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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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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阮香凝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程宗扬原以为身分暴露才遭禁军追杀,没想到
竟是受林冲拖累!下达「格杀勿论」令的那个人却是为了星月湖……

  短短几日内,程宗扬接收雪隼团、遇见水浒好汉、因星月湖线人的身分而倍
感震惊,又与贾师宪谈定宋国纸币发行权,回头还受到胁迫而跟太乙真宗的蔺老
贼签了「城下之盟」到底有完没完?再添上掐住云家安危来跟自己谈生意的黑魔
海,该说一团和气、大家发财吗?

                第一章

  情形大大出乎程宗扬所料,沿小路走了不到两里就遇上三起敌人,每一起都
至少有五人。以他现在的修为,用不着李师师帮忙就能搞定任何一批敌人,但想
办得干净利落,恐怕还要多修炼几年。

  否则一旦引来群敌围攻,程宗扬倒是有七分把握杀出重围,可李师师连三分
的把握都悬。

  眼看敌人的搜索越来越严密,程宗扬不得不带着李师师退进山林深处。

  伏在树后看着那些剽悍的汉子,程宗扬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临行前拜会林冲
的一幕。当时自己敲开林宅的大门,报了身份,不多时林冲便迎了出来……

  看到林冲两眼带着血丝,宿醉未醒的样子,程宗扬不禁笑道:「林教头昨日
得了宝刀,喝的一场好酒。」

  林冲摇头叹道:「与鲁师兄一直喝到三更方散。鲁师兄量宏,林某却是喝得
多了,直到现在还宿醉未解,惭愧惭愧。」

  两人分宾主坐下,林冲道:「程兄此来,不知有何指教?」

  程宗扬道:「师师小姐刚回临安没几日,闻说城南凤凰岭风景极佳,难得今
日天气正好,在下想请师师小姐往凤凰岭一游。」

  林冲微笑道:「不合适吧?」

  林冲口气中多少有些责怪的意思。李师师再怎么说也是未嫁的姑娘,一个半
点关系都没有的男人几次三番找上门来,确实不大合适。

  程宗扬咳了一声,厚着脸皮道:「久闻林教头是位豪杰,不至于要做男女授
受不亲的酸腐文人吧?」

  林冲一怔,然后大笑道:「来人!去请师师姑娘,就说程公子前来拜访。」

  婢女锦儿上楼去请李师师,老仆端上茶来。林冲让过茶,抚膝叹道:「林某
一介武夫而已,且莫辱了『豪杰』二字。」

  程宗扬笑道:「林兄一身功夫,又当着八十万禁军教头,说声豪杰那还不是
响当当的?」

  林冲苦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八十万禁军教头不过说着好听,论职分,只
是从九品的小武职,在禁军车载斗量。」

  说着林冲长吁了一口气,「人道『英雄豪杰,人中龙凤』,林某却被『豪杰』
二字误了终生!」

  鲁智深与林冲虽然都是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性格却大相迳庭。鲁智深为人
豁达,好酒好肉,佛门的清规戒律他想守便守,不想守的全不放在心上,当了和
尚也豪放自若。

  林冲的性子却是稳重内敛,在禁军困顿多年,秉性中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深
沉。也许今日是宿醉的缘故,程宗扬头一次看到他内心压抑的一面。

  程宗扬有心与林冲攀谈,拿着茶碗在手里慢慢转着,「林兄何出此言?」

  「豪杰……」

  林冲自失地一笑,「程兄可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被人称为豪杰吗?」

  「是吗?」

  程宗扬来了兴趣。

  「林某十二岁那年,被一个大人物称为豪杰,自此误我终生。」

  林冲拿起茶碗,一口饮尽,然后抹了抹胡须上的水迹。

  「当年家父也是禁军教头,林某去校场给家父送饭,正遇上前来练兵的岳帅。
岳帅一听林某的名字,便道:」此子将来必是豪杰!『「听到」岳帅「二字,程
宗扬就一阵火大,岳鸟人啊岳鸟人,怎么又是你?

  林冲道:「岳帅只是随口一言,于林某却是终生负累。数年之后,岳帅殁于
风波亭,林某从此蹉跎官场,每次升职,主官都道:」林教头豪杰难得,且去练
兵为是。『十余年间就此再无寸进。「

  林冲说起往事,口气中有三分自傲,却有七分郁气。「林某到现在都不明白,
当年声名赫赫的岳帅,为何会对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娃娃青眼有加?」

  这你可问对人了,其中的原因,整个六朝恐怕只有我知道。程宗扬充满同情
地看着林冲——但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林教头。

  林冲性格中本有酷烈和快意恩仇的一面,岳鹏举的一句赞语成了他的原罪,
在官场中屡被打压,造成他的深沉内敛。心里这口闷气郁结已久,此时借着未解
的酒意向程宗扬吐露出来,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帘外脚步轻响,林娘子捧着一只木盘进来。她仍穿着昨天的织锦小袄,髻上
戴着一枝澄金的凤钗,只是眉眼间少了那分若有若无的妩媚,多了几分淑雅娴静
的气质。只听她的脚步,便知道她确实是不谙武功。

  阮香凝将木盘放在桌上,捧起里面的汤碗,柔声说道:「妾身刚做的醒酒羹
汤,官人趁热喝了,不然又该头痛了。」

  林冲接过汤碗,一面对程宗扬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笑道:「嫂夫人这么贤惠,小弟羡慕还来不及呢。」

  林冲喝了几口,对妻子低声说道:「这些核桃仁不必再去皮了,你身子弱,
做汤的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虽是好看了,但耗神费力。一般揉碎了,哪里就不能
吃?」

  程宗扬赞道:「嫂夫人好耐心,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这也太细致了。」

  「却也不难。」

  阮香凝望着丈夫,柔和地说道:「用滚水烫过,再仔细剥去就是了。核桃仁
那层皮入汤味道苦涩,要剥了才合口。」

  「真羡慕林教头的好福气啊。」

  阮香凝柔柔一笑:「官人每日在外奔波,妾身别无所长,只能在衣食上多照
料我家官人些了。」

  程宗扬知道阮香凝的底细,本来是暗含讽刺,但看到汤中那些核桃仁都仔细
去过皮,然后再碾碎,一颗颗晶莹如玉,不禁心头微动。

  能为一个男人如此细心,阮香凝难道仅仅是利用林冲吗?会不会是自己一开
始就错了,林娘子并不是凝玉姬?

  再仔细去看阮香凝的眉眼,程宗扬更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阮香凝虽然玉容
姣丽,有着成熟女子的迷人风韵,但和她姊姊阮香琳一对比就能看出异样。

  同样成婚十几年,阮香琳那种成熟妇人的风情沉浸到骨子里,阮香凝更多是
用脂粉描抹出熟艳的气质。

  从两人的举止也能看出,林冲与阮香凝之间虽然亲密,却没有多少夫妻间的
亲昵——当然,可能是人家不好当着自己的面流露出来。

  程宗扬不敢多看,只装作无意地扫了几眼,拿起茶盏喝茶。

  片刻后,一个纤柔的身影从楼上下来。程宗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李师师,
但每次见到仍不禁为之心动。

  这个未来的名妓仍然穿着护士颜色的白衣素裙,双鬟垂肩,眉眼盈盈,秀美
无俦。同样的白色,别人穿起来也许中规中矩,李师师穿在身上,非但没有被白
色遮掩,反而愈发鲜明。

  娇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整个人如同一株幽淡而鲜活的兰花,在一
片素洁的白色中显露出蓓蕾初绽的柔艳。

  自己昨天赠她那套《金瓶梅》挑逗的意味可谓十足。如果是别的女子,多半
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冒犯而愤然恚怒,像月霜那样拿刀追杀自己几十里也不意外。

  但程宗扬相信李师师不是这种女子。

  她对人际关系有种天生的直觉和敏感,绝不会因为自己摆出一副大灰狼的面
孔就被吓到。她应该是那种有能力把自己每项优势都发挥到淋漓尽致,在烈火中
曼舞而不会被火焰触到的女子。

  李师师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瞥了他一眼,然
后向姨父、姨母行礼如仪。

  喝过醒酒汤,林冲的精神好了很多,不过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点后悔自己
刚才说得太多。他捋了捋胡须,温言道:「师师,程公子请你往凤凰岭一游,我
唤你来,想问问你的意思。」

  「回姨父,家中出了那些事,」

  李师师轻轻道:「师师哪里会有出游的心思?」

  程宗扬一愣。这丫头什么意思?吊我胃口?我是想救你的好不好?亏我还觉
得你有直觉,够敏感呢。

  林冲无奈地朝程宗扬一笑,正待开口替她拒绝,李师师又道:「不过姨娘的
身子尚需调理,有一味药产在凤凰岭,师师正要去采。师师一介女子,孤身入山
多有不妥,程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劳烦二一。」

  程宗扬心里狠狠向李师师竖了根大拇指,这丫头确实有一套,换作潘姐儿、
乐丫头,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下子没了孤男寡女同车出游的名声,变成家中亲眷和好友一道给女主人采
药治病,放到哪儿都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口。

  阮香凝柔声道:「姨娘的病已经让师师操心了,哪里好再劳烦程公子?」

  程宗扬讶道:「嫂夫人身体有恙?不知是何病症?小弟还认识几个高明的大
夫,要不要请来给嫂夫人看看?」

  阮香凝玉脸微红,扭过脸去。

  林冲起身道:「拙荆只是体弱,多谢程兄弟有心。师师,这几天临安城中不
是十分平静,你与程公子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李师师敛衣行礼,「师师知道了。」

  林冲一路送两人出门,程宗扬随口道:「林兄刚才说城中不靖,可是出了什
么事吗?」

  林冲点了点头,「闻说有一名巨寇潜入城中,皇城司已经知会六扇门,着力
查找。」

  程宗扬心里评枰跳了几下,这名巨寇指的是自己还是另有他人?会不会是击
杀薛延山的凶手?

  程宗扬问了几句,林冲也不知详情,只道皇城司已经全力戒备,长安的六扇
门总部也派人前来协助。

  长安六扇门……程宗扬心想:如果是针对自己,泉玉姬怎么也该给自己传个
消息。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泉玉姬返回长安就和自己断了音讯,她现在究竟怎么
样?

  郑九鹰的事有没有暴露?六扇门会不会清理门户?这些事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泉玉姬被派到临安,有魂丹的关系,她一踏入城中,自己应该会感应到
她的存在。这样看来,六扇门派来的应该是其他捕快。

  阮香凝垂着头慢慢走着,忽然看到丈夫靴上的泥土,她屈下膝,从袖中取出
丝帕,蹲身擦去靴上的污迹。

  阮香凝做得自然,林冲显然也习惯她的服侍,夫妻间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
但那种相敬如宾的氛围却做不得假。

  程宗扬被自己的发现搞得糊涂起来。阮香凝身为黑魔海的御姬,在林冲身边
潜藏十几年,至今还保持处子之身已经是很古怪的事。

  如果她一直在欺骗丈夫,为什么颇有情分?况且林冲也不是傻瓜,成亲十几
年的老婆到现在还是处女,他难道会不知情?

  程宗扬觉得自己像陷在迷雾里,这一切究竟隐藏什么秘密?

  离开林冲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程宗扬头晕目眩的感觉仍在,在林家所留下
的疑问画面,至今仍清晰在脑中盘旋,只是自己想不出答案,同样也想不出与李
师师一起离开林家后,为何会遭到伏击?

  山林间,一名汉子神情委靡地倒在树下,他包着青布头巾,一副脚夫打扮,
但脚上的军用牛皮硬靴暴露他的身份:宋国禁军。

  程宗扬在树下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一个落单的便衣禁军。情形远比自己想象
的恶劣,这半个时辰中,自己遇上不下三支搜索的小队。

  这已经不是袭击,而是围捕。

  那军汉的口鼻鲜血直流,性子却坚韧得紧,无论程宗扬怎么逼问都不回答,
一有机会就试图呼救,惹得程宗扬一阵光火。

  审讯的手段程宗扬也不是没有,但这会儿群敌环伺,万一惊动搜捕者,他的
手段就白费了。

  最后还是李师师出面,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纱布绷带,为军汉擦去血迹、包
扎伤口,然后温言询问。

  李师师不但医术精湛,而且容貌过人,被这个如花枝般的少女温柔细致地诊
治裹伤,便是铁人也要软上三分。

  「奴家姓李,是虎翼军的随军医官。」

  李师师柔声道:「不知道尊驾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奴家?」

  那汉子似乎被她的举止打动,啐口血沫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上四军
的拱圣军!接到太尉府的军令,禁军教头林冲与匪类勾结,图谋不轨,所有出入
林家的匪类均可当场格毙!」

  说着他看了看李师师,又加了一句,「女眷除外。」

  这一着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奇道:「林教头勾结匪类?你们怎么不去抓
林冲?」

  「好叫你知道!林教头半个时辰前已经被带进府中面见太尉。」

  程宗扬与李师师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道:「这小兔崽子可真狠!你们这帮
缺心眼的禁军也真听话,要你们杀人,你们就杀人啊?」

  军汉怒目而视:「我们接的是军令!」

  程宗扬本来以为自己走漏风声,这些禁军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这会儿才知
道自己根本是受了无妄之灾。

  「军令是陆虞侯给你们下的吧?」

  程宗扬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在为国分忧,其实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看上
人家姑娘,不仅设计暗害林教头,还要杀人灭口。干!小兔崽子这么毒,这是升
级版的高衙内吧?」

  「你胡说!」

  那军汉听到自己成了帮凶,不禁大为恚怒,「陆虞侯亲自拿来高太尉的手令,
哪里有假?」

  「陆谦!果然是这家伙!」

  程宗扬懒得跟那汉子废话,一掌把他拍晕,然后道:「带队的很有可能就是
陆谦,那家伙是高衙内的得力爪牙,有他在,这条路恐怕不大好走。」

  李师师脸色时红时白,过了会儿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还差不多。」

  程宗扬笑道:「人家对你是抓活口,对我可是格杀勿论。你若跟着我,恐怕
会有风险。」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可跟着你一起死,也不愿被他们抓到太尉府
去。」

  程宗扬干笑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李师师玉脸微微一红,半是羞恼地说道:「你也不是好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笑了几声,然后道:「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这会儿你只能跟
着我走了。」

  程宗扬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嘻笑自若,李师师不禁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这些禁军?」

  程宗扬摆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样子,拍着胸膛道:「我若怕他们,就不会来临
安了丨」李师师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在膝上,一双妙目波光粼粼地看着他,「高
太尉你不怕,梁节度你不怕,这些杀人的禁军你也不怕……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程宗扬笑嘻嘻地道:「就是个商人,不信你闻闻我身上的铜臭味。」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一肚子的疑惑,据那名军汉说,陆虞侯拿来的太尉手令称:林冲勾结
的匪类可能是有极端危险的巨寇,负责追捕的禁军一旦生命受到威胁,允许当场
格杀。

  像高衙内这种恶少欺男霸女正常,搞到杀人灭口就很古怪了。谁能想到肥头
大耳、像只发情小猪仔一样的高衙内,突然会变得这么暴力?

  按道理,只要他陷害林教头成功,无论阮香凝还是李师师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根本没必要搞这么大,连进出林家的外人也杀。即使要杀,他也应该去杀花和尚
吧?何必找自己这个小商人的麻烦?

  但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自己在小瀛洲动手的详情被高衙内知晓,为防止节外
生枝,才派禁军来对付自己这个外地商人。

  但这个可能性如果落实,自己也算倒霉到家。其实自己不仅都没有替林娘子
出头的意思,反而巴不得高衙内能赶紧搞定阮香凝,逼出凝玉姬的真面目。

  通往梵天寺的小路不仅崎岖难行,而且铺满落叶。论修为,李师师比以前的
小香瓜还差几分,虽然能勉强跟上自己的脚步,但潜踪匿形是不用想了。

  程宗扬甚至怀疑,禁军里如果有高手,隔着半里地就能听到两人踏叶而行的
动静。

  忽然李师师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程宗扬一把拉住她,却是一块生满青苔的
岩石被落叶覆盖,被她不小心踏上,滑了一跤。

  李师师虽然被他拉住,却没能站起身,反而一手抚着脚踝,面露痛楚。程宗
扬暗叫不妙,一看之下,果然是伤了脚。

  「我来背你。」

  程宗扬蹲下身,一边安慰道:「放心,只要到了梵天寺,我就要他们好看!」

  屋漏偏逢连阴雨,程宗扬话音未落,旁边便传来一声冷笑。一名穿着军服的
武官从林中出来,冷冷道:「贼子!还不快放下师师姑娘!」

  程宗扬慢慢直起腰,「原来是陆虞侯亲自带队,还真给小弟面子。」

  「小心。」

  李师师低声道:「陆谦是禁军的刀法高手,修为比我父亲还高出一筹。」

  程宗扬点了点头,提声道:「陆虞侯!你身为禁军武官,又有一身好功夫,
是男儿就该在战场一刀一枪搏个功名,何必自贱身份,给高衙内做鹰犬?」

  「论功夫,林教头枪棒无双,这十几年可熬到出头的日子?」

  陆谦一手按住刀柄,充满讽刺地说道:「程老板不好好做你的象牙生意,偏
要蹚这浑水,未免不智。」

  「陆虞侯的消息倒灵通,知道在下是生意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陆虞侯,只要你肯放在下一条生路,六尺长的象牙立刻
送一对到府上,怎么样?」

  「陆某身为朝廷命官,岂能接受你的贿赂?」

  陆谦面无表情地拔出佩刀,寒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程老板到了九泉之下,切记莫再如此鲁莽。」

  挑拨不成、财物没用,程宗扬收起刚才的奸商嘴脸,故作惊诧地说道:「陆
虞侯是玩刀的?正好我也有。」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拔出一柄钢刀,接着又拔出一柄,笑眯眯道:「而且
还比你多一把。」

  「程老板身为商人却私藏利器,图谋不轨。陆某不才,此番当为国效力,替
吾主分忧。」

  双刀在手,程宗扬胆气顿时壮了几分,他把李师师挡在身后。「甭废话了,
陆虞侯,你的大名我自小就听过,你老人家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点,说不定我这会
儿就吐出来了。」

  陆谦露出一丝困惑,「你从哪里听说过我?」

  「英雄本色——可惜那个英雄不是你!」

                第二章

  程宗扬刀随人走,如猛虎般朝陆谦攻去。满地落叶被他的刀风带动,一瞬间
飞舞而起,平添这一刀的威势。

  陆谦的神情变得慎重,他握紧刀柄,双目盯着狂涌而至的落叶,忽然展臂劈
出一刀,正中程宗扬的刀锋。

  两人同时向后跃去,拉开丈许的距离,交手一回合,程宗扬心里有底:陆谦
的修为与自己差不多,都是第五级坐照境,而且论功力的深厚,他比自己还差了
一线。

  李师师看着程宗扬的眼神愈发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以他的年纪与禁军中
成名的刀法名家陆谦硬拼一记,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她对修为的进境多少有些了解,除非是有名师指点的出类拔萃人物,能在三
十岁之前踏入第五级坐照境的少之又少。

  李师师知道,自己在武学上的资质颇为平庸,修习数年,如今不过刚过内视
的境界,想修至第五级,只怕终生无望。

  像程宗扬这样二十多岁年纪便进入第五级的,恐怕只有天才横溢的鹤羽剑姬
才能与他比肩。

  这样的人才,无论六大宗门还是十方丛林,一旦听闻都会争相招揽,为何他
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商人?

  「程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好,身手也不凡,只此一刀便足以成名。」

  「姓陆的!再接我一刀试试!」

  程宗扬将双刀收在肘后,接着一步踏出,一招虎啸生风,无边落叶盘旋而起,
双刀的锋芒隐敛在落叶间,仿佛一对待机而动的虎牙,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陆谦忽然道:「程老板方才猜错了,这次带队的不是陆某,而是太尉府的史
总教头。」

  话音未落,一根熟铜棍破空而至,轰然一声破开飞舞的落叶,击在刀锷上。

  程宗扬左腕剧震,钢刀脱手飞出。

  一条大汉威风凛凛地喝道:「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那位史总教头身材高大,虽然也是五级的修为,但招法纯熟、身手剽悍,稳
稳压过程宗扬一头。

  程宗扬终究还是江湖经验太少,一着失误落在下风,再难抢到主动。这会儿
只剩一把单刀护住身体,交手不过数合便迭逢险招。

  陆谦收刀入鞘,然后大步过来,一把拉住李师师。李师师竭力反抗,但陆谦
劲力一送便封了她几处穴道。

  姓史的总教头挑眉道:「太尉有令,出入林家者格杀勿论!陆虞侯,你敢违
令吗?」

  「史总教头,若是旁人杀了无妨,但这个女子是高衙内指名要的,陆某擒下
她,送入府由衙内处置,太尉如有责怪,陆某一身担之。」

  史总教头嘿了一声,对陆谦巴结高衙内的手段有些看不上,但高太尉对小衙
内爱如珍宝,真要依太尉的命令把这个女子杀了,到时小衙内怪罪起来,自己也
难担当得起。

  程宗扬越听越不对。「格杀勿论」的命令竟然是高太尉亲自下的,反而是陆
谦为了讨好高衙内,擅自添上「不杀女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这会儿命在
旦夕,顾不上分辨其中的古怪。

  程宗扬接连三刀,全用进手,拼着两败俱伤朝史总教头攻去。史总教头稳占
上风,当然不肯与他玩命,向旁退了一步,暂避锋芒。

  程宗扬趁机朝陆谦猛扑过去,喝道:「想走?先问我答不答应!」

  陆谦左手挟住李师师,右手拔刀,心下冷笑。这个年轻商人果然缺乏经验,
他如果与史总教头力拼到底还能多活几刻,这时转而与自己交手,只要挡住他两、
三招,史总教头从后攻来,要不了几下就能结果他的性命。

  程宗扬的双刀只余一柄,威势大减。陆谦看准他的刀路,抬手一封,留了三
分余力要将他缠住。

  谁知程宗扬左手寒光微闪,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接着仿佛一股冰风扫过,
手中的长刀蓦然一轻,被匕首斩断。

  陆谦怪叫着拼命向后躲去。程宗扬的眼中充满杀机,本来想等到野猪林的时
候再利用这家伙一把,但他敢抢自己盘里的菜,是可忍孰不可忍!先杀了再说!

  程宗扬面带杀气,珊瑚匕首加速落下,切向陆谦的脖颈。陆谦的额头迸出冷
汗,忽然他身体一扭,挟起李师师挡在自己身前。

  珊瑚匕首猛然一顿,停在李师师身前。李师师玉颈下一粒充作钮扣的珍珠悄
然裂开,白衣从颈到胸齐齐绽开一道刀痕,露出里面如玉的肌肤。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李师师胸前,林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师师玉颊雪白,神情间却没有多少慌乱,但她穴道受制,无法趁机脱身,
只能软绵绵地倒在陆谦身上。她胸前锭露的肌肤白得耀眼,隐约能看到乳房隆起
的轮廊。

  程宗扬这一招中途停住,虽然匕首不重,没有受伤,但胸口也禁不住一阵气
血翻腾。他的目光慢慢上移,停在李师师脸上。

  四目交投,李师师眼中流露出一丝决然,似乎要程宗扬下手杀了自己,免得
自己被掳入太尉府中受辱。

  程宗扬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狠笑。

  「放心!你是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

  耳后风声响起,史总教头的熟铜棍再次袭来。程宗扬翻身格住铜棍,然后伏
低身体,猛然窜出。

  史总教头大喝一声,「哪里逃!」

  说着大步跨出。

  陆谦捡了条性命,立即挟起李师师逃开。对他来说,讨好高衙内才是最要紧
的。

  这边程宗扬被史总教头缠住,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李师师带走。

  程宗扬一反刚才拼命的架势,左闪右避,有时逃出丈许又转身回来,说逃不
像逃,说打又不交手,只在方圆数丈的圈子里东躲西藏。

  这样一味逃窜对背后的敌手半点威胁都没有,史总教头尽可以从容出招,占
尽上风。程宗扬左支右绌,几次都险些被熟铜棍击中。

  史总教头越逼越近,眼看就要击杀那小子,忽然脚下一滑,却是踏到落叶下
一块岩石。

  史总教头的身体失去平衡,一手柱着熟铜棍单膝跪倒。紧接着他看到那个年
轻人回身挥起匕首,像削断一根筷子般,轻易截断自己的熟铜棍,顺势将冰玉般
的锋刃送入自己的胸口。

  鲜血仿佛被冻在胸中,没有溅出一滴。接着程宗扬额角的伤痕一阵火热,将
弥散的死气吸入体内。

  一刀杀死八十万禁军总教头,看似容易,但程宗扬来回绕了五、六趟,才引
得他踩到那块被落叶覆盖的岩石,其中的惊险只有自己知道。

  一击得手,程宗扬立即拔出匕首,转身欲追,却看到十余名穿着便服的军汉
正从四面围来,各自举起随身的兵刃。陆谦早已趁机挟持着李师师逃上山梁。

  程宗扬一手持刀、一手持匕,许久没有过的杀戮欲望在胸中奔突。他闭上眼
睛,感受着额角伤疤霍霍的跳动,然后猛地张开眼,暴喝道:「来吧!」

  「林教头,这边请。」

  林冲微微躬身,「有劳富管家了。」

  太尉府的管家富安提着灯笼,领着林冲进了一间厢房,一边笑道:「教头也
知道,太尉的性子从来不肯麻烦人的。今日听说林教头得了一把难得的宝刀,等
闲不肯离身,才劳动教头亲自来一趟。太尉下值时辰已晚,还请林教头见谅。」

  林冲连声道:「不敢、不敢。」

  富安道:「请教头在此稍等,太尉一会儿便到,小的先去拿灯烛来。」

  「富管家请!」

  富安提着灯笼离开,林冲独自坐在黑暗中,心里又喜又忧。一时担心高太尉
索要宝刀,一时又觉得能用宝刀换个前程也值得了,一时又想起程宗扬临行时的
告诫,隐隐觉得不安。

  思绪翻滚中,眼角忽然瞥到一个暗影在一侧的厅中,方方正正,不知是什么
东西。林冲念着这是太尉府,不敢多看,将刀抱在怀里,双目低垂,屁股虚虚挨
着椅面,敛息而坐。

  富安一去无踪,等了一顿饭时间也不见有人进来。林冲的心里越想越乱,听
着周围没有脚步声,索性站起身踱了几步。

  半个时辰过去仍然不见人影。林冲已经在厢房走了几个圈子,瞧着旁边厅中
的物体越看越怪,他想起传言中高太尉掌军十余年,搜刮无数财物,家主奇珍异
宝无数,不由得好奇心起,走过去小心地摸了摸。

  那东西有半人高,角部四四方方,像是个桌子,但两边都摸不到头,怕是有
七、八尺宽窄,等闲人家无论如何也用不了这么大的桌子。而且桌上凸凹起伏,
不知道摆着什么。

  正疑惑间,外面突然光亮大作,无数灯笼同时举起,将整座大厅照得里外通
明。

  林冲的手掌僵住,愕然发现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山川连绵,城池
相望,正是大宋的四百军州。

  不仅如此,上面还用小旗标记各地的军力分布,每一个标记都是宋国的最高
军事机密。

  盯着那张沙盘,林冲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接着他猛地抬头,厅上一面黑底
匾额四个大字赫然在目:白虎节堂!

  陆谦大步进来,厉声道:「林冲!你竟敢持刀私闯白虎堂!不知道这是死罪
吗!军士们!抓住他!」

  禁军蜂拥而入,刀枪如林,将林冲团团围住。

  一瞬间,林冲握住屠龙宝刀的刀柄,手背青筋迸起。

  陆谦叫道:「林冲!你竟敢做出这等事!难道不念及家人吗!」

  林冲神色数变,最后扔下宝刀,抬起双手高声道:「冤枉!林冲冤枉!」

  陆谦暗地捏了把冷汗,见状立即一挥手,「拿下!」

  军士们将林冲五花大绑,押着他离开。白虎节堂重新陷入黑暗,只有那把屠
龙刀横在地上,隐约从销中透出寒光。

  程宗扬伏在匾后,小心按住伤口,不让鲜血滴下。凤凰岭一战,他好不容易
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

  从禁军口中得知太尉府设在内城,从凤凰岭的内城城墙翻过也不甚远,程宗
扬顾不得赶往梵天寺,一路闯向太尉府。

  程宗扬对太尉府一无所知,但有个地方绝不会忘——白虎节堂。只要抓住高
俅这个奸贼,十个李师师也能救出来,说不定还能顺手宰掉陆谦。

  程宗扬戴上头套潜入太尉府,抓了仆人逼问出白虎堂的位置,随即潜入厅中
等候。

  为了避免林冲察觉,太尉府的人一直等到天黑才带林冲来到白虎堂,从侧厢
入厅。

  林冲在厢房苦候,起身踱步,触摸沙盘,直到陆谦现身将他拿下的整个过程,
程宗扬都历历在目。但他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因为他发现隐藏在暗处的不只
他一个人。

  那个人的修为如何,程宗扬并不清楚。当时他刚藏到匾后,听到门响立即缩
身,来不及去看,他只知道自从那个人进入白虎堂,自己没有再听到任何一丝声
息,连林冲也没有察觉厅中还有人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从厅上下来,慢慢走到那柄屠龙刀前。他弯下腰抚
摸着刀身,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锵的一声,宝刀出鞘,紧接着一抹寒光如闪电般掠起。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身前那面写着「白虎节堂」的匾额悄无声息地
裂成两半,刹那间刀光及体。

  程宗扬一手按着臂上的伤口,来不及去拿怀中的珊瑚匕首,他用受伤的手臂
抓住背包,不管里面是什么,一把掏出来,迎向屠龙刀锋锐无匹的刀光。

  叮的一声,无坚不摧的屠龙刀竟被他手里一个莫名其妙的破玩意儿生生挡住。

  手臂上的伤口被震得裂开,鲜血顺着手臂直淌而下。程宗扬手臂剧痛,却死
死握住那个东西不放手。

  借着屠龙刀一闪而过的寒光,他发现自己手里握的是一只光秃秃的剑柄,用
来挡住屠龙刀的正是护手的剑锷。

  失去剑身的剑柄显得又古又旧,上面贴着一张火红的符印,透出一丝诡秘的
气息。

  鲜血浸透符印,随即又被屠龙刀的寒光冻成一层薄冰,使符印上出现一道细
细的裂纹。

  眼前刀光一收,那人落在沙盘上。黑暗中,隐约能看到那人头上戴着一顶乌
纱帽,两根帽翅笔直伸开,竟是一位高官。

  这家伙不会就是高太尉吧?只听说高俅是个踢球的高手,没听说他能打啊?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手中的剑柄忽然发出一声犹如雷声的低鸣,仿佛寂寞多
年的剑客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紧接着程宗扬丹田的气轮一滞,全身的真气仿佛被抽取一空。

  就在这时,那人的屠龙刀寒光重现,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程宗扬惊骇欲绝之际,剑柄上那张结冰的火红符印乍然破碎,一道电光从空
荡荡的剑柄中飞出,在剑锷上腾跃变形。

  屠龙刀的寒芒已经逼到面前,程宗扬奋起最后一点余力,握住剑柄死命朝屠
龙刀的刀锋劈去。

  刀剑相交,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然而两股无形的气流盘旋迸出,整座白虎堂
彷彿为之一震。

  屠龙刀的寒光猛然一暗,无坚不摧的刀锋竟然被电光崩开一个米粒大小的缺
口。

  不过程宗扬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刀锋的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屠龙刀的光泽一点一点浮现出来。与此相反,剑柄上的电光却开始收敛凝固。

  犹如昙花一现的电光褪去,原本光秃秃的剑柄上多了一柄刃身。

  那道锋刃宽不过两寸,长度却将及三尺。刃身修长,顶部微微弯曲出一个弧
度——程宗扬这才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把细长的战刀!

  与屠龙刀如冰玉般的通透不同,由电光凝成的刀锋遍布黑白交错的纹路。

  那些纹饰完全超越程宗扬知道的锻造技术,最细处比发丝还细,而且全是曲
线,弧度流畅自然,没有半点生硬。细密的线条构成无数玄奥繁复的图案,一眼
望去使人觉得奥妙无穷。这东西……自己虽然不是很懂,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

  刀柄还没凝成刀刃的时候就能把屠龙宝刀打出缺口,眼下锋刃已成,还不一
下子把屠龙刀砍成两半?

  眼看那人的屠龙刀再次袭来,程宗扬大喝一声,细长的刀身撕开空气,带着
尖锐的啸声迎向屠龙刀。

  双刀相交,黑白缠绕的刀身只微微一震就被屠龙刀砍成两段。断裂的刀身飞
出,随即化为无形。

  程宗扬只觉丹田剧痛,屠龙刀仿佛透体而入,将气海中旋转的气轮斩开,浑
身经脉仿佛被撕裂、扭曲。

  与此同时,屠龙刀也袭上面门,冰寒的刀光劈开程宗扬的头套,几乎将他的
脑袋砍成两半。

  我干!这鸟刀刚现身的时候能把屠龙刀打到下风,凝成刀刃却一把输个干净,
这也太扯了吧!

  程宗扬顾不上控诉这把鸟刀的设计者是缺心眼还是太混账,眼前一黑便什么
都不知道了。

  眼前是一顶华丽的纱帐,帐顶用珍珠攒成图案,在烛光映照下炫人眼目。

  程宗扬眯起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帐顶的图案是一群人正在蹴鞠的场景……谁
这么神经病?睡觉的纱帐还镶着蹴鞠图?

  不对啊,我不是应该在白虎堂吗?

  程宗扬清醒过来,急忙去摸脑袋,手掌一硬,却是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你醒了。」

  帐外传来一个声音。

  程宗扬扭头去看,只见是一个穿着绛红官袍,头戴长翅乌纱帽的高官。他背
对着自己坐在椅中,面前的桌子上放着打开的背包,正在翻看里面的物品。

  程宗扬伸手一摸,自己的钢刀、匕首,包括那只剑柄都被搜缴一空,想动手
只有肉搏一途。

  问题是人家的屠龙刀正放在桌旁的架子上,真打起来,恐怕不等自己爬起来,
就在床上被砍成十段八段。

  那人放下从背包里翻出来的阴阳鱼,然后转过身,拂了拂衣袖。

  看到他的面容,程宗扬像见鬼一样瞪大眼睛。

  眼前这人自己见过!不但见过还一起喝过啤酒、抽过雪茄、看过鞠赛,还差
点共享他的女人……

  「苏佳朴!」

  「正是。」

  程宗扬干笑道:「没想到会遇上老朋友,哈哈……」

  苏佳朴打断他,「你是从江州来的吧?」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江州啊,我倒是去过。」

  「前日我去橡树瓦便有所怀疑。」

  苏佳朴低叹道:「世间除了岳帅,哪里还有人一眼就能认出啤酒和雪茄?」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是你!是你送的情报!」

  苏佳朴微微颔首。

  心底的疑惑终于澄清,这个苏佳朴就是一直为星月湖提供情报的线人。

  绝处逢生,程宗扬长出一口气:「没想到你会在太尉府!难怪孟老大这么多
年都能没弄清你的底细。哈,我还以为你是书吏呢,看这官袍,好象混得不错啊!」

  苏佳朴伸出手,淡淡道:「认识一下,鄙人姓高,高俅。」

  程宗扬张大嘴巴,表情像被雷劈过一样。

  穿着太尉冠带的高俅,看起来比橡树瓦子的苏佳朴老成许多,眼角的皱纹愈
发细密,眼神却锐利至极,不再是那个独自看球的寂寞商人,而是位高权重,城
府深沉的当朝太尉。

  程宗扬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样握住高俅的手,还用力摇了摇。

  「高太尉……从小你和高衙内就是我崇拜的偶像……我有点没清醒……为什
么你会用『苏佳朴』这个名字?」

  「高某曾为东坡居士的书僮,用此化名,以示不曾忘本。」

  高俅松开手,眉峰一挑,「很意外吗?」

  「太意外了。」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我真没想到高太尉会是……会是……这么铁杆的球迷
……」

  「当年我与小孟、小艺、明信、小景他们组成的鞠队,是鞠场上的不败之师。」

  高俅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做买卖的做买卖,当杀手的当杀手,
教书的教书,卖画的卖画,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看不到星月湖的战旗。」

  程宗扬小心道:「高太尉,你和岳帅……没仇吧?」

  高俅毫不隐瞒地说道:「岳帅于我有再生之恩。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东坡
居士门下的书僮,岳帅刚刚声名鹤起,整日奉承他的不知凡几。岳帅却对我青眼
有加,指点我苦练蹴鞠之术,终于让我高俅靠着一脚好球出人头地。」

  程宗扬不知道有多庆幸,见惯岳鸟人的仇家,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星月湖大营
以外的人表示受过岳鸟人的恩惠,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

  「你和孟老大他们既然认识,怎么孟老大不知道你就是如今的高太尉?」

  「他们只知道我是苏佳朴。」

  高俅道:「我本名叫高枢问,靠着蹴鞠接近宋主之后,我不仅与他们断了联
系,连名字也改了。嘿,差不多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小孟他们未必记得那个
苏佳朴,何况是如今的高俅高太尉?」

  程宗扬憋了半晌。「难道这都是岳鸟……岳帅的安排?」

  高俅点了点头。「岳帅眼光之长远,当世不做第二人想。谁能想到他声名初
起之时,就料到有风波亭之变?在他的指示下,高某刻意转为军职,在军中沉浮
二十年,人人都道我是靠蹴鞠得宠的幸臣,就连风波亭之变后,亲附岳帅的文武
官员被尽数清洗,也没有动到高某分毫。直到星月湖大营解散、岳帅生死不明,
我才依照他当初的吩咐,在明庆寺的祈福榜上留下字条,与星月湖旧部联系。」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孟老大他们想查一个人,恐怕宋主的私生子都能查出
来,可十几年来都没弄清你是谁,太尉怎么做到的?」

  「每次都是我先放好情报,再往明庆寺的箱中投下字条。见面的时间、地点
每次都不固定,他们哪能找得到我?橡树瓦这次时间太紧,我又急着看齐云社和
石桥社的比赛,才冒了风险。」

  程宗扬前后想了想,如果不是高俅主动说出来,自己也想不到和自己喝酒看
球的苏佳朴就是来传递情报的线人。这样还算担了风险,他以前的小心谨慎可想
而「还有一个问题,」

  程宗扬道:「追杀令是太尉下的,还是你那位小衙内借你的名义下的?」

  「是我。」

  「为什么?」

  高徕的目光落在桌旁的屠龙刀上。「你可知道这屠龙刀是谁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岳鹏举!」

  「不错,这是岳帅的佩刀。」

  高俅露出一丝黯然的眼神,「岳帅在风波亭之变前赠我此刀,高某收在卧室
已有十五年,从未让外人一睹。可恨犬子无知,竟然拿此刀胡闹,既说不得,只
好将见过屠龙刀的人都杀个干净。」

  程宗扬苦笑道:「太尉一出手就雷厉风行,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高俅没有多少歉意,淡淡道:「事关岳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罢了。」

  房内的铜铃微微一响,高俅止住程宗扬的话语,然后拉了拉绳索。

  片刻后,有人进了院子,在房外远远道:「老爷,小衙内来了。」

  高俅沉下脸,「让他进来!」

                第三章

  高衙内像颗皮球一样跳进来,一脸天真烂漫地叫道:「爹!」

  高俅喝道:「孽障!跪!」

  高衙内被他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跪下来,小声道:「我叫声『爹』又怎么
了?你不想听,我不叫还不成……」

  「你干的好事!」

  高衙内拧着脖子道:「潞王爷家的老三不是我打的!」

  「谁问你这个!」

  「在翠云楼争风吃醋,打死人也没我的事!都是小梁子他们干的!」

  高俅被这个义子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那把屠龙刀喝道:「我问你!这是怎么
回事?」

  高衙内抬起头,「你说这个?哈,爹,我还没跟你说呢,孩儿看中威远镖局
李总镖头的老婆,想把她弄来玩玩,谁知道她有个妹子比她还漂亮几分。孩儿一
打听,哎哟喂!你不知道她妹子竟然是林冲的老婆哎!孩儿想到硬抢,怕往爹的
脸上抹黑,于是想了个好主意,把这刀给林冲,然后说府里失窃,把林冲当贼抓
起来,然后把他老婆抢过来!爹,孩儿够聪明吧?爹,你还没见过林冲的老婆吧?
真是水灵!那腰细的,屁股扭的……等孩儿玩过了,让爹你也玩玩!」

  「孽障!胡说些什么!这刀岂是你轻易动的!」

  高俅抓起戒尺,喝道:「把手伸出来!」

  高衙内把手背到身后,叫道:「你凭什么打我!我拿了你的刀又怎么了!你
是我爹!你死了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都是我疏于管教,才让你这般胡作非为!」

  高俅说着举起戒尺。

  高衙内见他真的要打,直接往地上一躺,打滚叫道:「打人了!打人了!我
又不是你亲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啊!娘!娘!没娘的孩子真可怜!要被干爹打死
了!啊啊……」

  高俅下令杀光所有见过屠龙刀的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称得上杀
伐决断,这会儿对着撒泼的干儿子,手里举着戒尺,怎么也打不下去。

