情火盛情涌,荡
语淫辞,无般不叫,夏光策马驰骤,一口气三百余下,曼情高叫迭迭,身颤舌冷,
遂丹飞水定,四肢难举,早歪重茵,夏光尽未展之兴,推起曼情双腿,置于肩上,
耸身挺起紫胀胀尘柄重入花房,摩荡抽拽,曼情春兴悠转,心花又开,身如扇摆,,
美液滚滚,肢体无宁,夏光奋力直刺,往来生滋,耐战多时,钻伸入缩,耸抽顶
挑,用尽平生力气。

  曼情身颤腰酥,春兴弥发,款款相迎热腾不已,淫水淋漓满床。夏光大贾余
勇,憾上坠下,送则至根,抽则露首,又往来抽拽者一千余度,曼情吁吁气喘,
双眸合紧,被翻红浪,丢了数次,昏迷几回,爽快难禁,情穴堪堪欲颓,雨打花
残,狼籍一片,浑身存液,满口香津,勾住夏光颈儿,丁香舌吐,花心梳拢。夏
光觉龟头似小儿口咬一般,舒畅难停,龟中玉液,渴饮香涎,收束不住,披靡而
逝。曼情仰承,肢体若绵,歇了片刻。曼情复作,推夏光仰卧,以牝就夏光尘柄,
两手掳臀,一举一落,夏光力疲,尘柄缩软,曼情性起,扒于腹上,大吮大吸,
金龟陷没,夏光一挺尘柄又起,曼情舌绕龟棱,唇贴青筋。尘柄越发劲蛹,昂昂
然冲天而起,卜卜乱跳,曼情纤指捻扶,跨马而上,照准就吞。尽抵玄珠,紧紧
相扣,生成一般,淫水刹那彼溢,溶溶露滴尽湿茵褥。

  夏光手抚酥乳,腰下着力,踊跃连环而捣之,曼情娇声颤作,颠套不休,两
意绸缪其乐无穷,又丢了数回,大弄了约一个时辰,夏光意犹未足,令曼情立于
床上,弓身手扶床栏,耸起肥臀,做那龙阳手段,降阶相迎,不意那曼情后庭道
履甚易,早进空谷,,顿觉妙甚,曼情亦十分受用,反手抚其柄根,恰逢夏光大
动,止阴之间,尘柄一抖,走些元精,被曼情急止住。夏光又杆击枪发,奋力大
钻,连顶数度不止,曼情失手,首抵于床,夏光捞着腰胯,任力冲突,曼情手足
软麻,云鬓级坠。诸般淫叫。夏光大创大刺,深浅任投,拱拱钻钻,无限其乐,
情穴汪汪,尘柄绵绵,忽然间煞禁不住,尘柄跳跃,露飞幽谷。曼情亦淫声娓婉,
若丢了阴精一般,二人相禁不住,仆跌于床,云收雨散,一梦之间,金鸡唱绝。
与他到了数月,夏光见一少- 年衣衫褴褛,到来门口。自言胡彬,要见姐姐。

  仆人通报,夏光在旁见那女子意欲着人出去推他,不愿相见。夏光道:「既
属令弟到来,亦是一场心事。岂可令他无味回去?」女子道:「我夫有所不知。
我的顽弟,不理生业,惟嗜博。到来非赊便借,故不愿见他。」夏光道:「切肉
不离皮,须见他为是。」须臾,命人传入,胡氏且切责一番。胡彬道:「父亲去
了广西桂林埠内出官,今有书回来,着我到彼埠中,造个秤手。意欲前去,但爹
爹去后,我一向番摊不利,连家中所有,一一干净了。今欲来向姐姐处挪借二三
十两银子,赎回各行李,然后可以起程。」

  曼倩道:「父亲虽系去了,但回来叫你的话,想未必真。总系番摊不利,要
前来骗些银子回去,花花散散便是。」胡彬誓神咒愿,以示真情,胡氏又只推道
无银。夏光见过意不去,又代浼胡氏一番,且说道:「待我送他三四十两,好么?」
胡氏道:「不可。倘你若与他如此甚易,他便时时来寻了。况我的弟,安敢以外
戚累君?我与他自有个法。」外面胡彬又再三求浼,曼倩道:「银我实无的。但
桂林之后果若是真的,为着你生意门路,待愚姐着人拈些首饰去当了二十两银子
过罢。你有了银子,即可前去,不宜在家赌博。」

  胡彬道:「那个自然。」须臾,摆酒相待。胡彬认是个花散中人,夏光又取
出一两旧正工,与他联床一番。夏光入内见胡氏,密地先交银二十两,交与那随
嫁贴身的使婆,又教他显持了一只金串,去街坊空走一遭,回来藏过了金串,献
出二十两银子与胡舅爷,假言当的回来了。胡彬收过,是日尽欢而散。过了数日,
胡彬又来,要见姐姐。夏光见他衣服齐整光鲜,与前来的模样总是不同了。曼倩
闻知,出了中堂,与他相见。问他不去广西,到来何事?彬说道:「如今我的姨
丈遇了官司,着我与他调停,是以不能即去。且姨丈被官审断罪,他不应,要罚
五千银子抵罪。现须措办呈缴,奈一时囊空,今欲将某处田上六顷,要卖六千银
子。弟素知姐姐有银八九千,何不与他买了?一来有租收,二来我弟又得些中钱。
岂不是一举两就?」

  胡氏道:「你姐安得如此大财承受?」胡彬道:「勿蒙我。姐未来夏府时,
某大娘与你借去三千,某三娘与你借去四千。尚有许多零星,弟不及知的。置了
田地,利虽微,较借与人家更稳些。」夏光闻舅爷说出有理,从旁劝道:「无银
便说不得。倘若有的,贤弟所说,未尝不是。」曼倩闻将军说,始改口对胡彬道:
「银虽有,但恐一时立取不回。你须禀复姨丈姨母,求再等十余日始能交易。他
若肯时,你回来说知,待我好及早措办。」胡彬去了,往反数次。夏光遂问胡氏
道:「现今措办足未?」胡氏道:「只取回得一千,妾念已事良人,夫妇青春,
料无再变。即买业亦要写良人的名字,孰不若你今暂计办了六千的数买了,救他
燃眉。日后爷爷倘要银用,妾收回各欠尽交爷爷便是。」夏光道:「那个使得。」

  数日,取了五千两银子交胡氏收贮,以便同弟郎前去交易。胡氏又道:「虽
姨丈的事,妾已打听明白,原是真的。但顽弟为人十分诡谲,若是遽然携了银子
前去,妾倒难以信心。不若爷爷明日与舍弟前去姨丈处丈量实了田亩,与他回来
立数领银。成不成,银固在家,方为稳当。」夏光道:「爱娇造事,倒是个十分
主固。胞弟尚且不信,况信得别人?」胡氏道:「如今世界不同,须防备更妙。」
夏光又赞他谨慎,竟安心与胡彬前去。过了一河,又行数里,到一村舍,道是姨
丈家中。须臾,见一老叟,甚是诚朴,出来导他入到中堂坐下。彼此领教一番,
那老叟声言进去取茶奉献。

  少定,胡彬道:「姨丈进去太久,待我催他,好去量田交易。」又去了一会,
夏光疑他两人何久不出?叫他数声,全无应声,只得探首入内。一见不是内眷,
原系一个芜宇。大步进去,全无一个人影。后便有短墙,可跳出的。夏光可不狐
疑,只得转步回家,心内犹赞道:「胡氏虽属女流,倒是仔细。可幸听他说,未
曾携银来。由此观之,胡彬果糊涂的。」

  一头行,一头说,回到家中。一手推开大门,正欲进去对胡氏说个原因。谁
知寻到房中,全不见曼倩。大声唤来,总无人应。连那跟来的使婆,并那五千银
子,及家中一切抵钱的东西全不见了,单剩各移不去的物件。夏光惊定,始知中
了奸人的计。自家去骗人,又被人家骗去。真个一山还有一山高!说出来反被人
耻笑,只得哑忍,密动访查便了。谁知那班光棍知他还有余赀,心犹未了。那胡
氏原系妓妇,认父认弟,总是假的。夏光无奈何,过了数月。一日,忽见胡翁裘
马甚都,到来要见女儿,夏光明知是个跳害,但有口难言,只得直斥骗了,又来
骂了一番。

  胡翁到底占他的上风,枉道:「你将我儿害命埋尸,要持了名帖到官司处理
论。」唬得那夏光一身大汗,只得改脸,好言相奉。送银子三百两与他作偿,后
添到六百两,翁始首肯,即刻索了银子而去。夏光好忿不过,被他暗骗了,又强
骗。止求无事,只得如此。奈夏光一时忙里,又上了他当,交银时记不得着他写
明个字据。被那老翁回去,欲仍未厌,竟在本处衙门,以生死不明等故,告他一
状。官又批个准拘讯严究五字,早有个行走衙门的好朋友一见了状榜,即回说知。
夏光着他打点,后请人用些银子去县里抄了那个状词回来。果然所说十分利害,
人命重大,非同小可。数日,即有差役前去,声言下次即要搜屋。夏光终恐不免,
完了家身,须防性命。左思右想,见自家曾习武艺,又有此宝鸡,何不去暂投了
响马?过了数年,事寝时然后回家。但得此鸡长在,何忧不再有个富贵的日子?
正是:报应若教大限近,旧物终须反故人。正知夏光所去如何,下回再办。

        第二十八回唐大王喜逢旧物毛学使悲念前盟

  诗曰:

  复获珍禽有所因,何殊堂燕不嫌贫。

  独怜风雨喈鸣处,天涯犹有未归人。

  却说夏光为了这种官司,只得安顿家小,携了金银并那宝鸡,如逃走一般望
济宁进发。心中实欲往投响马,为安身计。那夏光原不知这响马大王就系唐云卿,
并这鸡该还旧主的定数。至唐云卿自到双谷口,这九焰山称了孤道了寡,立心正
要招兵买马,为复仇计。遂与山中众等,立了五条号令:第一条,各人无事,个
个要出聚英堂,练习弓马。及进退坐作击刺等法外,即在山中走上走落。饱食后,
便不许休止。诸人不晓大王要善走的原故,无不哂为儿戏。但王令不得不遵,一
班遂练成如猱升木一般。第二条:下山巡视,凡遇魁梧汉子,须要劝他入伙。第
三条:往来如系逃难的,所携不许有犯秋毫。第四条:富商大贾所有财物,只取
其半。第五条:所过若系朝廷命官及一切粮饷贡物,尽劫不饶。这五条号令,早
已大示。特高悬堂上,俾众兄弟有所法守。自然这班喽,个个奉行无异。

  一日,正在山下巡缉,适夏光来到这里。喽喝他要他要买路钱,夏光道:
「你们就系九焰山大哥么?」喽道:「失礼!莫不是你要问明,异日可去官门出
首么?」夏光道:「非也。我正要见你们大王。方肯献上买路钱。」喽喻他来意,
问道:「驾上莫非亦要到山中过活不成?这种买卖不是十分有味的,除了风寒雨
湿,与反撞着敌手,劫来劫去,将所得会计分开。每日一人亦不过值一钱几分了。」
夏光道:「如今光棍世界,别的亦是艰难门路,据说所得便是好了。烦众位带我
上山罢。」

  喽说道:「慢着,凡要上山来者,须先任我等搜身。看有无利刃毒物,是否
奸细,乃可引去。」夏光是真心来投的,遂任喽遍搜。喽见光囊中只有数十两黄
金,身边并携了雄鸡一只。一喽戏说:「闻之《礼》,凡贽,庶人执鹜,鹜,鸭
也。今驾上反执鸡来见我大王。得毋鸡鸭皆为人家中常畜,彼此一体,故亦可执
鸡么?」夏光道:「再不意你有如此书囊,意来做贼。」喽说:「我不独有书囊,
且善七篇七步,以及辞赋诸般。因一班衡文使家取财不是取才,我忿着不能上进,
故欲到这个地方。三年五载,剩得一千数百,方回去考试了。」夏光道:「何不
在家教学?」喽道:「你又蒙了!试想世间三家村、冬烘馆,有多少金?总是轻
酬重责便了。」夏光笑道:「极是。但文墨客尚且来此,怪不得我等破落户的亚
官仔。」

  两人一头行,一头说,已到聚英堂上。喽先入禀告大王,始传夏光相见。夏
光心内要看大王是谁,不知原是前日厂内相逢的门客,南楼义兄的恩主!急急跪
下,并献上黄金十两,说道:「昔日既蒙大义汪涵,今又蒙收纳。薄资不腆,乞
大王一体收纳。」云卿亦认得他是夏光,说道:「既蒙故人光壮敝寨,为幸万分!
行此大礼,反折了我的福。又何敢受此重币?」遂亲手扶他起来,又说道:「今
日见将军,如见吾兄南楼之面,比如将军到来何故?」夏光遂将被棍受诬的官司,
一一说知。云卿道:「如今盲官黑帝满布朝纲,真个令吾等不得不到这里地方躲
避。说起令人可恼!贤弟就在此安身罢。」遂命喽摆宴,与夏光接风。夏光已见
大王是宝鸡旧主,谅难隐过,只得又徐徐献上。云卿见了旧宝,接在手中摩美一
番,大喜道:「我日前命二弟往取不得,意惮牺化为黄雀。不料倒赖将军带来,
又是个堂前的旧燕。未晓他还识旧主人否?」

  须臾酒上,李光、马如龙、刘英、林桢皆入席相陪。酒至半酣,云卿说道:
「死者既追恨无穷,存的如妻子、如贤妹,以及旧将旧友,皆已聚首一堂,真堪
自贺!独吾弟毛天海自桂阳分袂,到如今参商两地,未晓他春风得意否?真令我
不胜晦明风雨之感!」林桢道:「江上鱼龙原共逐,天生我辈一般同。彼此有心,
将见日后自然杨柳一家,何有风不从虎之理?目下尤当畅饮,勿效儿女态为是!」
云卿见其说得有理,是日尽欢而散,终不免觉时时怀着天海。或梦寐追寻,或诗
歌遥念不等。谁知毛天海自别了云卿,果然三场得意,先中了状元。一载那时即
欲回去,拜访二位哥哥。不料嘉靖因前枉杀那尚杰,一时撄怒上天,祝融示儆,
把乾清官等处地方竟遭一炬。

  这张德龙忌新科状元不早去拜他了门,心内十分可恼,又查知天海是个贫寒。
自来凡修造皇上的地方,并王河诸务,虽承办得清楚完稳,便有功。若问库内所
发的工料费银,一切秤头银水以及物价低昂,无不要补贴的。张德龙遂上了一本,
说道:「毛天海是个新进。既属状元,料必大有干济。他又广受皇恩,正思图报。
乞圣上命他督理修辑宫殿,试其才调,以便将来大用。」德龙言来嘉靖无不准的,
一见本章,果然命他修辑。是以一向被这个差务羁身,不能离京寻哥哥。尚幸他
果有经济,凡用砖瓦木料一一因宜合度。不特不须解囊,并皇上所发的银有剩,
呈回归库。嘉靖大喜,工竣,升他为都察御史,随又点伊为两湖提督学政。

  意旨一下,天海心中大喜。正遂他欲往襄阳拜探南楼,并一路访云卿下落的
意思,即刻起程。多时来了两湖,官员齐接钦差大人进衙。毛天海一一落学行香
放告讫,循例封门考试。不一日,场事完竣。天海静里改了装,来到襄阳城,问
刁南楼住址。有等说道:「亡是公。」有等说他回了乡。天海又使个小钱,请街
坊上的闲人引他到了刁家门首。天海独自叫门,内婢道是王廷桂回来,杯内余滴,
碗上残羹,少不得厨中又有一番饱饫。急急开了门,谁知是一个白面书生,只得
入内禀告夫人。素娥屏后窥看,生平未睹,开声问道:「那位官人,姓甚名谁?
辱临何事?」

  天海说:「小生姓毛,名天海,正系夫人的小叔。特来拜访哥哥。」素娥答
道:「失敬!叔叔来迟了,再世始能见你哥哥。」天海道:「我一路而来,亦略
略闻人说哥哥已死。但素知细嫂王氏有了儿子,正欲前来见他一面,以叙叔侄之
情,不枉他父亲当日与我结拜的大义。」素娥道:「再勿要说起王氏!」天海道:
「难独他一连死了不成?」素娥道:「他死了便好!」天海闻见此语离奇,急问
道:「死好何来?」素娥假哭起来,遂又假捏月娟如此毒死南楼,如此焚了材,
并携了儿子老仆逃去。天海不知,句句听来,肠里落珠,眼中生火,且答道:
「尊嫂既属发妻,尊公又居显宦,斯时何不禀官究治?与丈夫报个冤仇。」素娥
道:「严君远宦,今衙门内只看花闹酒。且又无据,难以确指,只得哑忍,惟望
皇天报应他便了。」

  天海道:「既属私逃,便属可疑,何云无据?」素娥道:「虽则如此,但门
内并无五尺,难以前去报告。」天海道:「尊嫂所说亦是。待愚想个方法,然后
回来与尊嫂商量出首便是。」遂起身告辞。素娥一闻南楼的兄弟到来,又惊起自
家的事。口中虽说,心内原十分不合,勉强周旋,故一时忘问天海的前程。又恃
着毒夫无据,外家势大,总不逃往别处躲避。且说那天海回衙,心内想见据素娥
说王氏毒死亲夫,总不是亲眼见的,但奈现在明明带了儿子与老仆逃去,事有可
疑。但他又是个懒懒慢慢一样,既属真情,那肯罢手之理?据他说来,是似尚属
未定。独可怜南楼枉死是真的,必须见了王氏,此事方有个定夺。但不知去向何
处,平日亦未经面善。策画一番,难以措置,好不烦闷。适又值考试日期,所考
诸生,刚是襄阳府属。少不得该县该府悉要到大人辕门,俟候送册点名。扃门后,
始能回衙,此是常例。府尊吴翰一见大人,忽然触起他的心来。过了数日,无事
即发差前去,请襄阳知府到衙饮酒。

  吴翰闻命,自念大人是个后辈,与己素无通过声气,且又名分悬殊,今特过
署饮酒,难独为着府里所取案首或有不妥,故着去问话不成?但大人命,不得不
去,遂快轿到了。进去见过大人,禀道:「大人有何教谕?特劳美意召宴。」天
海说:「非为别事。本学见数日取士,有劳太爷协力。凑着无事,故屈驾敝署,
共佐清谈耳。」吴翰道:「又来多谢。」须臾入席。酒已将终,天海道:「素闻
太爷明察,不避权贵,本学有一案件,敢求代为。」吴翰道:「卑职自顾碌碌,
但承大人命,恳为明示,回衙办覆便是。」天海道:「此事说来,终有可疑。」
吴翰道:「何疑处?」天海道:「本学未遇时,因经过贵府,与本处一个刁南楼
定交。后本学以事去,一向未能觌面。今奉主隆恩,复游此地,辄怀旧雨,已到
南楼家中拜访。据他妻子所说,伊丈夫被二房王氏月娟毒死。又焚了棺,携了儿
子逃去。本学与南楼既属五伦之中,怜他枉死,故求太爷着贵差密访王氏所在。
倘若冤魂相缠,离去未远,或未可知。果能昭雪此冤,本学感恩不浅!」