  忽然啪啪两声脆响,高衙内肥嘟嘟的脸上多了两个掌印。

  高衙内的嚎叫声卡在喉咙里,呆呆看着那个脑袋上包着纱布,看起来有点眼
熟的男人,半响后惨叫一声:「爹!有人打我!」

  说着扑到高俅怀里干嚎起来。

  高俅扔下戒尺,顿足道:「打得太轻了些!来人!快拿冰块给衙内敷上!别
哭别哭,让为父仔细看看!」

  程宗扬哭笑不得,高俅这护犊子也护得太不像话了。

  「哭个屁!」

  程宗扬喝道:「再哭还要打屁股!」

  高衙内的干嚎声立刻一顿,带着三分怯意从高俅的怀里偷看着程宗扬,片刻
后忽然叫道:「你!你不是那个……」

  「我是高太尉请来的老师,从今往后都由我来管教你!不听话就打,连太尉
也不能说个『不』字!」

  高衙内先看高俅,高俅虎着脸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倒在地
一通乱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程宗扬朝他屁股上啪啪打了两巴掌,那小家伙捂着屁股跳起来,带着哭腔叫
道:「爹!」

  高俅冷哼一声:「从今往后便由程先生来教你!敢不听话,小心挨打!」

  说罢拂袖而去,将拿来冰块的仆人赶到院外。

  高衙内也想跑,却被程宗扬揪着衣领扯回来。「往哪儿跑?」

  高衙内大喝一声,摆出拳法的架势,叫道:「看我的降龙三十六掌!」

  「啪!」

  高衙内刚摆好架势,脸上又挨了一记。

  没等高衙内哭出声,程宗扬喝道:「哭一声一记耳光!」

  高衙内终于明白爹也靠不住,一手捂着脸,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这才乖。」

  程宗扬道:「认出我了吧?」

  高衙内点点头。

  「师师姑娘呢?」

  高衙内指了指外面,哭丧着脸道:「我、我没碰她……」

  「那你太幸运了。」

  程宗扬笑眯眯道:「你要敢碰她,我就把你阉了,送你到宫中当太监。」

  高衙内咽了口吐沫,被打肿的脸蛋微微发白。

  「瞧你那胆量,阉了又有什么?哪天惹得我不高兴,我把你的鸡鸡竖着一切
两半,一个变两个,你挺着出去才威风呢。」

  高衙内捂着脸,嘴巴一咧,几乎哭出来,「你别吓我……」

  「行了小子,往后我就是你的老师,你就叫我师傅吧。」

  「师傅……」

  「我没听到!」

  「师傅!」

  「你是属蚊子的吗?」

  「师——傅!傅!傅……」

  「这才乖嘛。我要去看看师师姑娘,乖徒儿,替为师拿好灯笼!」

  高俅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自己在太尉府内住在一处僻静的独院,却把正房让
给儿子去住。

  高衙内从小被骄纵,养就无法无天的性子,他的年纪不过十几岁,门外却站
了一排足足十几个姬妾,一个个花枝招展。

  看到高衙内亲自拾着灯笼,小心翼翼陪着一个陌生人过来,那些姬妾不禁面
露讶色,但诸女不敢做声,小心屈膝,双手放在身侧,向来人福了一福。

  卧室内灯火如昼,宽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女子,看容貌正是李师师。

  她衣衫已被剥去,贴身披着一条艳红的肚兜,掩住胸乳,裸露着雪玉般的玉
臂和双腿,一副玉体横陈、任君大嚼的美态。

  只是她眼上蒙着一条红绫带,连两只耳孔也被丝巾塞住。

  程宗扬朝高衙内脑门上拍了一把,咬牙道:「小崽子!你不是说没碰她吗?
这是怎么回事?」

  「真没有!」

  高衙内叫屈道:「我连根指头都没碰她,只是让人给她换了换衣裳,敢有半
个字假话,天打五雷轰啊师傅!」

  「你把她剥这么干净,又不碰她,难不成你下面不中用,只拿来看的?」

  「是这么回事……」

  高衙内贴在程宗扬耳边道:「不瞒师傅说,我把这小婊子的娘弄上手了,那
个老骚货浪得很!就这么用了她女儿没什么意思,徒儿想了个主意,把她的头脸
耳朵都蒙上,一会儿把她娘叫来,说我新搞了个小婊子,让她娘按着我来开苞。
等干过,我再把她头罩解了,嘿嘿……」

  「自家生的女儿,阮女侠会认不出来?」

  「那骚货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金子,给她一个戒指,她哪还会看别的!」

  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那骚货真是够味!师傅,你也尝尝?」

  「免了吧。」

  程宗扬冷笑道:「小崽子,这是你的主意?」

  「当然!师傅,这主意好玩吧!」

  「是陆谦给你出的吧。」

  高衙内讪讪道:「师傅,你怎么会知道?」

  「滚!」

  「哎!」

  高衙内如蒙大赦,转身就走。

  灯光下,李师师光洁的玉体散发出如明珠般的肤光。她的皮肤莹白,身材娇
小玲珑,整个人如同一只精美的玉坠,让人禁不住想抱在怀中温存。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先拿了锦被将李师师娇美的玉体盖住,然后才解开她的
眼罩。

  眼罩一松,两行珠泪滚落下来。李师师玉颜凄楚,银牙紧紧咬着红唇,不肯
作声。

  「是我!」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得意洋洋地说道:「惊喜吧!我早说过,你是
我盘里的菜!除了我,谁也不能动!哈哈!」

  李师师却没有露出半点惊喜,她闭着眼,泪珠漱漱而下。

  程宗扬一拍脑袋,拍到伤口,先哎哟叫了声痛,接着道:「我忘了,你的耳
朵还塞着。」

  「不用了。」

  李师哽咽道:「她们塞得不紧,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程宗扬愕然间,李师师睁开双眼,泪眼模糊地说道:「我想死……我宁可让
那个畜牲占了身子,也好过这样丢脸……呜呜……」

  程宗扬的手掌伸入被中,握住她的纤手。李师师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紧
紧握住,哭得肝肠寸断。

  「对不起……我……我曾经想利用你,」

  李师师哽咽道:「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能被师师姑娘利用,是我的荣幸。」

  李师师的唇角抽动一下,想笑却没笑出来。

  半晌她轻声道:「小时候娘曾经带我去算过命,那个白须飘飘的匡神仙说,
我的命是贵人格,十八岁时会有一场大难,而我的命中注定会遇到贵人。」

  程宗扬曾听到阮香琳提及此事,没想到她这会儿主动提起。

  「如果我选择贵人,虽然会小厄,终究可以遇难成祥,父亲也会因此飞黄腾
达。如果错过贵人,不但性命不保,甚至还会祸及父母。这些话娘从小就对我讲
过,这次镖局出事,娘认定就是匡神仙说的大难。」

  程宗扬玩笑道:「我也算不得什么贵人吧?」

  李师师流泪道:「娘说那个贵人是高衙内,整日劝我从了他,好让父母飞黄
腾达,不然就是我害了他们。」

  「令堂……嘿嘿。」

  程宗扬干笑两声,没再说下去。

  李师师抬起梨花带雨的娇靥,凄然道:「如果不是你,我这会儿已经蒙受一
生一世也无法洗脱的耻辱。我现在才发现,即使有身为总镖头的父亲,有受人尊
敬的师门,有一个号称英雄豪杰的姨父,自己却没办法改变什么。」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样怎么安慰她,只好道:「别哭了,休息一下。」

  「不,我要说!」

  李师师咬了咬唇瓣,「他们玩过我娘,又想玩我们母女。太尉府的权势和地
位那么大,我逃不了,也躲不开……」

  哭泣中,李师师将自己的委屈和遭遇的耻辱一并发泄出来。

  程宗扬可以理解,好好一个大姑娘,母亲竟然抛开贞洁和起码的道德,成为
临安城臭名昭着的花花太岁又一个玩物。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为了钱财
和荣华富贵,委身给一个年纪只有她一半的小衙内。

  「一想到这样的耻辱,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

  李师师哽咽道:「我想过去死,我真是太没用了,只有这一件事是我能做到
的。」

  「别说傻话了。」

  程宗扬道:「你才十八岁,对吧?这年纪还不算活过。」

  李师师的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伸出一只雪白而纤柔的玉手,
「救我……」

  她央求道:「把我从这个噩梦里救出来,好吗?」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后道:「你能舍弃自己的家人吗?」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愿从来没有出生过。」

  「你的师门呢?」

  李师师掉着眼泪摇了摇头,显然对师门已经心灰意冷。

  「那好,」

  程宗扬郑重说道:「我的公司缺少一名公关部经理,我代表盘江程氏,诚挚
地邀请师师姑娘加入本公司,担任本公司首任公关部经理。」

  「公关……」

  李师师的玉颊带着泪珠,愕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我可以做吗?」

  程宗扬笑了起来。「相信我的预感,你会是第一流的公关人才。」

  程宗扬从卧室出来,迎面便是一刀劈下。那汉子生得又粗又壮,两膀似有千
斤之力,手中的快刀霍霍生风,但真气驳杂不纯,显然不是什么好手。

  程宗扬避开刀锋,向院中看去,只见十几名恶仆持刀挟棒,高衙内一手捂着
脸,跳着脚叫道:「打死他!往死里打!出了事本衙内一个人全担着!」

  这头小猪仔倒是不蠢,眼看斗不过自己,师傅前、师傅后叫得殷勤,转眼就
叫来一帮手下跟自己玩命。

  可惜自己今非昔比,想玩命也得有资格。程宗扬有心立威,看那恶汉又一刀
劈来,他不闪不避,一拳轰在刀身侧面,真气一吐即收,将那柄钢刀硬生生打得
反折过去。

  那恶汉虎口震裂,手臂被弯折的刀锋带到,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众人惊愕间,程宗扬使出太一经的心法,身如鬼魅,一闪掠到高衙内面前,
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起来,笑眯眯地道:「乖徒儿,想找为师讨教什么功夫?要
不然就是鸡鸡痒了,想一个变两个,一手一个撸着玩?」

  高衙内脸色煞白,片刻后无比心虚地说道:「是那个……那个……老骚货来
了……徒儿想请师傅去玩……玩……」

  「师傅看着你这徒儿肥嘟嘟的又白又嫩,像是很好玩的样子,不如让师傅来
玩一个?」

  高衙内带着哭腔道:「徒儿一点都不好玩……真的!」

  「玩玩才知道嘛。」

  程宗扬道:「乖徒儿,把裤子脱了,让为师先给你玩个后门别棍!哟,小崽
子,你怎么尿了!」

  「徒儿被吓得憋不住……」

  「这样也好,先尿净拉空,免得师傅一会儿把你的屎搞出来。」

  高衙内叫道:「师傅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

  「师师姑娘今晚就住在这里,让那些丫鬟进去伺候,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敢
靠近这里半步,我就把这两颗核桃塞到你的鸡鸡里面。」

  高衙内一愣,「那怎么塞?」

  程宗扬微笑道:「想试试吗?」

  高衙内连忙道:「不想不想!」

  高俅坐在书房生闷气,见程宗扬进来,摇头道:「我这个孩儿啊……」

  程宗扬笑道:「小孩子嘛,必要的时候也该打打。」

  程宗扬心里有些奇怪,原本他以为高俅只是仗着自己的地位骄纵儿子,现在
看来,高俅对小衙内不是一般的疼爱。

  别人看屠龙刀一眼,他就要斩草除根;偷了刀出去胡闹的高衙内,他连打都
不舍得打一下。别说干儿子,就是亲儿子,溺爱到他这样也算少见。

  高俅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说。

  程宗扬坐下来。「高太尉既然是自己人,让小弟解开不少谜团,但还有几件
事,请太尉指点。」

  高俅拂了拂衣袍,坐直身体:「六朝知我底细的唯你一人,有什么疑惑,尽
管问吧。」

  「第一件,岳帅是生是死?」

  高俅沉默良久。「岳帅那种人岂会轻易死掉?但如果岳帅还在世,这么多年
终该有些线索。」

  「我明白了。」

  程宗扬有些头痛的想:岳鸟人的生死看来还是个谜。

  「第二件,岳帅安排太尉进入军界不会只传递一些情报吧?如果有别的用意,
太尉能不能告诉我?」

  程宗扬解释道:「我准备在临安做些生意,不知道会不会与太尉的目的冲突?」

  「岳帅吩咐高某的事,高某每天都在做,临安城中尽人皆知,告诉你又有何
妨?」

  高俅徐徐道:「你在江州与禁军交过手,觉得上四军如何?」

  「装备精良、衣甲鲜明,但徒有其表,与传说中的禁军精锐……」

  程宗扬明白过来,拍案道:「原来如此!」

  高俅掸了掸衣袖。「这些年禁军表面还有几个名将,但指挥使以下多是趋炎
附势之徒,虽然还有上四军的名号,却已今非昔比,军中贪渎之辈横行,所谓精
兵不过虚有其表。」

  程宗扬在江州就有所怀疑,捧日、龙卫二军名头虽响,实力却远不及自己想
象中的强悍。高俅军权在握,这些年来釜底抽薪,等于是抽掉禁军的脊梁骨。

  高俅道:「还有什么疑惑,一并说来。」

  「确实还有一件。」

  程宗扬盯着高俅的眼睛道:「太尉府走失的那个侍妾,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俅道:「你看到我身边有姬妾吗?」

  程宗扬一怔,这才意识到院中的蹊跷。高俅并不是什么清官,他掌权这些年
大肆贪墨,在享乐上的花费没有半点含糊,室中陈设无一不是精致考究。

  但比起高衙内小小年纪就坐拥成群姬妾,高俅这个太尉的身边却显得十分冷
清。

  「二十余年来,高某每日如履薄冰,从不敢收纳姬妾。」

  高俅道:「那个侍妾并不是我府上的。」

  「那是谁?」

  高俅吐出两个字:「宫中。」

  程宗扬震惊之余,只听高俅道:「朝中有贾太师的贾党,有王宰相的王党,
还有道门弟子的道流。但谁都知道,我高俅是得幸于先主的幸臣,是货真价实的
帝党!陛下有什么不好处置的私事都会找我来做,因此我贪墨这么多年,也无人
能动我分毫。」

  高俅又道:「陛下生母早亡,幼年继位之后,最亲近的只有一位奶娘,但数
个月之前,这位奶娘在宫里突然失踪。事涉宫闱,陛下不好交付有司追查,只好
暗地召见于我,让高某查访。」

  「太尉为什么放出风声,死活不论呢?」

  高俅道:「陛下已过婚龄,至今却未纳后妃。岳帅于我有恩,高某不才,又
深受先主信赖,为陛下计较,这位奶娘与其活着,不如一死了之。」

  原来梦娘真实的身份是宋主的奶娘。有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我要
是宋主也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啊!

  高俅苦心孤诣,借着宋主的托付,不惜开罪宋主也要了结这桩丑闻,手段合
不合适暂且不论,这分心意也算对得起宋主当年的宠幸了。

  只不过梦娘那样一个大美人儿会和宋主那个小崽子有一腿,怎么想都觉得别
扭。黑魔海竟能把她从宫中掳走,看来他们的势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

  思索中,高俅道:「你与林冲有些交情?」

  程宗扬道:「有一点。」

  「当日你在情报里让我调查林冲,我以为他给你们惹了什么麻烦,正好犬子
闹出这档事,准备借机除掉他。既然如此,便把他放了吧。」

  「这倒不用。」

  程宗扬一边消化高梂吐露的秘闻,一边道:「林教头这边倒要请太尉帮忙…
…」

  高俅听了片刻,点头道:「此事不过举手之劳!」

  秦桧讶道:「刺配筠州?」

  程宗扬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林教头再怎么样也是执刀进了白虎堂,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秦桧沉吟半晌,「如此也好,只是高衙内那边未必肯罢手。」

  高俅的身份属于绝密,他已经潜伏二、三十年,总不能自己一知道就大嘴巴
地满世界乱说。如果不出意外,程宗扬打算这辈子都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从太尉府离开时,程宗扬把李师师留在府中,委托高俅照顾。眼下司营巷的
林宅已经回不去,李师师又与父母一刀两断,宁死不肯再回威远镖局。自己的住
处秘密太多,暂时不好让她住进来,只好先留在太尉府。

  不过有高俅在,李师师留在府中可以说是万无一失,比跟着程宗扬还安全。

  程宗扬道:「不用担心,高衙内现在见我可亲热得紧。」

  「哦?」

  秦桧惊讶起来,「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程宗扬哈哈笑道:「我当着他的面掏出家伙,把一碗水吸得干干净净,他就
拜了我当师傅。」

  秦桧莞尔而笑,只当家主是说笑而已。不过家主一转眼就能把高衙内那个跋
扈的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这分神出鬼没的手段连秦桧也不得不深感佩服。

  「子元呢?」

  「子元从凤凰岭脱身出来,还好伤势并不太重。」

  秦桧顿了顿,「另外两位已经殉职。」

  这仇连报都没地方报去。当时高俅知道内情,脸色也极不好看。

  在太尉府的强力封锁下,凤凰岭的事并没有传扬开,外界只听说八十万禁军
教头林冲因为执刀夜闯白虎堂,被军士擒获。高太尉仁慈为怀,斟酌再三,给了
林冲一个「误闯」的罪名,免了他的死罪。

  「云六爷到了吗?」

  「已经到了梵天寺。公子出事,云六爷已经听说了,本来派了他身边最得力
的几名护卫来助公子,被属下婉言谢绝了。」

  「做得对。」

  程宗扬道:「凤凰岭的事只是个意外,咱们真正的对头恐怕还没有出手,这
个时候云六爷的安危比我们重要。备车!我这就上梵天寺!」

  秦桧提醒道:「公子,此刻已是子时。」

  「没关系,我想云六爷也不会见怪。」

  云秀峰果然一夜未睡,一直在等程宗扬平安的消息。在梵天寺一处禅院中,
程宗扬第一次见到这位云氏商会的当家人。

  论年纪,云秀峰比云苍峰小了十几岁,两人的相貌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的。

  他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棉袍,靴子、袜子也是平常的布鞋、布袜,若不是腰
间悬的那块玉佩随时都能调动数万金铢的巨额财富,谁也看不出这个面带沧桑的
中年人会是云氏的家主。

  云秀峰的行踪遍及六朝,随身带的护卫足有上百人之多。一般商家的护卫大
都是在外招募的武者,或者从晴州雇来的佣兵,云秀峰身边的这些护卫全都是云
家的世仆,忠诚度全无可疑。

  云家的护卫布置了明暗五重防护,将一座小小的禅院守得密不透风。除此之
外,禅房外还有八名僧人分据四角,两两相对盘膝而坐,显然是梵天寺派出的守
卫力量。

  与道家的六大宗门不同,佛门的十方丛林更像一个松散联盟,属于十方丛林
的寺庙行院远不只十座,其中也没有明显的层级划分。

  梵天寺论规模尚不及近在咫尺的石佛寺,却是宋国十方丛林的核心。云秀峰
入住梵天寺,也是向外界表明自己的实力。

  夜已深,又赶了一天的路,云秀峰却没有丝毫倦意。他从头到脚打量程宗扬
一遍,细致处连自己颈中那处奴隶烙痕也没有漏过,挑剔的眼神让程宗扬忍不住
腹诽:大家又不是没见过,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伤势如何?」

  程宗扬摸了摸脑袋上的绷带,苦笑道:「无妄之灾,还好没把脑袋丢掉。」

  「会留疤吗?」

  程宗扬愕然片刻,「应该不会吧?伤得又不深……」

  心里嘀咕道:连会不会留疤你都问,难道你想挑女婿?大小姐那脾气……还
是免了吧。

  终于,云秀峰露出满意的眼神,「坐。」

  晋国的习俗是屈膝跪坐,云秀峰用的却是宋国惯用的座椅,反映出商人是最
容易接受新事物的群体这一事实。

  程宗扬已经透过水镜术与云秀峰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不喜欢说废话,当下
也不客套,坐下来道:「下午的事已经弄明白了,动手的是宋国禁军,但目标不
是我们。原因是禁军一名教头出事,我们正好去拜访过那位教头,受了牵连,现
在误会已释,对生意不会有什么影响。」

  听程宗扬说得笃定,云秀峰也放到一边。「如此便好。筠州之事孙益轩已经
跟我说了,你处置得不错。」

  程宗扬笑道:「幸好有孙兄帮忙,不然光筠州的地头蛇就够我头痛了。」

  「没有云家帮忙,你一样能解决,」

  云秀峰又道:「客气话不用多说。」

  一名家仆送上茶来。云秀峰道:「三哥从南荒回来便对你赞不绝口。你在建
康不过数月,就有拉链坊、水泥坊、丝织坊和临江楼诸事。云某原有心把你收入
囊中,直到玄武湖一战方知程公子非是池中之物。」

  「云六爷过奖了。」

  云秀峰道:「临川王临阵退缩,若不是你从中穿针引线,我云家未必容易这
么下台。」

  这倒是实话,云家插手晋国宫闱之争,已经犯了大忌,即使能够脱身也免不
了元气大伤。

  云家与萧侯原本没有什么交情,但因为程宗扬的缘故,双方顺理成章地联手,
才避免玄武湖一战后的清算。从这个角度来说,云家帮萧侯,也是在帮自己。

  云秀峰道:「既然无法收入囊中,程公子又是可交之人,大伙不妨一同做番
生意。」

  「云六爷快人快语!」

  程宗扬放下心来。虽然有云苍峰的照顾,与云家的合作中,一切决定都由他
自己作主。

  但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手里所有的资金几乎都是由云家出借,说云家是自
己的债主更准确一些。云秀峰这番话等于正式表明态度,认可自己是彼此平等的
合作伙伴。

  程宗扬心情大好,意气风发地说道——「那大家就谈谈做生意的事吧!」

  「要谈的无非两件,云家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又能为云家做些什么?」

  「好!先从眼前说起,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这笔战争财。」

  程宗扬道:「贾师宪穷兵黩武,自己后院起火还要兴兵讨伐江州,现在已经
是泥足深陷。不知有多少商家盯着宋国这块肥肉想赚上一笔,但多数人盯着的都
是军械生意,云六爷这次来临安,也是为了军械吧?」

  「不错。宋国急需一批精铁,云某为了这笔生意周旋数处,此间辛苦一言难
尽。」

  程宗扬拍手道:「正是如此!军械生意虽然利润丰厚,但大家都盯着这笔生
意,做下来反而不易。宋国各地都有常平仓平抑粮价,再加上牵涉范围极广,表
面上看,粮食生意是最不好做的,但真做起来反而不引人注目。更何况宋国的粮
食只有我们能做,别人想做也做不来。」

  程宗扬道:「做粮食生意,首先要有大笔资金,其次要有遍及各处的商号,
这两项便堵住一般商家插手的路子。但如果只是这两点,宋国也尽有资本雄厚的
大商会,再加上晴州那些钜商,未必弱于我们在宋国的影响力。」

  云秀峰抚摸着腰间的玉佩。「我担心的正在此处。只怕我们辛辛苦苦,却给
了别人做嫁衣。」

  「所以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优势——」

  程宗扬从容道:「我这些天一直在看各地粮价,可以断定除了我们制造的波
动以外,并没有其他商家插手宋国的粮食生意。为什么江州之战打了快三个月,
直到现在也没有其他商家大举来倒卖粮食?」

  程宗扬给出答案:「因为他们不知道战局如何。即使知道战局如何,也不知
道战争会持续多久。也许今天刚大举买入粮食,明天江州之战就已经结束,巨额
资金都打了水漂。所以我们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江州。」

  程宗扬还有一半的话没有说出来:现在自己的优势又多了一个宋国的太尉府。

  一个操控棋局两端的弈手还会在粮战中落败,简直没了天理。

                第四章

  程宗扬与云秀峰的会谈一直持续到上午,经过将近五个时辰的交谈,双方都
没有一丝困意。

  这次会谈中,云秀峰身为云氏的家主,允诺包括此前所有的借款在内,一共
向盘江程氏投入三十万金铢,由盘江程氏全盘操持,并且全力支持江州的物资供
应。

  盘江程氏承诺在半年之内归还所有借款,作为借款的条件,粮食生意所得利
润将由双方均分。

  云氏商会指定大执事云苍峰为合作代表,同时接手云苍峰在盘江程氏的半成
股分。程宗扬投桃报李,将云苍峰转来的拉链利润分成改为买断费用,盘江程氏
不再涉及云氏的拉链生意,同时将水泥坊在宋国的专卖权出让给云氏。

  从梵天寺出来,程宗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己一文不名地来到这个世
界,从一开始险些成为奴隶,到现在终于有了能与云氏平起平坐的资格。

  程宗扬与云秀峰会面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但秦桧长于察颜观色,云秀峰亲
自送程宗扬出了禅房,他便看出些许端倪。

  离开梵天寺后,秦桧对程宗扬道:「云六爷似乎有话要对公子说。」

  「是吗?」

  程宗扬沉浸在喜悦中,没有留意云秀峰的神色。但这也无妨,云秀峰还要在
临安停留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商定过几日再见面,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也一样。

  「什么时候了?」

  「将近午时。」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睡会儿,醒来还要去翠微园。唉,这日子过
得比打仗都累,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运气能睡一觉。」

  程宗扬踌躇满志的时候,司营巷的林宅却遭遇灭顶之灾。前一晚主人奉命前
往太尉府,一夜未归。接着天一亮就有一班禁军闯入宅中,将女主人、使女和老
仆一并带走。

  鲁智深直到次日午间才得到消息,等他带兄弟急匆匆赶来,林宅早已人去屋
空。

  鲁智深四处打探,好不容易得知林冲因为执刀闯入禁地白虎堂,已经被下狱,
等候发落,林娘子、使女锦儿和老仆却不知去处。

  林冲的罪名暂时还没定下来,但执刀闯入白虎堂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鲁智深
想尽办法也不能进入狱中见他一面。眼看夜色已深,只好让手下几个泼皮在牢狱
外守着,等待太尉府的消息。

  西子湖畔的翠微园此时张灯结彩,临安城中号称「十三太保」的一帮恶少欢
聚一堂,各自拥着美婢艳妓寻欢作乐,一个个调笑无禁,滥饮不休。

  不过上首的主位这会儿还空着,十三太保的老大花花太岁高衙内一直没有露
面。

  梁公子抱着一个酥胸半露的艳妓,一手伸在她怀中摸弄着,一边道:「老大
怎么还不出来?」

  「你不知道?老大刚得手一个美人儿,这会儿正在里面调教呢。」

  梁公子来了兴趣,「谁家的女人?」

  「林冲林教头知道吗?」

  梁公子想了半晌,「没听说过啊。」

  「是禁军的一个小教头,老大看上他的老婆,施计把林教头下狱,问成死罪,
转手就把他老婆抢来,正在里面快活……」

  旁边有人道:「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五岳楼那档子事?」

  「可不是嘛!一个小小的教头,芝麻绿豆大的小武官也敢和老大作对。这下
子命没了,老婆也被老大玩了,哈哈!」

  这种事高衙内干得多了,梁公子也不以为意,他喝了几杯酒:「今天大伙儿
到这么齐,怎么不叫姓阮的那个老骚货过来?」

  十三太保排行第二的蔡公子笑道:「小梁子还惦记着李总镖头的老婆?忘了
你上次『一、二、三……』没几下就被捋干净的糗事了?」

  梁公子辩解道:「那次是我喝多了酒!」

  笑闹间,高衙内得意洋洋从里面出来,他挺着皮球一样的圆滚滚肚子,右手
搂着一个丰秾丽丽的美妇。

  众人的目光都被他身边那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吸引过去,那美妇三十岁左
右的年纪,眉枝如画,杏眼桃腮,生得花容月貌。

  她半边身子贴在高衙内身上,微微低着头,玉颊带着醉人的红晕,被一个比
她矮半头的小屁孩搂着,一副娇滴滴含羞带怯的美态。

  高衙内大模大样地往椅中一坐,后面的侍女捧来圆凳。

  高衙内拍了拍大腿,美妇红着脸坐在他腿上,那种娇羞柔婉的模样引来周围
一片猛咽口水的声音。

  「老大!这样的美人儿都让你搞上手了!」

  「那还用说!」

  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小梁子,这娘子比你怀里的粉头强吧!」

  梁公子怀里的艳妓望着林娘子,露出又羡又嫉的眼神。

  听到高衙内的调笑,林娘子愈发羞涩,低着头不敢抬眼。

  席间道喜声、恭维声、艳羡声、欢语声响成一片,中间夹杂着高衙内得意的
笑声。

  「本衙内好不容易才得了这美人儿,哪儿能不好好乐乐!」

  「你们没见到,这娘子身子那个白……那个嫩……真真是美死我了!」

  「身上的肉比脸蛋还美,下面的妙物比身上的肉还美!」

  高衙内说到得意处,一手搂着林娘子的腰肢,一手拍着她的屁股:「……干
进去,老子的鸡巴都快化了!」

  众人轰笑声中,在暗处冷眼旁观的程宗扬却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意。

  高衙内肚子里不知对程宗扬这个便宜师傅骂了几万遍,整死他的心都有。

  但听到程宗扬说让他放手去搞林娘子,这小崽子立刻来了劲头,把程宗扬大
大引为知己,一大早就派人闯去林宅,把林娘子抢到翠微园。

  看高衙内的神情,显然对刚才与林娘子的春风一度满意到极点,在席间说起
方才交欢时的快活,得意无比,似乎在林娘子身上尝到十二分甜头。

  但程宗扬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高衙内压根儿没有碰到阮香凝!他说的一切
都是不存在的幻想!

  程宗扬一直在怀疑,黑魔海为什么把丝毫不会武功的阮香凝安排在临安这种
紧要的地方,直到目睹方才的一幕,他总算明白过来,这位凝玉姬真正的能力不
在武功,而在巫术。

  阮香凝天一亮就被带到翠微园。有了程宗扬这个便宜师傅的吩咐,高衙内没
有十分急色,一直到程宗扬从梵天寺回来,准备停当,高衙内才去找阮香凝,准
备好好享受一番。

  进房间时小崽子还志满意得:堂堂的镖头夫人阮女侠都被自己干了,何况一
个小教头的老婆?

  高衙内一脸淫笑的进门,正要按住林娘子猛肏一番,但坐在床边的阮香凝只
是抬眼一笑,高衙内的淫笑就凝在脸上。

  接下来的一幕让程宗扬浑身都是冷汗。

  面对如同堕在梦中的高衙内,阮香凝用梦幻般温柔的口气道:「衙内不是要
来干妾身吗?还不脱了裤子?」

  高衙内像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老老实实地脱了裤子。

  看着他的小家伙,阮香凝露出一丝不屑的目光,然后道:「自渎吧。」

  失去神智的高衙内在阮香凝的命令下,一连打了三次手枪,射到无精可射,
阮香凝才让他穿上裤子,然后用温柔地声音告诉他:「衙内,你刚刚和妾身经历
生平最酣畅淋漓的一次交合,对妾身的服侍满意得紧呢。」

  高衙内傻笑道:「真爽啊……」

  「现在你该带妾身去见你的朋友们。」

  阮香凝微笑道:「记住,妾身是不能分享的哦。」

  高衙内如鸡啄米一样的点头:「谁也不能给,只有我才能用……」

  阮香凝嫣然一笑,「你现在可以醒来了。」

  高衙内像踩到弹簧一样浑身一抖,接着眼中恢复神采,脸上又露出得意洋洋
的淫笑。阮香凝则低下头,像刚被迫失身的妇人一样含羞带耻。

  阮香凝精彩的表演瞒过所有的人,那种娇羞的神情让每个人都以为她无力抗
拒太尉府的权势,已经与高衙内上过床。只有程宗扬知道,在她羞赧的外表下有
着怎样的冷笑。

  程宗扬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巫术,但能看出这种巫术的效果与自己听说过的催
眠极为相似。

  高衙内与她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催眠,剩下的都是被阮香凝灌输的意识。
他以为自己与阮香凝春风一度,在她身上为所欲为,享尽人间极乐,却不知道自
己只是对着空气比划。

  想到催眠术的后果,程宗扬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冷颤。为了安全起见,自己把
李师师留在太尉府,本来准备摸清凝玉姬的底细,再去太尉府见李师师。

  不料阮香凝竟有这样的手段,不但没打着凝玉姬这只鸟,反而把高衙内这把
猎枪都丢了。

  高衙内虽然是个笨蛋,但他在巫术的影响下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凝玉姬
只要把他口里的情报一对比,不但能摸清自己的底细,甚至连潜藏多年的高俅也
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一旦高俅的身份被黑魔海知晓,这样的后果单是想想就知道有多可怕……

  程宗扬长长吸口气,稳住情绪。李师师迟早是自己盘里的菜,眼下最要紧的
是凝玉姬,如果抓不到活的,必须杀了她。

  一向慷慨大方的高衙内居然没有在席间让兄弟们享用他新得的美人儿,让十
三太保的众兄弟都有些失望。

  不过老大才刚刚上手,新鲜劲还没过,依老大的性子,等个三五天,大家就
该尝到林娘子这块美肉。抱着这样的念头,众人尽欢而散。

  送走宾客,高衙内带着阮香凝回了卧室,淫笑道:「美人儿,和本衙内再来
一次……」

  阮香凝微笑道:「衙内该睡了呢。」

  语音未落,高衙内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陷入静止。

  阮香凝收起笑容,淡淡道:「去研墨。」

  高衙内机械地拿起墨锭,在砚中研磨起来。

  「名字。」

  「高智商。」

  阮香凝皱了皱眉头:「这么古怪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爹爹。」

  即使心情像走钢丝一样,程宗扬还是忍不住想笑。给高衙内这小崽子起名叫
「高智商」除了岳鸟人,谁还能干出这种鸟事?

  「年龄?」

  「十六。」

  「你生父是谁?」

  「干爹的兄长。」

  「还记得他吗?」

  「……忘了。」

  阮香凝停下笔,然后轻轻一笑,柔声道:「你会想起来的。仔细想想,那个
人是谁……长得什么样子……」

  高衙内用力想了一盏茶时间,胖脸上的汗几乎都下来了,最后还是说道:
「想不起来。」

  阮香凝在纸上画了一个四乘四的方格,一边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看到这
些格子了吗?它是你从出生到现在经历的所有年数,我每涂掉一个格子,你的年
纪就会小一岁,就会想起更多的事……」

  阮香凝一格格地涂着格子,到最后一格的时候,高衙内的眼球快速转动起来,
忽然用一种童稚的声音道:「我想起来了!他长得高高的,鼻子很挺,头发长长
的,干爹叫他……叫他……岳……」

  阮香凝手一僵,惊愕地转过头。

  「岳帅……」

  吐出这两个字,高衙内脸上露出婴儿般如释重负的笑容。

  高衙内的身世居然与岳鹏举有关,这个秘密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以阮香凝的冷静,乍然听闻也脸色大变。

  程宗扬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松地从高衙内的记忆深处翻出这个大秘密,一听之
下也心头狂跳。

  高衙内话音出口,程宗扬便从梁上掠下,一言不发地抬掌朝阮香凝颈后切去。

  幸运的是,阮香凝不会武功,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出这个房间。

  也许是出身巫宗、精研巫术的缘故,阮香凝虽然不会武功,知觉却出人意料
的敏感,程宗扬身形刚动,她就警觉地扭过头。

  巫术比武功发动更快,阮香凝扭头的刹那便目露奇光。只要与她的目光相触,
即使林冲那样的豪杰也无法抵御,不知不觉间便着了道。

  阮香凝扭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双眼睛,她嫣然一笑,巫术全力发动,随
即她看清了那双眼睛。

  阮香凝眼中露出一抹恐惧的震惊,紧接着她的微笑、恐惧和震惊都凝在脸上。

  程宗扬等了一分钟,没有看到阮香凝有任何反应,才把遮在脸前的镜子慢慢
放下。

  这位凝玉姬依然国色天香,眼中却失去神采。她呆呆地坐在桌旁,手里的毛
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从笔尖落下,在素白的纸上溅开。

  接着一只手伸来,接过她手中的毛笔。

  「名字?」

  「阮香凝。」

  「年纪?」

  「二十九岁。」

  「身份?」

  「黑魔海御姬奴。」

  「亲眷?」

  「夫君林冲、姊姊阮香琳、姊夫李寅臣、外甥女李师师……」

  「为什么会嫁给林冲?」

  「是教中的安排。巫嬷嬷说,林冲是一个要紧人物,让妾身监看他。」

  「林冲只是一个教头,有什么要紧的?」

  「因为武穆王曾经说,他是未来的豪杰……」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岳鸟人难得夸奖谁,结果活活把林冲坑
死了,不但在官场中倍受排挤,连老婆都是假的,整个人生都成了一场悲剧。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她,忽然道:「你是处女吗?」

  凝玉姬带着空洞的笑容柔声道:「是的。」

  「你们两个成婚十几年,林教头难道没有起疑过?」

  凝玉姬轻声道:「他以为每晚都和妾身欢好的。」

  「干!你们也太缺德了吧!」

  程宗扬忍不住道:「有这么玩人的吗!」

  阮香凝没有回答,只微微低下头。

  程宗扬冷静了一下:「这是什么么巫术?」

  「瞑寂。」

  「瞑寂?有什么效果?」

  「中术者如坠梦中,受人驱使而不自知。」

  床榻上忽然传来鼾声。程宗扬出手制住阮香凝后,就把那个可怜的高智商赶
到床上睡觉。这会儿高衙内肥脸带笑,不知道做着什么美梦。

  程宗扬回头看着阮香凝,过了会儿道:「把手抬起来。」

  阮香凝顺从地抬起玉腕。

  「笑一个。」

  阮香凝嫣然一笑。

  「如果从瞑寂术中解脱出来,不施术还能进入睡眠状态吗?」

  阮香凝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你听着——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程公子,夫君的朋友。」

  「不对。」

  程宗扬用温和的声音道:「我是你的主人。你会觉得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无
条件的服从我的所有命令,明白吗?」

  阮香凝迟缓地说道:「明白了……你是我的主人……」

  「现在我们换一种方式。」

  程宗扬道:「当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你会醒来,在清醒的时候,你会
忘掉所有在梦境中的事,但潜意识中知道我是林教头的好友,对我很有好感,不
会做任何不利于我的事,像正常交往一样,保持适当距离。」

  等阮香凝接受自己言语中的讯息,程宗扬又慢慢道:「当我说『多啦A梦』,
你会进入一个无法摆脱的梦境——就是你说的瞑寂。在这个梦境里,我是你唯一
的主人。」

  程宗扬吸了口气,慢慢道:「现在听我说:会飞的都是鸟人——」

  美妇空洞的眼神微微一亮,重新焕发出光彩,然后流露出讶色,「程公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妾……」

  「多啦A梦!」

  阮香凝声音一顿,整个人仿佛陷入梦境,眼中刚刚流露的光彩随即散失。

  程宗扬匆匆上了马车,「回去。」

  来自星月湖的驭手立即驾车离开。

  留在车内的秦桧坐起身,问道:「如何?」

  「你猜呢?」

  「公子神情似忧似喜,如有所得,如有所失。」

  秦桧这番话跟没说一样,但此时正契合自己的心境。程宗扬靠在车厢,沉默
良久,然后道:「巫宗果然没闲着。翻江会和太湖盟已经被剑玉姬收入囊中,雪
隼团遇袭就是他们下的手。」

  秦桧呼了口气。「找到凶手便好。属下只怕这件事是哪个不知底细的敌人做
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轻松不了。」

  程宗扬道:「虽然是巫宗指使翻江会和太湖盟下的手,但那个一招击败薛延
山的棘手人物却是从外面请来的,除了剑玉姬,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秦桧虽然没有与剑玉姬交锋过,但这些日子来的各种听闻也让他对这个巫宗
行动的主使人物心存忌惮,闻言挑了挑眉毛。

  程宗扬十指交叉,下意识地流露出戒备。阮香凝虽然使用瞑寂术作茧自缚,
对自己再没有秘密可言,但不知道剑玉姬是早有防备,还是作风如此,连阮香凝
也不知道太多内幕。

  在程宗扬的询问下,阮香凝毫不保留地吐露自己的目的。早在威远镖局失镖
之初,她就判断出这是太尉府设下的陷阱。

  阮香凝之所以没有阻止高衙内,是因为来自黑魔海高层的命令,要她设法接
近太尉府。

  高衙内的胡作非为恰恰是一个绝好机会,黑魔海甚至表示,必要时可以放弃
林冲这枚已经掌控十几年的棋子。

  由于不知道高衙内会采用把林冲引入白虎堂的手段,直接将他下狱,黑魔海
的命令出现一个误判。

  程宗扬在凤凰岭遇袭的同时,阮香凝刚刚接到黑魔海一则新的命令,要求她
透过林冲与皇城司的关系,探知云秀峰的行踪。

  从阮香凝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程宗扬只觉得背后发凉。

  黑魔海表面上没有任何强硬的回应,暗地里的出手却一点不软。伏袭雪隼佣
兵团,一举消灭掉江州的援军;现在黑魔海又把目标放在云秀峰身上……程宗扬
想想剑玉姬的手段就觉得不寒而栗。

  作为黑魔海行动的核心,剑玉姬已经成为程宗扬的心腹大患,但他对她的了
解几近于无,只能透过她的种种手段捕风捉影,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几方面综
合下来,非但没有了解更多,反而更觉得这个剑玉姬深不可测。

  秦桧说的没错,她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每一着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即
使自己占尽上风也禁不住提心吊胆,生怕她在终局时放出胜负手,一击必杀;因
此明知道凝玉姬脑中的讯息是座难得的宝库,但程宗扬丝毫不敢久留,经过半个
时辰的询问之后,便解除阮香凝的瞑寂状态,好让她按照黑魔海的命令继续与高
衙内周旋,造成一切正常的假象。自己立刻离开翠微园,准备召集部属,策划对
黑魔海的反击。

  当然,解除阮香凝的瞑寂状态之前,程宗扬没有忘了发指令,封闭她半个时
辰的记忆——但这种模仿催眠术的拙劣作法有没有效果,自己根本没有时间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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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回到居处,秦桧奉命召集众人。程宗扬先到内院整理思路,刚一进门,程宗
扬的眉角不由得突突跳了两下。

  一个老者负手立在院中,仰首观赏天际一弯残月。他皓首长须,身上穿着淡
青色的道袍,颈后斜插一柄拂尘,银白色的拂丝随风而动,怎么看都像个大有德
行的有道之士。

  程宗扬在心里骂一句「皓首匹夫」脸上堆起笑容,打着哈哈道:「原来是蔺
教御!晴州一别,没想到教御又来了临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蔺采泉仰天叹道:「小友只道是有缘,却不知老夫下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小友
的踪迹。」

  自己的住处虽然隐秘,但太乙真宗想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全力搜索一个人,
既算躲进大内也未必安全。

  「久闻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道门,看来半点不假。我才来临安几天,蔺教
御就摸上门来了。」

  程宗扬道:「我猜蔺教御半夜来访不是为了喝茶,咱们就免了茶水吧。」

  蔺采泉转过身,神情自若地说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蔺老贼就是有这本事,不管什么尴尬事、龌龊事,他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蔺教御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只是说些闲话而已。」

  蔺采泉道:「听说小友与明庆寺的挂单僧人鲁智深结交,不知小友可知晓这
位花和尚的来历?」

  「蔺教御消息真灵通。」

  程宗扬道:「花和尚的来历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原本是个军官,因为打死人、
吃了人命官司,不得已投了佛门,这些年四处挂单修行,年前才到明庆寺,当了
看菜园的大和尚。」

  蔺采泉频频点头,然后道:「小友可知花和尚为何不在本寺修行呢?」

  「多半是那庙里管得严,不让他吃狗肉吧。」

  「花和尚剃度的寺庙乃是五台山大孚灵鹫寺,拜的师傅乃是大孚灵鹫寺方丈
智真大师。」

  蔺采泉悠然道:「花和尚这些年四处挂单,与其说是修行,不如说是逃命。」

  「还有这种事?他是偷吃方丈养的狗,还是打死哪个不开眼的沙弥,让人追
杀这么多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蔺采泉捋了捋胡须,谓然叹道:「花和尚错就错在他一个半路出家的野和尚,
却继承智真大师的衣钵。大孚灵鹫寺乃是十方丛林中的名刹,岂能容一个好酒好
肉的和尚窃占方丈法衣钵盂?智真大师圆寂后,花和尚存身不住,与师弟臧和尚
一起逃下五台山。臧和尚入了岳鹏举的星月湖,花和尚却不肯给人惹麻烦,孤身
一人云游至今。」

  程宗扬啧啧道:「佛门清净地,怎么闹得和宫廷内斗一样?这些和尚也太利
欲薰心了吧?」

  蔺采泉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小友何必叹息?」

  程宗扬笑道:「蔺教御这趟来又是为了什么利?不会是半夜睡不着,找我来
讲故事吧?」

  「老夫此来,不过是与小友谈笔生意。」

  「这个我爱听!什么生意?」

  蔺采泉淡淡道:「当然是小友的性命。」

  程宗扬看了他片刻:「蔺教御,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小友可知,你已是怀璧之罪?」

  程宗扬双手抱胸,倚在柱上。「说来听听。」

  蔺采泉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变了脸色。

  「九阳神功。」

  蔺采泉摘下拂尘,在手中轻轻摇着,淡淡道:「江州城外,九阳神功横空出
世,小友可知在天下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单是太乙真宗门下,想取你性命的何止
十万?」

  自己为了救小狐狸的性命,与秦翰交手时使出九阳神功,当时没有十分在意,
这时被蔺采泉点醒,程宗扬才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九阳神功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别说寻常门人,就是宗门精英也不见得能修
习,流传至今,九阳神功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可以说修习九阳神功是掌教的必备
资格。

  现在太乙真宗正为掌教之位斗得不亦乐乎,九阳神功却在江州出现,一旦处
置不当,这场风波就会演变成一场野火。

  鲁智深好歹还是大孚灵鹫寺方丈的弟子,照样被追杀这么多年;自己和太乙
真宗一点屁的关系都没有,竟然使出镇教神功,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太乙真宗那
帮人的反应。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说道:「竟然有此事?难道是贵教哪位高人到江州作客了?」

  蔺采泉一挥拂尘,眼中透出精芒,片刻后哑然失笑。

  「程小友何必隐瞒?」

  程宗扬这才想起蔺老贼用过类似的法术辨别自己言语的真伪,看来是瞒不住
他了,只好干笑几声。

  蔺采泉沉声道:「九阳神功在江州出现的消息如今已经风传天下,小友想让
太乙真宗十万弟子蜂拥赶往江州,与宋军合力破城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不过这威胁的力度真不小。太乙真宗如果站在宋军一方,
参与江州之战,大伙儿唯一的选择是立刻扔下江州,有多远跑多远。

  太乙真宗甚至不用全力出手,只要蔺采泉一系的弟子投入宋军,就够孟老大
喝一壶了。

  程宗扬哈哈笑道:「蔺教御既然是来做生意,总得把交易的货物拿出来让在
下看看吧?」

  蔺采泉从容道:「这笔生意对小友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小友承认掌教真人
当日许诺由蔺某接任教主,在江州动用九阳神功的便是我蔺采泉。蔺某不但替你
挡下所有质疑,并且宣布我太乙真宗将全力支持江州。」

  良久,程宗扬吐口气,然后挑起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蔺教御好手段,我
程宗扬佩服!」

  蔺采泉这一着可谓绝妙,不但解了自己的困局,又在他的掌教之争中投下重
重一枚砝码。难怪他如此笃定这样的交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但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些日子,不至于像刚来时一样,别人说什么,自己就
信什么。

  程宗扬话风一转:「不过太乙真宗表明态度全力支持江州,搞出这么大的阵
仗,蔺教御不怕别人起疑?」

  兰采泉慨然逍:「我太乙真宗前任掌教王真人与武穆王的交情义薄云天,世
间尽人皆知,蔺某此举不过是追慕先贤之义。」

  程宗扬点点头,「这个解释不错,但还有一桩——当时和我交手是秦翰秦大
貂珰,蔺教御让我编个故事出来好办,但想堵住秦大貂珰的口,恐怕没那么容易
吧。」

  「你我所言,自然便是真相。秦帅虽然勇武绝伦,终究是个阉人,他的说词
未必便有人信。」

  蔺采泉胸有成竹地说道:「更何况秦帅未必肯蹚这浑水。」

  「蔺教御一开场的故事讲得真不错,我这会儿想不答应也不行了。也好,我
得太乙真宗的支持、蔺教御得了掌教的位置,这笔交易大家算是双赢。」

  程宗扬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友尽管道来。」

  「太乙真宗宣布支持江州的时间,要由我来决定。」

  蔺采泉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轻击一掌,敲定这笔交易。

  蔺采泉大袖一摆,洒然离开,一边道:「有劳秦小友久候,老夫告辞。」

  秦桧回来复命,一见院中有生人立即潜踪匿形,以他的身手想瞒过旁人并不
算难事,谁知被蔺采泉一口叫破,只好现身出来,拱手笑道:「蔺教御一路顺风。」

  「借秦小友吉言。」

  蔺采泉收起拂尘,从袖中取出骨笛,身形飘然而逝,片刻后,一曲笛声响起,
在月下渐行渐远。

  「同样几十年修行,师帅修成圣哲,姓蔺的这老家伙倒修成老妖精了。」

  程宗扬揉了揉脸道:「我原本还想让卓婊子或者秋小子当掌教,把太乙真宗
拿到手中,幸好没干,不然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斗不过姓蔺的老狐狸。」

  秦桧琢磨了一下,「蔺采泉做这个掌教未必就是坏事,毕竟公子与他打过交
道,总比旁人当上太乙真宗的掌教强些。」

  「没错。老蔺虽然不是好鸟,但是个明白人。老蔺对九阳神功的眼红,傻子
都能猜出来,可他跟我扯这么久,硬是绝口不提九阳神功的着落,啧啧。」

  作为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九阳神功对蔺采泉的诱惑可想而知,如果对换角
色,程宗扬认为自己会不管成不成,肯定开口以索要九阳神功作为交易条件。

  蔺采泉偏偏能忍住,可见这老家伙确实是懂分寸、知进退,好一个成精的人
物。

  程宗扬一半安慰自己,一半认真地说道:「的确不一定是坏事。真说起来,
和他打交道还比小秋子省心点。」

  「假如蔺教御果真依诺而行,江州又得一大助力,但公子为何不立即宣扬此
事?」

  「这么够分量的消息,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出去。投机生意赚钱靠的是什
么?波动,有波动才有利润。」

  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奸臣兄,咱们该琢磨球磨,怎么利用这个消息让
宋国的粮价好好地波动一下……」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临安之行会变成一场接一场的见面和谈判。

  来临安不到十天,自己分别与薛延山见面,接手他的雪隼佣兵团;与鲁智深、
林冲见面,大伙儿攀上交情;与高俅见面,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与云秀峰见面,
谈定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的合作;又与蔺采泉见面,用一个为自己解困的谎言帮
助他登上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换取太乙真宗对江州的支持。

  不算自己与李寅臣、廖群玉、陶弘敏等人见面的小事,其中任何一桩泄漏出
去,都会在六朝产生巨大的波澜。

  什么时候自己拥有这样的能量,足以在六朝这个世界中翻云覆雨了?

  「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隐则藏
于波涛之内,升则飞腾于宇宙之中。呼吸生风云,鳞爪动天地。天龙一吟,八荒
皆应」「行了奸臣兄,吹这么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公子龙口一开,属下不胜惶恐。」

  「你这个死奸臣,拼命架梯子让我往上爬啊?我若当了皇帝,第一个先把你
阉了,收进宫里当太监!」

  「唔……」

  秦桧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家主既有此意,看来秦某该先找个浑家,传
宗接代。」

  「秦兄,你早该这么干了!」

  程宗扬来了兴致,「看中谁家姑娘了?跟我说说,如果是咱们自己家的,你
尽管来挑!」

  「倒是有一个……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迟些属下再向公子禀报吧。」

  虽然已是深夜,程宗扬在临安所有的人手,包括受伤的俞子元都已经赶来,
秦桧、林清浦、敖润、冯源、俞子元、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加上鹏翼社两
名星月湖的老兵,也济济一堂。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江州又多了一分胜算,坏消息是云六
爷被黑魔海盯上了。」

  程宗扬简短介绍一下目前面临的形势,略去如何得到情报的细节,然后告诉
众人,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保障云秀峰的安全。

  江州方面已经失去雪隼团的外援,云家的支持是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

  以俞子元为首的星月湖等人看法一致:查清黑魔海在临安的底细,动用临安
鹏翼分社、雪隼团临安分号,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马,把黑魔海在临安的势力连根
拔起。

  程宗扬心里苦笑。俞子元虽然是人才,但比起杜元胜、苏骁等人还是差了一
些。

  黑魔海在临安潜藏这么多年,一个岳鸟人随口提到的林冲就派出教中御姬足
足监控十二年,不显山不露水,想查清他们的底细谈何容易?一动手就可能打草
惊黑魔海打的如意算盘是坐山观虎斗,让星月湖大营在江州与宋军死磕,自己只
捡漏洞下手。

  俞子元的主意也不算错,把可以调动的实力都集中起来,与黑魔海斗一场也
不是不可以。可一旦做得不干净,逼急他们,等于又在临安开了一个战场,到时
候两面作战,能打赢才见鬼了。又不是生死关头,这样图穷匕现式的孤注一掷,
过于冒险。

  敖润和冯源的念头与俞子元相近。团长薛延山被杀,等于整个雪隼团覆灭在
黑魔海手中,双方仇深似海,能有机会报仇,敖润和冯源都不肯错过。

  秦桧、林清浦则和程宗扬的看法差不多,认为现在若与黑魔海全面交锋,天
时、地利、可以动用的人手均不合适。

  既然黑魔海的目标是云秀峰,己方还藏身暗处,不如利用这一点先设法保住
云秀峰,以守代攻,等江州大战尘埃落定,再与黑魔海来算这笔帐。

  豹子头和青面兽最干脆,两人一共凑出六根手指头,然后说:「四只羊!你
要我们打谁,就打谁!」

  只有金兀术没吭声,两只兽眼凶光毕露,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狼主,想什么?」

  「野猪林。」

  金兀术声音嗡嗡地说道:「他们不会放过林教头。」

  程宗扬一拍脑袋,没想到是智商不超过七十的兽蛮人一语点醒自己这个梦中
人。

  黑魔海放弃林冲这枚棋子并不代表会放过他,很有可能是解决林冲,然后让
凝玉姬搭上高衙内这条线。

  现在林冲既然是刺配充军,程宗扬有九成把握,黑魔海会选在野猪林动手。
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即使不能重创黑魔海,斩断它几条触手还是能做到的。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所有细节安排停当,天色已经黎明;众人离开后,不
知道是这一日一夜的经历过于峰回路转,以至于情绪亢奋,还是别的原因,程宗
扬怎么也睡不着。

  在床上辗转半夜,程宗扬仍没有一点困意。前天在凤凰岭遇袭,身上受了不
少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经过一天的休息,伤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额头被刀
气切开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几乎看不出来。

  想到屠龙刀无坚不摧的锋芒,程宗扬不禁想起背包里的那个鬼东西,眼看天
色将亮,左右是睡不着,程宗扬索性爬起来,打开背包拿出光秃秃的刀柄。

  刀柄上的红色符咒已经散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只刀柄是程宗扬在建康
时,从那个什么乱波上忍飞鸟熊藏身上得来的。在晴州时,黑魔海的巫嬷嬷也曾
提到它,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程宗扬已经见过这个邪门兵刃的三种状态:空柄、电光刀刃和凝出的实体刀
刃。直到现在,自己对刀锋出现时的一幕记忆犹新。

  当时这把鬼刀几乎把他所有的真气全部吸干,先出现未定形的电刃,然后才
有那个黑白花纹的刀身。

  难道这把刀解开封印之后,与执刀者的修为相关?持刀人有什么修为,刀柄
就会出现什么样的刃身?

  程宗扬握好刀柄,试着把真气注入其中。这次他十分小心,为了防止刀刃逸
出伤人,他特意把刀柄朝下,结果电光飙射的刹那烟雾四起,用青砖铺成的地面
立刻被刨出一道五尺多长的沟。

  秦桧听到动静,闪身而入,只见室内砖屑纷飞,程宗扬一边挥着灰尘,一边
咳嗽,在他脚边的地上多了一道笔直的刀痕,整齐得像用尺量过一样。

  旁边掉着一把刀,刀身挺直,顶端微弧,一眼看去便能看出黑白相间的剑身
有种诡异的美感。

  秦桧在殇侯身边追随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看到这样的刀身仍禁不住失声
道:「这是什么刀?」

  程宗扬全身的真气都被抽走,差点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电光凝出
的刀锋足够锐利,这下反弹可能就要了小命。

  虽然被这把鬼刀搞得一片狼狈,程宗扬还是笑出声来。他现在最缺的不是钱
和人才,而是一件可靠的武器,每次动手,他都拿着十几个银铢一把的破刀,没
面子不说,也太浪费,用过的刀不是折断就是卷刃、彻底报废。

  打到激烈的时候,一场战斗就得换好几把刀,比起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侯二
哥的玄武槊,他用过的刀都能开废品收购站。有嘴损的已经给程宗扬起外号叫
「战场破烂王」这把刀能一下就把屠龙刀打出缺口,绝对不是凡品。听到秦桧的
询问,程宗扬傲然一笑:「它的名字叫……」

  程宗扬脸一僵,发现竟然把它的名字忘了。当时巫嬷嬷那只老河马提到过,
但自己半点都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怎样都想不起来。

  秦桧等了半晌不见下文,试探道:「莫非此刀尚无名号?」

  「有。」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把刀叫雷霆!」

  秦桧狐疑地说道:「与臧上尉的战刀同名?」

  干!我说怎么听着耳熟呢!

  「错了,此刀黑白天成,有个名号叫混元一气阴阳神刀!」

  「这个名号却与崔中校的混元锤相似。」

  「不对不对,我想起来了,它的名字叫不疑刀。」

  「补一刀?」

  「叫黑白刀!」

  「黑白道?」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激光宝刀!」

  「如雷而射,好名字!」

  秦桧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以属下之见,换作雷鸣亦可。」

  程宗扬将那把好不容易起了名字的刀抱在怀里,眼泪几乎流下来了。

  「你知道个屁!这跟雷没关系!你这个文盲!」

  豹子头风风火火地进来,粗声大气地说道:「公子!有人来访!」

  说着他压低嗓门,「那人有些不对,公子多加小心。」

  程宗扬不由得对豹子头刮目相看。「老豹居然长心眼了,哪里不对?」

  豹子头一脸神秘地说道:「那人姓得古怪——竟是姓尿的。」

  「尿?」

  程宗扬都震惊了。这是什么尿性才起这姓啊?

  豹子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接着程宗扬和秦桧一起反应过来:「廖——」

  「会之!我看你得开个班了,」

  程宗扬边走边道:「给这几个牲口讲讲千字文、百家姓,要不这日子都没法
子过了:」

  秦桧谦虚地说道:「秦某一介文盲,不若公子亲自来讲。」

  「哎哟你这个死奸臣,我都被你逼到墙缝里,憋得一身的汗,发个火都不行?
好好好,刚才的话我收回,我跟你说,老豹、老兽、老术这智商只有你能教了。」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吾不用教!吾识得字,数得数!一、二、三、五、
七……吾能数到一百有一:」

  程宗扬黑着脸道:「教你数数的绝对是个大师!全是奇数数着快是吧?」

  「廖先生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廖群玉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袍,坐在客厅等候。见主人出来,他站起
身,文质彬彬地拱了拱手,笑道:「程公子瞒得我好苦!」

  程宗扬心头微凛,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廖群玉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书
坊掌柜,似乎说不上瞒不瞒的。

  程宗扬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打着哈哈道:「廖先生说笑了。」

  「当日晴州偶遇,敝东家便对程公子和秦先生念念不忘,今日方知程公子得
滕知州推举,已经有了官身。」

  廖群玉道:「论起来该称呼公子一声『员外』了。」

  自己来临安这些天,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提到自己的官职。不过廖群玉在临
安做生意,重视自己的官身也不意外。

  程宗扬坐下来道:「廖先生消息倒是灵通,一个客卿的虚职,让廖先生见笑
了。」

  廖群玉文绉绉地道:「单以人才而论,客卿的俊杰之士也不逊于科举。如今
宋国有贾太师禀政,百废待兴,程员外若是有意仕途,前程大有可为。」

  程宗扬笑道:「廖先生也是大才,又是宋国人,为何不去科考做官,却只当
个书坊掌柜?」

  廖群玉一怔,然后哑然失笑,「正是正是!程兄此言,令廖某汗颜。」

  秦桧微微欠身,「前日拿了廖先生几卷书,敝家主无以为报,特意准备几件
薄礼,还请廖先生笑纳。」

  程宗扬暗赞一声:还是死奸臣想得周全!不过看到秦桧拿出的礼物,程宗扬
不由得一愣。

  两副白夷族出的湖珠手串、一株碧鲮族出的珊瑚树,都是南荒特产,虽然在
临安市面上价格不菲,但称不上十分名贵,抵一套《金瓶梅》也算有余。

  不过此外还有两只尺许大小的罐子,镂刻精细,通体莹白,别人可能不太清
楚,但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是用自己从荆溪带来的猛玛牙雕成。

  象牙在临安不算稀罕,但荆溪的猛玛牙体积更大,牙质也比一般象牙更为出
色。这两只罐子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价钱可不便宜,死奸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
方?

  廖群玉本来带着客气而礼貌的笑容,但这两只罐子拿出来,脸色不禁凝重起
来。他仔细审视片刻,然后赞道:「好材质!好手艺!」

  秦桧道:「数日前才拿去雕琢,时间仓促,未能尽善尽美,还请廖先生不要
见怪。」

  廖群玉叹道:「如此大小的象牙,连廖某也未曾见过,程员外和秦先生这般
厚礼,廖某代敝东家谢过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是什么东西?」

  秦桧道:「此物也不十分罕见,在临安更是抢手之物,只是时令不对,要过
了夏才能用。」

  「你说半天,我还是没弄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秦桧咳了一声,低声道:「蛐蛐罐。」

  程宗扬脸都黑了。上好的猛玛牙拿来做蛐蛐罐,有这样糟蹋东西的吗?就是
像死丫头那样做根按摩棒,也比这个强啊!

  廖群玉却对那两只蛐蛐罐十分重视,小心装入盒子,让随从仔细拿好。

  廖群玉诚意十足,不仅亲自来请,还带了车送两人赴宴。已经约好的饭局,
程宗扬不好再推辞,客套几句便随廖群玉一起登车;俞子元受伤未愈,由敖润带
着青面兽担任护卫。程宗扬带来大批金铢,原本想如果云家资金周转困难,先偿
还一部分,但与云秀峰的会晤中,这位云家的当家人承诺全力襄助,这笔钱也不
急着归还,因此还留在宅中,由冯源带着金兀术和豹子头看管。

  上次廖群玉的东家就在城中,因为有事在身,双方未能见面。这次那位老东
家不在城内,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到临安西北的葛岭。

  葛岭邻着西湖,马车一路行来,碧波映着翠竹森林的山路,半山半水之际犹
如画中。车过西泠桥,向北进入山间,远远便看到山间一片建筑。

  大门处挂着一块匾,上面用碧纱笼罩,隐约写着「后乐园」三字。

  园中的仆役早已接到消息开门迎宾,车马毫不停歇地从大门驰入,一路车轮
滚滚驰过以古松得名的蟠翠堂、生着满院数百年古梅的雪香榭,然后是翠岩堂、
倚绣堂、挹露阁、玉蕊亭、清胜台……

  马车向南一转,从后乐园来到养乐园,景物也从山间到了湖畔,一路上仍然
是亭台楼榭相望,马车驰过光漾阁、春雨观、养乐堂、嘉生堂、秋水观、第一春、
梅坞、剡船亭,还有两处院落:水竹院和隔居的香月邻。

  路上程宗扬一开始还和廖群玉有说有笑,这会儿只剩下瞠目结舌。目睹园中
的富贵,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廖群玉的东家并不是普通的书肆老板。

  这处别业虽然比不上石胖子家的金谷园披金挂玉,恨不得连树都砍了换成金
的,可这风雅的富贵气象却是石家比不上的。

  这还不算完,马车继续前行,路过有声在堂、介堂、爱此亭、留照亭、独喜
阁、玉渊阁、漱石台、宜晚亭……数十处连绵不绝的建筑、景观过后,终于在一
处挂着「半闲堂」的院落前停下。

  廖群玉下了车,抬手道:「两位请。」

  程宗扬此时也镇静下来。自己连晋国的内宫都逛过,不至于被这一番富贵吓
住。

                第六章

  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楼宇上书「多宝阁」无数身着艳服的美貌姬妾在阁内
穿梭,犹如仙子,比姬妾更多的则是阁中琳琅满目的书画珍玩。

  程宗扬虽然不懂行,但也瞧得出这些鼎玉书画都不是凡品,随便拿出去一件
都能值几个钱。

  那位曾在晴州见过的老者戴着八角巾,安然坐在一张锦榻上,周围林立着如
花的美姬。见程宗扬等人进来,他只摆了摆手,「坐。」

  老者口气虽然平淡,却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权势。程宗扬只好坐下来接过香
茗,只听那老者道:「小友看老夫这半闲堂如何?」

  程宗扬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今日一见,才知世间『富贵』二字。啧啧,
贾宝玉的大观园恐怕也比不上这里。」

  老者微微一愕:「贾宝玉?」

  「哦,我们家乡的一个公子爷,号称『富贵闲人』的。」

  程宗扬连忙岔开话题,「当日在晴州有眼不识泰山,敢请教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道:「倒是巧了,老夫也姓贾,号秋壑。」

  程宗扬有些纳闷地瞧了秦桧一眼,死奸臣一脸谦和的笑容,似乎早知道这个
老者的身份,偏偏不给自己半点提示。

  程宗扬只好硬着头皮攀谈道:「秋壑先生是生意人?还是做官的?」

  不知道自己问出什么荒唐话,周围的侍姬或惊或笑,一个个目露讶色,老者
更是哈哈大笑,指着程宗扬道:「群玉,老夫说得如何?这位程小友虽然有个官
身,却是半点没有做官的心思!不然怎会连我贾师宪的名号都没打听过?」

  程宗扬虽然有一点心理准备,但「贾师宪」三字一出,还是如同当头挨了一
棒。

  先是高俅,然后是老贾,怎么都喜欢和自己玩这一出?

  来临安之前,自己也想过贾师宪会是个什么人、会不会与他打什么交道,却
从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贾师宪,宋国的太师,总揽朝政的权臣,江州之战的筹
划者,自己在宋国最大的敌手——这会儿竟然这么坐在自己面前。

  贾师宪站起身,负手在阁中走了几步,一边叹道:「当日在晴州程小友与贵
伴当一番批评,老夫每每思之,常怀耿耿。」

  在晴州自己和死奸臣说了些什么,程宗扬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
定:没什么好话。

  当时死奸臣口如悬河,当着贾师宪本人的面把宋国这位权臣一通臭批,只差
没说:玩政治你不行,不如让我来干得了。换了自己是贾师宪,恐怕也得好几年
忘不了。

  贾师宪从装满古董的阁子中拿出一份卷宗,在手中摇了摇。

  「滕甫虽然不识时务,眼光倒还有几分,若不是有他举荐,老夫未必能与程
小友再次见面。」

  说着扭头对廖群玉道:「这分功劳且给他记下了。」

  廖群玉微微躬身,「是。」

  贾师宪回过头,「你在筠州开棚施粥,平价籴粮,做得很好。」

  程宗扬心虚到十二分,讪笑道:「不敢、不敢。」

  秦桧道:「这是我家公子一点赤子之心。蒸蒸苍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
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妻子?如宾如友。我家公子不忍见苍民受
苦,才施粥救济。但论起活人之功,筠州一地、数万民众而已,又怎及太师惠施
大宋四百军州、亿万生灵?」

  秦桧此时开口,一番言词终于使阁中近乎僵滞的气氛有所和缓。

  贾师宪放下卷宗,笑道:「秦伴当这番话便是言不由衷了。」

  秦桧道:「当日一番胡言妄语,太师不加怪罪已是宰相之腹,今日又待我等
以宾客礼,如此盛德,实是圣人胸怀。」

  秦桧这高帽子不要钱似的一顶顶扔过去,终于搔到贾师宪的痒处。

  「这点胸怀,老夫还是有的。」

  贾师宪道:「可笑几个腐儒还说老夫了无容人之量,若他们的见识有程小友
与秦伴当万一,老夫岂会不容他们?」

  说着贾师宪又拿出一份札子,拍着封面道:「这份札子想必是程小友的功劳
了。」

  程宗扬一头雾水,「什么札子?」

  「滕甫的请罪札子,论及挪用军费购粮之事,里面算了一笔帐,倒是朝中少
有的明白帐。」

  程宗扬明白过来,自己的那封书信有了效果。

  「縢大尹为筠州军民殚精竭虑,在下不过是捉供几个数字。」

  「这几个数字岂是易得,连户部那些官吏论及粮价都没有如此详细透彻。以
滕甫的眼光,哪有这般见识!」

  贾师宪与滕甫互为政敌,提到对方也没什么好话。他放下札子,忽然道:
「听说晴州陶氏钱庄鼓吹的纸币,乃是你提出来的?」

  程宗扬心里升起荒谬的感觉:无论高俅、云秀峰、蔺采泉还是贾师宪,都活
像成精的老狐狸,似乎有满天下的耳目,总能给自己点惊喜。这句话自己这几天
已经说过几遍,现在不得不又一次老调重弹。

  「太师消息可真灵通……」

  「不是老夫消息灵通,是陶五亲口说的。」

  贾师宪的口气中充满冷笑和入骨盼蔑视,「这些晴州商蠢!」

  陶弘敏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大债主,贾师宪动怒,程宗扬也不好接口。

  不过贾师宪是堂堂太师,执掌宋国权柄十余年的重臣,陶弘敏有什么本事让
他动怒?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贾师宪脸色转缓,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道:「当日不知
道太师身份,在下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太师恕罪。」

  贾师宪冷哼一声:「当初你是晴州的一介白衣便也罢了,如今你既然身为宋
国客卿,食君俸禄,可知道非议朝政是何罪名吗?」

  自从提到晴州的商贾,贾师宪便心情大坏,这会儿好端端的突然摆起官架子,
让程宗扬禁不住纳闷他唱的是哪一出?

  关键时候秦桧挺身而出,替家主两肋插刀。

  「敝家主既然身为客卿,议论朝政便是分内的职事,见而不言,反是有罪,
请太师明鉴。」

  「秦伴当的才学、口齿,老夫已经领教过。」

  贾师宪森然道:「不过老夫若给程员外定下罪名,无论大理寺还是御史台,
都不会有人说个『不』字——秦伴当可相信吗?」

  刚才还谈笑风生,一转眼贾师宪仿佛变个人,虽然衣着还是一副富家翁悠闲
的派头,眼神却变得犀利异常。

  他微微抬起下巴,那副傲然之态,自然而然流露出身为一国权臣说一不二的
滔天气焰。

  眼见贾师宪以势凌人,秦桧不慌不忙地拱手一揖,然后从容道:「既然不议
朝政,不知太师今日召见敝家主,所为何事?」

  贾师宪盯着秦桧,多宝阁如山雨欲来,气氛凝重得吓人。周围的侍姬神情惴
惴不安,噤若寒蝉,廖群玉也低头啜着茶,不发一言。

  在贾师宪的威压下,秦桧脸上依然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虽然彼此地位
悬殊,但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因为贾师宪的森冷而改变。

  良久,贾师宪忽然发出一声长笑,指着秦桧摇头道:「便知道吓不住你秦会
之!」

  说着贾师宪收起笑容,眼中精光闪烁,扭头对程宗扬道:「今日唤你来,当
然是为钱庄之事。」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席间贾师宪反复追问,程宗扬反复解释,两人
从纸币的功能、印制,一直说到流通、兑换的细节,旁边的秦桧和廖群玉几乎插
不上话。好不容易贾师宪问完,程宗扬感觉身上的汗都下来了。宴席上虽然都是
外界难得一见的玉盘珍馐,席间侍奉的姬妾更是容貌出众的美人儿,程宗扬却味
如嚼蜡,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终于贾师宪停住询问,菜肴也全部撤下,换了清茶。

  贾师宪沉吟良久,似乎在琢磨程宗扬刚才对纸币的讲述,最后道:「程员外
方才有言,发行本金五倍以内的纸币都在安全范围之内,此话可当真?」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百分之二十的准备金,我可以肯定安全。」

  贾师宪放下茶盏,像下了决心的盯着程宗扬道:「若是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
交付于你,你可以保证二百万金铢纸币的随时兑换吗?」

  程宗扬愕然之下,立即意识到自己撞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毫不犹豫地
答道:「绝对可以!」

  「既然如此,」

  贾师宪道:「请陶氏钱庄的夏执事来。」

  不多时,一个老者被引入厅中,他按规矩先向宋国这位太师、相爷行了叩拜
的大礼,然后爬起来,小心地退到一边。

  贾师宪并没有为他引见程、秦等人,而是直接问道:「你们钱庄是什么章程?
拿出来了吗?」

  夏执事恭恭敬敬道:「小人已经带来。」

  说着取出几张上好的素笺。

  贾师宪看也不看,一摆手道:「且说你们可以提供几倍的纸币?」

  「回相爷,敝钱庄核算过,最多能提供两倍,但既然相爷亲口提出来,敝钱
庄无论如何也要向相爷提供三倍的纸币兑换。」

  「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印制一百二十万金铢的纸币?」

  「回相爷,正是。」

  「兑换的方式呢?」

  「敝钱庄将在临安开设一间分号,每月头五日承兑纸币。」

  夏执事道:「任何人只要持币前来,敝号都依数支付钱铢。」

  贾师宪回头对程宗扬道:「贵号呢?」

  程宗扬已经明白过来。陶氏钱庄先向贾师宪推荐纸币,却没想到贾师宪会直
接与自己拉上关系。贾师宪也是个精明人,交谈一毕,立即唤来陶氏钱庄的人见
面,竟是让自己和陶氏钱庄当面竞价。

  问题是贾师宪对盘江程氏的底细全无所知,只凭滕甫的举荐和程宗扬员外郎
的客卿身份,就让他参与到这件大事,真不知道是滕甫的名声太好,以至于贾师
宪对他的举荐全无怀疑,还是贾师宪压根没有把纸币兑换当回事。

  程宗扬还想到一个可能:贾师宪掌权日久,性格过于专横,行事有些自以为
是。因为当日秦会之和自己在晴州与他见过面,便有种慧眼识珠的自负。

  无论如何,这位贾太师在这件事上都轻佻到近乎儿戏的地步。他之所以名列
奸相不是没有原因的。

  程宗扬开口道:「纸币一旦发行便是流通全境,只在临安一处承兑,恐为不
便。在下会在临安设一处分号,同时在东南西北各择一地,设立分号,不分年节,
随时承兑。」

  夏执事神情一震,这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的身份,随即改口道:「若太师同
意,敝钱庄也当增设分号,只是如此一来,只怕给各处官府多添麻烦。」

  程宗扬笑道:「若能随时承兑,这点麻烦官府也不见得会怕。」

  贾师宪问道:「若由陶氏钱庄操作,这些纸币如何发行?」

  马执事谨慎地说道:「纸币由敝钱庄印制,交付户部使用。其中一贯票面四
十万张,百贯票面两万张。敝钱庄一旦接到纸币便兑换为钱铢,到年底与户部盘
帐。」

  程宗扬道:「纸币事关重大,敝号不敢自专。以在下之见,当在每年年初,
由请户部与敝号协商:预备准备发行多少纸币?应当提供多少本金?然后由敝号
统一印制纸币,朝廷自行使用,敝号见票即兑。原则上总数目不超过本金的五倍,
至于印制的费用当由敝号承担。」

  陶氏钱庄的执事怔了一会儿,屈膝道:「相爷,此事小人不敢自专,当先请
示敝东家……」

  贾师宪打断他。「不必了。群玉,此事你来处置,谈妥之后,从陶氏钱庄借
来的四十万金铢便交由程员外。」

  贾师宪心意已决,陶氏钱庄的执事虽然大为惶恐,也只能叩首告退。

  贾师宪起身道:「那两只蛐蛐罐,我已经看过了。难得有这样大的象牙,便
是宫中也不多见,有劳程员外费心了。可惜如今时令不应,待到夏日,再请程员
外来我多宝阁赏虫为乐。」

  程宗扬连忙道:「请相爷留步,有两条章程在下先禀知相爷!」

  「便叫群玉……」

  程宗扬坚持道:「这两条章程对在下而言事关重大,但对相爷来说不过是些
一言可决的小事,还请相爷决断。」

  贾师宪停下脚步,「且说来听听。」

  从半闲堂出来,程宗扬终于卸下镇定的伪装,嘴巴无法控制地咧开,笑得合
不拢嘴,仿佛从天而降一个大金元宝掉在自己怀中,摸上去还热得烫手,乐得不
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与程宗扬一副满把飞来横财幸福到爆的表情相比,秦桧的脸色则显得十二分
的慎重。

  车过西泠桥,秦桧终于忍不住道:「公子,贾师宪的条件如此苛刻,怎可轻
易答应?」

  程宗扬讶道:「怎么苛刻了?」

  「贾师宪要求公子以屯田司员外郎的身份主持钱庄,以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发
行五倍的纸币,这种条件岂可应得?」

  「嘿嘿嘿嘿……」

  程宗扬笑得像偷鱼的猫,「这不是老贾的主意,是我当初向陶弘敏说的,陶
五又把这主意原封不动地送给老贾。不过陶五胆子太小,三倍的发行量,怎么能
满足老贾的胃口?」

  「五倍就是二百万金铢,如果全是纸币倒也罢了,终是宋国自尝其果。可公
子答应贾师宪开办钱庄,允许纸币随时兑换为金铢——这一百六十万的缺口从何
而来?」

  秦桧提醒道:「公子,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程宗扬道:「会之,我问你,这二百万纸币宋国会怎么用出去?」

  秦桧思索片刻,「总不会是发放俸禄,多半是宋国官府强行摊派,向百姓买
卖物品时以纸币支付。」

  「你前面说的没错,军饷谁也不敢拿纸条凑数,不然闹出兵变,老贾权再大
也得下台,官吏更不会收纸张当俸禄。但如果直接支付给百姓,我敢断定这纸币
一天都发行不下去。」

  程宗扬道:「真正用得着这些纸币的,在眼下看来只有商人。」

  「哦?」

  「你还记得云家那二十万金铢吗?云家用了二十多名高手护卫,由大小姐亲
自护送,从建康一路运到筠州。如果是纸币,一个人便能轻易携带,到了地方再
足额兑换成金铢,省了多少力气?好笑的是陶氏钱庄还怕分号太多、承兑压力太
大,只准备在临安设一家分号。若搞成这样,陶五的钱庄只有赔死的分。」

  程宗扬笑道:「贾师宪想用纸币填补宋国财政的窟窿,但也知道这件事不好
办,他不放心宋国的官吏,更不放心晴州的钱庄,才找上我。哈哈,这下他找对
人了。」

  「何只是不好办。」

  秦桧道:「贾师宪虽然唤来陶氏钱庄的执事与公子当面竞价,但在下在旁观
瞧,贾师宪早已认定由公子操持,唤来那位执事只是堵陶氏钱庄的嘴罢了。公子,
贾师宪根本是设了圈套让公子跳。」

  秦桧的担忧不无道理,贾师宪虽然轻佻,但绝不是良善之辈。他弃陶氏钱庄
而选自己,显然是认为自己更容易控制。不过程宗扬并不担心,贾师宪对纸币的
疑忌,恰恰给了自己一个天赐良机。

  「奸臣兄,这个你就不专业了。」

  程宗扬笑道:「不用着急,咱们慢慢说。老贾手头没钱,听了陶五的建议,
想把纸币变成金铢来用,又觉得这事太悬,怕砸在手里。他找到我,一是纸币是
我提出来的,让我来做多少有些把握。二是因为滕大尹的举荐,我现在有个过得
去的官身,说起来算宋国朝廷的自家人。第三个嘛,让我以半官半私的身份开设
钱庄,负责官府发行纸币的发行承兑,打的主意无非是一旦出事,好拉我垫背。」

  程宗扬拍着椅背道:「可老贾没想到,他把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送到我手里!」

  程宗扬信心十足的样子让秦桧愈发不解,说道:「公子智珠在握,属下愿闻
其详。」

  「你还记得我对老贾提的要求吗?」

  秦桧点头道:「公子方才对贾师宪提了两条章程,但依在下之见,这两条章
程未免过于空泛。」

  程宗扬笑道:「这两条章程你听着空泛,其实是纸币的根基。我说的第一条
是:纸币必须由官方承认,必须保证可用于支付赋税。」

  秦桧还在思索这条章程,程宗扬已经说道:「说实话,这种纸币其实不能算
真正流通的货币,应该算现金支票,或者直接说是欠条。宋国的作法等于用这些
纸条,预支未来数年一百六十万金铢的赋税。」

  程宗扬对这种纸币的不彻底性非常遗憾,但目前情形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自
己能操作的极限。用税收作为货币之锚,这种纸币至少有宋国朝廷的信誉做保证。

  秦桧却道:「属下以为,这是宋国以纸币换取我们程氏一百六十万金铢。归
根结底这笔钱终究要落到我们程氏身上。」

  「你是怕挤兑吧?但凭我的经验,这种风险非常小。」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而且我还有第二条章程:宋国发行纸币的数量,
必须经我盘江程氏的钱庄认可。宋国户部只需要挂个名,纸币印出来,派人来拿
就行。」

  程宗扬长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沸腾的激动,然后道:「奸臣兄,你知道这
条有多重要吗?这等于说纸币发行权在我手中!」

  秦桧眉头紧锁,在他看来,宋国拿出四十万金铢的本金,要求程氏设立的钱
庄支付二百万金铢可随时兑换的纸币,简直与自家往外送钱没有分别。

  但在程宗扬看来,这个条件简直优厚得令人发指。贾师宪的作法看似小心,
其实等于是把政府央行交给自己个人经营。

  只要操作得当,不但秦桧担心的一百六十万金铢亏空不会发生,只算宋国交
付的四十万金铢本金就能大赚一票。

  这怪不得贾师宪失算,连秦桧都觉得这笔交易是程氏吃大亏,冒了极大的风
险,何况那些见识和思维能力不及死奸臣的人?

  对宋国来说,把四十万金铢交给程氏的钱庄,程氏钱庄提供二百万金铢的兑
换保证,宋国朝廷占了天大的便宜。

  在程宗扬看来,自己不费一文钱就白白得到宋国的央行。表面上看来双方各
有所得、皆大欢喜,但只有程宗扬心里明白,自己才是笑到最后那个。

  程宗扬心头的激动像波涛一样翻翻滚滚,这笔交易堪称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大
的一笔交易,其中的真实分量超过自己以外任何一个人的想象。

  来自现代世界的程宗扬,深切知道手握一国央行是什么概念。与自己将要获
得的权力相比,连贾师宪也相形见绌!