  吴翰道:「王氏逃时还有别人否?」天海忙说道:「我几忘了,同走老仆王
安。」太爷道:「彼时大人见到刘氏穿孝否?」天海道:「倒也似觉甚属容止齐
整一般。」吴翰道:「据大人所述此事,必是刘氏造的。反推归妾氏身上,逼她
逃房,正未可知。」大人道:「太爷何据知得?」吴翰道:「天下事总须断之以
理。既系妾氏毒死丈夫,斯时无据中必有据。他为个家妇,又是官宦的女,那有
不禀官究办?又王氏既属逃去,必图再醮,尚安顾前夫的子?」天海道:「英雄
所见略同。求老爷回衙出个方法,觅出王氏。看其子母着落何如,便分黑白。所
患逃去远方,无由质证耳。」吴翰道:「大人如此敦友谊,即南楼在地下亦必现
个灵圣,以便伸冤。倘有音信,卑职自来禀复便是。」天海道:「得如此,吾亡
友固然暝目。即事明白了,本学回京,且要奏明太爷的功。」吴翰道:「某平生
办事,倒不计圣上知不知,只求尽吾心耳。」天海道:「难得!」送他上轿回衙。
正是:自古大冤无不报,从今已恶且难逃。未知吴翰回衙如何寻着王氏,王氏现
在何处,下回补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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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回毛天海问一竟得三王廷桂告贼反呈赃

  诗曰:

  世事离奇尽倒颠,宿冤判白出天然。

  一朝天眼怜他处,自有真情在目前。

  却说那王月娟携了这个小孩并老仆王安,同住守丧,被刘氏用着火攻。幸南
楼生虽系愚夫,死犹能为灵鬼,托梦教他逃走。又是凑着火势连绵,素娥真道他
烧死了。专顾与廷桂日夜寻欢,并不追究王氏踪迹,所以他三人得保无虞。此是
南楼不应绝嗣,皇天有眼处。他三人走出,暂且躲避,酌量个法子。王安本是有
智略的,遂对月娟说道:「你我藏身不宜太近,亦不宜太远。太近恐被他的害,
太远亦不知他的行为动静。投主人须要有势力的,日后或可以藉其扳援。」主仆
酌量已定。值吴翰太爷处有一妾产亡,遗下孤儿,正欲觅乳。有一老妪怜他被苦,
特用着数层手足荐伊入去衙中代乳。知府见系少- 年壮妇,十分中意,遂问他每
年要多少工钱?王氏答道:「工钱多少不敢领,只有一老父,但求太爷统赐收留!
父本精庖厨买办,以及洒扫司门等务。但父女在此皆有饮食均不取值。」适衙内
正少一厨,吴翰遂命伊职管。王安平日固是忠义的,又加着意办理。久之大为本
府另眼,且令他掌库署中钱财出入,皆任他意处,官亦不多究办。

  一日,王安侍本府房中看卷。王氏在外不知,因有紧事,直呼王安名。吴翰
一闻,惊讶起来,怒王安道:「据你二人来时,说是父子,缘何女竟直呼父以名?
如此看来,你二人非奸夫奸妇,则棍徒贼党。快快认来便罢!如不然,本府务必
重办。」王安叩首流血,遂将真情实事告诉太爷。且说主仆二人来投,正望大老
爷救恤。但为日未久,是以未曾恳请。吴翰怜他二人各尽忠孝,愈安心乐意收留
他们在此。如长随一般。住了两年,适毛天海到襄阳。吴翰被他请去,为着代寻
王氏的事故。吴翰闻了那个话,回衙向王安问道:「你主人有个福建省姓毛的朋
友,你认得他否?」安答道:「本不相识,但主人是在桂阳路中与他结拜。他即
上京求名了,并未尝到过旧主家中,只闻自旧主回家所说。我等正望他高中,日
后或念着手足的情,与我主报仇,亦未可定。」

  吴翰将天海要寻他的话,说与王安知道。并道明:「天海现已到此为个学院,
意欲带尔等前往。又见白白无凭,反受了下风。待我慢慢与你踏稳地步,方可进
去见他。」王安叩首道:「得老爷如此恩典,我主仆生生世世难忘子!但旧主死
后,老仆已查确系主妇与那医生王廷桂通奸,造个毒法。必是他二人贪图久会,
造出来的。」吴翰道:「我想廷桂昨因别的告状又说是南楼表弟,假如是否?」
王安道:「不过旧主人常常请他诊脉,实何曾有什么瓜葛?」本府道:「如此看
来,两个必是有奸了。你且退去,我自有个处置。」王安退去。

  一日,吴翰携了王廷桂前日告总兵的状,前去禀见学院大人。天海接他进内,
问道:「得无所托有了佳音么?」吴翰道:「倒有几分,但未得真赃耳。」遂将
王廷桂本与南楼无故,素娥竟着伊出首捉那唐云卿。以此观来,无亲认亲,孤男
寡妇,必有情弊。天海看了此状,急道:「既然捉了云卿,大老爷处后来如何发
落?」吴翰又将到了山东,被响马抢去话诉说一番。天海忍不着,竟以手加额曰:
「此唐家之福也!」呈翰道:「云卿系朝廷重犯。今见大人如此喜戚相关,莫非
故人么?」天海道:「虽未识荆,但喜忠臣有后。」说罢,又恐吴翰再问,遂说
道:「王氏的下落现在何处?」吴翰道:「现未嫁人,且住在不远。况卑职见真
赃未确,主妇又要将事件归她身上,恐大人一时鲁鱼未分,实是不敢取她来招祸。」

  天海道:「王氏现在未嫁,守节保孤,便是个好人。况廷桂如此白地出首忠
良,冒充姻娅,本学将来必要杀他!求大老爷回衙着王氏前来,俾本学见犹子一
面万幸。」吴翰见学台遽此恨着廷桂,未知何因。回衙又向王安面前转述,王安
禀明本府。始知天海、云卿、南楼当日原在新丰市内共结为兄弟。吴翰遂引着他
主仆母子去见学台。月娟又将素娥故害,哭诉一番。天海留他三人暂住在衙内,
慢慢想个计较与南楼伸冤,不在话下。谁知那廷桂自毒了南楼,将他的家私已得
了一二,又且总兵又赔他银子二千,捐纳个典史,居然富翁。早有一班贼子知他
所来不义,屡屡劫他。又一夜,窥他往了刁府,贼纠党多人开了他医馆门,慢慢
将家伙什物拈得清清楚楚。他恃本府曾与往来,又写个叠劫的状子上去告了。

  吴翰唤他地保更练到来,勒伊捉贼,限三日交出。原来更练系贼,贼系更练。
一时比责得紧,众练自知走不过,只得捉了一个近处积匪。将几件不值钱的赃物
诬在他身上,一齐解到府里。悉是书柜药箱等物,适值未及传王廷桂到领。本府
开了柜,看是什么的书。顺手捡了一卷《素问》,拿在手中一揭去,篇里夹了二
封书札,吴翰展诵。谁知一是情书,一是着廷桂埋毒药书,皆素娥奉寄的。吴翰
喜道:「再不意赃中又有赃!」急将手书捡出藏过,然后发签着廷桂到来领赃,
不在话下。吴翰又打轿往学院衙内见了大人,坐下说道:「幸不负命,南楼的冤
可立伸了。可叫王氏、王安出来商量便是。」须臾,主仆出堂。吴翰袖中出了两
封手书,说道:「你二人看那个笔迹是否主妇的?」主仆再三审办,果见腕力依
然。

  禀复道:「果系主妇笔迹。」天海道:「既得了真赃,事不宜迟,恐他知了
消息又有变卦。且凑着本学在此结案,以便安乐。」吴翰道:「既如此,大人便
代他们作个状子,到卑职处一递。卑职据着呈词,自然发签拿王廷桂到堂,凭办
便是。」翌日,天海写了一状,着王氏去本府处递。且虑事有终变,况省内不独
吴翰的衙门。恐对头再去上司贪官处播弄,遂又关下王安与南楼的儿子,并两纸
情书。独令寡妇出头,以看事势如何,再作道理。果然递了状,本府收过。竟发
差前去廷桂馆中,假称本府请他看脉。廷桂闻命,道是发财门路。且去官署,必
须齐整,遂穿起衣顶,乘轿而去。

  到衙见了知府,礼毕。吴翰假作请他诊脉,坐下按去。指法未周,廷桂见座
侧闪出一妇人,跪下道:「冤家现在求大老爷即刻究办。」且手中拿着一状呈上,
吴翰接了,对廷桂道:「本府适因病目,近日状卷不能久视。先生现捐了吏员,
不日出身,就要接着这个。何不今先看看民情,代本府诵来,大众一听?」廷桂
转眼看那妇人,好似刁宅旧日王月娟一般,心中十分畏怯。适本府又着自家请她
的状,诵去,句句道着自己与素娥的真情,难以卒读。只得除了顶子,忙忙跪下
道:「此妇捏小医生,乞大老爷作主!」