  良久,程宗扬呼口气:「我说奸臣兄,你早知道贾太师的身份了吧?」

  秦桧本来忧心忡忡,但家主如此笃定,他也放下担忧,摆出谦逊的样子道:
「亦不甚早。」

  「还跟我耍花枪?你若不知道他的身份,会巴巴地弄对蛐蛐罐当礼物?看老
贾那个高兴劲,像添了个儿子似的。奸臣兄,老实说吧!瞒着我是不是故意要我
难看?」

  秦桧笑道:「实不相瞒,当日在晴州廖先生亮出身份,属下便已知晓,之所
以不告诉公子,是属下见廖、贾二位对公子似无恶意。恕在下直言,公子胸中非
有山川之险,若先知晓,见面时不免露出异样,反而引得廖、贾二位生疑。因此
属下自作主张,未知会公子。」

  秦桧说的虽然没错,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确实不好受,程宗扬埋怨道:「你
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搞这么一出,不怕把我弄出心脏病?」

  秦桧莞尔道:「公子心胸宽广,必不至于此。」

  说话间,马车忽然减速,有人在外面道:「来人可是程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公子一叙!」

                第七章

  「我是个生意人。」

  陶弘敏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把玩着茶盏,悠哉悠哉地说道:「做的无非是生
意。」

  陶氏钱庄与贾师宪谈得好好的,突然蹦出自己横刀夺爱,程宗扬知道陶五迟
早会找上门,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急切,刚接到消息就拦路邀见。

  程宗扬抢先道:「陶五爷的生意可了不得,连宋国朝廷都要向五爷借贷。」

  「什么借贷?」

  陶弘敏叹口气,「左右是买路钱罢了。」

  「四十万金铢的买路钱,不是小数目啊。」

  程宗扬装出好奇的样子道:「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陶五爷在宋国做
什么生意?」

  「哪里是四十万?」

  陶弘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竖起一根手指,「整整一百万金铢!五年为
期,年息一分!」

  年息一分,这简直和白送差不多。程宗扬一怔之下,不由心头火起,要知道
孟老大从陶氏钱庄借贷的时候,可是月息四分!

  陶五借高利贷给孟老大打仗,又转手以近乎白送的利息借贷给宋国朝廷来打
孟老大,这手段未免太不地道了!

  程宗扬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下心底的火气,良久才微笑道:「陶五爷做的
好生意啊。」

  陶弘敏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程兄是不是觉得我陶弘敏一边借钱给孟老
板,一边又借钱给宋国,让两边打得你死我活,我陶氏钱庄好从中间渔利,这事
做得忒不地道?」

  程宗扬索性道:「难道不是吗?」

  陶弘敏苦笑道:「程兄不会以为这笔钱是我陶氏一家拿出来的吧?不妨告诉
程兄,这笔钱实是晴州总商会和贾太师打的商量,晴州总商会以我们陶氏钱庄的
名义,为宋国朝廷提供一百万金铢的借贷,宋国官府保证我们晴州商人能在宋国
境内安安稳稳做生意。说白了,这是宋国朝廷向我们晴州变相征税。」

  贾师宪下手够黑的,程宗扬还记得自己在晴州的时候,贾师宪阻截云水的交
通,迫使晴州商人低头;现在勒索到一百万金铢的优惠贷款,也算回报丰厚了。

  而且他还怕这笔钱不够用,准备拿出四十万金铢的本金来发行五倍的纸币,
合计下来等于多了二百六十万金铢的财政收入——程宗扬终于知道贾师宪那个特
别开支计划的资金来自何处。

  可以想象,这笔巨款对于捉襟见肘的宋国来说,等于是性命交关。

  要知道宋国财政的大窟窿不只一个江州,最要命的还在于强制推行方田均税
法导致的财政困境。

  拿出一百万金铢已经是晴州商人能承受的极限,但对于宋国的亏空仍然是杯
水车薪。从这个角度来讲,贾师宪发行纸币救急也是迫不得已。

  但陶弘敏这么心急火燎地跑来与自己见面,肯定不会是因为给交战双方同时
借贷这点事。

  果然,陶弘敏话锋一转:「若论大手笔,比起程兄的气魄,连我陶五也瞠乎
其后。四十万本金,二百万纸币,五处分号,随时承兑!程兄这一手亮出来,我
陶五只能双手写个『服』字。」

  程宗扬道:「实不相瞒,今日与贾太师见面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有这种
事。陶五爷不会是为了钱庄的事来找小弟泄愤吧?」

  陶弘敏哈哈大笑道:「泄什么愤!这烫手的山芋,我陶五扔还来不及。难得
程兄仗义,替我火中取栗,我陶五除了『服』字,还得写个『谢』字送给程兄。」

  程宗扬苦笑道:「陶五爷原来这么不看好这桩钱庄生意。」

  陶弘敏笑道:「五倍本金,随时承兑,这条件谁若答应了,可不是疯了吗?
程兄乐意发疯,我陶五可没疯。」

  程宗扬坐直身体,「真的吗?」

  陶弘敏笑容不变,神情却变得庄重。「程兄是不是发疯,我不知道,但我们
陶氏钱庄能做到现在,程兄可知道我们钱庄规矩的第一条是什么?」

  陶弘敏竖起一根手指,缓缓道:「不为天下先!」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这是老子的名言?」

  「不错。」

  陶弘敏道:「这桩钱庄的生意能不能赚钱,我陶五承认自己一点都看不准,
让我来看,风险远远大于收益。既然程兄如此有信心,不妨先做几年,我陶氏虽
然算不上晴州的大户,好歹也有几个臭钱,不客气的说,总比程兄家底厚些。如
果真的有利可图,我陶氏再照本宣科也不迟。」

  「……陶五爷倒是好计较。」

  「怎么样?哥哥说得够坦白吧?」

  陶弘敏用力拍了他的肩头一把,「如果说天下有谁想让纸币这件事做成,我
陶五算第一个!程兄若能开出一条新路出来,别人我不管,我陶五铁定要跟着程
兄的步子亦步亦趋!程兄,好好做!我看好你哦!」

  陶弘敏没有多留,直言今日之事出乎他的意料,要立即向陶氏钱庄和晴州总
商会回报,等忙完再来答谢程宗扬「舍身挡刀」的义举。

  程宗扬哭笑不得。谁能想到连陶氏钱庄都对发行纸币畏若蛇蝎?自己看来天
大的好事,别人看来却好象自己这个傻瓜正乐颠颠地拿毒药当美酒喝。

  程宗扬忽然用力一顿足:自己原本畏手畏脚,怕给江州之战带来无法预料的
影响,一直不敢挑明和黑魔海作对,但眼看自己将重金在握,黑魔海的威胁又算
得了什么?

  心头一动,程宗扬立刻道:「不回城了!转头!去翠微园!」

  「师傅!」

  被岳鸟人起名为「高智商」的小衙内凑过来,一脸殷勤讨好。一天不见,他
似乎对自己从愤恨和怀疑,直接转变成信任和感激,那眼神几乎都有点崇拜的意
思了。

  「师傅教我的那几招真是管用!」

  高衙内眉飞色舞地说道:「徒儿我小试牛刀,就把这骚娘儿们搞得叽哇哇乱
叫!」

  程宗扬瞧了阮香凝一眼,那位林娘子微微低着头,玉颊适时浮现红晕,眼底
那一丝讥讽也隐藏得极好。

  高衙内的得意似乎比自己更甚几分,他这两日都待在翠微园的水谢中,偶然
露面都一手搂着林娘子,满脸红光,似乎满意到十二分。

  对比他旁边那个美妇含羞带耻的娇态,任谁都不会怀疑高衙内这两日在卧房
搞什么勾当。

  但程宗扬知道这小子其实什么都没干,尽在卧室睡大觉,气色不好才稀罕呢。

  至于他的崇拜,除了自己教他的那点小勾当,倒有一大半得归功于旁边那位
林娘子。

  「想再学点吗?好办,」

  程宗扬笑眯眯道:「去夕鱼楼给我买份鱼羹来。」

  「成!」

  高衙内兴冲冲地就要叫人,程宗扬拦住他:「给师傅买东西还叫下人,有点
诚意没有?你自己去。」

  「师傅!」

  高衙内抗议道:「这一趟得一、两个时辰呢!」

  「一份鱼羹换门真功夫,你还挑三捡四?要不你到西湖游半个时辰的泳,回
来我就教你。」

  大冷天下湖游泳,连敖润都知道是要命的事,高衙内立刻抱拳道:「徒儿明
白了!师傅保重!徒儿去也!」

  翠微园一阵鸡飞狗跳,高衙内吆五喝六,带了车马仆从,随即像风一样出了
园子,赶往城中的夕鱼楼;阮香凝抬起眼,露出羞涩而感激的眼神。「程公子,
妾身……」

  说着她声音哽咽起来,美目带着泪光,楚楚动人。

  程宗扬没兴趣听她说自己怎么含辱忍耻与高衙内虚与委蛇之类的瞎话,张口
打断她。

  「多啦A梦!」

  阮香凝含泪的美目神采顿时一黯,接着眼底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还演戏呢,」

  程宗扬冷笑道:「是不是想说你是被迫的,想知道夫君林教头现在怎么样?
在牢里有没有忍饥挨饿、受寒受冻?省省吧你。」

  被人当面揭破内情,阮香凝并没有流露出震惊和羞愧的表情,明艳的玉脸上
只有一抹呆滞的笑容。

  当日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使了瞑寂术,反而被程宗扬趁虚而入,在她意识深处
种下两条指令——以前看催眠文的时候,程宗扬最担心的就是主角用的催眠指令
没有特色,每次看都替主角提心吊胆,想着那些口令万一与其他人随口说的话撞
车,不知道主角该怎么收场。

  但程宗扬相信,在这个世界,自己给阮香凝下的指令绝不会出现这种糗事。

  接到指令的阮香凝立即陷入瞑寂状态,效果好得像是在她的大脑里装了开关
——这些应该归功于凝玉姬的术力。

  程宗扬现在已经知道,阮香凝由于体质的原因无法修炼,确实不谙武功,但
她有另一项能力:瞑寂。

  这门出自黑魔海的法术是一种古老的巫术,阮香凝不适于习武的体质,却是
修习瞑寂术的绝佳材质。瞑寂术透过她的双眼一经发动,便能让对方陷入梦境而
无法自拔。

  当然,瞑寂术的施展也有苛刻的条件,不然黑魔海只要派出阮香凝接近孟老
大,就能把星月湖整个搞定。

  想用瞑寂术催眠对方有两种途径:一是对方的神识低微,易于蛊惑,比如高
衙内。另一种是对施术者的绝对信任,比如林冲就在不知不觉中,着了自家娘子
的道。

  阮香凝本身没有修为,又是对着镜中的自己施术,瞑寂术的效力几乎发挥到
极限,让程宗扬抢了一个大便宜;程宗扬满心得意无处发泄,特意赶到翠微园来
找阮香凝,这会儿「高智商」小衙内已经被支开,整个水榭再没有第二个人,当
然不必跟她客气。

  程宗扬抬手解开阮香凝颈下的衣钮,一边道:「那小崽子碰了你没有?」

  他一开口,阮香凝立生感应,整个人像活过来一样嫣然一笑,呵气如兰地轻
声道:「没有,他一进房便睡熟了。」

  「连你的手都没拉过?」

  阮香凝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在她滑嫩的肌肤上捻了一把,「那小子真够衰的。」

  阮香凝笑容不变,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轻薄而感到不适。

  程宗扬却不急于渔色,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在临安这么多年,对谁用过瞑
寂术?」

  这是程宗扬最关心的头等大事。黑魔海编的网究竟有多大?触角伸得有多远?

  不可不防。他又补了一句,「林教头就不用说了。」

  阮香凝陆续说了几个,都是无关紧要的街坊。因为黑魔海的信使时常出入林
宅,免不了让街坊察觉,被她用瞑寂术补救。接着她说道:「还有锦儿。」

  「那个小使女?」

  程宗扬道:「她不是你们黑魔海的人?」

  阮香凝摇了摇头。

  「你用瞑寂术让她做什么?」

  阮香凝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官人常年沾不得奴家身子,妾身不忍他……有
时便让锦儿替妾身服侍官人,只是他们两个都不知晓。」

  「……你还真是个贤惠娘子。」

  让夫君和使女一道上床,还把两人蒙在鼓里,这事干得也太缺德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还有吗?」

  「还有妾身的姊姊。」

  程宗扬心头一凛,销魂玉带阮香琳?他立即追问道:「为什么?」

  阮香凝此时全无心机,脸上随即浮现出半是讥讽、半是嫉恨的神情。

  「妾身比阿姊只小了两岁,可阿姊自小便事事胜过妾身十倍。妾身限于体质
无法习武,阿姊却从小投入小碧潭门下。妾身与林教头做了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阿姊却嫁了李镖头,夫妻和睦。妾身时时小心隐藏身份,阿姊却能风风光光地行
走江湖。」

  阮香凝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将心底的秘密毫无保留的袒露出来。

  姊妹俩身份的差异使阮香凝对姊姊心怀嫉恨,终于按捺不住对姊姊施了瞑寂
术,使这个原本性情豪爽的女子异乎寻常地热衷名利,对于金钱和地位的热心甚
至超越关注自己本身。

  看着面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少妇,程宗扬却像看到一条妖艳的毒蛇。

  他终于明白李师师的娘亲为何会为了钱财和官职,毫无廉耻地与一群豪门恶
少纵情交淫,原来都是她的好妹妹做的手脚。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阮香凝略显得意地一笑。「妾身当然知道。那日她去翠微园,妾身先吩咐过
她。事后她从翠微园回来,妾身又用瞑寂术问过她在园中的情形。阿姊虽然是江
湖中的女侠,其实对名利爱到骨子里,只要给她一点名利,她什么都肯做。阿姊
这只凤凰在小衙内这里连野鸡也不如,将来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摆她的架子?」

  这贱人有够恶毒的!程宗扬心头火起,立刻想一个耳光抽过去。想了想又忍
住了,给她一个耳光未免太便宜她。

  程宗扬冷笑道:「把自己亲姊搞成这样子,你还真下得了手啊!」

  阮香凝道:「若不是阿姊本来就贪图名利、爱慕虚荣,妾身如何能这般轻易
得手?妾身不过是推波助澜。」

  如果眼前的女子有剑玉姬或者泉玉姬的修为,程宗扬还得掂量掂量,万一瞑
寂术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明,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人大卸八块。但凝玉姬没
有一点修为,动起手来,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摆平她。

  有了这分底气,程宗扬不再发那分闲火,神情愈发从容,一边用手指挑起她
的下巴,一边笑眯眯地道:「好漂亮的小嘴,让人亲过吗?」

  阮香凝露出一丝羞态,微微摇了摇头。

  「那好,把舌尖吐出来。」

  阮香凝顺从地张开檀口,吐出滑腻柔嫩的香舌。程宗扬捧住她美艳的娇靥,
然后低下头一口含住她的小嘴,在她红艳的唇瓣、柔滑的香舌上亲吻着,最后把
舌头伸到她温润的口腔中,来了一个法式深吻。

  阮香凝一边与他亲吻,一边挺起丰腴的娇躯贴在他身上,任他的手掌在自己
的胴体上游走抚弄。她体质柔弱,不一会儿就在程宗扬的亲吻下娇喘息息。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带着一丝坏笑道:「凝美人儿,主人要和你玩个好玩
的游戏……」

  如果说阮香凝对林冲还有一点情分,但从她对付自己亲姊的手段就能看出这
贱人的心肠如何,对付这种人用不着太客气。

  程宗扬有样学样,执笔在素纸上绘了一个五乘六的方格。

  「凝美人儿,这些格子代表你的年龄,主人每划掉一个,你便小上一岁,明
白吗?」

  程宗扬拥着阮香凝,用笔将方格一格一格涂黑,片刻后他停下笔:「凝美人
儿,你如今几岁了?」

  阮香凝姿容未变,眼中却露出如少女一般的风采,她用轻柔而娇细的声音道:
「十七。」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阮香凝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不记得了……」

  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今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丈夫呢,就是我了。」

  说着他坏笑道:「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接下来为夫该给你开苞了。」

  阮香凝如白玉般的面孔猛然升起一抹红晕,美目波光微转,神情间娇羞无限。

  她垂下头,片刻后小声道:「可奴家的夫君是林教头……」

  「林教头有事,由我来代劳。」

  程宗扬轻松地说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吗?」

  「奴家不敢。」

  阮香凝抬起眼,含羞地瞥了面前的男子一眼,然后柔声道:「官人……」

  阮香凝明明是个年近三十的少妇,这会儿的一举一动却充满少女的韵致,再
加上瞑寂术的影响,使她对面前的男子有着近乎本能的信赖。

  那种少妇风韵、少女情怀、旖旎柔顺的神态使程宗扬心动十分。

  既然是新娘,怎么能没盖头?程宗扬想着,拿起榻上红色的丝绸枕巾披在阮
香凝头上,然后按了按她的肩。

  阮香凝完全陷入瞑寂术的影响中,她顺从地跪在地上,心如鹿撞。

  片刻后,面前微微一动,一根火热的阳具从枕巾下伸来,接着一个声音道:
「给主人吹个箫。」

  阮香凝对那个声音奉若纶音(lún yīn,帝王的指令。小风注。心里
没有半点怀疑。她张开红唇,含住主人的阳具,然后细致地吞吐起来。

  「小美人儿,把盖头掀开一点。」

  美妇柔顺地把枕巾拉起少许,露出她正含着阳物的精致唇瓣。

  她粉艳的玉腮因为吸吮而收紧,随着阳具的进出,龟头不断捅入她温润的口
腔,将美妇娇艳的玉颊顶得不断鼓起,露出龟头的轮廓。

  阮香凝口型极美,唇瓣红润而艳丽,犹如精巧的菡萏(hàn dàn,荷
花的别称。小风注。吞吐间,一缕唾液从她唇角溢出,摇摇荡荡垂在唇角,倍显
柔艳。

  啵的一声,阳具从口中脱出,程宗扬笑道:「味道怎么样?」

  阮香凝玉颊飞红,用柔细的声音道:「官人的阳具又热又大……好浓的男人
气味……」

  「好好记住这种味道,」

  程宗扬在她耳边道:「往后你闻到这种味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身体都会开
始发浪——记住了吗?」

  阮香凝轻声道:「是,官人。」

  她的耳边便传来一声低笑。

  「真乖。」

  接着阮香凝忽然身子一轻,不知如何便飞了起来,然后落在榻上。

  高衙内穷奢极欲,卧房的床榻又大又宽,四角立柱,三面雕花,里外两重纱
帐,榻侧设着盛放物品的小箱子,还有一张折叠的小几,可以在榻上饮宴,就像
一间小房子。

  榻上铺着茵席和厚厚的锦垫、被褥,跌在上面犹如置身云端。阮香凝芳心正
乱,刚欲起身却被一双手按住,接着那双手一颗一颗的解开她的纽扣。

  程宗扬一件件解开阮香凝的外衣、中衣,露出里面一条桃红肚兜。

  少妇裸露着玉臂和柔美的香肩,在锦缎的映衬下显得肌光肤莹。肚兜包裹的
双峰浑圆而丰隆,轻轻一碰便抖动起诱人的波涛。

  程宗扬一边看,一边褪下她的裙裾,将她裤脚绣着白色兰花的绯红绫裤剥到
脚下,露出她光洁而白滑的双腿。

  阮香凝披着盖头,玉体横陈榻上,听任主人摆布。不多时,她的衣物被剥得
干干净净,只剩一条肚兜掩住那具优美的玉体。

  将身子这样裸裎出来,阮香凝本能地感到一丝羞赧。头上披着的红绫盖头随
着呼吸微微鼓荡,显示出内心此时的慌乱。

  但在主人的命令下,她仍然柔顺地张开双腿,一丝不苟地按照主人的命令,
将处子的秘处绽露出来。

  虽然阮香凝无法习武,毕竟是黑魔海的御姬奴,这会儿她在主人面前全无保
留,双腿笔直伸开,轻易拉成一字,显示出过人的柔韧性。

  她的身材与阮香琳母女相仿,都属于娇小玲珑的秀美女子,但身体比例匀称,
这会儿双腿舒展,更显得修长如玉。

  首先吸引程宗扬目光的当然是这位黑魔海御姬奴的秘处。对程宗扬而言,女
子敞露出羞处时股间那种没有任何障碍的滑畅感,最能激起自己本能的反应。

  他张开手掌,像抚摸一件瓷器一样,从少妇膝弯开始,沿着她大腿内侧滑腻
的肌肤一路摩挲到另一条美腿的足尖。

  阮香凝的下体像一瓣荷花在腹下绽开,受西式爱情动作片的影响,程宗扬不
喜欢浓而杂乱的耻毛,被一般人忌讳的白虎反而更能勾起他的兴趣。

  阮香凝虽然不是天生的白虎,但下体的耻毛很整齐,一丝丝嵌在白软的阴阜
上,能清楚地看到耻毛根部白腻的肌肤。相比于自己上个开过苞的雁儿,这位尚
是处子的少妇性器明显要成熟许多,绽露的玉户一片红腻,柔艳动人,充满鲜花
盛开般的风情。

  「呃……」

  阮香凝咬住红唇,在盖头下发出一声低低的痛楚呻吟。

  程宗扬一手放在少妇的秘处按了按,果然是处子的感觉,滑嫩间带着弹手的
柔韧,显得紧凑而鲜美。

  程宗扬松开手,一边解着自己的衣物,一边观赏榻上的美貌少妇。

  阮香凝躺在锦被和自己的衣物之间,白美的肢体像一只精美的瓷器般光洁无
瑕。她虽然还是处子,终究年届三十,柔滑的胴体有着少妇的丰腴和白艳。

  她的骨骼纤细,身材却十分饱满,一身白生生的美肉滑腻如脂,丝毫不显臃
肿,一举一动都风情流溢,让程宗扬禁不住赞叹这个美妇的成熟和肉感。

  与阮香琳的胴体比起来,姊妹俩无疑是很像的,不过一个尚是处子,一个是
滥交过的妇人。

  相比之下,阮香凝的肌肤比姊姊多了一分娇嫩,阮香琳则比妹妹多了一分淫
浪的媚艳。

  程宗扬俯身把阮香凝搂在怀里,只觉抱着一团温香软玉的美肉。少妇的身子
热热的,丰腴的肉体充满弹性,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的肚兜内,触手所及满是如脂玉般香腻的软肉。她的双乳
丰挺而圆硕,乳头小小的,被手指一碰就硬硬挑起。

  阮香凝仿佛回到十七岁时那晚的洞房花烛夜,只不过那晚当林冲揭开盖头,
她只一笑就让那个年轻的豪杰酣然入睡,这一天她将继续那晚未完成的房事。

  那个声音在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你该湿了。」

  在瞑寂术的操控下,声音进入耳中,身体立生反应。阮香凝只觉下体猛地一
热,便即露湿花心。

  「哈!」

  程宗扬一手放在她的下体,指尖的湿痕使他不由得笑了一声。自己只是想试
试瞑寂术的效果,没想到她真的湿了。

  把玩着阮香凝的玉体,怎么给这个美少妇开苞倒是让程宗扬费了思量。

  阮香凝的雪臀生得风情万种,白嫩嫩、娇滴滴,有如白玉锦团一般的妙物,
骑上去从后面开了这美妇的花苞,必是一桩快事。

  但她一双白馥馥的奶子同样生得诱人,再加上她如花似玉的娇靥,美目流盼
之际难姿横生,开苞时看不到她含羞忍痛的娇态,未免少了几分意趣。

  如果换作其他女子,用正常体位给双方留一个美好的初夜回忆,当然是不二
之选,但对于黑魔海的御姬奴,程宗扬认为未免有点亏待自己。

                第八章

  阮香凝被他抚弄得浑身发软,好不容易那双手离开身子,忽然一个又热又硬
的物体伸进盖头,顶在自己颊上。

  阮香凝转目看去,却是那根自己方才亲吻过的肉棒。嗅到主人阳具的气味,
她的身子立刻传来一种异样的酥麻感,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期待这根阳具进入自
己体内……

  那根阳具向上一挑,将充作盖头的枕巾挑开。眼前是一具男子赤裸的躯体,
他的肌肉结实而紧凑,皮肤上有阳光的味道。

  宽阔而厚实的胸肌,棱角分明的腹肌充满力度地隆起,手臂和双腿矫健有力,
显得年轻而精壮。

  阮香凝用近乎崇慕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主人,她横陈的玉体白滑而柔媚,对比
主人年轻而结实的身体,愈发丰秾香艳,充满女性的魅力。

  在瞑寂术的影响下,就算程宗扬像个施虐狂一样强行给这个美人儿开苞,她
也会毫不反抗的婉转承受。只要自己愿意,想怎么摆布她都可以,搞完只需要让
她忘掉那段记忆,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惜这样的事情自己做不到。

  程宗扬有些遗憾自己缺少死丫头那样漠视他人的性格,即使阮香凝不是什么
好鸟,自己也不舍得伤害她漂亮的身体。

  「官人……」

  少妇娇媚的唤道。

  程宗扬搂着阮香凝的腰肢轻轻一翻,那具白美的玉体柔顺地侧过来。

  阮香凝侧身伏在榻上,她双膝朝下,一双玉腿笔直伸出,如雪团般的美臀白
光光地向后翘起,柳枝般的纤腰柔柔扭转,上身侧向一面,身上桃红的肚兜坠滑
下去,胸前露出大半团浑圆的雪乳。

  她面带红晕,耳垂的镶金坠子贴在颊上,眼角微微泛红,水汪汪的美目波光
流转。

  程宗扬在她耳边吩咐几句,阮香凝柔顺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手扶着床榻围栏
稳住身体,一手伸到臀后,将白生生的臀肉剥开,露出臀缝间娇艳欲滴的玉户。

  程宗扬俯下身,把阳具放在她的手中。

  美少妇像个听话的妻子,乖巧地扶住阳具放在牝户间,然后剥开湿润的花瓣,
用柔腻的阴唇软软夹住龟头,一边挺起臀部,将娇嫩的穴口凑到主人阳具下,娇
声道:「官人,请给奴家开苞。」

  程宗扬一手伸进她的肚兜,抓住她一颗丰润的乳球,然后下身一挺,阳具挤
进小小的肉洞。少妇的下体一片湿腻,龟头略一用力就没入蜜穴,感受里面的狭
紧和温滴。

  阮香凝的玉体微微战栗,白美的肌肤抖动出一片艳光。她的雪臀丰隆圆润,
从后面看来,白花花的臀肉被一根粗硬的大肉棒顶得凹陷,里面红艳的蜜肉被挤
得张开,清亮的淫液从肉缝间不断涌出。

  阮香凝吃痛地皱起秀美的眉峰,忽然低叫一声,咬住唇瓣。

  程宗扬张开手掌,抓住她白腻的臀肉揉弄几把。「别怕,不会太痛的。」

  这种话自己差不多每次给人开苞都会说,只是随口敷衍而已,身下的美少妇
听到耳中,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程宗扬腰身一挺,阳具用力捅进少妇的蜜穴,干进她处子的花苞。

  阮香凝浑圆的雪臀微微一顿,雪腻的臀肉颤抖着弹起,湿腻的穴口凹陷下去,
接着圆张着鼓起,将粗硬的阳具吞入穴内。

  片刻后,一股殷红的血迹从穴中溢出,染红主人的阳具。

  「官人的阳具粗粗的……硬硬的……」

  阮香凝带着颤音的娇柔声音道:「又热又大,好强壮……干到妾身的小穴里
面,好深……」

  「凝美人儿,开苞的感觉怎么样?」

  「像被蚂蚁叮了一口似的……」

  阮香凝展颜一笑,「官人说不痛,果然是不痛的。」

  「是吗?」

  程宗扬有些不相信地将阮香凝的雪臀剥开,只见她柔艳的阴唇像花瓣一样展
开,穴口血迹婉然,落红倒比雁儿开苞时还多。

  开苞这种事,心理上的快感远大于生理,毕竟被开苞的女方是第一次,男方
不好太过尽兴。

  程宗扬给雁儿开苞时,只用了一半的力气就让那个小丫头难以承受,阮香凝
竟然不觉得太痛?也许是大了几岁,身体承受能力比雁儿强得多的缘故吧。

  既然她自己都说不痛,程宗扬也不再保留,阳具一顶,尽根而入。

  阮香凝伏在榻上,程宗扬骑在她的身上,顶住她丰满肥翘的大白屁股用力肏
弄,粗硬的阳具在她蜜穴中穿梭,结实的腹肌撞在她白腻的臀肉上,干得啪啪作
响。

  这会儿放开手脚,程宗扬顿时感觉到处子的妙处。少妇未经人事的蜜穴又紧
又暖,阳具每次挺入都把自己的印记在她未开垦过的蜜穴中多深入一分。随着阳
具的进出,身下的处子也渐渐成为货真价实的少妇。

  阮香凝身子斜侧,一条玉腿屈膝抬起,另一条腿伸得笔直,如凝脂般的臀肉
分开,将秘处敞露出来。

  她的股间满是处子的元红,随着阳具抽送还不断淌出,神情却妩媚至极,看
不出多少破体的痛楚。

  程宗扬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个黑魔海御姬奴天生耐肏,后来才意识到她还在瞑
寂术的影响下,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以至于把自己刚才那句敷衍当成
命令,甚至忽略肉体的痛楚。

  少妇侧着身体,双腿如玉扇般张开,一只秀美的纤足高高举起,攀在帐侧的
玉钩上,秘处向外挺起,程宗扬赤裸的胸膛压在她抬起的大腿上,腰部不住挺动。

  被落红沾染的阳具在她腿间进出着,在蜜穴中发出叽咛叽咛的腻响。

  这种侧体位的交合,最引人入胜的就是女子拉成一字马的两条美腿。

  阮香凝身子丰腴,浑圆的大腿饱满柔润,小腿修长笔直,白光光犹如上好的
羊脂白玉,程宗扬身下压着一条,怀里抱着一条,随着阳具的戳弄阮香凝两条玉
腿时开时合,有种在美人儿胴体上划船的感觉。

  百忙之中,程宗扬还替林冲感叹一声。林教头这倒霉鬼恐怕他活这么大还没
见过自家娘子的身子是什么样。

  这会儿抱着别人的老婆,程宗扬没有半点负罪感,反正林教头也吃不到,到
最后反而便宜黑魔海的妖人。自己这么做完全称得上是替天行道……说替天行房
也成。

  干过几百下,程宗扬拔出阳具,让身下的美人儿再换个姿势。阮香凝听话地
翻过身,仰面与主人交合。

  她白美的双腿缠在主人腰间,丰秾白艳的胴体在主人的大力抽送下不停震颤,
仿佛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配合主人的交媾。

  她玉体敞开,桃红色的肚兜滑到一边,右侧一团雪乳裸露出来,在胸前弹跳
着,抖出一片耀眼的肉光。

  外面听来,少妇的呻吟声、娇喘声,肉体碰撞时的脆响和交合时的腻响交织
在一起,连绵不绝。

  帐内风月无边,阮香凝被主人按在榻上,敞着鲜嫩的玉户让主人堪堪抽送数
百下,然后又被主人拉起来,换了女上男下的姿势。

  娇艳的美妇像元红初破的新嫁娘一样,带着羞怯的神情跨在程宗扬腰间,对
着他怒胀的阳具缓缓坐下,玉户间的一缕鲜血已经顺着雪白的大腿内侧,几乎流
到膝弯。

  穴口含住龟头,有些吃力地将肉棒纳入体内。阮香凝毕竟是处子,初次使用
女上位的姿势,身体不免紧张。

  程宗扬只觉阳具在一个狭小的肉穴越挤越紧,到后来几乎寸步难行。他下意
识地鼓起一丝真气送入下体,不料那丝真气像被美妇的蜜穴吸住一样,丹田微微
一动,便被吸入对方体内。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程宗扬险些魂飞魄散!难道这贱人是扮猪吃虎?一直忍到
这会儿才突施暗算?

  但程宗扬很快发现自己是虚惊一场,那丝真气在阮香凝体内行走一周天,然
后重新汇入丹田。在经络中流动时,依稀感受到那丝返回的真气有些异样。

  程宗扬屏息凝神,用内视仔细探视,发觉组成真气的细小白光愈发质密,原
本杂糅其间的杂质似乎少了许多,变得纯粹而浓郁。

  这种情形程宗扬并不陌生,自己和卓美人儿搞房中术的时候,曾经有过类似
的经验,不过房中术搞的是采补,增加的是修为,以量为主,以质为辅。

  而且卓云君是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修为精湛;阮香凝虽然是黑魔海御姬,
却丝毫不会武功,真气从阴脉送入她的体内,行走一周天之后就变得纯粹,这种
事情实在超乎自己的理解。

  不过接着,程宗扬发现真气通行的全部是阴脉,正是太一经的运功路线,他
不由得心头一震,想起远在南荒的凝羽。

  凝羽说过,她曾经被西门庆用来当作练功的鼎炉,而西门庆修习的正是太一
经,这两者之间似乎有些相似。

  程宗扬一不作二不休,丹田气轮疾转,将一股真气送入阮香凝体内。

  身上的美妇玉体一颤,雪臀坠在程宗扬腹上,粗硬的阳具像一根铁棒直挺挺
顶入穴内,龟头一紧,撞到一个又软又韧的物体。

  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这个凝玉姬是黑魔海专为修行太
一经而培养的鼎炉!不过阮香凝一直在林冲身边,一直没有被黑魔海启用,于是
便宜了自己。

  想通这一点,程宗扬不由得心花怒放,他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小美人儿,
这是什么?」

  阮香凝颤声道:「是妾身的花心子……」

  「藏得够深的,要不是让你用这个倒浇蜡烛的姿势,恐怕还干不到呢。哈!
这该算是彻底开了你的小嫩花苞了吧?」

  阮香凝羞答答地道:「恭喜官人。喔……」

  在程宗扬真气的撩拨下,阮香凝情不自禁地露出花心,被主人干到蜜穴的最
深处。少妇的花心紧凑而柔腻,像一张小嘴含住龟头顶端不停抽动。

  只撞了几下,阮香凝便颦起眉峰,身子瘫坐在程宗扬腰间,娇声喘道:「妾
身……妾身花心被顶住……整个身子都又酸又麻……」

  「真没用啊。」

  程宗扬把阮香凝抱起来,笑道:「趴好!让官人骑骑你的大白马!」

  阮香凝趴在榻上,双膝跪伏,翘起雪团似的大白屁股,一手撑着床榻,一手
扒着白腻如脂的臀肉,露出刚开苞的艳穴,被程宗扬从后干入,像骑马一样骑着
她白圆的雪臀来回捣弄。

  这种姿势阳具进得最深,肉棒长驱直入,龟头轻易捣住美妇的花心。

  阮香凝翘着粉臀,柔嫩的花心原本深藏在蜜穴内,这时像是她撅起屁股主动
献出来一般,被干得淫叫不绝。

  真气在两人体内来回流转,就像大浪淘沙一般,在美妇的鼎炉内涤去杂质。

  虽然相比于丹田内磅礴的真阳,涤去的杂质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要靠这个
提升修为恐怕要干上好几十年,但毕竟让自己找到一种淬炼的法门,何况又是这
般香艳的修行之术。程宗扬觉得自己就是一口气练上十年八年也不会厌烦。

  程宗扬越干越是兴致勃发,身下的美妇却支撑不住。不到一盏茶工夫,阮香
凝就体软如绵,如软泥般伏在榻上。

  如果阮香凝真是十七岁的少女,程宗扬可能就罢手了;但她虽是处子,实际
年龄却是将近三十的妇人,身体正处于颠峰状态——说白了,正是虎狼之年,能
搞耐肏的时候,开个苞不至于伤了性命。

  阮香凝瘫在榻上,无法奉迎。程宗扬索性放下榻侧的小几,把阮香凝软绵绵
的白美玉体抱到上面,让她趴在小几上,摆成屁股朝天的姿势,然后俯下身,把
铁棒似的阳具杵进她软腻的蜜穴中。

  阮香凝雪嫩的圆臀架在黑漆小几上,仿佛一团充满弹性的雪肉,白生生的又
圆又大。随着阳具捅弄,充满弹性的臀肉像要被揉碎般不住压扁,发出柔腻的肉
响。

  她溢血的嫩穴源源不断地淌着淫水,胸前的肚兜也被扯下,两团雪乳悬在胸
前,被主人握在手中,捏得不住变形。

  「啊……啊官人呀!」

  随着劈劈啪啪的肉响,阮香凝无法抑制地发出浪叫。她红艳的玉户被干得翻
开,鲜嫩的蜜穴被彻底干穿。粗大的肉棒在嫩穴中抽送着,带来又热又硬的摩擦
感。

  从穴口到花心,整个蜜腔都被火热的棒身塞满,腔内的蜜肉在肉棒的研磨下
不住痉挛。

  强烈的刺激使阮香凝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她一边趴在小几上挨肏,一边情
不自禁地淫叫,还要按照主人的吩咐将两手伸到臀后,扒开肥光光的臀肉,将秘
处淀露出来,让主人干得更深入。

  在程宗扬宛若强暴般的抽送下,少妇的玉体仿佛被揉碎。柔嫩而优美的性器
这会儿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在臀间鼓起;红艳的蜜穴翻卷开来,在雪滑的臀肉
和大腿间抽搐着,随着阳具的进出时卷时收。又嫩又腻的蜜肉宛如涂过胭脂般红
嫩,娇艳欲滴,被主人干得淫水四溢。

  美妇的叫声在空旷的水榭中回荡,当蜜穴抽动着喷出淫液,阮香凝终于支撑
不住,赤裸的玉体像一条香艳白滑的美女蛇,抽动着昏迷过去。

  程宗扬又抽送了一盏茶时间,把这只上好的鼎炉彻底干翻,才在少妇刚开苞
的美穴中一泄如注。又在美妇穴内流连多时,程宗扬才依依不舍弃拔出阳具。他
站起身,不仅没有丝毫疲倦,反而更加精神奕奕。

  若不是时辰已晚,又刚射过精,身下的美妇也被干得阴精长流、昏迷不醒,
说不定顺势把她的后庭花也办了。

  程宗扬满意地在阮香凝臀上拧了一把:「凝美人儿,好好睡一觉,主子改日
再开你的后庭花。」

  昏迷中,阮香凝仍然对主人的声音做出反应,低低应了声:「是,官人。」

  夕阳向着西湖的碧波沉去,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金红交错的残影。

  已近三月阳春,天气渐暖,程宗扬脱去大氅,换了件挟衣,身上顿时轻松许
多。

  这些天来回都乘着马车,谈事虽然方便,但整日待在车厢里不免气闷。

  眼下事情已经完成八成,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就可收获战果,不用再点灯
熬油地计算收支帐目。

  心情畅快之下,程宗扬索性换匹马,跨在鞍上向临安城驰去。

  秦桧、敖润等人落后一个马身跟在后面,再往后是俞子元驾的马车。胯下的
健马四蹄生风,在旷野间越奔越快。

  程宗扬不禁想起留在建康的黑珍珠,那是自己来到世界拥有的第一匹坐骑,
南荒之行中,一人一马结下的交情算得上同生共死,可惜这几个月走南闯北,没
顾得上把它带来。

  回想起南荒之行,程宗扬又不禁想起留在南荒山村的凝羽。算来还有不到一
个月就是当初约定的半年之期,若不是被叶媪看中留下学艺,凝羽这时候也该启
程离开南荒了。

  从程宗扬的角度讲,恨不得凝羽能立刻飞到身边与自己形影不离。但理智告
诉他,凝羽能跟随叶媪学艺才是最好的选择。

  殇侯曾说,凝羽被人当成鼎炉使用,身体受损,如果不改弦易张,终身无望
达到六级修为。现在有这样一个好机会,即便凝羽自己也不肯放弃。

  有云氏的全力襄助,再加上高俅和蔺采泉这两枚棋子,单凭自己目前控制的
粮食数量,只要开始制造波动,粮价立刻会一飞冲天。

  程宗扬有把握在一个月之内就让宋军陷入无粮为继、四面楚歌的境地。

  一旦宋军撤退、江州解围,把钱庄的生意交给秦桧,程宗扬的第一件事是去
太泉古阵,先为小狐狸找到赤阳圣果,然后要去一趟明州见见光明观堂的当家人,
到时就算邀齐七骏帮忙也要把小香瓜抢过来。

  再然后自己就可以带上小紫、小香瓜,还有祁远、吴大刀、易彪和武一丁一
同重走南荒路,风风光光的把凝羽接回来。如果顺利的话,再带上祁老四的新娘
和武二的姘头……

  想起未来美好的前景,程宗扬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等身边的兄弟们都
有了着落,自己也在六朝立足,到时兵强马壮地回到五原城,找苏妖妇和西门大
官人算完帐,自己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好好享受六朝的生活。

  说起来程宗扬对六朝的美女还是有些兴趣的,尤其是那些名垂青史的绝代尤
物。现在只有一个李师师,而且还没上手,实在辜负自己的六朝之行。

  让李师师当公关经理是自己早就有的念头。李师师现在年纪尚幼,又受过光
明观堂的熏陶,就像一块明玉包在璞中。只要耐心雕琢,要不了多久她就该风华
绽露,显示出绝世名妓的万种风情……

  夕阳下,湖畔一边桃林在望。此时正值初春,林中桃花怒放,远远望去犹如
云蒸霞蔚,红云般一片灿烂。

  程宗扬乘马疾驰,忽然林间铮的一声琴弦响起,接着一个优美的声音轻吟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随着曼吟声,琴声错落响起,初一入耳仿佛零乱散碎不成曲调,但那琴声仿
佛有种魔力,使人心绪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再听时,琴声变得疏淡而雅致。

  程宗扬勒住马匹朝路旁看去。桃林中一枝枝红的白的桃花开得正浓,而秾艳
的春色没有半点喧闹,一枝枝的桃花静得如同一幅画卷,一朵朵似乎都在枝头倾
听琴声。

  琴声袅袅散去,接着又重新响起。这一次琴声如水,那个声音曼吟道:「江
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程宗扬翘首而望,桃林临水处依稀坐着一个女子,远远只能看到那女子白衣
胜雪,似乎正对着西湖的春水垂首拨琴。她挽着云髻,窈窕的背影婉约如诗,令
人生出无限遐想。

  身后马蹄声起,秦桧与敖润并骑驰来。程宗扬摸着下巴回头道:「有点意思
啊,奸臣兄。」

  秦桧明知道家主动心,仍不得不尽身为僚属的本分,苦笑着劝道:「公子,
眼前大事未定,唯恐节外生枝。」

  「明摆着的套,我若不跳进去也太不解风情了。」

  说着程宗扬露出一个赖皮的笑容,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跳下马,踏进桃
林。

  那些桃树不过一人多高,红白的花瓣群英缤纷,地面一层层薄薄细沙,看不
到草叶的青色,只有一丛丛枯白的芦苇。

  「好琴!好诗!」

  程宗扬大咧例道:「俗是俗了点,可大爷我就喜欢这调调儿!」

  那女子轻轻拨了琴弦,琴声入耳,说不出的优雅。程宗扬一呆之下,装出的
粗鲁顿时被琴音揭破。

  那女子雪白的衣袖轻轻一动,抚了抚琴弦,然后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
张绝美的容颜,她的肌肤犹如明玉,五官精致绝伦,虽然置身桃林的滚滚红尘中,
却仿佛纤尘不染,一举一动都有脱俗的气质。

  以程宗扬见惯美女的眼光也不禁目眩神驰,眼前、心里只剩下四个字:神仙
中人……

  那女子风姿如画地拨了拨发丝,然后不卑不亢地说道:「黑魔海剑玉姬,见
过程公子。」

  沉浸在她绝美风姿中的程宗扬一听之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又来了!

  干!先是高俅,然后蔺采泉,然后贾师宪,这会儿剑玉姬也出来了,哪天我
把你们几个都拉来开个会,大家认识、认识得了!

  程宗扬原本以为这是哪方势力派人出来玩色诱的老套路,抱着有便宜要占,
没便宜也要占的念头过来,这会儿只后悔没听死奸臣的劝谏,想跑都来不及。

  虽然程宗扬的修为已经有五级的水准,勉强算得上高手,但传说中剑玉姬可
是直追师帅王哲的修为。除了殇侯和孟老大,己方阵营中随便拉两个捆一块都不
见得是她的对手——这会儿把死奸臣、敖老大、俞子元全拉来也打不过。

  剑玉姬微微一笑,姣丽的笑容犹如奇花初绽,令群芳失色。

  她口气从容地淡淡说道:「妾身此来,欲与公子谈桩生意,不知公子可有兴
趣?」

  一听到「生意」两字,程宗扬紧绷的心头一松,暗暗吐口气,干笑道:「原
来是仙姬,久闻大名,呵呵呵呵……不知仙姬要谈什么生意?」

  「程公子出手豪阔,小生意未必入眼,」

  剑玉姬道:「江州如何?」

  还好,只要不拿自己的脑袋当货物,什么生意不能谈?程宗扬哈哈一笑:
「仙姬也想分一杯羹?这事好商量!不过这生意在下做不了主,仙姬如果方便的
话,不如亲自去趟江州和孟老大面谈。仙姬看怎么样?」

  程宗扬心里冷笑:只要你敢死,孟老大就敢埋!

  剑玉姬的嗓音犹如清泉浸润的玉铃,说不出的清悦动听,她的神情间看不出
喜怒,淡淡道:「公子何必推托?」

  程宗扬心一横,「不知道仙姬准备怎么做这笔生意?」

  「公子虽然在星月湖大营官拜少校团长,然而对八骏而言,终究是外人。以
公子的雄心壮志,岂会久居人下?」

  剑玉姬轻叹道:「江州解围之日,便是公子与星月湖诸君分道扬镳之时。」

  程宗扬心下暗暗佩服:如果不是早有打算,这一下真的被她说中了。

  幸好剑玉姬不是真神仙,不知道自己打定「逆势取之,不如顺势应之」的主
意。

  程宗扬变色道:「仙姬这样挑拨离间,未免太下乘了吧?」

  剑玉姬却看出他心底的真相,眉梢微微一挑,讶然道:「原来公子志不在此,
却是妾身孟浪了,但也无妨。我黑魔海与岳鹏举的星月湖大营仇深似海,公子自
然是知道的。公子虽然与敝宗为敌,但敝宗对公子并无半点仇怨,反而是公子屡
屡坏我大事,伤我九御,夺我御姬——此间得失,公子可曾思量过?」

  因为凝羽和星月湖的缘故,程宗扬早已把黑魔海视为劲敌,但仔细想想,剑
玉姬确实说得没错,黑魔海从头到尾都没有针对过他。

  剑玉姬这话压下来,程宗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好道:「仙姬不会是想
说,你们黑魔海其实是慈善团体吧?」

  剑玉姬道:「慈善未必,分寸却是有的。」

  程宗扬失笑道:「你们黑魔海行事有分寸?」

  「若无分寸、规矩,与街头的乞儿何异?」

  剑玉姬道:「如果公子应允,我黑魔海定当虚位以待,不仅许以长老之位,
更以泉、凝诸姬相赠,甚至教中的御姬、奴姬都任由公子取舍——公子以为如何?」

  「意思是我在黑魔海可以横着走了?」

  「数人之下,万人之上。」

  剑玉姬道:「公子如今看中的师师姑娘,不过光明观堂一介外堂弟子。只要
公子入得我教,翌日扫平光明观堂,便是让明静雪、燕氏双姝给你为奴为婢,也
如等闲。」

  「黑魔海志气很大啊!这也算是身无半文,心怀天下了吧。」

  程宗扬开了句玩笑,说道:「很优厚的待遇,条件是什么呢?」

  「公子与我黑魔海合作,取下江州,星月湖大营诸人不许一人逃脱。」

  「仙姬太高看我了,」

  程宗扬叫苦道:「我一个小商人,哪有本事把星月湖的爷们儿一网打尽?实
话跟仙姬说,这种事我连做梦都没想过。」

  「只要公子应允合作,我黑魔海自有主张。」

  程宗扬琢磨片刻,然后笑嘻嘻道:「我听出来了,这意思是如果没有我的帮
忙,单靠你们黑魔海,拿江州没办法对吧?老实说吧,贵宗的信誉我是不大信得
过的,仙姬如果找人合作,还是另请高明吧。」

  剑玉姬并没有半点失望,口气轻松地说道:「那就是没得谈啰?」

  程宗扬一摊手,「我看没什么好谈的。」

  剑玉姬道:「敝宗对公子竭诚以待,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程宗扬忍不住道:「仙姬,我有点不明白,我这人好吃懒做,还有一点点好
色,黑魔海是看中我哪一点?」

  「公子想知道吗?」

  「当然想。」

  程宗扬道:「弄明白了我好改。」

  剑玉姬莞尔一笑:「若公子能改掉,只怕活不过明年此时。也罢,公子既然
不肯与我黑魔海合作,无非是因星月湖。待江州破城、星月湖大营烟消云散,公
子莫忘了今日之约便是。」

  「如果我没听错,这是威胁吧?」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你们难道想直接插手江州?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若打
出黑魔海的旗号,说不定宋军会和星月湖大营联手,先把你们灭了。」

  剑玉姬取出琴囊,收起瑶琴,神情自若地说道:「江州已经是强弩之末,能
支撑到如今无非是有云氏之助,只要斩断云氏的助力,江州便破了一半。」

  程宗扬心头一凛,顿时收起嘻笑,沉声道:「黑魔海如果敢对云六爷、云三
爷动手,我程宗扬立誓,今生今世与黑魔海不死不休!」

  「何须伤人?公子且拭目以待,云氏断绝对江州的援助便在眼前。」

  剑玉姬说着便飘然离开,优美的身影在桃林中消失。

  片刻后,剑玉姬柔婉的话语随风飘来:「凝儿已忘却敝宗诸事,公子既然喜
欢便留与公子,以消永夜。公子保重,他日有缘,妾身再与公子相会。」

  程宗扬脸色难看至极。

  剑玉姬亲自出马,如果这番话只是虚言恫吓,只怕会让世人笑掉大牙、砸了
黑魔海的招牌。

  但程宗扬完全想不出黑魔海有什么手段能让云氏断绝对江州的援助。

  「去梵天寺。」

  程宗扬沉着脸对赶来的秦桧道:「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过去。从现在起,我一
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云六爷!我倒要看看黑魔海能有什么手段!」

              【作者后话】

  谢谢大家持续看到了六朝第三集,照例是利用书末,来回答读者的问题。

  有些问题可以修正,有些问题注定是没法改变,接到读者反映,说故事熟女
太多,而且腹黑的比例不少,这一点是龙璇的爱好,他喜好典雅贵妇已经不是一
天两天,设定人物的时候,当然会尽量往那边设定;也有读者提出,故事里头的
巨乳比例过高,关于这一点,则是弄玉的爱好,他迷恋巨乳童颜也不是一年两年,
理所当然,人物设定上就会偏这个。

  说是作者口味,可能失之偏颇,但如果当成是作者特色看,那就没什么好奇
怪了,本来十八禁书的写作,就强烈受到作者喜好的影响,不然要写一个自己根
本没兴趣的女人床戏,实在味如嚼蜡,退一万步说,情色书市场集体崩盘,销量
无望,稿费也被减薪,油电双涨,如果还不能多写点自己喜欢的女性类别,这还
让不让人活了?

  书后与读者对话,这是十几年来的习惯了,意外也接到读者反应,不想听作
者在书后多废话,买书是看爽的,没必要看作者牢骚,影响心情。

  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有人不喜欢看,未必别人也不想看,横竖书已经
买下了,真的不想看,直接把这几页后话撕了都可以,就像看到了不舒服的情节,
直接撕书,那都是买书者的应有权益。一本书,一定有让人喜欢的部分,也一定
有让人不喜欢的部分,人无法在开门拉东西进来的时候,又试图把东西挡在外头。

  书后附录,是作者的权利,抒发感想,也让读者知道作者的想法,当年我看
碧血剑,书后附载了一堆袁崇焕的事迹,还有查老先生的话,我也觉得这东西好
阴暗,看了影响心情,然而,那就是作者的权利,多谢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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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李师师

  程宗扬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宛如神仙的剑玉姬出招如此狠辣,藉由云如瑶流产
之事,嫁祸给萧遥逸!他怒极、恨极,更恼自己一直披着小侯爷的名而没有解释!
云家因此事切断给予江州的援助,江州纵有殇侯坐镇,又能支撑多久?

  宋国朝堂因纸币发行而派系倾轧;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终是尘埃落定;剑玉
姬虽算无遗策,黑魔海巫宗却非团结一心……

                第一章

  巍峨的梵天寺木塔浸浴在苍茫的暮色中,一行白鹭掠过飞挑的塔檐,檐角金
色的铜铃在晚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铃身映射出落日的余晖。

  站在凤凰岭的最高处凭栏远眺,半岛上的雷峰塔、碧波荡漾的西子湖,甚至
湖畔绿杨荫里的翠微园都隐约可见。

  当目光掠过湖畔那边的桃林,程宗扬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剑玉姬放出话,要斩断云氏对江州的支持,但经过自己在中间的奔走,如今
的云家与江州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黑魔海在晋国的根基早
已被清除干净,她哪里来的信心和手段能拆散双方的合作?

  秦桧道:「剑玉姬……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秦桧的询问,程宗扬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踌躇良久,才一言难尽地吐
出四个字:「神仙中人。」

  秦桧道:「巫宗长于采补,这位剑玉姬莫非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

  程宗扬摇摇头,「我不知道。」

  秦桧挑眉道:「此姬面见公子时,难道戴着面纱?若是如此,她的身份便颇
有蹊跷……」

  「不是。」

  程宗扬道:「我和她交谈那么久,这会儿回想起来,连她具体长得什么样都
不记得了,只有一个『飘乎若神,仙姿无双』的印象——」

  程宗扬举了举手指,似乎想勾勒出剑玉姬的相貌,最后还是放弃了。

  「只知道她是个风姿绝美的女子。」

  秦桧眉头微锁,心下暗忧。剑玉姬既然未曾遮面,家主却只见其风采,未见
其面容,这种障眼的法术本是巫宗的秘技,不足为怪。然而凭他对家主的认知,
另外一个可能性也不小:家主真是被剑玉姬的美色冲昏头了。

  程宗扬感叹道:「我原以为自己遇到剑玉姬,会二话不说拼个你死我活,就
算说话也没什么好话可说。但剑玉姬给我的感觉……」

  程宗扬靠在栏杆上,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竟然像交往多年的故人一样——你别误会,我绝对是头一次见到她,这种
女子,我如果见过一面,肯定不会忘记。剑玉姬无论是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
连她最后说准备斩断云氏和我们的联系,听起来都不像威胁,更像是一种善意的
提醒。」

  秦桧仔细听着家主的陈述,一边分辨其中的意蕴。

  「这会儿说起来,我自己都有点不信。」

  程宗扬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对她生出一点敌意,后来我觉得情形不对,
故意用不客气的言词想去撩拨她的怒火,可她始终如一的从容不迫——干!」

  程宗扬一把拍在栏杆上。

  「这会儿回想起来,我才知道剑玉姬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会之,你知道吗?」

  「请公子明言。」

  「你这个猪!」

  秦桧愕然片刻,然后潇洒地一躬身,「属下惭愧。」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看到了吗?如果别人故意出言不逊,一般人的反应
无非是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或者装死狗,置若罔闻,任人唾面自干;或者诚心
诚意的认错;还有一种是开个玩笑,好化解尴尬。」

  秦桧沉吟道:「属下想来是第三种,剑玉姬如此高明,莫非是第四种?」

  「我还没说完呢。」

  程宗扬道:「换个角度考虑。我出言不逊,第一种反应没什么好说的,大家
大吵一架,一拍两散。第二种似乎是有涵养,但在谈判中出现,立即落了下风,
让人存了看不起的心思。第三种更无聊,我都故意了,还认什么错?就算你做得
滴水不漏,让我相信你的诚意,结果恐怕更不妙——强硬的觉得你是软柿子,如
果是好人,免不了会心存歉疚。」

  秦桧立即道:「公子千万不必歉疚。」

  「得了吧,奸臣兄,我要对你歉疚,我就是傻子。」

  秦桧笑道:「家主捷对,属下佩服。敢问剑玉姬可怕之处何在?」

  「如果是第四种,未免显露聪明,让人心生戒意。剑玉姬可怕之处在于:她
的反应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让我看不起她,没有让我心怀歉
疚,也没有显露智慧,让我生出丝毫戒意——我脾气发了,威胁也听了,可从头
到尾对她都没有半点心结。」

  程宗扬揉着胸口道:「和她见面,感觉反而很舒服似的。」

  秦桧琢磨片刻。「若是如此,剑玉姬似乎也不甚高明。既然是与公子谈判,
着意引导公子的心意,达成目的方是上策。」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在路上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站到梵天寺木塔上,我才
想明白——她根本没准备谈成这桩生意!」

  秦桧这下终于诧异了。「那她为何出面?」

  「我猜,她这次出面只有一个目的,」

  程宗扬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建立信任。」

  「信任?」

  程宗扬苦笑道:「我知道这话像疯了一样,但剑玉姬确实做到了——不但她
说的每句话我都信了十足,而且对她这个人,我都有种说不清楚的信任感。她说
对我没有恶意,我真相信她确实没有恶意。她说想招揽我加入黑魔海,我真相信
她不但是认真的,而且不会过河拆桥,玩弄什么计谋。」

  程宗扬拍着栏杆叹道:「从剑玉姬身上,我才学到一个人无论是机敏过人、
才智非凡,还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无论是修为超凡入圣、天下无敌,还是位
高权重、一言兴国——在人与人的相处中,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只
有一点:信任感。就算你真是一头猪,我信任你,你就是神!」

  秦桧有些不以为然。「何以至此?」

  「你是没见过追星族和狂信徒。原本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不管哪种傻瓜都有
人崇拜?现在我才明白,就是他娘的信任。无论是圣哲还是傻瓜,只要能被人信
任,就有人愿意当飞蛾——何况剑玉姬是来真的!」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游婵为什么会对她死心塌地。这位剑玉姬绝
对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处理人际关系的天才!她的眼光就像站在梵天寺木塔上
俯观天地一样,比我高得太多了。」

  秦桧久久不语。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不困难,如何把握其中的度,在显示
自己存在的同时,又不引起对方任何负面情绪——锋芒不露,直入人心,这才是
最难的。

  程宗扬忽然道:「桃之夭夭——后面是什么?」

  秦桧应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还有呢?」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半晌,然后抬眼望着秦桧,「什么意思?」

  秦桧愕然道:「公子未曾读过《诗经》」

  「当然读过!」

  程宗扬其实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这则桃夭在六朝的时空是否有其他意蕴,厚
着脸皮道:「考考你不行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言桃花至极盛也。《礼记》有云:桃之有华,正婚
姻时也。《易林》曰:春桃生花,季女宜家……」

  「打住!说人话!」

  「就是说桃花开得正艳,姑娘嫁得正好。」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后抬起头,一脸震惊地说道:「天啊!难道是剑玉姬思
春了,想嫁人?」

  「以属下之见,公子此解,只怕……不甚妥当。」

  说话间,敖润一步数级地跃上木塔。「冯大法带着人把金铢运来了!林先生
也到了,路上没发现有人盯梢。」

  程宗扬收起刚才那点感叹,带着秦桧快步离开木塔。

  一间僻静的禅房内,林清浦已经准备好铜盆、清水、莹粉。程宗扬进门走到
他面前,林清浦随即施展出水镜术,手掌在空中一抹,凝出一面水镜。

  江州的音讯被宋军阻绝,水镜术只能联系到筠州。当水镜的波光变得清晰,
显示的影像让程宗扬大喜过望,「小狐狸!你怎么来筠州了!你的伤怎么样?」

  萧遥逸没有戴那顶象征身份的金冠,只是随意束了一角乌巾,手肘靠着一张
软垫,脸上挂着放浪不羁的微笑。「圣人兄!吓你一跳吧?放心,一时半会儿还
死不了。」

  「江州怎么样?」

  小狐狸身为江州刺史,现在双方正据城血战,他丢下江州跑到宋国境内,怎
么看都不合情理。

  一眨眼间,萧遥逸就收起笑容,摆出一副刚死了亲爹般的哭丧表情。

  「宋军在城外建了法阵,克制城中大半的法术。十座堡垒被打掉七座,宋军
的土墙已经垒到城墙边上,大伙不用出城就能和宋军聊天打屁。夏用和那个老匹
夫,昨天已经开始堵截西门的水路——你说怎么样?」

  程宗扬这一惊非同小可:「真的?」

  萧遥逸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吓住你了吧丨」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这
个死狐狸,敢骗我!」

  萧遥逸指天发誓道:「我有一个字说谎,出【让我撞到秦太监!」

  「宋军都登城了,大家还打个屁啊!」

  「宋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把土墙修好,大家就歇了。前几天我还和宋军一
个军官在城头谈生意,一贯银铢卖他两双丝袜,说是孝敬上官用的,怎么样?这
生意还不错吧?」

  程宗扬沉住气道:「怎么回事?」

  萧遥逸一拍几案,咬牙切齿地说道:「殇侯那个老东西!把我们兄弟的风头
都抢了!」

  「死老头那么低调的人,会抢你的风头?」

  「低调?那老家伙让人举着大旗……」

  「等等!死老头打什么旗号?」

  程宗扬不信死老头敢打着「鸩羽殇侯」的旗号,可如果他打出「盘江程氏」
的旗号,自己就得赶紧化装跑路。

  「八八!」

  萧遥逸一脸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鸟旗号?还举得几丈高。一群人敲锣打
鼓,摇旗呐喊,沿城墙划了一道黑线,那作派,城里城外看得那叫热闹!跟耍猴
差不多。」

  「病毒!」

  程宗扬拍手道:「死老头终于干了件好事!」

  「好个屁啊!」

  萧遥逸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老东西说那条线至少能换宋军五万条人命。」

  「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蛋啊!老东西说,每条人命起码一枚金铢,划完线就找我要五万金铢。」

  程宗扬听得直咧嘴。死老头真够不要脸的,在自己身上赔了钱,死乞白赖从
星月湖身上找补。

  他不知道殇振羽也是欲哭无泪,小紫的傀儡铁人活活就是烧钱机器,他老人
家天天大出血,要不从萧遥逸这里敲一笔,眼看要失血休克了。

  「五万金铢?」

  程宗扬关切地说:「你破产了吧?」

  「早就破产了!」

  萧遥逸道:「老东西张嘴就要现金,我好说歹说才宽限几天,先打了张欠条,
说好十天内付现,超期一天,多付一成的利息。」

  「十天?我倒是想帮你,可我这会儿向你运钱也来不及。」

  「我用少陵侯府在建康所有的产业做抵押,向云氏借贷五万,云三爷已经答
应了,这两天就送钱先给我应急。圣人兄,你把我坑苦了!殇侯那老东西活活是
个属蝙蝠的,逮住血就往死里吸。」

  萧遥逸终于说到正题,「这笔钱,你得替我出了。」

  「你签合同,我去付款?你打听打听,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我不管……」

  萧遥逸眼泪汪汪地说道:「都是你带来的吸血鬼……我的龙牙锥……呜呜呜
……你若不付钱,我就死给你看……」

  「我看你是闲的!」

  殇侯终于出手,江州即便不算固若金汤,挡住宋军几轮攻势也不在话下,难
怪小狐狸能溜出来,还有间心跟自己扯淡。

  程宗扬这会儿也不着急了,笑眯眯道:「你若还不起钱,我倒能给你出个主
意——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不如把自己卖给殇侯,说不定老家伙
就好这一口。」

  「不就是屁股吗?真能换钱撑过这一仗,谁敢买,我就敢卖!」

  萧遥逸衣服一撩,拍着屁股叫嚣道:「有种朝这儿插!」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小声点吧!」

  程宗扬连忙道:「清浦!赶紧把声音整小点儿,别让外面的和尚听见!」

  「为弟兄们的性命,我卖屁股我光荣!」

  萧遥逸叫道:「你信不信?大街上我都敢说!」

  「我信!我信!比起不要脸,小侯爷怕过谁?」

  程宗扬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兄弟们怎么样?」

  萧遥逸悻悻道:「好得很呢。就是武二爷和秋小爷去砸宋军的法阵,撞上姓
秦的死太监,吃了点小亏。」

  「等等,你说秋小子我还信,但武二那厮一向是捻轻怕重,偷奸耍滑;偷袭
宋军这种事他会干?」

  萧遥逸咂咂嘴。「这事本来是咱们秋爷追着二爷决斗,整天闹得鸡飞狗跳,
后来紫姑娘发话,说他们这样打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去砸宋军的法阵,谁先得
手谁算赢。咱秋爷是个明事理的好人,一听就答应了。二爷是个一点亏都不肯吃
的横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萧遥逸一脸稀罕地说道:「后来不知道紫姑娘和武二说了什么,二爷当时像
打了鸡血似的冲出城。程哥,你没见着,连孟老大都在城头看呆了,直夸二爷:
好一个风一般的男子!」

  小紫要挑动武二还不容易?只要在武二面前悬根骨头,写上「苏荔」两个字,
保证二爷跑得比狗还快。

  「然后他们两个就被秦太监打了?应该!」

  程宗扬道:「让他们消停两天!小紫呢?她怎么没来?」

  「紫姑娘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程宗扬腾的站起来。「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萧遥逸咳了两声,然后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都
瞧着紫姑娘年纪小,为人又好,都没在意……」

  萧遥逸吞吞吐吐的样子让程宗扬更是悬心。「出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就是紫姑娘趁着武二和秋小子出城的时候,误入宋军的伤兵
营……」

  程宗扬沉着脸道:「然后呢?」

  「后来听说伤兵营里的宋军死了六成——肯定不是她动的手,但紫姑娘似乎
受了惊,这几天身体都不舒服。」

  萧遥逸小心道:「程哥,你不会对紫姑娘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吧?」

  不好的看法?你亲哥我早就领教过了。什么误入,你以为她是人畜无害的小
白免?死丫头打什么主意,我用肱二头肌都猜得到!她拿那两个傻瓜钓鱼,自己
闯到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难怪不肯跟我来临安。

  程宗扬心里恨道:你这个死丫头,一次少采点儿会死啊!这下吃多了吧!

  虽然一肚子抱怨,程宗扬却没有太多担心。有殇侯在,死丫头最多就是消化
不良,不过她要这么多魂魄,究竟想搞什么?

  萧遥逸看他的脸色时阴时晴,也不打扰他,只打开折扇轻轻摇着。

  良久,程宗扬吐口气:「难怪你亲自来,就是说这个吗?」

  宋军的威胁、殇侯的勒索都不算大事,至少用不着萧遥逸亲自跑一趟。他这
会儿跑到筠州跟自己见面,为的还是小紫。

  在八骏眼里,岳帅的女儿等于他们的亲妹妹,死丫头一直伪装成邻家小妹,
结果一出手就是几千条人命,顿时把几个兄弟都吓住了。

  人命事小,这事如果成为程宗扬与小紫之间的阴影,只怕会影响两人往后的
相处,不由得八骏不上心。从中也能看出,八骏对小紫,包括对月霜的爱护。

  见程宗扬没有异样的表情,萧遥逸也放下心来,说到正事。

  「围城到现在,星月湖的兄弟虽然还能支撑,但伤亡越来越大,佣兵和各家
部曲的损失也不小。说实话,我们现在全靠着云家的补给和殇老头的病毒喘口气,
一旦水路被截断就要陷入大麻烦。程兄,你那边还要等多久?」

  「我本来准备再等几天,把握更大一些。既然这样,四个时辰之后,我开始
粮战的操作,快则七、八天,慢则十来天必见分晓。」

  「好!」

  萧遥逸立刻眉飞色舞,「圣人兄,这次你若能把江州的事解决,我就舍命陪
君子陪你乐一把,好不好?」

  「去死!」

  小狐狸翘了个兰花指,往脸侧一甩,「讨厌……」

  「死狐狸!小心我隔着水镜吐你一脸!」

  林清浦散去水镜,双方音讯断绝。

  程宗扬在暮色中坐了一刻钟,然后下定决心。「是龙是蛇就看这一出了,林
兄,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如何不敢?」

  林清浦道:「二百银铢,我赌公子赢。」

  「钱不少嘛。」

  程宗扬笑道:「别被老敖听到了,找你借钱。」

  林清浦道:「敖队长要照顾的人多,不怎么花在自己身上。」

  「老敖是厚道人。」

  程宗扬道:「等雪隼团的名册造好,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都由公司负担,不
用他自己掏腰包了。」

  林清浦沉默片刻,叹道:「公子仁厚。」

  「只要愿意跟着我的,我都会尽力照应,没有后顾之忧才好用心做事,算下
来还是我赚了。」

  程宗扬涎着脸等林清浦的回应,半晌没有下文,只好一笑道:「我去见云六
爷。」

  云秀峰正和一名须发俱白的老僧对坐品茗,见程宗扬进来,笑道:「这位是
梵天寺的方丈,智永大师。」

  智永大师年过六旬,慈眉善目,令人一见便心生敬意。

  程宗扬拱手道:「小子程宗扬,见过大师。」

  「阿弥陀佛,」

  老僧合十道:「檀越不必多礼。两位既然有事商谈,老衲便告辞了。」

  云秀峰也站起身来,两人礼送智永大师离开。

  程宗扬坐下来道:「江州情形吃紧。临安的粮战筹备这么久,我准备明天一
早全面发动,云六爷,我需要我们目前所有的粮食准确数字。」

  云秀峰为人寡言,双掌一击,让人送来帐册。

  「冯大法。」

  「哎!」

  冯源应了一声,摊开纸笔。

  程宗扬手上的事务繁多,最要紧的莫过于寻觅刻石工匠,制作纸币的印模,
这件事极为缜密,只有秦桧能做;林清浦施术之后需要静养凝神,眼下剩冯源还
算粗通文墨,程宗扬赶鸭子上架,把他拉来负责誊写帐目。

  冯源的字差了点,算起帐来却一板一眼,极是用心。两人用了一个多时辰,
才将帐目核对一遍。

  云氏在宋国一共有四十三家分号,其中三成在明、七成在暗。从年前开始囤
积粮食,少的有三、五万石,多的超过四十万石,包括筠州祁远的交易在内,总
计二百七十六万石,一共动用资金七十一万金铢。另外还有向晴州朱氏粮行购买
的一百万石粮食,耗资十五万金铢。

  各地粮价参差不一,但眼下正值青黄不接的时节,即使在以往,粮价也在每
石六百到八百铜铢之间。去年宋国推行方田均税法,大量土地抛荒,粮食减产近;
成,加上江州战事和云氏暗中收购,市面流通的粮食大量减少,除了极少的粮食
主产区以外,粮价都超过每石十二银铢。

  在临安这样人口集中的大城市,粮价已经突破每石十五银铢,甚至攀至十八
银铢。如果按目前的价格全部放出,单是云氏囤积的现粮就将近二百万金铢。

  但无论云秀峰还是程宗扬,都清楚这种理论上的超额利润不会实现。一旦各
地云氏商号全面抛售粮食,粮价会应声下跌——想从宋国粮食交易市场中提走二
百万金铢的现金,指望一般的居民来买单完全是做梦。

  程宗扬已经考虑多日,这会儿细看帐目,胸有成竹地说道:「云六爷既然信
得过我,程某来做个简单的布置。」

  云秀峰端坐椅中,身体纹丝不动,手掌却下意识地握住玉佩。毕竟这笔生意
牵涉到近百万金铢,即使以云氏的家业也几乎抽空所有的流动资金。

  「明天一早开始按市价出售粮食,各地商号的抛售量不许超过一成,看市场
的目反应。如果各地市场出现一银铢以上的下跌,说明市场还有大量余粮,那么
从第二天起,我们转为收购。」

  云秀峰仔细听着。程宗扬考虑更多的是江州的安危,但对云氏而言,最重要
的当然是利润。从资金安全角度来讲,现在粮价已经达到十五银铢,即使逐渐销
售也有足够的利润,如果收购以提升粮价,反而增加风险。

  「有两个因素,」

  程宗扬解释道:「第一是探清常平仓的虚实。如果粮价超过十五银铢,各地
的常平仓仍没有籴粮平抑市场,说明宋国的常平仓已经无粮可调。另一个是透过
先降后升,淘汰一部分投机者,让他们有机会获利离场,让我们能最大限度地控
制交易。」

  云秀峰道:「如果无人接盘,这些粮食又该售到何处?」

  程宗扬笑道:「接盘的人已经在路上,快则明日,迟则后日就有人来接盘。」

  云秀峰注视程宗扬许久,然后道:「一代后浪推前浪。好,便依你的主张去
做。」

  「多谢六爷!」

  程宗扬没有向云秀峰提及黑魔海的威胁,虽然他知道剑玉姬的恫吓不是虚言,
但在明白剑玉姬的手段之前,自乱阵脚只会让黑魔海有机可趁。

  他相信只要篱爸扎牢,把自己和云氏的关系搞成像水泥一样坚实,黑魔海再
怎么挑拨也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一整天,程宗扬都留在梵天寺,一边趁机抽时间精炼真气,一边等
待粮价的情况。

  傍晚时分,第一批交易讯息透过信鸽传至临安。抛售的第一天,各地粮价涨
跌不一,但大都维持原价,只有!二五个州县出现小幅下跌。

  程宗扬放下卷宗,打了个呵欠道:「看来市面的余粮没有多少,从商人身上
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第二章

  程宗扬本来打定主意不离云秀峰半步,让黑魔海无机可趁,但秦桧带来的口
信却让他不得不赶往临安城中。

  推动粮战的同时,程氏钱庄的设立也在快速推进。程宗扬与贾师宪在半闲堂
敲定交易,只隔了一日,廖群玉便请程宗扬到户部,当面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交
割给程氏。这样雷厉风行,可见宋国对这二百万纸币的急迫。

  急迫归急迫,廖群玉透过临安府向程氏提供的钱庄铺面,却在城南一条不起
眼的小巷里。

  按秦桧的说法:一看门面就知道老贾对纸币心虚,恨不得低调再低调。

  程宗扬也不含糊,直接告诉廖群玉,按照当初商谈的条款,包括临安在内的
五家分号都应当由程氏选址、宋国无偿提供土地。贾太师急于发行纸币的心情可
以理解,但以这处铺面作为钱庄的总号,程氏非常不满意。

  在廖群玉看来,发行纸币相当于从程氏索取一百六十万金铢的无偿贷款。陶
氏钱庄提供一百万金铢的借款,少东家就敢放贾太师的鸽子,这么寒酸的铺面,
不但程氏不满意,连他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廖群玉只好道:「依公子之意,选在何处合适?」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纪家桥东有座宅子,好象几十年没人住,房子虽然破
了点,但位置还过得去……我看就那里吧。」

  廖群玉脸色微变,「公子最好另选佳处。」

  程宗扬装傻道:「怎么?那地方有什么不合适?」

  廖群玉似乎不愿提那人的名讳,半晌才道:「那是武穆王府。」

  程宗扬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武穆王是谁?」

  秦桧暗道:家主,你这就演得太过了!他洒然一笑,上来打圆场。

  「公子常年在盘江,头一次来临安,以前没听说过武穆王。鄙人却是听过的,
是前朝一位王爷,坏了事,王府就空置下来。」

  「正是。」

  廖群玉不愿多谈,忙道:「那是不祥之地,公子再往城中看看如何?」

  「老廖,」

  程宗扬亲热地搂住廖群玉的肩膀,「房地产这块你不熟吧?我跟你说,房地
产讲的就是位置!那地方位于中央商业区,紧邻临安最大的娱乐区北瓦子,西面
是钱塘门,雄据临安城厂干道,交通便捷,商众发达,人气鼎盛,一等一的黄金
地段!白白空着多可惜?你若交给我来开发——我一把将它全拆平了,沿街全部
建成三层的豪华商铺!里面是钱庄、综合性娱乐场所!把整个临安的城市水准提
升到一个新高度!你看怎么样?」

  廖群玉都愣了,他只听明白一句:「拆掉武穆王府?」

  「外行啊!不拆迁怎么搞开发?会之,」

  程宗扬扭头道:「武穆王家里没人吧?会不会出来个什么侄儿、外孙的跟我
打拆迁官司?」

  不等秦桧回答,廖群玉便道:「没有!绝对没有!」

  程宗扬讶道:「老廖,你这么肯定?跟你说,我们搞拆迁的最怕拆迁户有什
么闹不明白的亲戚来争房产,官司打不起!」

  「员外放心,以廖某所知,不但宋国,整个六朝都不会有人借着武穆王的名
义争房产,更不用打官司。」

  廖群玉道:「但此事还是请公子三思。」

  「钱庄我已经赔大了,你总得让我搞房地产捞回来一点吧?」

  程宗扬道:「不然这样:除了户部的本金之外,我再提供二十万金铢的本金,
同样五倍发行纸币!」

  廖群玉的脸色先白后红,程宗扬这句话足足是一百万金铢!他的口气终于松
动了些。「此事在下难以决定,还需禀知太师,请公子见谅。」

  「好说好说。」

  程宗扬笑道:「既然如此,纸币的事咱们也不用再等,面值三百万金铢的纸
币,明天就开始印,三天之内让你们户部拿到手,用出去,怎么样?」

  廖群玉良久叹道:「公子好魄力。」

  程宗扬笑道:「一般一般。」

  廖群玉赴葛岭禀知贾师宪,秦桧忍不住道:「如今我们手上现金不足十万金
铢,还欠云家的钱;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公子如何拿出来?」

  「要什么本金?多印点纸币就够了。」

  程宗扬笑道:「只要兑付的能拿到现钱,谁管你库房里有四十万还是一百万
金铢?」

  「四十万金铢本金,发行三百万纸币?风险太大了,家主!」

  「风险是有点,但比你想的要小。」

  程宗扬叹道:「我是不好意思把三百纸币全都拿过来自己花。」

  秦桧一愕之下,终于明白过来:「粮款!原来公子打的这个主意:」

  「只要能抵税,我怕个鸟!」

  程宗扬道:「现在就看老贾舍得拿多少纸币买粮食了。」

  程宗扬打的如意算盘是用云氏的囤粮,将发行的纸币全换回来,既推动纸币
的发行,又赚取足够的利润,而且还扣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供云氏周转。

  无论是贾师宪、宋国朝廷,还是云氏商会和自己的盘江程氏,几方各取所得,
皆大欢喜。只要这一炮打响,自己的盘江程氏就在宋国扎下根。

  程宗扬脚步忽然一停,朝旁边望去:「老鲁?」

  街旁一位大和尚身披禅衣,盘膝坐在青石台阶上,正是花和尚鲁智深。

  他双掌合十,也不知坐了多久,身边的地上扔着几枚零星的铜铢,倒像是在
监狱门前化缘的。牢里的狱卒大概过来赶过,赶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程宗扬抬头一看:「好你个老贾,钱庄给我选到监狱旁边,是不是准备纸币
一玩砸,直接把我扔牢里?」

  鲁智深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忽然他眉梢一挑,抽了抽鼻
子。

  程宗扬晃着纸包道:「前腿?后腿?」

  「恁多废话!」

  鲁智深劈手夺过来,扯开油纸,一手捞着一条烧得烂熟的狗腿啃得不亦乎。

  程宗扬蹲下来。「花和尚,你在这儿坐几天了?」

  鲁智深顾不上回话,眉毛挑了三下,表示自己坐了三天。

  林冲四天前出事,鲁智深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一!天,他先用半天时间四处打
探,全无音讯之下,索性守在大牢门口,一坐就是三天,这分情义让程宗扬不得
不佩服。

  「林教头的事我已经听说,别担心,太尉府的处置已经下来了。」

  鲁智深霍然抬头,「什么处置!」

  说着一口狗肉喷出来,程宗扬连忙去躲,还沾上一块。他没好气地擦擦脸:
「怎么跟老臧一个样?」

  「我们是师兄弟嘛!」

  鲁智深亲热地来拉程宗扬的手,「程兄弟,到底是什么处置?」

  「别!别!别!一手的油!」

  程宗扬道:「流刑!刺配筠州!」

  鲁智深勃然大怒:「哪里便要流刑!林师弟临安人氏,刺配筠州,家中的嫂
夫人谁来照料!」

  真是个好问题。程宗扬使了个眼色:「大和尚,咱们聊聊?」

  鲁智深心领神会,拿起禅杖,拎着狗肉和程宗扬一道上马车。

  「野猪林?」

  「过了西湖,再有一日的路程,是往筠州去的必经之地。老鲁,敢不敢干这
一票?」

  鲁智深摸着光头哈哈大笑。「洒家有何不敢!好兄弟!林师弟这条性命多亏
你了!」

  「处置虽然出来,但要到三月初才能启程,到时候如果不忙,我跟你一道走
一趟。」

  鲁智深往大腿上狠狠擂了一拳,恨声道:「只恨嫂嫂下落全无,到时见着林
师弟,他若问起,洒家该如何答话?」

  这倒是个麻烦,凭林冲的性子,自家娘子失踪恐怕能找一辈子,说不定什么
时候就是个炸弹。程宗扬暗道: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

  双方约好时间,程宗扬与鲁智深分手后,本来该悄悄见高俅一面,交换一下
讯息,但黑魔海的威胁言犹在耳,粮战更在紧要关头,程宗扬想了又想,还是先
回梵天寺坐镇,只让敖润去了趟橡树瓦子。

  在程宗扬收集整理各地粮价的同时,秦桧用重金请来临安城最好的两名石匠,
用了一天一夜的工夫雕成纸币的印版。

  第二天中午,秦桧带着新印出来的纸币样张赶赴半闲堂,面见贾师宪,这一
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正如程宗扬所料,在一百万金铢的诱惑下,连贾师宪也为之心动,终于同意
把空置多年的武穆王府交给盘江程氏「开发」条件是必须将王府全部拆掉,不留
一砖一瓦,建成之后更不能有原王府的丝毫痕迹。

  程宗扬弹了弹信笺。

  「老贾对咱们武穆王恨到骨子里,瞧瞧『岳逆之宅』这几个字,隔着纸我都
能听见老贾的磨牙声。」

  秦桧道:「我在旁边观瞧,最后打动贾相爷的多半不是一百万金铢纸币,而
是公子说的拆迁。看情形,贾相爷早就想把武穆王府拆光推平。」

  程宗扬放下信笺。「今天去半闲堂,除了纸币,老贾还跟你商量什么?一脸
得意外露啊,奸臣兄。」

  秦桧微笑道:「贾相爷看了纸币的样张,已经点头同意。若论起对纸币的急
切,他比公子还着急几分,当即要我们印出一百万金铢票面的纸币交付户部。属
下说这样模尚显简陋,只怕有人伪造。贾相爷立刻要廖先生扩币去户部盖印确认,
如果有人伪造户部的印鉴,那是斩立决的重罪。」

  程宗扬急忙道:「千万不可!」

  秦桧笑道:「在下当时便回绝贾相爷的好意。纸币既然是我们程氏印行,其
中的风险自然由我们程氏担当。盘江程氏不才,宁愿自己担责任,也不愿给宋国
官府添丝毫麻烦。」

  死奸臣这番话把握到自己浑水摸鱼的心思,不过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就是
他的本事了。

  「不会只谈了这些吧?」

  秦桧笑道:「承蒙贾相爷看得起,我这个程氏钱庄的大执事和相爷商量了纸
币的用法。相爷也说草民所言的『大宗采购使用纸币』的法子可行。明天贾相爷
应该会面奏宋主,推行公子的钱币大计。」

  这是程宗扬准备设立钱庄之初就设计好的套路,笑道:「老贾是什么章程?」

  「贾相爷可能是信得过鄙人,谈及大宗采购的时候,说到各地常平仓的存粮。」

  「老贾连这都对你说?」

  军国大事随便透露出去,程宗扬对贾师宪「轻佻」二字的评价又加深几分。

  秦桧道:「目前宋国四百军州,三百余处常平仓,总计存粮不足四百万石,
其中临安的常平仓占了近三成,有存粮一百余万石。」

  「一百余万石?不少啊。」

  「临安的常平仓在平常时节是存粮六百万石。」

  「空了这么多?」

  程宗扬拍案而起,「太好了!」

  「江州战事还未平息,贾相爷估计,单江州前线至少要再采购二百万石粮食。
我已经提请贾相爷,粮为人纲,眼下青黄不接,民间最易生变,这批纸币印发之
后,先用来采购粮食。」

  程宗扬笑道:「老贾答应了吗?」

  秦桧道:「贾相爷有些担心,全用纸币只怕内外生疑,商家也不肯接受,于
是在下与廖先生商量出法子:购粮所需款项由户部和州县对分,一半由户部支付
纸币,一半由州县支付钱铢,向各地商家购买粮食。」

  程宗扬大喜过望,「奸臣兄,有你的!」

  这比程宗扬当初的设想还要完美,除了收回纸币以外,还能回笼一半的钱铢。

  有这些钱铢在手,再多发行几倍的纸币也不用担心本金的问题。

  发行纸币最大的软肋是防伪,程宗扬依稀记得水印并不难做,只要在造纸的
时候改变纸张的部分密度,就能制出水印。

  但这会儿一是来不及,更重要的是宋国如果有人能制出水印,肯定也有人能
仿出来,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防伪了。

  「第一批纸币先印面额一万贯的一百张,带编号,全部由我签字画押,打上
指模。第二批面额两千贯,印五百张,也一样处理。」

  「是。」

  程宗扬靠在椅背上,悠然道:「再来要看云家商号了。」

  程宗扬与贾师宪各怀心思,在尽快发行纸币这一点上一拍即合。秦桧用屯田
司员外郎的名义加上每月二百银铢的重金,半是礼聘、半是威逼地将两名石雕工
匠请到梵天寺,担任程氏钱庄的专职雕版师。

  当天晚上便用最好的纸张和墨料,印出一百张标明「程记钱庄」发行的万贯
面额纸钞,由家主程宗扬签字画押,按上指印。

  次日一早,这一叠崭新的纸钞在廖群玉和户部官员的共同见证下,进入户部
库房。

  如果说贾太师当初在《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中,列出总额一
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招致的仅是其他派系官员的腹诽和冷笑;当户部的消息
传出,贾师宪准备以纸币补充财政的举措,立即在宋国朝堂引起轩然大波,非议
之声响彻云霄。

  温和点的说贾师宪是与民争利,不足为朝廷法度;不客气的当即弹劾贾师宪
以纸充金,强买强卖,有辱国体;更激烈一些的将新帐、老帐一起算,密密麻麻
列出贾师宪十大罪,二十可杀,三十恶行……力谏宋主把贾贼押赴法场,明正典
刑,以儆效尤。

  程宗扬原本以为贾师宪在宋国的地位稳如泰山,一言九鼎,看到高俅密送来
的内幕资料才知道老贾的日子也不好过。

  尤其有些弹劾贾师宪的札子,内容简直是狗血。什么贾师宪私自截留内庭宫
女,与俳优娼妓滥淫,甚至收了一个尼姑当小妾。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说某官员怎
么急于向贾师宪回报灾情,却被告知相爷正忙于军国大事,该官员苦等两个时辰,
急切之下闯入多宝阁,却见贾师宪正搂着妓女斗蛐蛐……

  札子最后字字血泪:贾贼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臣伏阙泣血而谏,为我
大宋千秋万载基业,求陛下立将贾贼押赴午门,凌迟处死!臣为国剪除此獠,死
而无牝憾!