  吴翰笑说:「本府意更有别个,王廷桂,谁知就是你么?勾引人家妇,陷人
毒死亲夫,真好个捐纳的吏员!本府已知得明明白白,快快招认,免至动刑。廷
桂还说:」并无此事。王氏不过与主妇不睦,故诬主妇,累及小医生的。「知府
道:」不打不招。「左右遂将廷桂打了四十,廷桂仍死口不认。再用夹棍两足,
眼散似枯,唇际受了数百皮条,上下坟起,血淋漓,数齿落。屡问屡不应,刑三
上,须臾死去。知府命抬出大堂,以冷水喷面,始苏。复带入,又问他招不招?
廷桂说:」冤枉难招。「

  呈翰又虚喝用刑,且谕他道:「你既平日与素娥绝无往来,何能彼此同谋,
出首云卿?且又非亲非故,状子上冒认他丈夫的表亲。孤男寡妇,非奸而何?你
若是招了,免至受刑,本府开了一线生路过你罢。」廷桂自知无方可辩,心内想
道:「我即认了,亦属个奸情,架责为止,未必便能杀头。」遂认与素娥相合,
南楼未死,业已多年。今复不能忘情,久久一往,并无别故。吴翰假说道:「素
娥说你还有一服药散送与她,此又是何故?」廷桂诈朦胧答道:「她一向服小医
生的药饵,数年中药散,记不着了。」吴翰见其被刑已重,恐一时死了反无生口
相证,着差暂将两造人犯分押。待刘素娥前来,看她如何,然后作法结案。知府
又发了票去捉素娥,且暗中命女禁好好看待月娟。正是:乐极竟忘悲后苦,罪盈
难免孽中仇。欲知去捉素娥何如,且看下回自见。

         第三十回曾英受赃反案梁柱顺道归田

  诗曰:

  三百而翁自古然,可怜方面尚贪钱。

  他时受遣凄凉处,不及归田共着鞭。

  却说府差去到刁府上,说道:「我们大老爷,请夫人到堂问话。那王廷桂医
药先生,现在三间伫侯香舆,一齐赴会。」素娥闻本府相请,有什么好事?况又
说情郎在了三间,凶多吉少。只得命丫环取出二十两银子,作茶资送与各差,说
道:「求列位官头回衙禀复大老爷,孀妇明日到堂叩见便是。」各差见她是女子,
难以动手。又蒙送了银子,只得说道:「须求夫人早到,勿累我等比押。」。素
娥说:「这个自然。」府差叮咛而去。素娥火速着人前去使个钱财,访查回来。
果说被月娟控告,廷桂现在收监,素娥心中好不悲恐。翌日,即有差人前来,奉
上一函,系廷桂手书。诉开说着月娟如此告发,本府第三十回曾英受赃反案梁柱
顺道归田  诗曰:三百而翁自古然,可怜方面尚贪钱。他时受遣凄凉处,不及
归田共着鞭。

  却说府差去到刁府上,说道:「我们大老爷,请夫人到堂问话。那王廷桂医
药先生,现在三间伫侯香舆,一齐赴会。」素娥闻本府相请,有什么好事?况又
说情郎在了三间,凶多吉少。只得命丫环取出二十两银子,作茶资送与各差,说
道:「求列位官头回衙禀复大老爷,孀妇明日到堂叩见便是。」各差见她是女子,
难以动手。又蒙送了银子,只得说道:「须求夫人早到,勿累我等比押。」。素
娥说:「这个自然。」府差叮咛而去。素娥火速着人前去使个钱财,访查回来。
果说被月娟控告,廷桂现在收监,素娥心中好不悲恐。翌日,即有差人前来,奉
上一函,系廷桂手书。诉开说着月娟如此告发,本府且察前审官有无偏毗情弊。
吴翰一见了曾英的文书,知是素娥恃着外家的势前去贿嘱了督宪,乃有这个札谕,
只得再去学台处通知。

  天海闻了这个道:「本学早知有今日,故留下王安在外,并暂且隐过那情书
不出。正防上官吊案去,要沉了这个真据。但上司吊案,下属断难抗拒。目下须
要即刻打发王安密地到京,告了部状。待圣上命个钦差前来审断,方能收拾那班
奸党了。」呈翰道:「妙计,妙计!但须要火速为上。」学台当下再写了一状,
吩咐王安到京如此如此。吴翰眼看王安去了,然后放心回衙,又被督府文书前来
催解那案卷。本府只得先吊出月娟,吩咐道:「想必仇家贿了府台,如今前来吊
案。你去到大人处,他叫你如此招来,你只管招了,免得动刑。不日自有打救处。」
王氏哭泣,叩头领命。吴翰带齐犯卷,进城去见大人。曾英拍案大怒道:「好不
知时务的知府,见了少少的钱,眼内便放了光!要将宦女良民诬捏,独不顾顺天
府尹刘大人的面子么?」

  吴翰打躬禀道:「卑职只知替主上办事据着道理,知有什么顺天府尹?知是
什么大人?」曾英道:「好大前程的知府,待我审实王氏送讨多少银子与你受用,
才上个奏章。看你那时知有大人否?退去。」曾英随看过府卷,叫廷桂上前问道:
「你真否与素娥有奸?」廷桂道:「犯人本是个捐纳吏员,素知国法,那敢勾引
官家的妇人?」曾英道:「既非真情,如何在府处招认?」廷桂道:「大人明见,
苦打不得不招。」曾英道:「这也难怪。本部堂如今上个本,与你伸冤罢。月娟
过来,比如吴太爷受过我少财帛?」王氏道:「犯妇孤苦一身,哪得有财帛?」
曾英道:「快快招了,以便本部堂入奏,免至动刑!」月娟本不欲招,只见督府
一喝,堂下应声如雷,耸危心魂。早被一班刽子手打了数十下嘴,忍痛不禁。

  知府又曾吩咐,只得说声招罢。曾英又问:「终归多少?」月娟道:「听从
大人所说便是。」曾英道:「少极都要招认四五万。」月娟道:「就是个四五万。」
须臾改了口供。英意正欲奏过本,将王氏正法,庶不负刘俊夫人的盛情。谁知那
王安日夜星驰,数日间,曾英尚未拜本,他已早到京师。刚是朔望,王安打听着
少师梁柱参神回府,即拦舆递了一状。梁柱收了,随命将王安循例发监,即将此
状奏上圣主。嘉靖见道着顺天府尹的夫人并女事故,适刘俊正在殿上排班,嘉靖
即唤他到御前,问道:「卿家的女儿系素娥、子婿系刁南楼否?」刘俊道:「正
是。但陛下何由得知?」嘉靖遂将王安的状辞付与刘俊自看。刘俊接起看过,说
道:「再不意那贱人,在家造得这个好事!能不令微臣汗颜么!」

  须臾,曾英的本又到。值日黄门官呈进,御览毕,嘉靖又对刘俊道:「若非
督府有本,据那犯人王安一面之言,几枉了卿家的女!」刘俊道:「曾大人所奏
何如?」圣上又将此本交与刘俊,且说道:「卿家看来,试试猜着那个是非。」
刘俊接了,再看过,奏道:「以臣愚见,终是曾大人说的非,王安说的是。」嘉
靖失了一惊道:「何见云然?」刘俊道:「王月娟总属小星,原因家贫,卖身葬
父。王安系他旧仆,怜主人节忠,易主追随,同王氏一齐往事小婿。微臣在家时,
闻之最悉。可知他二人平日是个忠义的。今南楼已死,王安何之不可?若非真情,
并非念着旧恩,必且早投别处,以谋生活。安肯遥遥万里,替地下人伸冤?况前
审官吴翰为御史时,有冷面之称。为人不被权贵,自来或与曾英大人不睦,或曾
大人受微臣贱房的嘱托,竟然为不肖女左袒。故有这番反案、诬捏忠良的本章。
此理甚明,不审自往。求主上勿被他蒙过。」

  嘉靖道:「似此奈何?」刘俊道:「我主必须着个忠梗有智略的大臣前去复
审,方可结案。更要即刻发谕知府,吊回人犯监候。以防曾英见了部驳,将王氏
行了毒手。」嘉靖准奏,果然先发谕吴翰,札到凭文须立即驰往督府处,将人犯
案卷取回。候钦差到,核实复奏。那个是刘俊老练周虑处。嘉靖又问梁柱道:
「廷臣那个可去复审?」少师道:「刘俊如此公而忘私,国而忘家。此行就命他
承办,以成他的无阿志节。免天下人不知者辄议他有容宽妻女罪过。求主加恩准
奏。」

  嘉靖大悦道:「少师真个因事处宜,因人器使,不愧宰臣气识!刘卿家肯往
否?」刘俊奏道:「肯往。但微臣的家事,微臣独审。我主大度,总信得微臣过,
微臣反自信不过。还求我主全恩,命少师同前监审,以示无私。」嘉靖道:「更
着。」梁柱急跪下奏道:「微臣亦愿往。但臣有二件事,求我主允请。」嘉靖即
着侍御扶他平身,说道:「少师年迈功高,正合不名不拜盛典,方见我朝股肱心
腹之爱。即有二十件事奏来,朕自允肯便是。何须如此?」