  程宗扬看得一身鸡皮疙瘩。宋国这些文官比武将猛多了,看模样,一个个都
有拿笔把贾师宪戳死的实力。

  高俅知道他对宋国朝廷两眼一抹黑,每份札子旁边都一一标明王党、梁党、
贾党……让程宗扬惊静的是,骂贾师宪最狠的那份,竟然出自贾党成员的手笔。

  「这不是反水,是贾师宪欲扬先抑之计。」

  秦桧道:「骂得越狠,贾师宪越安全。」

  「还有这一说?」

  「如果这份札子能把贾师宪扳倒,请问如此十恶不赦的大奸贼如何能历经两
朝,柄政十余年?岂不是两代宋主都无知人之明?」

  程宗扬笑道:「被你一说还真是这样,不过我要是宋主,哪天心情不好,就
真给他来个顺水推舟,让老贾哭都没地方哭去。」

  秦桧激览过札子,皱眉道:「贾师宪的处境只怕不妙。」

  「可不是嘛。」

  程宗扬道:「这些札子读下来,我觉得老贾都能死七、八遍,可他老人家还
好端端地在多宝阁玩虫呢。」

  「不是这些问罪的札子,而是这几份。」

  秦桧挑出来,「这些札子中只说去年以来天灾不断,各地出现流民,看似与
贾师宪无关,用心却着实毒辣。国中不靖,少不得有朝廷重臣要为此负责。这几
份札子都出自帝党手笔。」

  程宗扬一惊:「你是说宋主要收拾老贾?」

  「大有可能,不过此事未必能扳倒贾师宪,札子里还是留些分寸。真正冲在
最前头的反而是梁党。」

  秦桧敲着另几份札子道:「梁师成想取贾师宪而代之。」

  贾师宪倒台是注定的结局,但想取而代之的梁师成好象没有如愿以偿。

  高俅这个铁杆帝党只在札子里不闲不淡地扯了几句,看来老贾这次还倒不了
台。

  程宗扬并没有把宋国朝廷的纷争放在心上,但有些事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
次日是程宗扬抵达临安的第十一天,廖群玉天一亮就赶到梵天寺。

  「陛下有旨——宣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入宫觐见。钦此!」

  程宗扬正在漱口,愣了半晌才一口咽下,「我不用摆香案,跪下接旨?」

  「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廖群玉路上才解释,宋主昨晚召贾师宪入对,询问纸币的始末,贾师宪细陈
原委,半夜才出来。

  谁知宋主当晚便派内侍召见程员外。程宗扬在城中的住处早已人去屋空,内
侍找到天亮,没办法才找到太师府。廖群玉接到消息就赶紧来了。

  「陛下召见我,是为了钞法?」

  「我也不知道。」

  廖群玉又补充一句,「贾相爷也不知道。」

  程宗扬左思右想,总不会是自己漏了底细吧?宋主听说自己和岳鸟人旧部有
联系,召自己入宫开刀问斩……或者是因为自己吃了梦娘的豆腐,宋主要为他的
奶妈报仇?

  廖群玉见他脸色微变,以为他心下紧张,劝慰道:「不必拘谨,到了陛下面
前,有一说一便是。」

  我若真的有一说一,别说我今天出不了大内,你们贾太师也要倒大霉。

  「多谢廖兄,」

  程宗扬哈哈一笑,「我这会儿好多了。」

  临安内城向南一直扩展到凤凰岭,城中是各部官署,太尉府也在其中,再往
里才是宋主所居的大内。从梵天寺下山,经内城进入大内,反而比城中更方便一
些。

  临安大内比起建康晋宫也不遑多让,城墙上,成群的禁军如标枪般挺立着,
衣甲鲜明,气势威严。宫中古木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

  廖群玉未奉诏,无法入内,在宫门前就停下脚步,一名小黄门领着程宗扬穿
过重重门禁,朝内宫走去。

  那小黄门一开始像锅嘴葫芦一样,埋头带路,一言不发。

  程宗扬瞧着周围无人,几枚金铢悄悄塞过去,小黄门立刻变得知无不言、言
无不尽,甚至连宋主亲手在白屏风上写下「江州群寇」的事都说出来。

  不愧是宋主身边的耳目,这情报比高俅还来得真切。

  程宗扬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接着打下去?」

  「这个咱家……咳咳……」

  程宗扬又塞了几枚金铢,悄声道:「我是工部的官,一会儿陛下召见,万一
问起这事,我心里先有个谱。」

  小黄门笑逐颜开。「你问对人了,这事还真就我童贯清楚:」

  程宗扬耳朵嗡的一声。童……贯……原来你在这儿等我!

  贾师宪、高俅、梁师成、童贯、夏用和,再加上秦桧——宋国此时朝野算得
上是群奸毕集。一等一的国力却在六朝混得最惨,倾国之力打不下小小一个江州,
不是没原因的。

  这一走神,后面几句没听清,等程宗扬定下神来,只听还幼齿的童贯说道:
「可贾相爷非要打,陛下争不过相爷,只好答应了。再后来吧,三川口、好水川、
定川寨,这一连串的败仗下来,陛下急了,虎翼军什么的都是陛下亲自下诏调往
江州的。咱家瞧着,陛下现在是主战的……」

  听来宋主一开始不同意出兵,打急了才发狠,符合他年轻人的性格。

  不过程宗扬总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宋主和梦娘的关系,会不会是黑魔海放
出梦娘在江州的风声,也被宋主听到了?

  程宗扬试探道:「听说陛下的奶妈……」

  童贯一愕:「没听说陛下有奶妈啊?」

  程宗扬心头剧震:难道高俅在撒谎?

  他还想再问,但小黄门领着自己来到一座大殿前。程宗扬只好匆匆道:「在
下姓程,改日请公公喝茶,一定请童公公赏脸!」

  童贯现在只是宫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见程宗扬这样客气,顿时笑得见牙
不见眼。

  「好说!好说!程员外请。」

  说着他附在程宗扬耳边道:「御座前正数第九块金砖——下面掏空的,磕头
梆梆响!」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踏进大殿,好在廖群玉在路上匆忙教他一些宫廷规矩,什
么多磕头少说话;眼睛盯着脚尖,别抬头看陛下;告退的时候别转身用后背冲着
陛下,老老实实倒退着出殿门……一套礼仪照做下来,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尤其
是童贯指点的那块金砖,果然是梆梆的响。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是现任的客卿,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

  听声音,这位宋主的年纪并不大。岳鸟人在十五年前出事的时候,宋主只是
个七、八岁的小儿,再加上宋国习俗的虚岁,宋主的实足年龄恐怕比程宗扬小五、
六岁,也就是二十岁上下。

  不过宋主问完,程宗扬才想起来,应该是自己报官职姓名。宋主似乎等了半
夜,心里正急,不等自己开口就先问出来。

  「臣正是。」

  「纸币是你的主意?」

  这个问题,一般人回答时都会往贾师宪身上推,免得出事没一个垫背的。

  但程宗扬巴不得把功劳都抢过来,当下不客气:「正是臣的主意。」

  「且仔细说说。」

  程宗扬打起精神,将纸币的发行、使用、兑换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你是拿出自家财产,先垫付三百万金铢的赋税,由户部支取使
用?」

  「陛下英明!」

  宋主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走了几步。

  程宗扬按规矩无法抬头,只能悄悄瞧着宋主的靴子尖,琢磨这位宋主是宋朝
哪位帝王?

  绣着龙纹的靴子停下来,宋主道:「除去本金,你自出家产,垫付二百六十
万金铢,有什么好处吗?」

  程宗扬一怔:这位宋主还真直接啊!若说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他会不会当
场翻脸呢?

  「臣不敢欺瞒陛下,好处自然是有的。」

  程宗扬道:「臣身为商人,本不是在职官员,蒙滕知州青眼有加,荐为客卿,
但臣骨子里终究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携带大笔钱铢奔走各地本就不便,这五间分
号一旦开张,至少臣在各处的生意往来可以用纸币支付,单是押镖的支出也节省
不少。」

  「那才几个钱?你要付的是二百六十万金铢。」

  「禀陛下,其实是一百六十万,另外一百万是武穆王府的购地费用,将来好
拆迁重建。」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滞,程宗扬能听到宋主剧烈的呼吸声。过一会儿,宋主重
重吐口气,冷冷道:「拆了也好。」

  「臣本非大宋人士,不知内情,如有失言,还请陛下降罪。」

  宋主冷冷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没什么好降罪的,贾太师也已经禀奏过。
你把那王府全部拆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别留下来!」

  「臣遵旨。」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敢问陛下,王府拆迁时,是否有什么要留意的?」

  宋主没有立即回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怒道:
「有!你拆迁时记住掘地三尺——」

  「呃?」

  程宗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掘地三尺?难道要刨岳鸟人的尸骨?

  宋主咬牙切齿地说道:「找找有没有一人高的金牌!」

  「金牌?」

  程宗扬都蒙了,「什么金牌?」

  「十二面!一共十二面!」

  宋主几乎用咆哮的声音逍:「岳贼当年要朕连发十二面金牌,才肯解散星月
湖大营!」

  「每面金牌都与岳贼等重!这么多年朕仍记得清清楚楚!那厮特别穿了一身
最重的甲胄,连人带甲净重二百二十七斤九两六钱五分!朕掏空内府所有积蓄才
铸成十二面金牌,一共是两千七百三十五斤五两八钱!岳鹏举那狗贼在风波亭被
雷劈得尸骨无存,还能把这些金牌都带到阴间去不成?」

                第三章

  宋主的咆哮声在殿内久久回荡,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岳鸟人,你真有创意,
十二面金牌竟然还能这么用?

  我明白了,你是特意为岳飞报仇吧?岳飞上辈子是被冤死的,到这儿你要让
宋国这位陛下冤死啊!

  老岳你够狠,宋主当年还是个娃娃,你就这样勒索他?两千七百多斤黄金,
你就是打一具金棺材也用不完。做人这么嚣张,难怪会被雷劈!

  哎哟……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是被雷劈死的——难怪孟老大他们都不肯说,
原来是被老天爷用雷劈了。这种鸟事你都能碰上,怪不得是鸟人。说起来,你的
运气可真差,要不然老天爷怎么不劈我?

  程宗扬正在肚子里腹诽,忽然想到自己和段强的遭遇;雷劈这种事,自己不
是没挨过,还是不拿这事情笑话他了。不过岳鸟人挨雷劈,怎么透着一股蹊跷味?

  宋主显然是气急了,咆哮完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稳了稳情绪,为冲淡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宋主放缓口气,温言道:「那王府
未必值一百万金铢,何况还有一百六十万——即使朕富有天下,也知道那不是一
笔小数目。卿家一个商人,如何能拿出来?」

  程宗扬慷慨激昂地说道:「臣既然身为大宋客卿,为国尽力,为吾主解忧,
乃是分内之事!」

  宋主并没有被他的激昂慷慨打动,言语间对纸币仍不能释怀。

  「以纸充金可谓骇人听闻,若商人不肯接受,为之奈何?」

  宋主忧心忡忡地说道:「纸币无法推行也罢了,若伤了朝廷的体面,不是几
百万金铢的事。」

  这位宋主倒不是昏庸之辈,心地也不坏,是仁宗还是孝宗?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口中道:「臣准备在临安盘下一家粮行,待户部官员召
集众商,以纸币购粮时,便由臣指使自家粮行先行接受纸币,做出表率。若能激
起我宋国商家的爱国之心,接纳纸币,为国分忧,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也好
把钱币回笼,以免生出波澜。」

  程宗扬苦笑道:「这本是商人的小伎俩,不敢有辱圣听,只是解陛下之忧而
已。」

  宋主道:「如此说来,若纸币难以推行,便由卿家全部接下?」

  程宗扬道:「必不会累及朝廷声望。」

  宋主久久没有做声,半晌才道:「朕今日方知,我宋国还有卿家这样富可敌
国的大商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竟然充得比宋主面子都大,万一这位
宋主是朱元璋,自己不就成沈万三吗?

  「回陛下,臣不过是盘江土著,论起家产,宋国富户车载斗量,臣的产业只
是中等。不过论起资金的运作,臣却颇有几分心得,因此才敢用两分的本金,运
作十分的纸币。臣也知道其中的风险,但宋国富户思不及此,而我大宋有燃眉之
急,臣为国事,倾家荡产亦不足惜。」

  宋主感叹道:「若人人都如程卿,何愁我大宋不兴!卿家有什么为难的,尽
管说来。」

  程宗扬暗松一口气,连忙道:「臣不敢惊动圣驾,只是这些纸币实为官府所
用,恳请陛下恩准,这些纸币必须能用来支付赋税。」

  「自当如此!」

  宋主一口应下,又道:「朕听贾相有言,所有纸币均由卿家的钱庄印制,交
付户部使用——此举颇有不妥。」

  程宗扬心头微凛,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恭恭敬敬道:「请陛下明示。」

  「这些纸币既然可以支付税赋,便是由我大宋朝廷认可的法定钱钞。」

  宋主徐徐道:「此程氏钱庄可谓半官半商,印制的纸币必须由官府支用,不
得私下发行。若卿有意另行印制纸币供民间使用,朝廷不会阻拦,但不得以程氏
钱庄的名义,更不可支付税赋。」

  程宗扬心惊肉跳之际,又听见那位宋主说道:「至于程氏钱庄发行的官用纸
币,朕已下诏,着户部在背面加盖印章。往后官用纸币必须由程氏钱庄和户部一
同监制,每年发行额度也必须呈报,由朕御览。」

  程宗扬心里哀叹:这位宋主比贾师宪用心多了,一道诏书就断了自己浑水摸
鱼的念头。

  宋主道:「卿家放心,有朕和贾太师在,朝廷断不会做杀鸡取卵之事。」

  「谢主隆恩!」

  「还有吗?」

  程宗榻心一横,「有!」

  程宗扬不好抬头看宋主的表情,只能盯着他的靴尖,用沉重的口气说道:
「臣从筠州来,如今筠州的粮价是往年一倍,超过临安近两成。眼下已经开春,
田中却无人耕作,只因丁壮都服徭役……」

  宋主的靴子停在程宗扬面前,接着打断他。「军务非你所能议论。」

  「臣是工部屯田司员外郎,论的只是农事。」

  程宗扬道:「现在正是播种时节,一旦误了农时,只怕今年秋收更少于去年。
今年粮价已是每石十五银铢,如果今年歉收,明年此时的粮价,臣不敢猜测,只
怕届时再发行十倍的纸币也难以弥补亏空。」

  宋主快速走了几步,然后冷冷道:「朕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你那不存在的奶妈究竟怎么回事!程宗扬心想:妈的,我也够蠢的,梦
娘琴棋书画、诗辞歌赋、曲舞弹唱、刺绣焚香无一不精,怎么可能会是奶妈?九
成九是宫里的妃子!高俅你这个白脸奸臣,敢骗我!

  「只要今年不误农耕,臣更无他求。」

  宋主没有再提这件事,只勉励道:「好好做,钱币之事,切莫出了岔子。」

  「臣遵旨。」

  「告退吧。」

  程宗扬一直退到大殿边才飞快地瞟了宋主一眼。金碧辉煌的御座旁垂着一道
珠帘,前面站着一位身穿便服龙袍的年轻人。

  果然是人如其声,那位宋主长得好一张小白脸,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看起
来倒挺俊俏,和小狐狸很有得比,只不过多了两撇清秀的小胡子,颇有英主之气。

  不像徽宗、钦宗、理宗那些昏君,长相也比太祖、太宗来得英俊,难道是神
宗?

  不会那么短命吧?

  程宗扬只瞟了一眼就离开大殿,等他走后,宋主挽起笔,在身后的白屏风一
角写下「程宗扬」三字,然后沉吟许久,在旁注了「工、户」二字。

  程宗扬出来时,童贯已经不在殿外,只好另找时间约他出来,打听内情了。

  程宗扬很想当面质问高俅,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找上门肯定问不
出什么。

  高俅对岳乌人的忠心没有丝毫可疑,有些事情他可能是不方便多说。比如高
衙内竟然是岳鸟人托他养育的,高俅就只字未提,不一定是信不过自己,只是事
情实在太大条;就像自己明知道高俅的身份,却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这种事一泄
漏出去就血雨腥风,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

  不过高智商和岳鸟人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岳鸟人的娃?

  不会吧?若是让死丫头碰见,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这德性,还不立即把这个便
宜哥哥弄死,免得丢她的脸?

  敖润和俞子元在外面等候,见程宗扬安然出来,都松了口气。

  俞子元迎上来道:「如何?」

  程宗扬道:「老子这辈子都没向活人磕过头,往坏处说呢,人格受到污辱;
往好处说呢,这下我的人生算也完整了。」

  俞子元不禁为之失笑。

  敖润道:「程头儿,高衙内刚才派人来,请你去翠微园。」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两天没见公子,高衙内说想师傅了。」

  「不去。」

  程宗扬一口回绝。自己和高衙内那小崽子没什么好说的,至于阮香凝,虽然
剑玉姬说得好听,为了表示善意,送给自己暖床,但粮战的要紧关头,把这个底
细不明的炸弹搂在怀里,自己真的疯了。

  程宗扬说的盘下一处粮铺、鼓动临安粮直接纳纸币,倒不是撒谎。临安大大
小小的商会背后多半有宗室权贵的影子,不过有两家并不显眼的粮行,真正的东
主是云氏商会。

  程宗扬没打算来阴的,而是把自己的方案全盘提供给贾师宪。在宋国这位权
臣的默许下,户部召集城中粮商的消息一出,秦桧便以新任执事的身份,带着粮
行的老掌柜来到樊家园。

  樊家园是临安有名的酒楼,三天前,户部的官员将园中一座小楼包下,邀请
临安的粮商与会。

  户部请客,说实话,没有一家粮行愿意来的,但也没有一家粮行敢不来的。

  不到午时,二十余家粮行的执事、掌柜便纷纷赶到园中,少的一两个,多的
三五个,不一会儿厅中聚了数十人,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

  程宗扬冷眼旁观,那些粮商风度相异,长相不同,但有一点相差无几:脸色
都不大好看。这也难怪,临安的商家不少都是手眼通天之辈,再加上有人在背后
推波助澜,来这里之前,这些人都听到消息,晓得这顿饭不是好吃的。

  程宗扬笑道:「今天这场嘴皮官司有得打了。」

  廖群玉面露苦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主持会议的是户部一名郎中,与会的还有临安府几名官员。廖群玉的身份最
特殊,他没有官职,却是代表贾相爷出席。

  不一会儿秦桧也进来了,他把两位掌柜推到前台,自己安安稳稳坐在后面,
远远向家主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心里笃定,对于发行纸币,各方都没有把握,户部反复斟酌,拿出一
个方案,准备先在各州县发行一百万金铢的纸币探探底细。至于原来拟定的各州
县自筹相应钱铢的建议,由于各州县财政吃紧,也降为半数。

  这样临安的发行额度暂定为纸币四十万、钱铢二十万,按照户部的预计,能
发行一半就可以向贾相爷和陛下复命。

  六十万金铢,按目前的粮价一共能购粮八十万石;云氏在临安的两家粮行掌
控的粮食超过四十万石,所以程宗扬才信心十足,即使没一家愿意收纸币,自己
全部吃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一个公子哥晃悠悠进来,却是陶弘敏。

  在场的粮商有些认识这位陶氏钱庄的少东家,纷纷上前问好。

  陶弘敏倒是长袖善舞,丝毫没有当日拒见贾师宪的傲慢,一通寒暄之后,宾
主尽欢,他才来到程宗扬身边,笑道:「程兄,咱们又见面了。」

  程宗扬对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二世祖十分警觉,毕竟自己的把柄在他手里,
万一被他揭出自己和江州那些贼寇有交往,自己立刻吃不完兜着走。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倒是有心情。」

  陶弘敏道:「本来我是来樊家园吃羊羹的,听说这里热闹,如果是临安府倒
也罢了,连户部也来,我一合计,莫不是钱庄的事?若是这事,程兄必定会在。
哈哈,倒是让在下猜个正着!」

  忽然厅中响木一震,户部那位官员朗声道:「时辰已到!沈府丞,来了多少
商家?」

  来自临安府的沈府丞计算一下数目,「二十六家。」

  户部那名郎中点了点头,提高声音道:「诸位!今日请大家来的目的,想必
各位掌柜都知道一些。方才各位的议论,蔡某也听到一二,不错,正是为了纸钞
之事!」

  那位官员口若悬河,讲了纸钞的来历、用途和如何使用、兑换,直说半个时
辰,然后道:「各位商家生意遍及六朝,平日经商少不得磕磕粹绊,若非我大宋
官府为诸位奔走,诸位何有今日?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我官府推出
纸币实为公私两便,望各位好生体谅朝廷心意。」

  说罢那官员拿起茶盏,靠在椅背上慢慢啜着,不再理会那些商人。

  程宗扬听那官员口齿明快,言谈条理清晰,对纸币的理解也足够透彻,不禁
问道:「这人是谁?」

  陶弘敏笑道:「程兄连蔡元长也不认识?」

  蔡元长……这个自己真的不认识。

  「蔡元长是户部度支司的郎中,进士出身,单名一个京字。」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蔡京!好嘛,宋史奸臣传的成名人物算是到齐了。

  饶是自己见惯名人,程宗扬也禁不住朝那位大奸臣多看几眼。

  陶弘敏道:「程兄好眼光,这蔡元长确实是个人物,只不过……」

  他悄悄比了个捞钱的手势。

  程宗扬心领神会。好在秦桧这个死奸臣不以贪渎闻名,不然把生意交给他还
真不放心。

  蔡元长说完,厅中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终于有一名老者站起来,唉声叹气地
说道:「如今粮价腾贵,小的们生意也不好做,但蔡郎中既然说到为国分忧,小
的虽是商贾也知道大义,这样吧,我们通源行认购四千石!」

  这位老掌柜一开口,底下接着有人开口,有认购两千石的,也有认购五百石
的,照这样下去,二十多家粮行连五万石也未必能凑够。

  蔡元长将茶盏往桌上一墩。

  「刘掌柜说得好,如今粮价腾贵,每石要一千五百铜铢,合十五银铢。这四
千石就是六万银铢、三千金铢的价格。按纸二金一的比例,通源行拿到手里是两
千的纸币,一千金的钱铢。」

  蔡元长冷笑道:「通源行购买这批粮食的时候,价格是每石三银铢还是五银
铢?只怕成本还不到一千金铢。既赚了名声,又白赚两千的纸钞,果然是好生意。」

  那位刘掌柜老脸微微一红,说道:「蔡郎中明鉴,帐不是这样算的,有道是
『货算当时值』……」

  蔡元长打断他。「我与你谈国事,你却与我谈这些生意经?」

  刘掌柜垂下眼睛,话里却带上骨头。「为国分忧自然是应当的,却不能让小
号这上上下下几百个人喝西北风。」

  陶弘敏低声笑道:「通源行背后的东家,一个是宁王的外甥,一个梁节度的
亲弟弟,蔡元长只是个户部郎中,只怕踢不动这块大石头。」

  厅中忽然一声长笑,一名商人施施然站起身,拱手道:「蔡郎中说得不错,
我们这些粮商哪里的生意赚不到钱,何必在国事上斤斤计较?」

  陶弘敏饶有兴致地看着侃侃而言的秦会之。

  「你这位秦伴当做商人却是屈才,倒是当官的好材料。」

  程宗扬道:「老秦文才不错,经商却是新手,让陶五爷见笑了。」

  陶弘敏笑道:「看来程兄今次是有备而来。」

  程宗扬微笑道:「开门头一桩生意,总要下点功夫。」

  陶弘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程兄的手段,我陶五也差点看
走眼。」

  厅上蔡元长点头道:「这位掌柜的话诸位都听到了?商人以诚为本,更不能
忘了『仁义忠信』这四个字。」

  秦桧和蔡元长一唱一和,让旁边那些商人如坐针耗。刘掌柜眼风一扫,旁边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这位爷,敢问你们云海行认购多少?」

  秦桧从容竖起一根手指,「十万石。」

  这个数字一出来,在座的商人顿时哑了。蔡元长也不理会那些粮商脸色难看,
当即摊开纸,亲笔写了文书,由秦桧签字画押。

  蔡元长看着秦桧笔走龙蛇,赞道:「秦先生一笔好字!」

  秦桧放下笔,「怎及得蔡郎中字里行间的飘逸雅致?」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神情间有些惺惺相惜。

  程宗扬在肚子里冷笑一声:「臭味相投!肉麻!」

  这两个大奸臣一个曾经名列四大家,一个开创细明体字,都有一手不凡的书
法造诣,程宗扬有些忍不住想把那份有两个大奸臣签名的文书收藏起来。

  云氏掌控的共有两家粮行,秦桧这十万石只是抛砖引玉,探探一众粮商的反
应。谁知那些粮商神情各异,有些暗自咬牙,有些似乎意动,但都瞄向刘掌柜,
秦桧抛的这块砖,连个水声都没听见。

  如果这会儿把杀招拿出来就没有底牌可打。程宗扬悄悄向秦桧使了个眼色,
让他想办法打破僵局。

  死奸臣眉毛微挑,然后将签好的文书递到案上,笑道:「小的尚未见过纸币
真容,不知可否在此地交割?」

  蔡元长双掌一击,「取纸币来!」

  两名户部吏员拿来一口铁箱,各自开了把锁,然后蔡元长亲自从腰间取下钥
匙,打开最后一把锁,从中取出一张纸币。

  仓促间造不出什么特种纸张,纸币用的是上好宣纸,长约四寸,宽两寸有余,
上面是秦桧亲手写的「盘江程氏」四字模版,下面是「大宋钱庄临安总号」中间
填着编号。

  再往下是防伪的花纹图案,里面套红印着「壹万贯」底部有一串古怪的字迹,
却是程宗扬的英文签名和指模,纸币背面则是鲜红的户部大印。那纸张极为厚实,
刚印出来,票面还是簇新的。

  「十万石粮食,一共是七万五千金铢,用纸币五万。此票每张当万贯,五万
金铢,一共十张。」

  蔡元长亲自点了十张交给秦桧。秦桧双手捧着,仔细验看,啧啧赞叹道:
「好雕工!看这花纹,只怕临安城最好的工匠也难刻得出!好纸!好墨!」

  死奸臣,你就使着劲吹吧!自己弄的东西还吹这么飨,你也不脸红。

  蔡元长道:「秦先生且小心了,这一张就是一万贯,十张加起来也未必及得
上一枚金铢的重量,却能抵五万金铢的税!」

  秦桧赞叹道:「果然是官民两便!听说这些纸币在我大宋境内均可兑换,往
后秦某出门交易,也不必带上大批钱铢。」

  蔡元长道:「秦先生若在他处使用,今年还有些不便。第一批钱庄只设五家,
除临安外,还有扬州、夷陵、筠州和明州四处。」

  「正是境内东南西北四处,总比千里运送钱铢方便。」

  两名大奸臣算是天作之合,一场戏神情兼备,演得精彩纷呈。本是主角的廖
群玉此时却成了配角,只在旁看着两人发挥。

  秦桧往自己的席位走去,一边走,一边举着纸币让众人观瞧,不少商人都伸
长颈子看他手里的纸币究竟什么样,通源行的刘掌柜却头不抬、眼不睁,一个劲
儿的埋头吃茶。

  刚走到刘掌柜身边,秦桧脚下突然一绊,一向仪表从容的中年帅哥竟然就那
么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结结实实摔个狗吃屎,手里的纸币摔了
一地。

  秦桧勉强爬起来,顾不得去捡那些纸币,愤然指着旁边的老掌柜道:「刘掌
柜!秦某虽然伤了阁下的面子,为的是国事!即便有怨,秦某接着便是!何必当
场下绊子,给秦某难看!」

  刘掌柜瞠目结舌:「你……你……你莫要含血喷……」

  蔡元长和秦桧一样,都是七窍玲珑的水晶猴子,秦桧这一番做作,他哪里还
不知道?刘掌柜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蔡元长已经勃然大怒,一摔响木,喝道:
「来人!赶将出去!」

  等秦桧回到位上,临安最大的粮行掌柜已经被逐出樊家园。戏演到这儿,那
些粮商就算生的是钱眼,这会儿也看出火头来了。当即有商家站出来认购五万石,
接着三万、两万的认购十几家。

  程宗扬见火候已到,暗暗使个眼色,一直没有开口的大成粮铺一下便认购三
十万石。等最后一家小粮行报上三千石的价码,二十五家粮行一共认购了九十万
石,比预期的数量沓多出十万石。

  临安府一共用去二十二万五千金铢,折合每石不过五枚银铢,比起丰收时节
贵不了多少。另外四十五万金铢则用九十万贯的纸币支付。

  廖群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仅临安一地,纸币一次发行量就占到总共三百
万金铢的一成五,这个成绩足以让贾太师和宋国朝廷满意。

  经此一事,廖群玉也留意到蔡元长的才干。能将额度全部发行下去,还超出
十万贯,又不怕得罪宁王和梁师成,这位户部郎中是个可造之材。

  廖群玉与蔡元长各取所得,程宗扬更是一肚子的得意。这次发行的钱币一共
四十五万金铢,其中二十五万被各家粮商拿走。程宗扬估计,出于对纸币的本能
不信任,大概有二十万金铢的纸币会立刻兑换成金铢,只有大约五万金铢,各商
号会尝试使用。

  这样计算,四十万的本金一下子要被提走一半,好在四十万石的粮食还为自
己回笼十万金铢的现款,等于还有三十万金铢的钱铢可以备用。

  其余纸币在外州县发行,至少在这些纸币回流临安之前,暂时不用担心钱庄
出现挤兑而破产。

  陶弘敏跟着看了场热闹,散场后还意犹未尽,力邀程宗扬去瓦子乐乐。

  程宗扬手边钱庄、粮食诸事繁忙,再加上要防备黑魔海的威胁,实在抽不开
身,只好又一次婉拒他的邀请。

  临别时,陶弘敏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日这场生意让小弟大开眼界,程兄,
我越来越看好你。」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太抬举我了,等忙过这几日,小弟定要作个东道,请
陶五爷一叙。」

  「一言为定!」

  陶弘敏笑道:「我可等你的消息了。」

                第四章

  有云氏商号的暗中操作,宋国纸币发行异乎寻常的顺利。三日内,以临安为
中心,周边数十个州县便将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发行罄净。到第六日,以急脚递送
往各州的纸币已越过沅水,抵达最西面的筠州。

  早已接到消息的祁远当仁不让,一举认购二十万石。至此,云氏手中控制的
粮食已经售出二百六十万石,抛去损耗和一些富粮区州县的低价因素,程宗扬一
共收入现款六十万金铢,纸币更是超过一百二十万金铢。

  云秀峰看着帐册,良久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程宗扬笑道:「我先与六爷算算成本——包括筠州的二十万金铢在内,这次
粮食生意,云氏一共投入资金八十六万金铢,目前收入纸币一百二十万,钱铢六
十万。还有晴州朱氏粮行订购的一百万石,以及存放在各地仓库中的四十余万石
粮食。按照当初与云六爷商量的条款,获利由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均分。现在六
十万金铢的粮款归云氏所有,盘江程氏再支付云氏二十六万金铢,抹平成本,剩
下的就是利润。」

  程宗扬在纸上列下项目。「纸币一百二十万,双主各得六十万,剩余粮食一
百四十余万石,程氏得七十万,其余归云氏所有。另外还有一笔……」

  程宗扬另起一栏,写下「十二万」的字样,「我在筠州的粮食交易一共获利
十二万金铢,其中六万也是云氏的利润。」

  云秀峰道:「这笔收入你本不必给云氏分成。」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云家出的本钱,自然要算在其中。」

  云秀峰也不推让,点了点头,收下六万金铢,然后道:「晴州粮价虽有波动,
但始终未超过九百铜铢,不能按宋国粮价计算,这一百万石都归盘江程氏。宋国
境内四十六万石粮食,归云氏。」

  云秀峰说得没错,晴州粮价比宋国低出近一半,如果运到宋国发卖,单是运
费就能将利润吃净,因此虽然有一百万石,但价值与四十六万石差不多,当下程
宗扬也不推辞,「那就多谢六爷了。」

  至此,云氏与盘江程氏在宋国的粮食交易全部厘清。云氏收回所有成本,同
时获得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六万金铢的现款和四十六万石的存粮,总价值超过一
百万金铢,可以说大赚一笔。

  盘江程氏将所有的钱铢收人支付给云氏以外,另外还付出二十六万金铢,加
上筠州收入的六万金铢,如果单从帐面的现金计算,还亏了二十万金铢。

  不过程氏钱庄的设立使程宗扬不至于一下子无钱可用。贾师宪从晴州提供的
借款中提出四十万作为钱庄的本金,这样扣除付给云氏的二十万之外,程宗扬手
中尚有二十万金铢的钱铢、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和一百万石在晴州的存粮。

  如今宋国发行的纸币已达二百万金铢,其中一百二十万在自己和云氏手中,
不用担心兑换的问题。另外一百八十万金铢中,有一百万仍在户部帐上,程宗扬
要应付的只是八十万纸币。

  如果这八十万金铢的纸币完全被一家拿到,程宗扬还要担心挤兑,但目前这
些纸币散布在宋国上百个州县的几百家粮商手中,二十万金铢的准备金完全可以
周转。程宗扬算罢收入也感慨万千。自己身无长物地来到这个世界,现在将一百
万石晴州存粮折价二十万金铢,计入贾师宪提供的四十万金铢本金之中,自己仍
然身无长物,只是多了自己印制的总面额六十万金铢的纸——可以向宋国支付赋
税的纸。

  程宗扬依依不舍地放下帐目,抬首笑道:「该和云六爷商量商量另外一桩生
意了。」

  云秀峰坐收百万金铢,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色,淡淡道:「讲。」

  「关于盘江程氏向云氏借贷的三十万金铢,按照条款,粮食交易的一半利润
做为利息,现在已经付清。」

  云秀峰点了点头。

  「当初在建康,我向云三爷借了两万金铢买地,这几个月云氏向江州运送的
各种物资零零散散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金铢。另外小侯爷向云三爷借了五万金
铢,加起来就是十万,本来我应该向云六爷支付二十万的粮款,这二十万便算作
此次借贷如何?」

  云秀峰没有半点迟疑,「可。」

  「既然如此,半年之后,九月初四,我盘江程氏向云氏付清三十万金铢的款
项。如果到时现金不足,以纸币支付,则以九折计价,如何?」

  「八折。」

  「好!」

  程宗扬一口应诺,笑道:「江州的物资还要多请云氏帮忙了。」

  云秀峰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要你肯将江州的水泥优先供应我云氏,一切
好说。」

  终于与云秀峰谈完生意,程宗扬不禁感慨。这场粮战虽然没有江州战场那样
刀光剑影,轰轰烈烈,但平淡的帐目下,各方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调动多少资金、
摆平多少关系。

  如今终于风平浪静、水落石出,粗略的一算,斩获之丰便不逊于战场,不仅
双方各自获利丰厚,而且给宋国的财政捅了一个难以弥合的大窟窿。

  算完双方各自的收入,接下来的交谈,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云秀峰慢慢饮着茶,说道:「我们云氏人丁不旺,这一代的兄弟活下来的只
有三人。而我们兄弟只有栖峰生了一个儿子,年纪尚幼。」

  程宗扬道:「云三哥好象没有成亲?」

  云秀峰目光黯然,「我们云氏对三哥亏欠甚多。」

  他抬起头,「你知道,三哥是庶出的。」

  「听说过一些。」

  「三哥性子温和,我却冷硬了一些。」

  程宗扬笑道:「六爷惜字如金,我是见识了。」

  「倒非惜字如金,只是事务繁忙,无暇长篇大论。」

  云秀峰顿了顿。「商贾之家,若没有朝堂中人的支持,终究是不成的。先父
在时,靠着与羊氏结亲,好不容易将栖峰送入仕途。」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云栖峰出身商贾还能在晋国当官,原来靠的是老婆家
的门第。

  「三哥性喜游历,待人接物犹如春风,由他来当云氏的当家人,原本是最佳
之选,但因为三哥是庶出,无法接掌云氏,先父便有意给三哥定下亲事,所选的
是王氏家族的旁支。」

  云秀峰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随即被良好的克制力掩盖下去。

  「对于这门亲事,二哥原本无可无不可。但消息传开之后,建康士族群情汹
涌,称士族与商贾之家的庶子结亲,骇人听闻,玷辱士族,莫此为甚!甚至讥讽
王家卖女,要将其别出士族。」

  想必云栖峰是嫡出,有云家的财势撑腰,与士族结亲也罢了,换成云苍峰这
个庶子,连云家的财势也不顶用了。

  程宗扬道:「原来如此,云三哥亲事不成才心灰意冷。」

  「你错了。」

  云秀峰冷冷道:「三哥的性子外和内刚,听闻士族非议,竟然直入王家,找
到王家的小姐,一番交谈之后,带了王家的女儿私奔。」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拍案叫道:「云三哥竟然还有这等手段!真看不出来
啊!」

  「三哥年轻时风流倜傥,比我强了许多。」

  程宗扬笑道:「云三哥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后来呢?」

  云秀峰握住已经变冷的茶盏,半晌才道:「王氏那位嫂嫂虽然与三哥琴瑟和
睦,终受不了士林非议,不到三年便郁郁而终,未留下一子半女。三哥在她坟前
立誓,今生不再婚娶。」

  程宗扬这时才知晓云苍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他会寄情山水。

  云秀峰道:「人之一世,贤愚岂与嫡庶相关?」

  程宗扬连声道:「正是!正是!」

  云秀峰话锋一转:「丹琉也是庶出。」

  程宗扬正纳闷间,只听云秀峰道:「先兄早亡,丹琉是他留下的遗腹女,过
完年便是二九年华,一十八岁年纪。虽是庶出,我云氏却视之与嫡女无异。如果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丹琉的生母是一位鲛女。」

  程宗扬打着哈哈干笑道:「怪不得大小姐水性这么好……」

  「你在建康出入我们云家的事,三哥都和我说了。我们商贾之家,不讲那些
繁文缛节,不过丹琉在海上多年,性子刚硬处近于男儿——你知道了?」

  程宗扬心惊肉跳,云秀峰果然是挑女婿来了,一向惜字如金的他能说出这么
多话,还真看好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只是——我要的不是她啊!