  梁柱又再叩头,先领了恩,方奏道:「第一件,臣去到湖广,审得是非,不
论那个,皆要行正王法不贷。」嘉靖道:「正要如此。比如第二件?」梁柱道:
「臣自壮年出仕,历相数君,位极人臣。素荷朝廷大典,臣诚死不足以报。今又
遇我主御极以来,言听计从。观古来赓歌?拜,鱼水相得,不过如是。臣所以日
夜忧勤,知无不言,听无不举,每思报称于万一。奈年迈八旬,两足无力,心志
旋虚,过目辍忘。又复多病少食,似此难以代朝廷办事,臣实欲此行顺路回乡养
病。倘或藉我主大福,得须臾不死,数年后,万寿称觥,臣必回京,岗陵上颂。」
嘉靖道:「少师总属有年,而两眼光彩,料事多谋,正朕之手足,安忍少师一日
不在左右?」梁柱道:「总感眷顾,臣非草木,岂孰无情?但年老的人,原朝不
保暮,况筋力就衰,任事无能,转有负国家重禄。此区区微意,愿得以乞骸还里,
皆我主之赐。」

  主上见其坚意难留,只得道:「少师回去,倘身稍健,自必再来,少慰寡人
饥渴为是。」少师谢恩从命,退班。各叠行程,并将王安一齐递解回籍,以凭面
讯。翌日,天子赐少师黄金百两,丝缎千筒,人参十斤,御医二名。都门外摆宴
饯行,送至三十里余,少师力恳车驾回宫。天子道:「少师去了,朕少了一手。
将见天下事,内有响马,外有夷人,日后倩谁与朕平服?」少师道:「主上待臣
下如此推心置腹,何忧廷臣无出微臣上者?只须择人受职耳。」

  说罢,君臣皆有涕泪。少师口占一律志别。其词曰:恋主心诚未忍归,纶扉
华发切瞻依。何期子告同终始,特许陈情到细微。七字宠颁同列感,十行存问古
人稀。引年自是忧耆硕,高蹈投簪事总非。吟罢,又有一班文武送至五十里,梁
柱一一辞过,且说道:「此去未知何日重逢。但愿诸君锄奸保忠,努力君恩,勿
污史册为是!」个个拜受回车,刘俊遂与少师一齐出京。正是:朝廷升斗无多费,
已困英雄到白头。未知二大臣同去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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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回刘俊公事忘私曾英赃官被遣

  诗曰:

  忠臣只合矢公忠,那有妻儿在眼中?

  更得少师来共断,靖共忧喜一般同。却说曾英上了一奏,素娥必意决然无累。
独学部与知府,自打发王安进京,未知事体若何,二人日夜挂望。一日,吴翰正
在衙中看卷,适号房呈上一部文,拆开读来,喜溢眉宇。急急报知天海,即刻上
省叩见督府。呈上札谕,要将人犯卷牒领回。曾英闻见,始知此事钦差到审,必
然反复,心内正想将月娟夺了水米,今又奉谕要将他交回,难以抗拒。只得怒道:
「本部堂现有事!数日后始传你来领回人犯便是。」吴翰说:「此乃君命。卑职
只知奉照,不知大人有什么事?」激得那曾英气忿忿,总不欲将月娟交他。吴翰
见自己官卑,难以颉颃。又回去请了天海,同来索取。

  曾英道:「大人不过是个试差,理什么民情事?」天海道:「本学身居兰台,
职居言路,不独民情可理,即督府大人的事,想亦奏得!倘若不将人犯交回,本
学回衙,即刻拜本!」曾英见抵赖不过,只得将人犯案卷一并交吴翰带回,候钦
差到审。素娥等闻了那个消息,好不惊慌。不一日,钦差果然到了淮安地面。大
小文武官员齐往接他进城,住下公馆。吴翰即带齐人卷到叩候审。须臾,摆上公
案。刘俊着差请曾英到来,见了礼坐下。俊先问月娟道:「素娥毒死亲夫,有何
证据?」王氏始将旧日素娥着廷桂埋毒药散,并请他再来这两封密书呈上。

  刘俊接了一看,说道:「果然不肖的笔迹。但曾大人处究属何故昧了良心,
要帮小女反案?」督府道:「我实念着大人的面子,女儿如此不肖,恐被他人取
笑。况又尊夫人到请,王氏又不将情书献出。」刘俊道:「天子犯法民同,何况
下官的出嫁女?国法难容,顾什么的面子?左右多带练子,可去到我家中捉她母
女到来领罪。」须臾,将素娥母女带来。刘俊大怒道:「贱人在家,不遵父训,
出嫁又不守妇道。刁郎有何负于你?为勾引情人,遽害他性命?狼心未了,还要
烧王氏三命。如此刻毒!幸为父不是那样人,不遂畜生的志愿。王安过来,你主
仆三人,可带他回去。将那淫妇切快,祭我贤婿罢。」

  王安叩头道:「我等有母子主仆之分,那敢如此?今日但得青天,分辨了是
非,便万代沾恩。志愿已遂,还求大人恕主母的罪!」刘俊道:「果然你是个知
恩明义的人,待我将那畜生并廷桂一齐取下首级。事完,携去亲祭贤婿罢。」素
娥与廷桂跪在地下,早已震成一团死肉一般,直不能措语。只见他母亲上前,对
刘俊道:「老爷年逾半百,并无男儿。单得此女,日后正望她奉祀。今虽有过,
还须饶她,待改过从新便是。」刘俊大怒道:「如此看来,皆是你平日容纵为奸
的过!那个逆种,要来何用?左右与我快将两个淫夫淫妇开刀!」左右领命。须
臾,献上头颅。

  刘俊又命藏过,以便往祭南楼。夫人见了大哭,要图赖丈夫,两人纠缠一番。
怒得刘俊怒气冲冠,乱脚踢去,刚中下阴。又呜呼哀哉,与素娥等一齐打下地狱,
再受刑法去了。刘俊始念夫妻情分,命人殓葬。梁柱道:「皆系曾大人徇庇,以
至夫人罪上加罪。还须请过圣旨,以便审他,究属何因偏庇的罪?」须臾,摆上
圣旨,吴翰与督府一齐跪下。吴翰又将督府苦打王氏成招,并不肯交回卷犯,幸
得学院往讨,乃肯放回的话顶伊一片。梁柱道:「人犯故意不交,有抗君命,内
里究欲何为?」曾英哑口无言。

  刘俊说:「必系欲下毒手,不说自明!卑职亦曾虑及,故求主上先发这个谕。」
梁柱道:「此亦大人虑事周详,下宫不及。比如曾大人如此曲意从人,究属如何
受他母女相托?」刘俊道:「唤我家人一问便知。」果然又叫了刘俊家中一班奴
仆到来,刘俊问道:「尔等那个当日从夫人去拜会督府?见他二人如何行为?如
何说话?可直吐出来有赏。」有几个跟夫人入衙的,跪下禀道:「当日夫人送了
三万银子与大人,大人受了,应承害却月娟并知府太爷。」梁柱大怒道:「得赃
移祸,天理人命所关,罪不容诛!独可惜你方面大员,动无制准,可容易造个好
官,标名竹帛,乃只知要钱为奢华计。今奢华何在?罢罢,你且自说,当得何罪
便是?」

  曾英叩头道:「罪该万死!但求两大人打救便了。」刘俊戏他道:「我与少
师为人,不如你的善使人情。倒是你先时欲顾我面子,我今番顾不得你了!据我
所见,受赃害命,理合腰斩。只幸事尚未成,赃款有据,必须削职,充发木齐,
方合王法。」少师道:「刘大人所议甚是公当。使吴太爷暂且代曾英署理督府,
我等上本保奏,自然我主允肯,那时补实便是。月娟主仆,不避险阻,从刀锯鼎
鼐中为主伸冤,真乃高风千古!暂且退去,亦待奏明,自有旌表。」吴翰、王安、
月娟等一一谢恩,钦差随后退堂。

  那旧督府少不得卸了事,以便日后起解充遣,不在话下。那学院亦见吴翰带
着王安、月娟回来,将前项的首尾一一详说。我欢你喜,快乐一番。然后吴翰回
衙理清卷牍,以便过督府衙中接印署理。月娟亦要携着儿子,谢过叔叔的恩。同
义仆复回旧宅,事主存孤,重整门户。稍定,刘俊即亲临,告祭亡婿。月娟闻报,
早携了儿子迎接刘俊入宅。坐定,即跪道:「幸睹青天,宿冤立白,家门万幸!
老爷到来,但不见了主妇,奴家心上转觉有些不安。」刘俊道:「不肖的畜生,
祸由自作,恨她何用?但老夫既亡了女儿,今认你作个翻生,何如?」月娟道:
「固所甚愿,但贱人不敢!」刘俊道:「你的义重如山,便是女中的杰出。分什
么贵贱!还须允从是望。」月娟道:「既如此,请上受孩儿一拜。」从此改口爹
女相称,毋须笔赘。

  说罢,刘俊命家人取出素娥的粉头,要祭贤婿。吴翰亦早闻这个事故,又适
已会齐毛天海到来奠帛。王安接入,大家见过礼。须臾摆开酒醴,对着南楼的神
位,各人有各人的情分,各人有各人的志节,悲悲哭哭,告祭一番。月娟亦携着
小儿重穿孝服,代夫叩谢。是日皆在刁府内素宴,酒罢乃散。正是:报应须知天
不错,祸福皆由自作来。那刘俊住了数天,又到家中,吩咐奴仆,须要守着田园,
待我日后归来,与你等安逸。随又回到公馆,对少师说要回朝复命。少师遂将审
断的事,作了一本。末又道着:「求圣上用人,须要先德后才,且不可偏听」云
云。交与刘大人带回代奏。且请御医回京,自行到粤。