  云如瑶身份隐秘,无论云苍峰还是云秀峰都对她讳莫如深,如果自己坦言相
告,云秀峰的反应难以预料。但现在误会已成,这会儿不分说明白,让侄女代替
小姑上花轿,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幸亏我程某人有先见之明,与云三哥平辈论交;若娶了云丹琉,岂不是低了
你们一辈?如果是云如瑶,这些都好说了。

  程宗扬心一横,硬着头皮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

  话未说完,房门轻轻一响,一名云氏的随从在外道:「六爷,有讯息。」

  程宗扬与云秀峰商谈的都是绝密生意,云家的下人都自觉地不来打扰,这会
儿突然敲门,必然出了极大的变故。云秀峰告了声罪,离席前去处置。

  程宗扬自己坐在室内,一会儿想着怎么解释大小姐这桩误会,一会儿想着怎
么开口说云如瑶的事,一会儿又担心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会不会是剑玉姬
出手?短短一盏茶时间竟然心乱如麻。

  忽然外面一声脆响,似乎摈碎什么东西。程宗扬闻声立刻弹身而起,一把拉
开房门。

  云氏与影月宗交情非同一般,外面万金难觅的影月宗弟子,云氏商会却有几
个。声音传来处正是旁边一间传讯的静室。

  程宗扬刚一靠近就听到云秀峰的怒吼声:「竖子敢尔!」

  程宗扬还想走近,两名云氏的随从却客气地拦住他。「请公子稍等片刻,敝
家主一会儿便出来,当面向公子告罪。」

  既然不是黑魔海来袭,程宗扬也耐住性子等候,心里想着究竟是什么事,会
让云秀峰这种泰山崩于前都脸色不变的大东家当场摔东西!

  程宗扬并没有等太久,不过几句话时间,房门便即打开。云秀峰面沉如水地
出来,对程宗扬道:「今次却要食言了。」

  程宗扬一惊,「怎么了?」

  云秀峰明显在压抑怒火,清瘦的面孔挂着一层寒霜,冷冷道:「自今日起,
我云氏与江州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程公子若往江州运货,且另请高明。」

  程宗扬顿时傻眼,刚才还言笑甚欢,一眨眼工夫却彻底变卦,禁不住失声道:
「怎么回事!」

  云秀峰拂袖道:「不足为外人道耳!我云氏与盘江程氏的生意仍然照旧,但
与江州就此恩断义绝!」

  程宗扬叫道:「大家有什么误会,说明白便是了!」

  「哪里有什么误会!」

  云秀峰愤然道:「好个小侯爷!竟然欺辱到我云家头上来!且看你能猖狂到
几时!我们走!」

  云秀峰一声令下,众护卫一起动手,片刻间便整好行李、备好车马,接着风
卷残云般离开梵天寺,剩下程宗扬和秦桧面面相觑。

  「公子,出了什么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

  程宗扬在空荡荡的禅房里走了几步,忽然大叫道:「剑玉姬——肯定是这个
贱人!她早就算到这一出,等着看我笑话!死贱人!我干你娘咧!」

  「可剑玉姬如何能移祸小侯爷?」

  「天知道!会之!你立刻追上去,不管你是威逼利诱还是用什么手段,总之
弄明白发生什么事!」

  秦桧领命而去,程宗扬立即叫来林清浦:「联系小侯爷!」

  林清浦施术片刻。「江州法阵未解,只能联系到筠州。」

  「就筠州!让老四立即派人去江州,问小狐狸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祁远还没睡,接到消息,二话不说派人奔赴江州打探。辑州到江州一来一回
至们少要两天时间。

  程宗扬又让林清浦联系建康的云苍峰,林清浦大耗法力,将水镜传入建康,
结果却让他大出意外,云苍峰竟然不接他的讯息。

  程宗扬越想越是不安,虽然不知道剑玉姬用了什么手段,但云家如此决绝,
事情绝对不小。难道是剑玉姬遣人刺杀云苍峰,嫁祸给萧遥逸?可双方合作正密
切,云家这几位当家人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中了这么拙劣的挑拨之计?

  程宗扬忽然叫道:「丹阳!广阳渠!」

  他想起来高俅提供的情报,说贾师宪派人往建康,以丹阳换取晋国方面对江
州事件的表态。莫非是剑玉姬插手其间,打消晋国开通广阳渠的念头,并且把责
任推给萧遥逸?

  云家对于连通云水的广阳渠可谓梦寐以求,如果真是因为江州的缘故,让煮
熟的鸭子又飞了,云家的暴怒也可以理解。不过以云秀峰的城府,绝不至于如此
怒形于色啊?

  一直到午夜时分,秦桧一赶回梵天寺,看到他一脸苦笑的表情,程宗扬心就
直沉下去。这件事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棘手。

  「云家的车队已经离开临安,回建康去了。」

  程宗扬沉住气:「到底怎么回事?」

  秦桧有些不好措词,勘酌片刻才道:「事情不大,却是个死结。属下旁敲侧
击,从知情人打听出来……」

  他压低声音,「却是云家内宅的事。云家有一位小姐,身子一向羸弱,本来
好端端在内宅养着,从不曾与外人照面。谁知五日前却出了事,竟然流掉了一个
三个月的胎儿……」

  程宗扬目瞪口呆,只听秦桧说道:「事情至此,再无法隐瞒,云三爷震怒之
下,百计询问,才知道是小侯爷做的好事。」

  程宗扬都听傻了,做梦般道:「五天前?没搞错吧!怎么今天才发作?」

  「云三爷大概是想庇护云家那位小姐,也是担心六爷发怒,为了弄清原委,
亲赴江州,当面追问根底,没想到小侯爷却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未见过云家那位
小姐。云三爷无法处置,只好离开江州,知会六爷。」

  秦桧咳嗽一声,「以属下之见,这件事却是小侯爷的不是。」

  程宗扬几乎要泪流满面。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只顾着和云如瑶在床上快活,
却忘了自己还冒充少陵侯小侯爷的身份。小狐狸这个黑锅背得太冤了!

  半晌,程宗扬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不关他的事,是云家搞错了。」

  「属下也这样说,但听说那位小姐认定就是小侯爷萧遥逸。」

  秦桧长叹道:「以小侯爷的秉性,出些风流韵事也不为过,只是不肯承认却
让人齿冷。云家也是为此大怒,与江州恩断义绝。」

  程宗扬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好象整个星月湖大营和云家上下几千个人,排着
队一人给自己一个耳光,直打得自己眼冒金星。自己干的是什么鸟事?吃光喝完,
连嘴都不擦,人品简直都降到岳鸟人的水准了。

  「不行,我得追云六爷去,把这事说个明白!」

  「云六爷归心似箭,一路疾驰,属下追上他们也费了不少工夫。眼下已经走
了大半日,公子再去追赶,只怕到建康才能追上。如今临安百事待举,公子哪里
能走开?」

  「叫清浦,我要立即联络六爷!」

  「六爷途中居无定所,林先生的水镜术也无从施展。」

  「我干!敖润!你立刻去追云六爷!把这封信带给他!」

  程宗扬拒绝秦桧的代笔,自己躲在房中写信,密密封了还不放心,又融了蜡,
将书信做成一颗蜡丸交给敖润,叮嘱他无论如何必须由云秀峰亲启。至于云秀峰
看完信要打要骂,他都老实接着,回来自己再补给他。

  敖润揣好书信。「团里的花名册已经整理得差不多,我都给了冯大法,有什
么要做的,交代他就行!公子保重!老敖去了!」

  程宗扬颓然坐下,双手抱头。真是乐极生悲,谁知道自己一夜风流,而且还
是云丫头主动,竟酿出这样的祸事?

  即使能说清误会,云苍峰和云秀峰会不会原谅自己还难说,毕竟云如瑶一个
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竟然流产了……

  不对!剑玉姬怎么能在数天前就笃定云家要出事?难道是……程宗扬猛地跳
起来。是那贱人下的手!要不云如瑶怎么会正巧在这时候流产!

  程宗扬如堕冰窟,剑玉姬出手担得起「稳、狠、准」这三字,只轻轻一拨,
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云氏与江州的同盟土崩瓦解。

  黑魔海好毒的手段——那是我的孩子啊!剑玉姬敢做出这种事!老子跟你没
完!

  「追上老敖!」

  程宗扬刚叫出来,就道:「不对!这件事老敖一个人不够!联络筠州,让老
四通知吴三桂,立刻带人去建康!」

  黑魔海在建康肯定还有未暴露的手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保障云如瑶的安全,
自己已经丢了一个孩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云如瑶出半点事!

  林清浦连番施展水镜术,而且都是超长距离,法力消耗极大,但接到消息仍
然赶来,先联络筠州,然后依家主的命令往建康施展水镜术。

  但云如瑶当日所在的小楼早已人去楼空,不知道云家将她藏到哪里,林清浦
耗尽法力,也未找到踪迹。

  程宗扬这一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但自己困在临安,鞭长莫及;
云秀峰赶回建康,最快也要一个月的工夫,要解释此事只能等一个月之后。

  云氏的外援中断,江州已缂成了孤城,别说撑过这一个月,说不定连殇老头
的卫队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江州一战,星月湖大营和宋国都出了血本。双方连番恶斗,宋军损兵折将,
数位名将战殁沙场;星月湖靠着云氏源源不断的财力、物资支援,加上招募的雇
佣兵和民夫,以及一众世家子弟带来的部曲,还有宁州水师和北府兵对宋军的威
胁,同样付出惨重的代价,才力保城池不失。

  双方在战场上打生打死,黑魔海只轻轻一着就让自己的后院起火,一举挑动
三方,在自己和最重要的两位盟友之间造成至今难说能否弥合的裂隙。

  设想一下,假如因为云氏的背约导致江州城破,即使星月湖八验能杀出重围,
得知真相之后也不会原谅自己。

  也许这正是剑玉姬算定的结果,失去云氏和星月湖的支持,自己真的就是山
穷水尽,一败涂地,再难翻身。

  如果不想成为比岳鸟人稍小一号的过街老鼠,他恐怕只剩一个选择:彻底投
靠黑魔海——问题在于选是巫宗还是毒宗。

  万幸的是,自己不仅仅是个江湖人,还是个商人,有些手段,以剑玉姬的智
慧未必能一眼看穿。她也料想不到,山穷水尽之际,自己仍有翻盘的手段。

  天一亮,程宗扬赶往太尉府,顾不得泄漏踪迹,直接面见高俅。

  「江州的情形如何?」

  高俅道:「陛下已经回复秦大貂珰,严禁他亲身行刺!立刻让你的伴当带礼
物来,就说你登门拜访,向老夫孝敬。」

  「会之!备厚礼!」

  「出了什么事?」

  「我要宋军立刻退兵。」

  高俅沉吟片刻。「朝中能决定江州战事者,无非贾相与陛下两人。贾相自不
必说,陛下曾言,以倾国之力攻一江州,胜不足喜,败则可忧。如今战事不利,
为了避免贻笑天下,陛下已由旁观改为一力主战。」

  高俅身为军方最高长官,对军情了如指掌,一番解说之后,程宗扬心里有数。

  「太尉刚才说的,除棒日、龙卫二军以外,调往江州的兵力已近七万。每月
花费是多少?」

  「筠州前日递来札子,称二十万大军所需已令州县疲于供应。为了这些军队,
朝廷每月耗费就达一百五十万金铢之巨,如果不是贾师宪从晴州借来一百万金铢,
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本月军中便无饷可发。」

  「我昨天入宫见宋主,已经说了宋国目前的困境。」

  「鲁莽!」

  「我又没打算说服宋主,只是先埋个伏笔罢了。」

  程宗扬道:「贾师宪从晴州借了一百万金铢,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宋
国如今已经债台高筑。眼下虽然全力收购粮食,勉强能度过青黄不接的难关,维
持境内太平,但如果再打下去,误了今春的农时,秋赋收不上来,立刻要酿成大
乱。」

  高俅摇头道:「话虽不错,但以某之见,如今陛下已经骑虎难下,断然不会
轻易罢兵。」

  「如果江州之战打不赢呢?宋军会不会退兵?」

  程宗扬道:「星月湖不过两千之众,已经坚守三个月,如果再得数万强援,
宋军还会再打下去吗?」

  高俅看了程宗扬半晌。「岳帅生前并无多少好友,萧侯的宁州水师与谢家北
府兵均做壁上观,哪里会有数万强援?」

  「强援我有,只要宋军能退兵就行。」

  高俅叹口气:「你还是没听懂——陛下要的不是胜负,而是朝廷的体面。若
是就此撤军,我宋国必成天下笑柄。」

  程宗扬想了片刻,抬眼道:「你的意思是宋主现在要找个台阶下?好办!我
给他一个台阶!」

  程宗扬站起身:「太尉若是参与粮食生意,最好马上抛尽——粮价立刻要下
跌了。」

  「等等。」

  高俅叫住他,「师师姑娘已在此间多日,你不会放在这里就不管了吧?」

  程宗扬一拍脑袋。「忙得把我的公关经理都忘了!我在这里见她不合适,麻
烦太尉把她送到……翠微园!高太尉,这座园子借我用几天,有你老人家的虎皮,
多少安全点。」

  「好说。」

  高俅道:「等忙完这几日,犬子那边,你多少要做做样子。」

  程宗扬脱口就想说:那不是岳鸟人的小崽子吗?终于还是没问出口。大家都
有秘密,还是多体谅一些吧。

  离开太尉府,程宗扬在车中便吩咐道:「通知晴州的鹏翼总社,放出手中的
一百万石粮食。只要能立刻放出,比市价低一成也可以接受。」

  林清浦应道:「是。」

  「冯大法,雪隼团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由你清点一下,无法上阵的老弱病
残和家眷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在晴州,由鹏翼总社负责;一部分移往建康,由
建康的程氏商号照应;一部分送到临安,由钱庄安置。武穆王府要开发,少不了
要用些可靠的人手。其余的佣兵大概还有一百多人,愿意打仗的一律调往江州,
交给吴大刀。」

  「哎。」

  冯源应了一声。

  秦桧道:「公子身边不留些人吗?」

  「不用。」

  程宗扬担心雪隼团被黑魔海渗透。在送往江州军中锤炼之前,自己宁愿另行
招人,也不会轻易接纳这些背景复杂的佣兵。

  诸事安排停当,程宗扬道:「去鹤林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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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二月初五,一则令无数人褽惊的消息如烈火般传遍六朝。

  太乙真宗首席教御蔺采泉在临安鹤林观公然宣布,太乙真宗将禀承前掌教王
哲的遗愿,致力于六朝的和平,并希望能有机会觐见宋主。

  一片哗然中,陷入掌教纷争的太乙真宗显示出令人意外的团结,另一位教御
商乐轩当即宣布,支持蔺教御的决定。两日之后,多日不闻音讯的卓云君卓教御
在晴州宣称,支持蔺采泉。到第五日,龙池的林之澜终于表态,同意蔺采泉的举
措。至此,太乙真宗六大教御,除已死的齐放鹤和远在塞外的夙未央,其余四人
已经达成共识。

  太乙真宗随即宣布,前任掌教真人临终未留下遗命,经教内诸教御、长老公
推,由蔺采泉接任掌教,按惯例,于今年秋季在龙池就职。但由于身体原因,蔺
采泉表示自己的掌教之职只担任五年,五年之后便即让贤。

  与蔺掌教的就任礼同时进行的,还有王哲最小的师弟秋少君将填补齐放鹤的
空缺,出任教御的就职礼。

  太乙真宗是六朝第一大教,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到六朝各方势力的平衡。在空
缺半年的掌教之位尘埃落定之际,一则消息也在私下流传:蔺采泉因为支持江州
的立场而受到教内排挤,使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一直空悬。直到上个月,蔺教御
在江州城下出现,亲身施展九阳神功,众教御这时才知道他得到王哲传授,见大
势已去,才纷纷同意他接任掌教。

  相反的消息也有,有人称施展九阳神功的实是小师弟秋少君,只是他羽翼未
丰,难以掌控太乙真宗,才被迫让位给大师兄蔺采泉。两人约定,五年之后由秋
少君接替蔺采泉的掌教之位。

  紧接着更有传言称,王哲殡身大漠其实是被蔺采泉泄漏消息,才导致兵败。
秋少君正是受到蔺采泉的压迫,才躲到江州不肯露面。所谓「让秋少君到龙池接
任教御」其实是设下陷阱,秋少君只要敢回龙池,肯定无法活着离开龙阙山。

  程宗扬叹道:「这么好的想象力,不去编剧本真是可惜了。」

  秦桧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程宗扬却不这样看。「蔺采泉是成精的老狐狸,出卖王哲这种事,他就算想
做也不会去干。我瞧后面这两条传言多半是林之澜放出来的,一条挑拨老蔺和老
商的关系,一条挑拨老蔺和小秋子的关系。只看这些传言没有涉及卓贱人,就知
道林之澜还在等卓贱人的音信。」

  卓云君的声音其实是晴州的鹏翼总社发出的,但自己捏着她这个活人,只要
自己说是真的,绝对没有半点假。

  秦桧道:「卓教御的身份若不洗白,用处终究有限。」

  「洗白?免了吧。我怕她背后再给我一刀。」

  程宗扬一边看着新印的样票,一边道:「长伯那边怎么样?」

  「已经到了建康,但还没有见到云小姐,不过有消息称云小姐无恙。」

  吴三桂行事谨慎,他既然说云如瑶无恙,肯定有十成的把握。程宗扬把样票
一放,靠在椅背上叹息道:「老秦啊,我是不是有点混蛋?」

  秦桧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

  「这种马屁你都拍!」

  程宗扬已经老实对秦桧说了云氏与江州翻脸的原委,当下秦桧不客气地说道:
「云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千金。」

  「哎购,你冤枉死我了!你不知道是她……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把门关上,我要算账!」

  程宗扬唤声叹气地捡起账本,自己本来打算用太乙真宗的消息再捞一票,结
果千算万算,不如剑玉姬那个贱人随便一算,被迫用出杀招,只求宋军尽快撤军,
避免失去云氏支持的江州被攻破。

  高俅连日来参加朝会,主战与主和两派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贾师宪漂亮
的一手纸币推行,本来已经打压下王党和梁党这两帮对手,结果太乙真宗的声明
又把他推到风头浪尖上。

  太乙真宗的声明十分含蓄,只说禀承王哲遗愿,致力于六朝和平,但明眼人
都知道,王哲的遗愿放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所谓致力和平,换言之就是反对战
争。

  宋国眼下正在进行的是江州之战,太乙真宗表态支持江州已是放在台面上了。

  相比之下,宋主的反应要沉着得多——他没办法不沉着。宋国本来就尊崇道
教,太乙真宗在国内势力极强,一般人在内宫大门前舞刀弄棒,抄家灭族都是轻
的。

  可王哲在宫前一剑叩石,宋主只能封官许愿。现在太乙真宗旧戏重演,好歹
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宋主正犹豫不决是否与太乙真宗新任掌教见面的时候,贾师宪刚稳定下来的
位子在梁党煽动朝议的围攻下,已经显得岌岌可危。

  如果早上两个月,程宗扬巴不得贾师宪立刻被扳倒,但现在钱庄刚刚设立,
双方的利益在此事上捆到一处,贾师宪一倒,钱庄立马关门;钱庄一关门,二百
万纸币的党换,自己把肾卖了都还不完。

  程宗扬不得不一边想尽办法逼着贾师宪同意退兵,一边还得防着他被逼得太
急,直接倒台。

  由于宋国的军事行动,各地的粮价都水涨船高,但晴州粮价还是比宋国低一
半,扣除仓储费用,一百万石粮食一共卖了三十七万金铢,加上筠州赚的六万金
铢,自己手中的钱铢达到八十三万金铢之多。

  但其中有三十万是云氏的借款,半年后就要归还;四十万是钱庄的本金,属
于自己的只有十三万。发行的纸币却达二百万,还有一百万准备发行。

  程宗扬在账本上划了一笔,写下日期,然后合上账本,拿起旁边的样票。

  头两批发行的纸币都是大额票面,一万贯的二百张、两千贯的五百张,已经
全部发行完毕。第三批的一百万金铢,印制的都是小额票面,最大的十贯,小的
只有十文。对于这种不彻底的纸币而言,一贯以下没有发行意义,因此印得不多。

  程宗扬只是想看看宋国人对纸币的接受程度,如果想用钱币完全替代实物钱
铢,一百年够不够不好说,二、三十年肯定是不够的。

  这一批纸币发行出去,毫无疑问会让自己的支付压力大增,但无论是从钱庄
发展的长远角度,还是迫在眉睫的和战之议而言,这批纸币都必须发行。

  只有成功发行第三批纸币,才可能使贾师宪的位置转危为安;即使宋主找足
面子、同意撤军,也不会让贾师宪立即下台。

  外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轻轻响起。

  程宗扬放下样票。「师师姑娘,请进。」

  房中轻香涌动,李师师仿佛一株幽兰踏进房间。她穿着一袭水蓝色的斜领上
衣,下面是一条深蓝色带着浪花绣底的长裙,原本的双鬟在脑后挽成圆髻,露出
白净的额头,耳垂各坠着一枚碧绿的玉坠耳环。抛弃光明观堂护士式的白衣,使
她看起来成熟许多。

  眼前的丽人如此打扮,使程宗扬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老板办公室中那
个美貌而干练的女秘书。

  「秦先生让我过来,不知道家主有什么事?」

  李师师彬彬有礼的谈吐把程宗扬从梦境拉回现实。死奸臣学会假传圣旨了,
见他心里不舒服就把李师师塞过来,实在有奸臣的潜质。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天学得怎么样?」

  「头绪很多。」

  自从来到翠微园,李师师只字不提家事,有时间就在学习商贾买卖、整理帐
目,似乎与以往一刀两断,不愿再回头看一眼。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在
秦先生的指点下,对家主的生意做了一个整理,想理清头绪。」

  「有什么心得吗?」

  「钱庄方面有帐目在,还容易一点,但听秦先生说,家主在别处还有其他的
生意。」

  「其他的生意你先不用管,说说钱庄吧。」

  「好。」

  李师师打开皮夹,找到整理的纪录,「钱庄方面,这些天一共承党纸币十九
万四千金铢,购换纸币的仅有一千金铢。」

  这个数字在程宗扬的预料之内,但居然有人购买纸币,倒是大出他的意料。

  「是哪家商号购换纸币?」

  「是一间丝棉行,往筠州收购丝棉。他们听说筠州有钱庄的分号,可以直接
兑换钱铢,于是到钱庄换了一张两千贯的纸币。」

  「很有头脑啊!总比带着几千上万金银钱铢方便。」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挺起身道:「不对啊!这时节收什么丝棉?刚打春,
有什么丝棉可以收的?」

  李师师检查一遍纪录。「帐上是如此记的,是否要详细核对购换者的身份?」

  「不用。」

  程宗扬一摆手,「无论他们拿到纸币是倒黑钱还是行贿,钱庄都不要管!只
要他们用我们发行的纸币就好。哼哼,如果他们黑吃黑,争抢的时候把纸币烧了,
最好不过——喂喂,这话我随便说说,你千万别记啊!」

  李师师挽笔抹掉那段话,继续道:「目前库中原有的本金除兑换外,尚余二
十万七千金录,另有库存六万。往筠州分号拨付五万,一共有二十一万七千。」

  所谓「往筠州分号拨付」其实是直接付给云氏五万,由祁远将云氏在筠州的
投入留下五万,免得来回搬运。但因涉及云氏,程宗扬只让冯源处理,对外说是
拨付。

  程氏钱庄只设了临安和筠州两处,这也理所当然,毕竟程宗扬是从筠州开始
涉足宋国官商两界,至于其他三处将在一年内陆续开设。

  「钱庄目前库存纸币一共有七十九万三千金铢,外面流通的共有一百二十万
七千金铢。」

  其中六十万在云氏手中,云氏除借贷给自己的帐目外,已经收回全部投入而
有余,不再有资金上的困难,这批纸币暂时不用支付。晴州的粮款三十六万将由
鹏翼社分六批陆续运到临安,加上库存超过五十七万,用来支付外面流通的六十
万七千纸币,足够稳妥——前提是第三批纸币不发行。

  算完钱庄的帐,程宗扬心情好了许多。倒不在于收入多少,而是有这个娇俏
的丽人莺声燕语地跟自己说说话,比死奸臣、冯大法他们养眼多了,更别提青面
兽、金兀术那些面目可憎的家伙,打个喷嚏都够自己洗脸的。难怪老板都喜欢漂
亮的女秘书。

  「师师的帐算这么清楚,果然是有些经商的天分。」

  「家主谬赞了。」

  「哪里谬赞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程宗扬笑眯眯道:「师师,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小丫头的手背。李师师拿起皮夹抱在身前,不
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掌。

  「还好。」

  「真的很好吗?」

  程宗扬不屈不挠,继续往小美女身边凑。

  李师师垂下头,露出一丝凄婉,仿佛有了舍弃贞洁的觉悟。

  程宗扬心头一震,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活脱脱就是一副无良老板的嘴脸。假如
在以往的世界,自己绝对不会、也不敢这么干。但在六朝的世界,身为家主,所
有手下都是依附于主人而存在的仆从,属于主人的私人财产,别说调戏一个婢女,
就是硬上她也是合法的。

  自己一个满怀平等信念的现代人来到六朝还不足一年,竟然受到这种风气的
影响,干起趁人之危的勾当,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程宗扬的手不由得僵在半
空,再也摸不下去。

  忽然李师师的唇角露出一丝俏美的笑意。「奴知道公子是好人。」

  「哇!你刚才装得真像,我差点都被你骗过了!」

  程宗扬暗暗松口气,原来自己还是好人啊!

  李师师美目波光流转,过了会儿轻声道:「奴只是自伤身世,并不是敢骗家
主。奴身世虽如浮萍,此身此心却非杨花。」

  她咬了咬红唇,「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苦笑道:「你都说到这分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哈,你们光明观
堂的女人里头,你最特别……乐丫头最金贵的是脑子,平常爱惜得很,一点都不
舍得用。潘姐儿看谁都和看病人差不多,就算在她面前杀个人,她也只会往后退
两步,免得血溅到身上了。」

  李师师仰起脸。「奴家呢?」

  「你和她们都不一样,本质上的不一样……怎么说呢?」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猛一看像是同一个光明观堂出来的,但接触的时间久
了,就能看出气质上的差别。比如乐丫头像女孩儿,潘姐儿像个什么都管的大姐
姐,你呢,比她们更像一个女人。」

  李师师目光微微一动,有些羞恼地扭过头。

  程宗扬连忙道:「别误会啊,像女人难道不好吗?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
子子』,其实应该加上『男男女女』这四个字。男人像个男人的样,女人像个女
人的样,这才是正常的世道!」

  过了会儿,李师师发出一声轻笑。「潘师姐和乐师姐哪里不正常了?」

  李师师离开后,程宗扬靠在椅上,脸上禁不住露出笑意。即使在光明观堂熏
陶下,也终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这丫头虽然努力装出职业的样子,但时不时
流露出的风情足以让人心动,只不过这事急不得,想养成自己专属的名妓,要有
足够的耐心。

  程宗扬想:我是个好人,但更是个男人,这种念头不分古今,是任何一个雄
性的正常心理。

  如果想远一些,光明观堂既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那么潘金莲呢?她冷峻
的外表下是不是有传说中的淫妇本色?

  想到这里,程宗扬不禁心头火热。李师师这个未来的名妓和自己差的是时间,
潘姐儿在晴州,和自己差的是空间。倒是有个淫浪的贱人,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都很合适……

  程宗扬啪的打了个响指,随着他的修为水涨船高,这个响指打得足够响亮。
不多时,身后环佩轻响,一个窃窕的身影步履如烟地从屏风后出来。

  阮香凝戴珠佩玉,眉枝如画。翠微园有的是上好的胭脂水粉,这会儿仔细妆
扮过,打扮得秾须多姿。但她身上只披了一幅如蝉翼般透明的薄纱,里面一具白
美的胴体赤条条裸露着,笼罩在轻烟般的薄纱下;灯光一映,玉体玲珑的曲线纤
毫毕露。

  少妇肤白如脂,随着她的脚步,丰挺的双乳在薄纱下轻轻抖动着。纤柔的腰
肢软若杨柳,白生生的美腿一开一合,春光乍泄间,仿佛一株烟笼的玉芍药般婀
娜多姿。

  阮香凝不是只披了一层轻纱,在她的纤腰上还系了一条翠绿的丝带,上面挂
着一对驾鸯玉佩;随着她柔腰轻摆,玉佩不时碰撞着发出轻响。

  程宗扬借来翠微园,毫不客气地占了风景最佳的天香水榭,把高衙内赶到前
院去住。高衙内倒也光棍,发现自己的小胳膊拧不过这位师傅的大腿,心里已经
服了三分;等程宗扬传了他几式房中术,高衙内顿时对他佩服到九分;再后来,
秦桧聊天时,给他挑着讲了家主从南荒到临安的经历,小家伙对他已经佩服到十
二分——高衙内这种逆反期的小崽子,反的是爹,崇拜的是偶像,用不着阮香凝
的瞑寂术,秦会之一通忽悠下来,高衙内都快把这位师傅当神仙了。

  程宗扬没打算怎么收拾他——就算不看在岳鸟人的面子上,也得看在高俅的
面子上。这小崽子缺的不是智商,而是管教。

  程宗扬弄不清楚岳鸟人究竟是怎么样想的,换成别人也就罢了,岳鸟人又不
是不知道高衙内那些破事,竟然还交给高俅抚养。如果扔到星月湖大营,让那帮
兵痞狠狠操练几年,高智商这娃不至于这么废物。从这个角度看,高智商有可能
是岳鸟人的娃,要不怎么选了高俅这个出名护犊子的干爹?

  至于阮香凝,剑玉姬那贱人还真没撒谎,她什么都记得,就是把自己在黑魔
海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连带的膜寂术也全然忘却,无从施展,现在放在手中的,
就是个只能当床奴的美人儿。

  程宗扬打量眼前的美妇,心里却在想剑玉姬。阮香凝漏了底细,又被自己擒
获,对黑魔海全无用处。换个人也许将她一杀了之,以绝后患,那贱人却把她洗
得白白的送给自己,弄得像是特地送给自己一件礼物,人情做得十足还不费一文
钱,自己拿来又没有什么大用处,真是废物利用的高手。

  比起另一个黑魔海赠送的礼物泉玉姬,程宗扬对阮香凝的评价更低几分。这
贱人连自己的亲姐都算计,暗中利用姐姐性格上的缺点,引诱她坏了名节,这手
段和对亲姐下毒差不了多少。

  刚和李师师说过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女人要有女人的样,既然是床奴,就当
床奴用好了。

  程宗扬盘腿坐在座榻上,懒洋洋道:「凝美人儿,给大爷浪一个!」

  阮香凝虽然忘了瞑寂术,但以前对自己施术的效果仍在。主人话音刚落,她
便娇躯一颤,一手扶着柱子,两条白光光的大腿紧紧并在一处,粉臀不住提起,
剧烈地抽动起来。

  阮香凝的玉脸泛起桃花般的红晕,水汪汪的美目望着主人,樱脊微张,发出
醉人的媚声;交错的腿缝间,水迹乍现。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美妇抖动着白艳的躯体,一步几颤地走到他面前,娇喘
道:「官人……」

  程宗扬一手伸进她的轻纱内,揉弄她胸前的两团雪乳,另一手搂住她的纤腰,
把她放在自己膝上。

  阮香凝像一只宠物一样偎在主人怀中,顺从地仰首张开芳唇,吐出香舌,与
主人唇齿相接,献上香吻。

  虽然已是仲春,水榭内还放着铜暖炉,但阮香凝赤条条地一路走来,玉体一
片冰凉,只有臀下湿湿的,微带暖意。

  片刻后,程宗扬吐出她的舌尖,揉着她的乳头道:「身上抹得太香了。」

  阮香凝柔声道:「奴婢记得了,下次少抹一些。」

  「用不着,够香才够浪——把腿打开。」

  阮香凝笑盈盈张开双腿,露出玉户。既然是剑玉姬赠送的礼物,又没什么大
用处,程宗扬直接把她放在卓贱人那——级,比如对毛发的清理已经做过。

  这会儿少妇光洁的玉阜上纤毛无存,白腻的肌庸莹润如玉,下面的玉户阴门
微张,花蕊吐露,红腻的蜜肉沁汁带露地轻颤着,在灯光下娇轚欲滴。

  阮香凝呵气如兰地说道:「官人要怎生用奴家?」

  程宗扬道:「累了一天,这会儿主子懒得动,你看着办吧。」

  「奴家给官人做个倒浇蜡烛如何?」

  「免了,浇不了两下你就全身发软,流得主子一身都是。」

  「那奴家给官人做个玉女献桃。」

  说着阮香凝娇媚瞥了他一眼,然后从程宗扬的膝上下来,解下轻纱,赤条条
地转过身,双膝并摆,伏在座榻前的地径上,抬起雪臀。

  阮香凝的屁股又圆又大,从后看来,就像一颗饱满又多汁的水蜜桃,白生生
地翘在半空。雪嫩的臀肉丰盈洁白,抓在手中,说不尽的水滑脂腻。

  她这个玉女献桃是上身伏在地毯上,雪臀向后高翘,献到主人面前。她摆好
姿势便一手绕到臀后,扶住主人的阳具,轻柔地放在自己臀间,将龟头送到滑腻
的穴口,微微顶住,然后回眸一笑,松开阳具。

  阮香凝双手抱住大白桃般的屁股,将雪嫩的臀肉分开,放在阳具上,龟头正
顶着白桃的裂缝。灯光下,少妇浑圆的屁股白滑如雪,娇艳的性器犹如绽放的鲜
红,红润的穴口湿淋淋地含住龟头顶端,被灯光照得纤毫毕露。她的雪臀向后微
沉,柔嫩的穴口在龟头上带着柔腻的质感渐渐张开,一点一点吞入龟头,最后猛
然一收,将整个龟头完全吞入穴内,肉缝间溢出一股充满性欲气息的汁液。

  龟头进入蜜穴,面前的少妇反应出奇的剧烈,红脏的蜜穴收紧,仿佛一张小
嘴急切地吸吮着撑在穴内的阳物,汁液成串的从穴中淌出。

  这倒不是阮香凝天生媚骨,而是程宗扬在她身上找的乐子。趁阮香受凝瞑寂
术的影响,程宗扬让她用肉体的知觉牢牢记住自己的阳具特征,同时给她一个高
潮的指令。一且阳具进入,阮香凝的身体就会产生出类似剧烈高潮的生理反应。

  也就是说,阮香凝的高潮会从接触到主人的阳具开始,一直持续到主人在她
体内射精才结束,只要程宗扬乐意,每一下都在干着这个美妇高潮的肉体。

  阮香凝的淫叫在水榭中回荡,她优雅的背影仿佛一尊玉雕般伏在地毯上,以
玉女献桃的姿势将屁股翘到主人面前,在火热的阳具上用力地耸动白生生的雪臀,
心无旁惊地与主人交合。

  由于程宗扬坐在榻边,阳具向上挺起,为了避免主人不适,阮香凝套弄的动
作也沿着阳具挺立的角度,先是向上抬起,穴口套住顶端的龟头,然后再轻轻旋
弄雪臀,沿着肉棒㈣㈣豸下,一直坐到肉棒根部。抬起时也沿着同样的角度和路
线,让肉棒彻底干过她蜜穴的每一寸嫩肉。

  因此阮香凝的套弄并不是单调的直线,而是一道优美的曲线。她先慢慢套弄
几下,摆脱刚进入的生涩之后,臀部的动作越来越大,摆动间极富有韵律。又圆
又翘的大白屁股先抬到顶端,然后向后向下降落,在主人大腿上一触,接着弹起,
犹如一颗雪白饱满又充满弹性的皮球。

  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不与主人接触,只用蜜穴套住主人的阳具,雪臀上下掀动。

  丰满的美臀、柔滑的纤腰,起落间宛如一道起伏的雪浪,淫态横生。

  「官人……」

  美妇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楼外忽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官人!」

  这个比杀猪还惨的声音把程宗扬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定了定神才吼道:「青
面兽!你再敢叫『官人』,等我腾出手非整死你不可!」

  「公子——」

  「都听见了你还叫?」

  这种情形被人叫出来,任谁都没有好脸色,程宗扬也不例外。他好不容易摆
脱仍处于高潮状态的阮香凝,板着脸出来。

  「不是说了我在算账!不许打扰我吗!」

  青面兽道:「可是你说过,只要江州有讯,不管什么时候都叫你出来!」

  「江州有讯?」

  程宗扬险些跳起来,「没搞错吧!」

                第六章

  程宗扬如风一般地赶到林清浦所在的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悬了一炷香的时间。

  镜中波光微动,映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

  程宗扬心头大定,殇侯出手破了宋军的法阵,至少江州眼下还是安全的。

  心头一松,程宗扬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哎哟,八八爷,怎么是您老人家?」

  殇侯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程子,你就学坏吧,你交的这帮朋友活活是缺了
大德啊……」

  「老头儿,你不是说笑话吧?他们再缺德还能比得上你?」

  「瞧瞧!瞧瞧!」

  殇侯痛心疾首地指着地上的几面旗子。

  那些旗帜都是火红的战旗,上面织金绣彩,华丽异常,依稀是小狐狸上次说
老头儿耍猴把戏的大旗。只不过用的旗号任〖古怪,大大的写着一个「公」字,
再看一面还是个「公」字,一连十几面,一库全是公、公、公公、公公……

  瞧了半天,程宗扬终于明白,这旗上原本是用黑色丝线绣的「八八」两个字。

  多半是小狐狸犯坏,偷偷拿墨笔在下面添了一道,改成「公」字,远远看来
简直天衣无缝。

  程宗扬越看越忍不住,大笑道:「怎么全是公的?没一个母的?」

  「哎哟喂,小程子!你就跟他们犯坏吧!」

  「侯爷别生气!就是个玩笑,我让小狐狸改过来,立刻改,行不行?不过话
说回来,为了几面旗子的小事,您老人家亲自破阵找我,这气魄真了不得!」

  「什么破阵啊!」

  殇侯捶胸顿足地说道:「你不知道我老人家被坑苦了啊!这些旗本来用得好
好的,我老人家每天转一圈就回家睡觉。今天一打出来,别人就罢了,有一支舍
龟孙军一见着旗子就红了眼,玩命地跟我死磕啊!从城头打到城下、从城下打到
城外!全是精锐也就算了,还有骑兵;全是骑兵也就算了,还有兽蛮人啊!连人
带牲口的,生生把老头逼到这儿来啊!」

  程宗扬七情上脸,他使劲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最后一头撞在水镜上,水
镜波光一闪,随即消失。

  「哈哈哈哈!」

  程宗扬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

  殇老头恐怕想不到,他的卫队会莫名其妙地与城下最精锐的一支宋军死拼一
场。

  没错,肯定是选锋营!这旗号一打出来,一连串的「公公、公公」每一面都
在打选锋营主将秦翰的脸,选锋营那帮精兵悍将不和他们玩命才见鬼了。

  程宗扬兴高采烈地叫道:「清浦!快连江州,我倒要瞧瞧殇老头和秦大貂珰
火拼一场谁胜谁负。」

  一回头却见林清浦盘膝坐在地上,脸色泛青,额头全是汗珠。程宗扬想起水
镜术最忌干扰,自己一不小心撞碎水镜,却伤了正在施术的林清浦。

  「无妨。」

  林清浦勉强地道:「属下歇息片刻就是了。」

  程宗扬连声道:「你歇着!你歇着!」

  忽然他肩背一僵,回头叫道:「你刚才说什么?属下!我干!你答应加入我
盘江程氏了?」

  林清浦苦笑道:「林某此时若是请辞,家主可肯放在下离开?」

  「废话!」

  林清浦耸了耸肩:「林某为免被家主灭口,只好如此了。」

  程宗扬仰天大笑,边走边道:「我程氏终于有自己的专职法师了!」

  冯源从远处伸出头来:「老程——你叫我?」

  「叫的就是你!」

  程宗扬笑骂道:「冯大法!都一个多月了,我跟你说的手雷搞出来了吗?」

  「那东西好做,就是太花钱了,一个得好几十个银铢,不划算啊!」

  「明天找老秦,先给你一百金铢,不管响不响,先做一批出来让我看看!」

  「成!公子你就瞧好吧!」

  冯源道:「我们平山宗搞设计是祖传的!」

  「要是被你祖师爷看到你做的东西,非气死不可!」

  临进水榭时,程宗扬看到李师师被自己的笑声惊动,抱着皮夹,讶然朝这边
望来。

  程宗扬一时间恶作剧心起,一个箭步掠到李师师面前,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一
把揽住她的小蛮腰,朝她的樱唇上亲了一口。

  李师师顿时满面羞窘,竭力推开他,转身跑开。

  「别跑啊,我有正事问你呢!算了算了,明天吧!」

  从江州法阵被破,到殇老头的「八八」变「公公」再到林清浦决定加入程氏,
程宗扬半年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笑得下巴几乎都脱了。

  回到水榭楼上,看到赤体伏在榻侧的阮香凝,程宗扬朝她耸翘肥圆的大白屁
股上拍了一把,神采飞扬地说道:「凝美人儿,趁主子今天高兴,把你后庭的花
荀也开了,好不好!」

  阮香凝娇滴滴道:「好呀,官人。」

  次日清晨,翠微园天香水榭。

  李师师踏进客厅,侧身屈膝微微一福,「家主。」

  「坐。」

  程宗扬道:「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一下光明观堂的事。」

  「家主想知道什么?」

  「嗯,先从光明观堂现在的情况说起吧。」

  「光明观堂在明州……」

  「不是在山里吗?」

  李师师摇头道:「明师私下曾言,所谓深山修行多半是求终南捷径,光明观
堂本是济世救人,僻居山中,明哲保身或有之,济世救人则未必。况且光明观堂
既然以医术行,多接触病人才能增进医术,因此光明观堂的主堂是设在闹市,病
人可以直接入内求诊的。」

  「不对啊,为什么乐明珠乐姑娘是从山上下来的?」

  「光明观堂有内堂、外堂之分,外堂重医术,内堂重修行,因此内堂设在明
州东南的苍麓山,由燕师叔传习。奴家资质平常,只入了外堂挂名……」

  程宗扬笑道:「怎么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

  李师师勉强道:「奴家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如果奴家是内堂,也不至于让父
亲求告无门。」

  「光明观堂这事干得确实有点薄情……不说这个了,我是想问你为什么去虎
翼军,又为什么去了明州?」

  林清浦还没有恢复,暂时无法联络江州,程宗扬很担心宋军趁江州外援断绝
的时候全力攻城,因此先找李师师打听一番。

  「光明观堂与宋国曾有约定,每年都派遣弟子往军中行医,今年正轮到奴家
去虎翼军。刚到军中不久,奴家就奉命前往江州。」

  李师师犹豫一下,「奴家在江州前线遇到一种未知名的毒物,本来采集了一
些,正准备送到堂中检验就接到家中的书信,因此回到临安。」

  程宗扬立刻紧张起来。「你采集的毒物呢?」

  李师师黯然道:「奴家已回不得光明观堂,惟恐那些毒物留着害人,已经一
火焚之。」

  程宗扬松了口气。「烧了就好。」

  虽然殇侯的生化毒药践得二五八万,但光明观堂与岳鸟人有过交往,谁知道
她们会不会找出破解之法?