  毛天海、吴翰携着一班文武,并感恩的王安、月娟,皆来先送了刘俊回京,
后送梁柱回乡。两位忠良明察的钦差,引动得满路香花灯烛,人人歌功,个个诵
德。那刘俊因踢死了夫人,又未有子嗣,少不得就在京城立过一位如夫人,遂一
连生下几个儿子。后来长的是刘晚成,中了状元;次的是刘大用,赐进士出身。
皆是不肯偏私自己妻女的阴功所荫。那个曾英,因着三万银子坏了一个大人前程,
且要充遣。自来居官逸乐,何等繁华,今日何等落寞!恨回不得,亦是天地祸淫
的报应。大都如是,毋须浪墨,且按下梁柱回乡,优游林下的事故不提。且理及
刘俊办清了那个差务,一路水驿山程,回到朝中复命。正是:矢公报国忠臣念,
怀义鸣冤烈女心。欲知刘俊回朝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刘钦差君臣遇合毛学政兄弟重逢

  诗曰:

  大官大邑报忠良,天位由来共赞襄。

  节烈上闻嘉赏日,歌赓还继帝廷?。

  却说那刘俊,回到朝中先呈过少师的本,又口奏一番。嘉靖道:「卿家有亲
生的女儿与夫人不顾,反为他人吐气,是世所难能。而处之豫然,直乃千古罕有。
能不令人敬服!」刘俊道:「臣只知有国法,安知有妻儿?公审公断,此乃事之
平常。何足当我主挂齿?」嘉靖道:「虽则如此,但人情中往往因一个『私』字,
势必遏倒一个『公』字,故理属本应,事终难得。此实平庸中神奇的。圣贤绝行,
岂易言几及么?看来卿家如此正直,况替朕办事,将来天下的事尚安有半点私处?
现梁柱已告老归田,此位终悬,朕封卿家为工部尚书,带理少师事。那顺天府尹,
待毛天海回京任理罢!」刘俊跪奏道:「微臣无功。少师之职,另择功能为是!」
主上道:「朕意已决,不必辞了。」

  刘俊叩头谢恩。嘉靖又吩咐他前去,会同各部修角文书,发去湖广,着吴翰
提实本省总督,不必来京引见。又赐良田二十顷给与王安、月娟旌庐,以表忠孝。
不一日,快差已到湖广。吴翰接过部文,即赴了督府的任。旋发差前去传王安到
来,领谢王恩。王安得沾朝廷重典,叩谢回家,一并旌庐的故事禀上王氏,一家
庆闹不胜。适天海到府,王安接他入座,王氏垂帘见礼,问道:「恩叔临舍,有
何赐教?」天海道:「闻嫂处幸沐王恩,前来道喜。且现在差务已完,愚叔不日
回京,故特为作别。但愚叔去后,须要重整门户,留心教养儿子,俾他日可以成
立。庶不负各人与朝廷那恩,又始可与尊君吐气。待我回朝有了实缺,始着人到
取尔们前来,同享太平便是。」

  王氏含泪道:「尊谕金玉,贱妾岂不镂心?但恩叔青云得路,志遂生平。我
等冤报立伸,皆无所恨。独唐二叔满门被戮,表白无由。剩伊一身,今又未知去
向。妾念及此,泪辄沾衾。恩叔此去,倘得稍有机会,务必代他洗冤为是!」天
海道:「尊嫂女流,尚知重义,我岂无心?天道好还,日后倘得个机会,我虽一
死亦要与他出力。方不负当时结拜,愿学桃园的志。」月娟道:「得叔叔如此用
心,妾亦死且不朽。」说罢,两个叮咛一番。天海告别回衙,果然办清了事务。
正要起程回京,月娟先已命王安携了少主,前来候送义叔。满城官吏亦到,饯程
设帐,流连歌诗,爱慕踊从,如前日送刘、梁两大人时。离亭且远,天海辞过众
人,只得两下分头,各各回去。不在话下。

  惟有毛天海前闻督府吴翰曾说云卿被响马所捉,意中谅他无地安身。或暂且
归服了贼党,在此山中,亦未可知。为着手足念切,聊且行险侥幸,以期相遇。
遂顾不得贼巢所在,到了山东弃舟就陆。天海竟吩咐扈从人等,望双谷口进发。
差役禀道:「前途双谷一带,无异古来梁山泊强徒割据。我等屡闻往来皆被劫抢,
求大人迂道而行,从别个所在进京,勿致惊唬罢!」天海道:「山林啸聚,何处
蔑有?总不过是个乌合,三五成群,只可欺着来往孤客,故被所害。我堂堂大员,
谅他一闻车旗所届,势且匿迹远扬。宁敢出来唐突,惹我回京请旨剿他么?诸人
不必畏怯,打着钦差旗号,慢慢进发便是!」各差役见是大人吩咐,不得不从,
说声领命,竟望双谷口而来。天海见松路崎岖,羊肠沓乱,果是荒郊所在。

  又进去半里余,正值车旗斜导,山谷口忽闪出一班喽罗,当前截住,且说要
买路钱。天海忽弃了乘舆,前来说道:「过此要路钱,原是本应。但尔等山中有
个唐云卿否?」喽罗道:「王。」天海道:「大王既是唐云卿,他是我的表亲。
求你请他下山相见,大多宝贝送上。」喽罗道:「既如此,与你通报便是。」去
了未几,远远望见多人拥着一位少- 年,果是云卿。二人见了,立地交头大哭一
场。云卿道:「再不意今日,弟兄还有重逢!此处不是话所,请上山慢谈为是。」

  天海遂唤同一班护从跟着云卿到了聚英堂坐下,云卿问道:「贤弟相隔天涯,
何由知愚兄所在?」天海遂将督学湖南,要替南楼报冤,适闻知府所说解犯双谷
的事故,意贤兄或在此安身,故特取路由此。云卿亦将知府故意放他的原故讲明,
且喜三弟高发,南楼冤报。况廷桂、素娥前时出首,亦系自家的对头。正欲他日
摆布他一番,方遂己志。不意他且为着别的早已伏诛,绝不费一分力,竟然愿欲
悉偿,喜甚。说道:「不意我与大哥的仇皆赖贤弟代报,真不愧桃园的大义!」
天海道:「此亦天理昭昭处,弟不过从中奏效,何足居功?」云卿又命喽罗摆宴,
且教李光等与天海相见。天海一见刘英笑道:「当日小生上京,路经贵山,适遇
尊驾,只身回头,不意今日又来相见!」

  刘英一闻,早认得天海系当时被自己杀了他的童仆,抢了他的财物。今特说
起,好过意不去。跪道:「前日未曾相识,有犯大人,于今千祈勿怪!」天海急
扶起他道:「绿林豪杰,专以打抢为生。诸仆被害,想亦命里所该。多谢列位护
着本学的二哥,感恩不浅,安敢有怪?」众人道:「足见大人的大量。」须臾入
席。天海道:「此去眼看大兄的冤情已雪,且喜那位贤侄,将来成立,可以跨灶
无难。但愚弟自遇主以来,君臣亦颇相得。一向辄欲寻个机会,奏明二哥父兄的
冤。奈影匿声沉,总无其便。未知何日得吾兄回去,共乐晨昏。」说罢,天海泪
下。云卿道:「愚兄在此,得众位相扶,亦不甚苦。今既得见贤弟一面,又知大
哥藉弟伸冤,奸人正法,鄙愿已酬。望贤弟努力云霄,得便寄一个平安来,俾愚
兄稍知境况,幸甚,何必怆怀?」须臾席散。

  是夜天海就在山中与云卿联床话旧,剪烛通宵。住了一日,天海告别,云卿
送行。分袂时,天海说道:「弟日后倘有个机会,将二哥三百余口的枉情伸了。
那时二哥必须与山中豪杰,念着苍生,再出与朝廷戮力为是。」众人道:「那个
自然,但望大人留意便是。」云卿从中垂泪,匆匆作别,且按下不讲。单说天海
去后,日间云卿又命一班喽罗,下山试看有无财物过往,取些回来充库。喽罗下
山,刚见有长大汉子前来问道:「此处是九焰山否?」喽罗说声:「不差。莫非
驾上又是到来入伙么?」

  那汉子说:「你好不分晓,在下是个前辈老师了。」喽罗道:「失敬了。前
辈光临,有何指示?」那汉子说:「要见宝山大王唐云卿。」喽罗道:「俾如前
辈要见大王,实系借粮,抑或借兵?先求明说,以便禀告。」那汉子说:「烦为
通传,牛头山将莫是强有见便是。」须臾,喽罗报上,云卿出来接他入去。是强
呈上书信,云卿读过。

  原因前日公子曾命如龙往牛头山投书,唐吉知叔在此。今故着是强到来回书,
并请公子前去。以便叔侄日夕得以相见,免至两地相思。书中且又说出牛头山十
分险隘,现已子母召集数千军马,正在设法报仇,望尊叔早临裁度云云。云卿看
了,一切已悉,款留是强。数日后,回了一书,大略说是愚叔自然日后必来与嫂
侄聚首。但目下各人拥带,不忍遽离,姑俟徐徐后到等故。是强接了书,少不得
辞别,转回牛头山,回复唐吉。这回云卿见犹子有了这个音信,越加着众等取积
金银,以为合兵报仇的用。正是:自来狡兔谋三窟,此处名山是一家。未知唐云
卿与唐吉如何合兵,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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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回曾赃官起解被贼杀胡光棍劫贡出奇谋

  诗曰:

  用力无如用计工,中军蒙去暑炎中。

  此回独怕惊扬甚,转惹朝廷用力攻。

  却说云卿自有了要到牛头山合兵这个念头,少不得粮草须多,人马须健旺,
乃可同侄儿杀回京中,代父报冤。一日,正命喽罗下山看有无国饷到来。喽罗领
命下山,半日并无财物过往。未几,夕阳在树,暮影凄迷。独见几个公差,同着
一名犯人前来。喽罗虽知他不是个财星,但未尝无几件行李,亦聊且上前一搜。
公差知是遇了强徒,个个走回,独剩那犯人。谁不知就系曾英,奉旨充发木齐,
起解路经过此双谷口。见喽罗要搜他衣物,英大怒道:「鼠辈安敢无忌,你还不
识旧任督抚曾某么?」喽罗说:「我道是谁?原来就系毛大人所说欲枉杀月娟的
赃官了。我等投足绿林,大半皆由你这班污吏所逼!你不说犹可,你若说出,恨
不得食了你肉,寝了你皮,方见甘心!尚靳此贪囊,有污我等探取的贵手吗?」
说罢,即欲开刀。曾英下跪,自愿献上行囊乞全性命。

  一喽罗道:「杀却,何忧财物不到手么?」一刀向英颈项切去,身首两段。
须臾,循山中旧日杀人的常例将尸首焚却,取了他的发配行装,回山禀告大王。
大王知所杀是欲害王氏的督抚,大喜,奖赏喽罗一番。翌日,复下山等候抢劫。
有二人到来,一老一少,甚属衣马丽都。喽罗迎着喝道:「放下路钱,方许守往!」
那老人道:「你等是九焰山羽翼么?」喽罗说:「正是。」老人道:「既是九焰
山人等,自应拜我为老师了!喽罗说:」据你说来,想是同道。但看你须发如此
种种,高不满三尺,面无四两肉,只得一对眼睛光光。谅你果个力不足拿鸡,即
系强徒,亦不过因人成事,何足为师之有?况我等逢兵杀兵,朝廷尚且不敢追究,
天下那个不知?双谷口为贼中之王,你即要到来入党,亦不应出此大言,要唬倒
英雄。俾如有多大能干,请为自说。「

  那老人道:「不说你亦不知,倘若说来,不独可为你等尊师。我且是个上八
洞,总非一切野鬼狐神可敢望吾的肩背。俾如每日在此打劫,假使人不任你等索
取,你便如何?」喽罗道:「不服,即以白刃相加!」老人道:「倘若人家宝剑
更利,万人莫敌,这又如何?」喽罗道:「这便莫可如何,任他过往,不敢拦阻
了。」老人笑道:「遇了勇夫,便要罢手。可见天下英雄,非止你辈,安知非更
有足为你师者?」喽罗道:「据说亦是。在驾上有何方法操必胜之权?」老人道:
「小弟自壮岁以来,踪迹遍天下,凡遇财宝所在,任他是文人宦士,暴客武夫,
一出了我的眼,务必要令他双手献上,如输饷一般。自家并不用持一二寸铁,安
乐自然,已做了大半世。你试想想,较你等刀口取食,那个劳逸?」

  喽罗顿然大悟,笑道:「大惊小怪说来,真道驾上有什么出奇本领,原来是
一个光棍!但即有此上行本事,处处可以发财,又何必到来敝山僭市?」老人道:
「我今正来举荐你大王发财,快引我上山相见!」说罢,两人跟随喽罗上山。先
禀告大王,后传两人见礼,拜毕赐坐,云卿动问老少姓名。被说出,即骗夏光之
胡叟与胡彬其人。云卿问他到来何事?胡叟说道:「来月是安乐公张德龙菲寿,
各省官员大半皆他门下,料然无人不有礼物,进京与他封祝。仆已闻安徽府台崔
文丙系伊干儿,现在了百万金银,采买宝物,为称觞礼。大王目下,暂吩咐喽罗
勿下山打劫。」俾各人说道:「双谷口近属平宁。到了来月,东南一带要上京祝
拜者,自然放胆从此处进发,再不迂道远行,至多费时日马了。斯时大王多带人
马下山,劫个精光,岂不是此一注大财反胜日中劫掠数百次么?」

  云卿道:「此所谓将欲取之,必先弃之,果然高见!」即刻吩咐众人,暂勿
下山抢劫,习练步伐,以便异日所用。并命摆宴,与胡叟、胡彬二人下马。少刻
席上,传令李光等出堂陪客。夏光从众出堂,一见来客就系骗了自己银子数千还
要索性这个,遂拔刀相杀。胡叟二人,亦认得夏光,奈狭路相逢,自投罗网。遇
着冤家,势难遁地。只得一个拦着夏光,一个跪在大王面前,求他救命。云卿见
如此,只得喝住夏光,说道:「此座以我为政,诸人不论有大小事情须要禀明。
公是公非,有个处置。贤弟如此独行独断,合人不堪。还须住手,讲明才是。」
李光等亦以凡事须要在大王发落这等话相劝,夏光只得勉从,息了气。遂将胡叟
如此献美人局,如此索人命,一一说明。胡翁亦谓夏光的财原是用计强取崔荣宝
鸡,自家闻他赢得许多不义之财,故设局骗他。他又是色徒,昏迷不醒,偏要入
我圈套,并不是欺霸这个话禀复大王。

  云卿笑道:「货悖而入,亦悖而出。棍来棍去,事属平常。况画里爱宠受用
一场,夏光大有便宜处。不过所失的钱财,未为什么冤敌,何得白刃相加?我明
日办了一桌菜,与你旧日广平翁婿作和罢!」夏光说:「这个女子是妓妇,原不
是他亲生的。」云卿大笑道:「倘若是亲生的,恐未必与你一言之合,就要退了
他人,将大多钱财的女嫁你为婢妾了。你还要怨自己见识不及为是。」说罢,连
胡叟、胡彬与座中诸人不觉哄堂。夏光反面红起来,不敢置辨而退。那说云卿想
着将来劫贡,目下果然不许喽罗下山打劫。各官员所有要与德龙祝寿的,正在着
人打听双谷口近日平宁否,以便取路进程。当下忽闻得单身只履,所过毫末不失,
并未见有一个强徒。一时官员,个个存无忌惮,皆要顺着路途上京。况山东正系
咽喉之地,南方一带欲往北京,势难舍此他图。一旦闻得贼人匿迹,那个不乐意
前来?独徽州府台念着自家礼物值银几过十万,恐有变故不测。

  定了主意,挂牌着抚标手下军士,尽去押送礼物,以免途中疏漏云云。他有
这个扈从,终难下手,幸得胡叟先已说大王,命如龙下山打探明白,回山报知云
卿。云卿聚集众人商议道:「安徽府台,有如此军马护送礼物。即过山前,我等
亦只是望梅而已,何能取他回来止渴?」胡叟道:「大王说出一个渴字,我已有
计了。包管十万贡礼,唾手可得,不劳厮杀。」云卿道:「计将安出?」胡叟遂
附大王耳边说道如此如此,云卿道:「果然高见。」到了日期,安徽已尽起本部
军马。即远近有奉进寿礼的,亦个个附骥同行。将到九焰山前,胡叟、胡彬早已
在此等候,扮成卖茶的,一人担了一两大柜。柜面竖了一帘,写道:上好白揽解
渴香茶。此时正值大暑,山中一望蚕丛,并无饮马长窟。白日当天,安徽军马行
到此处,汗流遍体,且觉气喘如雷。

  只得驻足不前,欲觅涧泉以解渴闷。忽见有人在此卖茶,军士个个上前欲买
来饮。这位府台的中军武状元方如虎,是最有勇有谋的,遂拦阻众军士道:「荒
郊野外,正旧日响马出入之所。我等身受大人重托,独无惧茶中有蒙药么?」遂
决意不任军士买饮,只可静歇一息。以便舌泉自涌,过路便是,如违者重责。军
士只得苦忍,甚觉难堪。忽见有继进的二人,说道:「有茶卖么?我不怕药。」
遂各解囊,取了一文,分去买饮。胡叟、胡彬亦于每柜各取一大碗,分送二人立
饮。二人一吸辄尽,复索,茶主不肯。两人各伸手向柜中自取了一碗,说道:
「如此浓茶,宁不可再让一杯么!」说罢,又吸过半。胡叟、胡彬皆说道:「一
文钱,买不得两杯。」遂一手抢还,作势叮咚一声,泼还那茶落柜去了。

  二人徐徐乃去,军士一时被那二人引得流涎不过。个个说道:「路上买茶,
何处没有?难独人家饮得,我等饮不得?如此渴闷不堪,宁受责了。」遂争去买
饮。中军见别人犹饮,不去遏阻军士,连他也要解渴一番。顷刻,两桶皆尽。胡
叟、胡彬担起茶桶,回山说道:「军马见已中计。可带喽罗下山,代德龙受礼。」
云卿大喜,前去劫贡,如虎远见来的是贼,意欲交锋。奈蒙药一时发作,并诸军
马皆如酒醉一般,手中无力。勉强撑持,被云卿等杀得尸横遍野。幸如虎生平甚
属有武艺,犹得奔回,保存性命。遗下贡物,云卿只管教喽罗取了回山,不复追
杀。上到聚英堂,李光等始问胡叟、胡彬如何方法,能用药蒙他军士?两人说出,
始知初时前来买茶饮这二人,皆系山中喽罗。预吩咐他先饮,引安徽军士的。又
初时桶中未尝有药,待引饮的喽罗饮了一碗,他再争第二碗。

  胡叟、胡彬抢回,于放还碗中的茶放下桶时,乘势乃下药。然后令安徽军士
见人且已饮去无妨,遂个个放心要饮。不知第一碗、第二碗无药的,第三碗已有
药了,如何不中计?说出,云卿又赞他道:「胡叟所为,真可为大盗。不操矛盾
者也。」竟封他九焰山军师。山中得了德龙祝寿的礼物,正是:仿如臣降当年事,
独惜双锵废用时。未知如虎回去何如,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张元帅不殊细柳亚夫唐大王居然狡兔三窟

  诗曰:

  不知养晦暂韬光,果然惹出剑生寒。

  幸存三窟堪逃去,差免垓歌学项王。

  却说如虎被胡叟用药蒙却,不能扬威耀武保守贡物。只得抛下,任云卿所取。
单人匹马走回安徽,将所遇禀告抚台,以便称兵讨贼。气得那抚台怒气冲天,遥
骂道:「云卿,你身居重犯,只应埋名免死!尚敢公然劫贡,待本府奏明圣上,
起兵前来剿灭,看你称强得甚罢!」遂将唐云卿原在九焰山落草,一向打劫各省
解京无数钱粮,杀死无数往来商贾,恳主上务必命猛将提数十万雄师前来剿他,
以灭国贼,以除民害云云,写了一本。又写一封密信,呈上干父,说道:自己原
办了十万银子礼物与义父上寿,不料行至双谷口,却被云卿抢了,并各官员亦皆
失去无数附行称觞的币帛。书到之日,求义父在圣上面前补奏一本,务必称兵灭
他为是。命了管家,果然不一日将奏章与书信赉到德龙处。德龙知悉,即将干儿
的本章回奏君王。

  嘉靖大怒道:「朕一向行文天下,悬赏要捉云卿,谁知他在这里做贼。怪得
数年来总不能捉他回来!他目今如此獗猖,张卿家有何高明?俾如命那员大将去
剿他?」德龙奏道:「我儿有万夫不当之勇,求主上可与雄兵数万,着他前去双
谷口。何忧不捉云卿回来治罪!嘉靖道:」可宣卿家儿子上殿见孤。「德龙领命,
须臾,取了张豹回殿,见驾山呼。嘉靖道:」果然龙生虎子,想是寡人之胜。张
豹过来,朕今着兵部发兵三万与你。可即速前去山东,将九焰山重重围住。捉了
云卿回来,领受万户侯之赏。暂且封你为平东将军督师罢。「张豹谢恩退班。隔
了数日,候兵部点齐军马,张豹辞过父亲,浩浩荡荡向山东而下。朝中一班文武
闻知此事,见主意出在主上,难以谏止。有个替云卿怕惧,有个怨他不养晦待时,
反要出头露面,以速败亡。惹得毛天海惟有日夜拜祷天地,保他护救,免至忠臣
无后而已。

  谁知张豹雄兵未到,一日早晨,云卿在九焰山中忽见宝鸡对着自家展翼飞鸣,
两眼泪流,交交不已。云卿一惊,想这宝鸡如此哀鸣,料是空报,将来必有祸事。
左思右想,必定日前打劫安徽的贡物,败兵逃去,决然奏知朝廷。今番大起兵马
前来,我等寡不敌众,将来必败。故这宝鸡,豫有此报。但且事到头来,不得不
勉强支持,遂出到聚英堂上,召集袭一班兄弟商议。不一时,李光统了夏光、胡
叟等众出来。「请问大王,有何事件咨访?」云卿道:「我想那日劫了安徽的贡,
自来愚兄心惊肉跳。想是败兵逃回奏知朝廷,起兵前来厮杀。但我山中,兵不满
千,将不满百,如何能抵敌得过?」夏光急说道:「此祸皆系胡叟那光棍前来,
累大王闯来的。须先杀却,免得后来他又演出许多斩身刀为是。」

  斯时胡叟在座,闻得这话甚是慌忙,可幸云卿说道:「献计虽他,举行在我。
安能独罪伊身上?」胡叟道:「大王勿虑,可先打发个喽罗前去探听。倘朝廷真
有兵来,我等同心协力,首尾相顾,出些奇策。兵将虽微,背城借一,亦无不可
以一当百。但忧未见敌而军心先怯,或临阵而自相矛盾,如夏将军的。」云卿道:
「据说不为无理。但彼此同在山中,自当手足相视。夏贤弟还须勿念旧恶,以至
各伤性命。贤弟独不见三国时,甘宁,凌统两人有杀父冤仇,后来皆事东吴。两
人为着国家的事,忘仇为好,结为手足。当时共成霸业,后世传为美谈。你二人
不过因此小小事故,何须这等怀忿?反不免小器起来!」胡彬亦向夏光说道:
「昔日未经相知,故有如此。今在山中,便成兄弟,方望将军听大王吩咐为是。」

  夏光终个心里不服,但各人所劝,假作唯唯而退。云卿随命喽罗下山打听朝
廷有无兵到。去了数日,喽罗回说:「想三万大兵,不日即到!」云卿闻报,见
山中兵马,谅难制胜,且又虑着夏光与胡叟不睦。遂密唤心腹林桢、马如龙二人
到帐中,着他先带了妻儿与这宝鸡,改装下山,先逃往云南唐吉处。我与妹子诸
人在此迎敌,得胜便罢,倘若败北,我亦随后必到。「二将说道:」此计甚高!
我等去后,大王体势而行。切勿恋战,与八小姐前来为是。「云卿点头。二将如
命下山,取道云南而去。

  云卿日夜料理兵策,早为临敌计。一日,山上望见尘头大起,知是朝兵将到。
胡叟已效孔明,定无数车鏖。又多扎杆人,背了旗令,满放山巅,为疑兵之计。
无何,张豹已到山前,即催兵悬藤上山,以抵贼巢。却被胡叟将石鏖滚下山来,
悬藤军士个个头破额裂而回。张豹又命放炮,奈低处打高不应。他又是无谋无勇
的,攻了数阵,总不能杀得一个贼儿。只命手下一面番去催粮,一面命将士立实
营盘,将九焰山重重围住。云卿知他久守,山中并无水路可通,且又粮草仅支月
余。今朝兵纵不能上来,而满山如在孤城被困一般,亦属可虑。又与胡叟酌量个
计较,一时仓卒,且未有胜谋,只得力守。谁知夏光料山中将来必败,连自家的
性命正属可忧。且又恼着云卿不听他言语,屡屡仅要替胡叟、胡彬两人调护。何
不密往朝兵营中,引他到来?杀却胡叟、云卿等,一来可以爱保性命,二来可雪
心恨,主意已定。

  一日,假病先寝,不往执戈望。掩过众人耳目,偷自下山,投入豹营,朝兵
执见主帅,豹喝道:「那个贼子,敢前来营中窥探么?」夏光跪下道:「小人特
前来投行营,回去作个内应,俾元帅早日成功!」豹道:「不信。你必为贼人所
买,骗本帅前去中计的,左右开刀罢!」夏光说:「乞慢动手,说明死亦甘心。」
豹道:「急说。」光道:「小的本系捐纳将军,去年因进京加捐,路经过处,却
被贼人劫我上山,辖小的入伙。小的一时顾命,故暂且相从。今见虎威所临,正
喜心仇有报,故特欲前来助一臂之力。」豹说:「你若是说谎的?」光说:「小
的若非真心,万代沉沦。」豹闻他所说有理,喝退左右,赐坐,说出姓名,且与
奸臣有旧。豹又问光:「计将何如?」

  光道:「我回去,明日发起火来。山中诸人为着救火,不暇准备,斯时元帅
督本部直抵贼巢,何忧捉不得云卿?」豹说:「此计使得,明日不可失约!成功
奏知圣上,包你造官便是。但可早回,免俾贼人知觉。」光欣然领命回山,且喜
无人知识。到了翌午,就在自家鸦片床上发起火来。豹已在山下望见,马卸铃,
士衔枚,绕崖而上。凑着山中诸人报知云卿,正欲救火,即见朝兵早到,起火的
又是夏光房内,心中知是光为了内应。云卿早寻着他,一刀杀却,始与妹子金花
相联冲阵,顾不得诸人。胡叟、胡彬竟被乱军所杀。幸得金花用着神物金砖保着
七哥,俨然长坂大战赵子龙背却阿斗冲围一般。未几,兄妹下了山,一路望云南
逃走。须臾,李光、刘英亦以暂足幸免,始知大王当日教人善走的有用处。

  二人亦走到云南,暂且投下驸马云卿处不讲。却道云卿兄妹,日行夜宿,过
了许多驿程始到牛头山。谁知唐吉接了七嫂后,即日日与如龙等在山中防望,一
日忽见叔子、姑娘已到。一开山门迎接,且禀知母亲妹子一齐相见。久别初遇,
先哭后起。共述所遭,刺刺不已。唐吉又命喽罗摆宴,与云卿压惊。住在牛头山
中,不在话下。又道那个张豹一见火起,杀上山去,自谓今番必然捉到云卿,谁
知却被他冲围走了。心下只管贪财贪功,又不见了夏光,只得命军士遍搜山中的
财物。且喜安徽那贡礼尚存八九,不复追赶云卿,但放火烧山。随于死尸中择一
个年几与云卿相同的,割了回京。欲奏知圣上,领此万户侯便了。正是:得些好
意须回首,骗得君王便罢休。未知张豹回朝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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