  李师师抬眼道:「除了奴家所在的虎翼军,静塞军、广武军都有光明观堂的
师姐,遇到这样的毒物肯定会送到堂中。」

  看来这种病毒流到光明观堂手中已不可避免,程宗扬只好道:「送就送吧,
反正那种毒物用过五次就没用了,没有大患。」

  李师师沉默片刻,慢慢道:「家主怎么知道那种毒物的效果?」

  程宗扬一时语塞,然后干笑道:「你忘了我是从江州来的?咱们在路上还见
过面呢!我路过战场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点。」

  李师师不再多问,只拿出一本册子。「奴家原以为要问帐目的事,用了一晚
的时间,将钱庄的所有兑换纪录全部整理一遍。」

  人家的功课做这么好,不问上几句实在说不过去。程宗扬翻了翻,一边随口
道:「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

  「有。」

  李师师道:「奴家整理收回的纸币编号发现,持纸币前来兑换金铢的,九成
以上都是发往临安以南区域的,临安以北来兑换的商号很少。」

  「还有这种事?」

  程宗扬听着有些稀奇,「会不会是临安以北的商号来往不便,暂时没有到临
安兑换?」

  李师师摇了摇头。「奴家也不知晓其中的原委,但纸币推出不足半个月,只
有临安和筠州两处兑换,也许家主说的没错。」

  「月底再看看吧,希望他们不要兑换完,好歹留一点让我周转。」

  「公子。」

  俞子元进来,低声道:「高太尉发脾气了,说他家衙内一连几日不见踪影,
想必是被公子带坏,在外面花天酒地,要公子上门解释。」

  程宗扬一看时辰已近午时,立刻知道高俅刚刚下朝。如果不是宋国朝廷有大
事发生,他不会用这种方法来找自己。

  赶到太尉府,高太尉已经等候多时。程宗扬小心赔了罪,又重重送了一份厚
礼,高太尉才容色稍霁,留程宗扬在堂中喝茶。

  当着府里人的面演完戏,高俅屏退家人,直截了当地说道:「朝廷已决意退
兵。」

  「太好了!」

  「今晨太乙真宗新任掌教入宫面君,为陛下亲上尊号『纯一真人』,并献玉
球宝册,以及临安的冲天观与江州的太乙宫,作为宫中的祈仙之所。」

  「这是什么意思?」

  程宗扬叫道:「太乙真宗在江州哪来的道观?」

  「太乙真宗道号,『一』为至尊,除六朝君主王侯,从不授予他人。一旦有
此尊号,加上玉球宝册,便可对教内之事发言。至于江州的道观,太乙真宗要建
一所,难道你会阻止?」

  还真是这回事,别的不说,就冲着秋小子的面子,自己也不会阻止太乙真宗
在江州建观。至于送给宋主多半是场面话,让宋主觉得好歹在江州占了块地,总
算没白打一趟。

  程宗扬一瞬间就明白蔺老贼打的主意。自己要他给宋主一个台阶下,他倒好,
直接拿个尊号加两座道观献给宋主,不但让宋主能体面撤军,还拉了个盟友——
自从王哲一剑叩天之后,宋国与太乙真宗的关系变僵,现在蔺老头借着江州的势,
亲自把宋主一方的势力请入教内,在修复关系的同时,也使他在教中的地位水涨
船高。这老家伙真有几下子,逼他办事,结果他事情办得漂漂亮亮,里里外外的
好处,一点都没落下。

  「这老东西,我真服了他!」

  程宗扬讲了自己的判断,不禁对蔺采泉的手段拍案叫绝。

  「非但如此。」

  高俅对宋国的局势比程宗扬了解更多,「太乙真宗虽是宋国第一大宗门,这
二十年间与宫内联系最紧密的却是神霄宗,蔺掌教此举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王哲时代,太乙真宗与宋国关系变僵,神霄宗趁势崛起,隐隐有取而代之的
势头。蔺采泉这一着既帮了程宗扬的忙,又给自己拉了一个盟友,还对神霄宗形
成反制,可谓一石三鸟,滴水不漏。

  「撤军的诏书什么时候能发到江州前线?」

  「以金牌急脚递传送,七日可达。」

  「今天是三月十一,那就是三月十八日。」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的面子真够大——」

  「朝廷财力捉襟见肘,着实打不下去了。」

  高俅道:「今日朝会上,贾师宪仍然一力主战,结果户部的蔡郎中递了份帐
目,列了近来的开支,单购粮一项就用去二百万纸币和一百万金铢,合计三百万,
几乎占了往年开支的一半,群臣顿时哗然。」

  说到底还是粮战奏效,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宋国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太乙
真宗只是压垮骆蛇的最后一根稻草。

  程宗扬心里得意,脸上笑道:「是骂老贾败家吧?」

  高俅摇了摇头。「相反,连陛下都说,若非贾太师推出纸币,解了朝廷的燃
眉之急,如今青黄不接之际,常平仓无粮可济,国中必出大事。」

  「宋主这是保老贾?」

  「陛下要用钱庄,就不能让贾太师失势。」

  高俅冷冷道:「梁师成危矣。」

  程宗扬对宋国政局的变动不放在心上,只要有宋主和贾师宪的支持,谁得势、
谁失势,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干了这么久,今晚能睡个好觉。高太尉,一同去看场鞭赛如何?」

  高俅城府极深的表情中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正有此意,不过要先解决林冲
的事,他在牢里坐了半个多月,也该上路了。」

  「可不是嘛!不过刚才蔺掌教的话,我倒有了另一个主意……」

  程宗扬鲜衣怒马返回翠微园,一路不敢稍作停留。

  剑玉姬的手段,自己已经领教过。因为怕她对云秀峰下手,自己特意搬到梵
天寺与云秀峰寸步不离;谁知道她人在临安,落子处却在数千里外的建康,只略
施小计就险些让自己和星月湖大营陷入绝境。

  若不是自己一手操纵的经济战超出剑玉姬的认知,这一仗连翻身的机会都没
有。

  回想起来,程宗扬暗自庆幸自己选择经济战,把真正的战场放在自己擅长的
领域之中。

  一场粮战把宋国本就虚弱的财政撕得千疮百孔,削弱宋国的战争能力,最终
在战场之外逼得宋国退兵。如今不仅解除江州的危机,也把黑魔海出手可能造成
的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抛去云氏的麻烦暂时不提,这场由程宗扬一手导演的经济战可以说大获全胜,
至少有底气向全力支持他的孟老大复命。

  剑玉姬不动声色地出招之后,再无动作,程宗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她就此
偃旗息鼓。

  不管是奶妈还是妃子,黑魔海能从宫里弄个活人出来,程宗扬相信高俅和自
己交谈的同时,朝议决定撤兵的情报已经放在剑玉姬的案头。无论剑玉姬是继续
拉拢自己,还是着手应对星月湖的反击,自己都处于危险之中。

  程宗扬之所以选择翠微园作为自己的临时住处,好处是别人也许会对自己与
高俅的关系生疑,恰恰是黑魔海不会起疑。因为正是黑魔海命令阮香凝接近高衙
内,自己留在翠微园是想给黑魔海造成一种局势仍然可控的假象,但剑玉姬会不
会中计,自己没有半点把握。

  为了保障安全,程宗扬把能带出来的手下全带在身边,尤其是金兀术、青面
兽和豹子头,三名兽蛮武士呈品字型把他围在中间。

  这三人不但实力强悍,体格更是活生生的重型肉盾,而且三人是半人半兽,
兼备一种野兽对危险的直觉,用来防备刺杀最合适不过。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翠微园,刚到后院便听到一声巨响,旁边一间房舍四面
窗户被霞粉碎,喷出一股浓烟。俞子元矫健地跃起身,一把扯住程宗扬坐骑的缰
绳,挡住他的半边身体。接着金兀术等人往中间一合,像三座肉山严严实实把他
包围起来。

  「咳咳……」

  一个人跌跌撞撞从房内出来,浑身衣物被炸得稀烂,脸熏得黑黑的,瞧五官
的轮廓,依稀是冯源。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冯大法,搞什么鬼?」

  「木……木炭的比例大了些……」

  冯源咳嗽着道:「我……我再试试……」

  「做实验,你装那么多火药干么?子元!把冯大法带到前面洗洗,看看有没
有受伤。」

  「我是玩火法的!什么火能烧到我!哎哟……哪来的玻璃……」

  冯源捂着屁股一叠声地叫痛,俞子元忍着笑,扶他到前院处理伤势。

  程宗扬在后面嚷道:「冯大法,你若造出来手雷,我就用你名义设个奖,叫
『冯大法师奖』!每年评一次,专门颁给各行各业的杰出人士!」

  「哎哟……脚上还有一块……平山!平山!叫『平山大奖』!我冯大法不能
忘本啊……」

  这个插曲让程宗扬紧绷的心事一下子放松下来,他笑着进了水榭,却见李师
师坐在客厅里,一向柔和平静的玉脸此时仿佛挂着寒霜。

  厅内还有一个妇人,她满头珠翠,衣饰华美,却是跪在李师师脚边,似乎在
央求什么,见到程宗扬进来,她立刻堆起一脸的笑容。

  李师师冷着脸拂袖而起:「家主回来了,你自己跟家主说吧。」

  程宗扬静道:「她是谁?」

  那妇人道:「奴婢是——」

  「是一个妓女。」

  李师师打断她,带着一丝讥讽的口吻道:「下面人送来让家主消遣的。」

  「是吗?」

  程宗扬玩笑道:「哪家掌柜这么有情调?」

  「是秦会之。」

  李师师似乎不想多理睬那女子,说完便离开水榭。

  死奸臣玩这一出算什么?美色惑主?不知道我程宗扬平生最不怕的就是美人
计吗?

  程宗扬瞧了瞧那妇人,虽然不及阮香琳、阮香凝姊妹美貌,但水蛇腰、桃腮
杏脸,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眼间别有一番妖冶的风情,不知是哪家勾栏瓦子的粉
头。

  程宗扬走过去道:「起来吧,跪在地上,膝盖不痛吗?我就一个商人,用不
着行什么跪拜礼。」

  那妇人娇声道:「程爷是工部的员外,还兼着户部的差使,奴婢跪一跪也是
应当的。」

  「户部的差使?我怎么不知道?」

  「宫里刚发诏旨,户部新设宝钞局,陛下亲笔点了员外的名字担任宝钞局主
事,料想这两日诏书就该到了。」

  「你的消息倒灵通,连我都不知道。」

  那妇人笑道:「奴婢一听说便赶来给员外道喜,员外面相生得好福气,将来
少不得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妇人陪笑道:「方才师师姑娘已经说了,程爷当奴婢是下人送来的粉头便
是。」

  「一个粉头竟然知道宫里刚发的诏旨——你说我信还是不信?」

  「无论爷信还是不信,奴婢今次专是向程爷赔罪来的,不管爷要打要骂,还
是要做别的什么……奴婢都甘之如贻。」

  「起来。」

  「奴婢不敢。」

  「我让你起来就起来!」

  「奴婢——啊呀……」

  程宗扬一把拽住那妇人的衣衫,拉她起身,谁知那妇人往旁边一躲,却拉住
她的衣襟,手上一用力,把那妇人的衣衫拉下半幅。

  丰满的乳房从衣间跳出,从她衣间看去能看到一具白滑的胴体。那妇人衣饰
极尽华美,里面却未着内衣,身子竟然赤条条地不着寸缕。

  那妇人斜倚地上,白花花的乳房在身前抖动着,眉宇间含羞带怨,妖媚地腻
声道:「爷小心呢……」

  程宗扬喉咙发干,愣了片刻,接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楼上。

  天香水榭是一幢临湖的三层楼宇,程宗扬把高衙内赶到前院,自占了水榭居
住。下面一层是平常会客办事的场所,因为里面藏着阮香凝这个娇娃,两层以上
从不让外人进入。

  送上门的美肉,自己都不敢吃,这若传扬出去还不被六朝的英雄看扁啊。抱
着这个想法,程宗扬一边上楼,一边去扯那妇人的衣物。那妇人妖冶地扭动身体,
不但任他扯衣脱裤,还主动摇臀摆乳地往他身上凑。

  华丽的衣衫裙钗一路掉满楼梯,待上了楼,那妇人已经被剥得像只白羊,光
溜溜的一丝不挂。

  程宗扬将她往榻上一丢,然后解开衣物。

  那妇人倚在榻上,双条粉腿并在一处,一边斜身摆出妖媚的姿势,一边用半
是惊叹、半是妖媚的口气道:「爷的身子好壮呢。」

  「壮不壮,干过才知道。」

  程宗扬在她脸上扭了一把,「送上门的粉头装什么嫩?还不把腿打开了。」

  那妇人媚笑着倾过身子,靠在榻背上,然后分开双腿,露出牝户。程宗扬俯
下身,挺起阳具对着她的娇穴用力干进去。刚那妇人刚脱了衣物,这会儿没有经
过半点前戏,下体还干盈得紧,被他这样硬干进去,少不得一阵吃痛。

  她一边淫浪地扭动下体,好让阳物干进自己体内,一边媚声道:「爷的宝贝
又粗……又大……硬邦邦杵在奴的小穴里面呢……」

  「哎呀!好粗……奴的小穴都要裂开了呢……」

  「大爷……好厉害呢……」

  程宗扬狠狠挺了几下。「得了吧,爷干过的女人多了,像你这么耐脔的真没
几个。瞧你这骚样,至少也是身经百战了吧!」

  那妇人嘻笑道:「奴家陪过的男人不少,爷这样强壮的倒是头一个。」

  「真会说话,叫一个听听!」

  那妇人放浪地叫道:「啊……啊……爷的大鸡巴干得好深……干到奴的花心
子了……」

  「哦!奴的小穴被爷干穿了……里面塞得满满的……好舒服……」

  那妇人敞着一双粉腿,一边浪叫,一边耸动下体,卖力地和这个连她名字都
不知道的陌生人交媾。

  那妇人淫叫得越来越放荡,干到高潮时,她断断续续道:「奴实心实意……
给爷赔罪……啊呀……求爷放过奴婢一家……」

  她原以为那年轻人正要射精,谁知这句话刚出口,那年轻人忽然停住动作,
接着拔出阳具,直挺挺、湿淋淋地挺在她面前,两眼冷冷盯着她,森然道:「你
究竟是谁?」

                第七章

  那妇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只要爷干得高兴,何用管奴家
是……」

  程宗扬打断她。「你信不信我这会儿把你赶出去,让你光着屁股出园子?」

  那妇人脸色微微发白,在程宗扬的逼视下再也坐不住,她翻身跪在程宗扬面
前:「奴婢不懂事的孩儿得罪员外,求员外开恩……」

  「你是谁?」

  那妇人怯生生道:「奴婢姓黄,小名莺怜……是梁官人的浑家。」

  「哪个梁官人?」

  「梁师都梁官人……」

  这个名字自己倒听过,但即使有,按道理应该是唐国,怎么会跑到临安来,
还当了官?

  程宗扬心头一动:「梁师成是你什么人?」

  「是奴的大伯。」

  梁师成和梁师都成了兄弟?干!早知道六朝够乱,但乱成这样还是让自己大
开眼界,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都能凑成兄弟。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荡妇不是外人,而是在小瀛洲跟自己起过冲突的梁公子
亲娘。她这会儿赶来赔罪还主动投怀送抱,背后无非是高俅那句话:梁师成没扳
倒贾师宪,自己要倒台了。

  程宗扬冷笑道:「梁节度使是朝廷的高官,即使偶有得罪,朝廷也不会伤了
老臣的体面,顶多是请放外郡。夫人用得着这么下本钱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弹了弹她的乳头。

  黄莺怜勉强笑道:「梁节度使的性命自是无妨,只是我们这些亲眷未必能护
得周全。不瞒爷说,梁节度使一旦请郡,奴家官人只怕会立刻下狱。奴一家老少
的性命都在爷的一念之间,求爷高抬贵手,放过奴婢一家。」

  「护你们一家周全?我一个七品小官,哪来的这本事?」

  黄莺怜道:「奴婢知道奴那不争气的儿子得罪了爷,特来向爷赔罪,只要爷
肯放过奴婢一家,奴婢给爷当牛作马也心甘情愿。」

  程宗扬心里雪亮。梁师都占着临安最大的粮行通源行,背后眼红的人只怕不
少。梁师成若倒台,他们这些族人少不了要被一一清算。

  梁师都也得罪过不少人,一旦下狱,王天德当日的下场少不得落到他们头上。

  如今户部刚设立宝钞局,与他们有过节又风头正劲的自己,成了他们头一个
讨好的对象。

  梁师都前世投靠突厥以求荣华富贵,这一世还是一般嘴脸,竟拿自家老婆当
赔罪的礼物。

  想起梁公子当日的嘴脸,程宗扬不禁心下冷笑。

  难怪李师师说她是送来的粉头,姓梁的小崽子搞过李师师的娘,当时的嘴脸
足以让李师师恨到骨子里;如今风水轮流转,梁小崽子的娘送上门来,李师师哪
里会给她好脸色?

  可笑那梁公子死也想不到就因为他多嘴,逼得他娘亲自上门,拿身子向自己
赔罪,所以说做人还是不要太嚣张。

  程宗扬提起黄氏的双足朝两边分开,一边打量她淫浪的下体,一边道:「我
说干着怎这么松,原来是生过的,多大了?」

  黄氏讪讪道:「奴婢三十有二。」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屁股,「后面用过吗?」

  黄莺怜忙道:「爷,那里腌臜,用不得……」

  程宗扬没有理会她的央求,啪的打了个响指。

  阮香凝仍然是披着一袭轻纱蔽体,里面裸着白生生的身子,风姿绰约地从屏
风出来,娇声道:「官人。」

  「这是外面来的粉头,按主子昨天教你的,给她灌肠。」

  「是,官人。」

  阮香凝走到黄氏身旁,笑吟吟道:「这位姐姐也要用后庭侍侯官人呢。」

  黄莺怜看到阮香凝的容貌,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她像这样主动送上门虽然不
是第一次,但终究不是妓女,也没人把她当娼妓,因此后庭还是完璧。她勉强道:
「奴家还是头一次……」

  「妾身也是呢。」

  阮香凝柔声道:「昨晚官人要给妾身的后庭开苞,妾身也是不知道要事先灌
肠,误了官人的兴致,被官人在前面干了两遭才肯罢休。姐姐你瞧……」

  阮香凝撩起轻纱,然后扭过身,将欺香赛雪的美臀翘到黄氏面前,接着剥开
臀肉,露出臀沟间小巧的嫩肛。她的肛洞又红又嫩,如雏菊般紧紧缩成一团,衬
着雪滑的臀肉,精致至极。

  凑近时,黄莺怜发觉她的后庭非但没有丝毫异味,反而有股淡淡的媚香,菊
蕾更是鲜亮红润,仿佛涂过胭脂一般娇艳欲滴,让人不仅没有半点厌恶,反而大
为心动。

  「妾身按着官人的指点,用了半日时间灌肠、清洗肠道,里外都洗得干净,
还用香酥油涂过。」

  黄莺怜看得眼花缭乱,她满心讨好这个新晋的年轻人,眼见这美妇的丰姿已
让自己输了一筹,再推托下去,万一惹怒了他,前面的淫戏都算白做了。

  半推半就之下,黄莺怜依言爬到榻上,双膝分开,伏身摆好姿势。阮香凝打
开榻侧一口小屉匣,取出一个银质漏斗,然后将细长的斗嘴按进黄氏肛中,推进
体内。

  黄莺怜只觉自己的屁眼儿被坚硬的斗嘴塞入,带着一股凉凉的痛意,接着一
股冰凉的液体倒入斗中,毫无阻碍地流入肠道内。

  肠道渐渐胀起,不多时肠道被液体灌满。腹中的充胀感越来越强烈,令她感
到一阵无法承受的便意,黄莺怜禁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姐姐夹紧了。」

  阮香凝拔出漏斗,然后体贴地给她指了净桶的位置。

  黄氏本想忍耐却怎么也忍不住,挣扎片刻后,她一手掮着小腹,一边极力收
紧菊肛,免得污物喷射出来;一边跌跌撞撞走到净桶旁,顾不得被两人观瞧,坐
在上面一泄如注。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阮香凝和黄莺怜都是平常女子,像卓云君、
泉玉姬那种修为的女性,早已过了辟谷的境地,哪用这么费事?提起枪想干就干,
不管哪个洞保证干干净净。

  不过眼前灌肠喷屎的一幕倒有种调教寻常女子的乐趣,比如黄氏那样的荡妇,
一次灌肠下去,这会儿竟然红了脸。

  黄莺怜在净桶上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不是她故意躲避,而是那位程员外没
让她下来,直接坐在净桶上接受灌肠。

  她的身子前倾,光溜溜的屁股向后翘起,屁眼儿里插着银质的漏斗,被那美
妇将清水注入她的肠道内反复清洗,直到净桶几乎盛满,拔出漏斗后,屁眼儿流
出的都是没有丝毫异味的清水为止。

  黄氏坐在净桶上几乎虚脱,倒不是灌肠有什么痛楚,而是眼下还是春季,被
那些清水反复冲洗肠道,凉意侵体,腹中像塞满冰块一样又冷又硬。

  黄莺怜悄悄瞧了程宗扬一眼,望着那根怒胀的阳具,眼底露出一丝惧意。再
过一会儿,漏斗细长的柄嘴就会换成那根粗长十倍的阳物。黄莺怜前面已经被他
用过,晓得他的尺寸,可知道越多,她越是惶恐,无法想象自己狭小的屁眼儿会
被这样粗大的阳具贯入,旁边的美妇却没有她的忐忑不安。

  阮香凝重新把漏斗插到黄莺怜的肛内,灌入清水,忽然臀后一紧,却是被主
人抓住臀部。阮香凝回眸一笑,回头继续灌入清水,只不过踮起脚尖,翘起丰腴
白嫩的雪臀。

  主人有力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臀沟间来回摸弄着,忽然指尖一滑,没入小小的
肉孔。阮香凝身子一颤,玉户涌出一股淫水,顺着臀缝直淌下来。

  程宗扬欲火升腾,不理会旁边直打冷颤的黄氏,把阮香凝往地毯上一推,骑
在她白滑香艳的美臀上。

  阮香凝的玉体笔直伏在地上,雪白的屁股像一团雪球圆圆隆起。程宗扬扒开
她的臀肉,露出里面柔嫩的肛洞,充血的龟头往前对着她的嫩肛一顶,红艳的肛
蕾被顶得凹陷下去,接着软软滑开,将龟头吞入体内。

  阮香凝咦咦呀呀地叫着,夹杂着吃痛的颤音,媚态横生。她涂过稣油的肠道
滑畅至极,阳具进出间就像被一团暖热的油脂包裹着。充满弹性的肛蕾套在肉棒
上,仿佛柔韧的软箍束在阳具上来回滑动,带来酥爽的挤压感。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将雪嫩的美臀干得臀沟敞开、肛洞圆张,才拔出
阳具。

  阮香凝初次破肛,这会儿又羞又痛,软软地伏在地上,爬不起身。

  程宗扬抓起她的手掌往她臀后放去,阮香凝知道他是让自己去摸他方才的战
果,不禁羞不可支,赧然侧过脸。当手指触到肛洞,阮香凝神情顿时一愕,接着
张大妙目。

  原本小巧的后庭花,这时张开足有三指宽,被主人的大肉棒干得面目全非。
从后看去,雪团般的圆臀间,红红的肉孔圆张着,里面红嫩的肛肉暴露出来,在
空气中微微蠕动着,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阮香凝眼波如水地说道:「妾身的后庭……被官人干得好大……」

  程宗扬抬手道:「梁夫人。」

  黄莺怜几乎看得呆。即使同为女人,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少妇的美貌,这
时见她又小又紧的嫩肛轻易被程员外干开,偏偏干得顺畅,心里的怯意去了几分,
学着她的样子伏在地毯上。

  程宗扬笑道:「我这床奴屁股肥翘,趴在地上也能干。梁夫人的屁股虽然够
白够大,但屁股的曲线没那么凸出,还是换个姿势吧。」

  黄莺怜讪讪地爬起身,摆成跪伏的姿势,两手抱着屁股,露出肛洞。

  「看起来很小嘛,一会儿被我干过,把屁眼儿干大了,万一被你丈夫看到可
怎么办?」

  黄莺怜笑道:「他干大奴婢的肚子,程员外只干大奴婢的屁眼儿,算来还是
程员外吃亏了。」

  「真会说话。」

  程宗扬双手握住她的水蛇腰,用龟头在她浅褐色的屁眼儿上顶了顶,然后用
力捅进去。

  黄莺怜只觉臀后一紧,接着一根火热的阳具破肛而入,干进她冰冷的肠道,
突如其来的痛楚使她发出一声尖叫。

  程宗扬倒没想过故意伤害她,因为念着她是第一次肛交,动作没有太过粗暴。

  但黄莺怜毕竟是第一次,她只见阮香凝干得顺畅,却忘了她灌了一上午的肠,
肛内还用过香酥油。因此龟头刚一进入,肛洞便传来意料之外如撕裂般的痛意。

  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妇人般侧身坐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的主人。程宗扬一边
干黄氏的屁眼儿,一边伸手放在阮香凝的乳下,托住她一团沉甸甸的雪乳在手中
把玩。

  「这位梁夫人的男人比你相公的官大得多,而且还是临安最大的粮行东家,
可惜生了个儿子不争气,整天跟一帮混账小子鬼混。前些天还把别人的老婆骗上
手,一群人在这里把人家当婊子干个够。」

  程宗扬道:「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吗?」

  阮香凝摇了摇头。

  程宗扬冷笑一声:「当初那女的就在这里,被人逼着拿身子还债,最后让十
几个恶少前阴后庭一通猛脔。结果呢?现在梁夫人亲自登门赔罪,你说我该不该
放过这些贱人?」

  阮香凝不知道他说的是被自己暗算的亲姐,只笑道:「若是如此,只赔一次
罪却是少了。」

  「梁夫人,听到了吗?」

  黄氏忍着臀间的痛楚,颤声道:「只要员外高兴,奴婢天天来园里赔罪也是
愿意的……」

  「真的假的?」

  「实不相瞒,爷的阳物好生强壮,干进来屁眼儿是痛的,肚子里却热乎乎的
又暖又胀,只盼着爷多捣几下……」

  「梁师都若不发财,天理不容啊。」

  一直到掌灯时分,那位梁夫人才从水谢出来。她新用了脂粉,仍是一副花枝
招展的俏态,只是走路时一手扶着腰侧,双腿像无法合拢一样张开,仿佛有些吃
力地慢慢挪着步子,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容,似乎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但看到李师师时,梁夫人的笑容变成尴尬,窘迫地低下头,连忙避开。

  程宗扬赤着上身立在窗前,笑嘻嘻朝李师师比个胜利的手势,结果换来少女
一记冷眼。

  静室中,林清浦盘膝肤坐,两手交握,程宗扬却不在他旁边,而是待在水榭
内。

  在他眼前,一面方圆尺许的水镜悬在半空,镜中光线不断变化,水波中映出
江州城墙的轮廓。

  黎明下的江州城,让程宗扬一眼看去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萧遥逸说得轻松,可眼前的一幕何止是惨烈!整座江州城除西侧的大江以外,
其余三面都被一道高及丈许的土墙围住,并且呈土堤状分割,形成一片片不相通
连的区域,最大限度地抑制星月湖军士的机动性。

  距离城墙将近一里的土墙之内,到处散落着折断的战旗、倒毙的战马、残缺
的兵刃,还有形形色色被摧毁的攻城武器。泥土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染成棕褐色,
巨大的石块和崩碎的水泥在其中交错杂陈。

  坚固严整的江州城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原本如巨兽般据守在城外的水泥堡垒
只剩下紧邻城门的两座,其余都在宋军的强攻下摧毁殆尽。用水泥涂抹过的城堞
也在投石机的轮番猛击下碎裂。几道土堤从土围一直延伸到城头,用来筑堤的泥
土中夹杂着无数零乱的碎甲和兵刃,用这种方式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城墙同样布满裂隙。有些搏杀激烈的地方,守城的军士甚至来不及浇灌水泥
固定,而是用铁丝网配合水泥构件暂时堵住,然后趁攻势减缓的时候浇入水泥,
因此不时能看到已经凝固的水泥中露出铁丝,甚至折断的刀枪。

  城墙上一半的悬楼都已被击碎掉落,剩下的没有几座能保持完好。沿袭传统
土木结构的城楼则整个消失,只留下一堆火焚过的砖瓦残柱,显然成为宋军火攻
的牺牲品。

  再往内,靠近城墙房舍大多被投石机击毁,变成一片废墟。残砖碎瓦中,半
埋着一架折断的巨弩,却是当初架在城头的八牛弩。

  望着岌岌可危的江州城,让人怀疑宋军再有一次像样的攻势,就能攻陷这座
伤势累累的城池。然而在程宗扬眼中,江州像一个遍体鳞伤的绝世武者,即使只
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轻易倒下。

  此时虽然看不到守城的军士,但程宗扬相信至少有一半的星月湖军士驻守在
城上,随时用他们久战而疲惫的躯体,迎向宋军可能出现的攻势。

  视线掠过残破的城墙,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城墙下的几丛枯草竟然躲
过连日战火,不仅熬过这个冬天,还发出新芽,迎向初升的阳光。

  「孟上校!」

  程宗扬挺胸向水镜中的孟非卿行个军礼,朗声道:「一团长少校程宗扬向你
报告!经过本人努力,在临安进行的经济战已经奏效。三月十一日上午,宋国朝
议决定从江州撤军!江州之战即将结束!」

  以孟非卿的镇定,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为之雄躯一震,脸上惊喜交加,接着
一拳擂在案上,将那张梨木书案擂得粉碎。

  「好!」

  程宗扬笑道:「而且咱们还不大不小地赚了笔钱。老大,七月是盘江程氏成
立一周年,到时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孟非卿哈哈大笑,「小了我可不要!」

  孟非卿如释重负,两手挎在牛皮腰带上,在帐中走了几步。

  「宋国的急脚递大概七日可到军前,再过六天便见分晓。」

  他停下脚步,许久才沉声道:「从今往后,我星月湖的战旗终于可以挺立在
天地间,再不用藏头露尾!」

  听到孟非卿声音中压抑不住的激动,程宗扬也不禁感叹。为了能堂堂正正地
打出星月湖的旗号,整个星月湖大营付出惨重的代价,归根结底,他们是要一个
堂堂正正的身份。如果没有江州这一战,星月湖大营即便强手再多也不过是一伙
不见天日的逆贼,充其量是一个江湖帮会,要获得独立的政权根本不用想。

  事实上,程宗扬在晴州就听到一些议论,说星月湖大营以两千残军挑战一个
大国,是「在犯傻」、「拿人命赌博」之类的风凉话。

  这些评论者说起时势头头是道,自以为精明理性,以为自己比孟非卿高明,
然而在那时的程宗扬看来,他们的思维层次永远只是虫豕,甚至不配让孟非卿瞟
他们一眼。

  只有具备孟非卿这种豪杰的目光,才有资格评价星月湖的得失,才会明白他
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世界是现实的,唯一能让别人信服的只有实力。星月湖用实力证明他们具有
什么样的资格——一个不受人指使和操控的政治势力,虽然刚刚起步,却不会再
有人敢小看他们。

  江州与临安相距数千里,林清浦休养两天才恢复,无法支撑太久。程宗扬长
话短说:「临安这边还有一些小事情要处理,眼下战事已了,张侯爷也该启程了。
当初我和他约好在临安见面,不好食言。但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拜托诸位老大…
…」

  孟非卿听他说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这件事也该了结。」

  程宗扬讪讪道:「老大,你不会觉得我那个……」

  孟非卿打断他。「男人嘛,收几个奴婢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大妇管着就行。
至于讨来是给厍姑娘还是紫姑娘当通房丫头,就看你的意思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孟老大这是给自己打预防针。想要小香瓜可以,想让她暖
床也可以,但无论如何不能爬到岳帅女儿的头上,最多是个通房丫头。

  孟非卿权衡了一下。「这样吧,等这边战事结束,我让老四、老五去光明观
堂帮你要人。」

  程宗扬吓了一跳,「四哥、五哥是杀手哎!有点不合适吧?」

  「难道你让我出面?」

  孟非卿摸着下巴的纠髯道:「唔,不如把明静雪和燕姣然一并讨来,都给你
当奴婢。」

  「免了!」

  孟非卿这口气听起来一去就要灭门,比老四、老五还狠。

  程宗扬道:「我看六哥、七哥挺斯文的,不如让他们去吧。」

  「也好;老六、老七和光明观堂仇深似海,让他们讨人,顺便把仇报了,也
是个好主意。」

  「我看还是四哥、五哥吧。」

  孟非卿道:「你上次问我岳帅在风波亭出事的细节?」

  得知岳鸟人在风波亭被雷劈,程宗扬就传讯筠州向孟非卿核实,但一直没有
回音。这会儿他主动提出来,程宗扬顿时精神一振。

  「老大!当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岳帅被雷劈死,那雷是什么样的?有没有
一道紫色的闪电?」

  「当时我们兄弟各自领了任务,都不在场,不过事后我们找到所有能找到的
知情人,几乎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单此一事,全部笔录加起来便有三尺多厚,
都存放在晴州的鹏翼总社。」

  孟非卿道:「我能告诉你的是,事发当时,风波亭确实有雷声,但这件事没
有太多调查价值。」

  「为什么呢?」

  孟非卿沉默片刻:「岳帅曾做过一种叫『避雷针』的东西。」

  「啧啧啧啧……」

  程宗扬咂咂嘴,岳鸟人的精力还真旺盛的。

  「做好当天正遇到大雨天气,」

  孟非卿似乎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摸了摸鼻子,说道:「结果岳帅用重金建
造的沉香阁被烧个干净。」

  「霍霍……」

  程宗扬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起来,但他笑了一半就停住了。

  「岳帅后来重新试过,避雷针架起来之后,平常也罢了,一遇到雷雨天气便
将周围的雷电都引到一处,为祸更烈。」

  一开始程宗扬以为是意外,这会儿不禁瞠目结舌。避雷针搞成引雷器,岳鸟
人是逊?还是想挠墙?

  孟非卿咳了一声。「岳帅不得已拆掉各处的避雷针,唯有风波亭还留了一枝。」

  「是避雷针把雷引下来的?」

  孟非卿点了点头。「当晚正逢暴雨,因此风波亭出现雷击并不奇怪。」

  怎么会没有古怪!岳鸟人一次失败还可能是意外,次次都失败,说明他的避
雷针完全做错了。

  只要岳鸟人不是傻的,应该知道避雷针被他搞成引雷器,那么他还专门挑着
大雨天跑风波亭挨雷劈?这是有病还是有瘾?

  由于缺乏第一手资料,在拿到鹏翼总社的调查案卷之前,这件事暂时只能放
下。程宗扬又与孟非卿谈了几句,随即找到殇侯的住处。

  「侯爷……」

  「君侯……」

  「殇侯爷……」

  「我干!你这个死老头!还不滚出来!」

  「嚷啥呢?」

  朱老头从里面的房间钻出来,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没瞧见我老人家正忙着?」

  「老头儿,耳朵上夹的什么东西?炭条?哎哟!你这打扮得像二逼艺术家似
的,在里面干什么缺德事?」

  殇侯得意洋洋地说道:「本侯刚推演出五星运转的法理,绘出的星图精彩纷
呈,妙不可言!」

  「星图?」

  程宗扬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是躲在屋里画裸女图吧?」

  程宗扬原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没想到殇老头反而挑起大拇指。

  「好眼力!我藏这么深都被你看出来了——丫头,出来吧!随便披件衣服就
行!」

  眼看着小紫从房里出来,程宗扬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紫抱着一堆草图往殇侯面前一丢。「又画错了!少了两个齿呢!」

  「荒唐!」

  殇侯怫然道:「本侯绘了一夜,哪里会有错处!」

  小紫往图上一指:「呶,这里是十八个齿,你只画了十六个。」

  殇侯连忙抢过草图,一叠声地叫道:「荒唐!荒唐!」

  随即灰溜溜钻到房间里去改图。

  望着小紫的面孔,程宗扬心头有一处地方仿佛软软化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
笑容,招手道:「嗨!」

  小紫双手抱胸,微微仰着身子,两眼像猫一样眯起,打量着他。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我想死你了!」

  小紫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道:「老实说,你又搞了几个女人?」

  程宗扬举起手,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发誓!一个都没有!敢说假话,立刻
让我天打雷轰!」

  话音未落,窗外蓦然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接着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整座天香水榭都被震得一晃。

  惊雷声中,程宗扬缓缓用双手抱住头,使尽全身力气吼道:「我干!你这个
狗日的冯大法!大清早你搞个屁的试验啊!」

  程宗扬欲哭无泪地向小紫解释冯源正在进行的手雷研制。

  「真的是试验,他都炸好几回了。你放心,这回炸这么响,他肯定被炸死了!」

  小紫红菱般的唇角微微挑起,扬了扬白玉般的下巴:「你背后是谁?人家还
没见过呢。」

  程宗扬连忙回头,却是阮香凝被爆炸声吓到,从内室出来,怯生生地躲在他
身后。

  程宗扬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默默低下头。

  在心里默默数到十,程宗扬猛地抬起头,堆起满脸灿烂的笑容。

  「这是凝美人儿,我新收的奴婢。」

  他把阮香凝拉过来,「这是咱们的女主人,快磕头叫紫妈妈!」

  阮香凝没有半点疑心,顺从地跪下来向女主人叩首。

  小紫翻起眼睛,双手抱胸望着天边。

  「真是奴婢!敢有半句假话,我把冯大法做的手雷全吃了!」

  「我在临安遇到的,完全是意外……不是买的,我没有乱花钱!」

  「不信你看!光的!一根毛都没有!如果不是奴婢,我能这么干吗?一开始
我就准备送给你!真的!」

  「你若不喜欢,我这会儿把她丢到西湖里!」

  程宗扬苦口婆心解释半天,好不容易才听到小紫一声冷哼。「留下吧。」

  程宗扬如蒙大赦,急忙道:「是!」

  他涎着脸道:「好久没见你了,在忙什么?」

  小紫板着脸道:「不告诉你。」

  「刚才的草图我看到了,你不会是在搞什么东西吧?那么多纸,造出来还不
得有城墙那么高?」

  「大笨瓜。」

  「哎哟……」

  程宗扬捂着胸口,满脸销魂的表情喘着气道:「好久没听到这话,这一听,
我浑身三万多个毛孔都往外张,舒服……」

  小紫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小紫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程宗扬也收起嘻笑,两人隔着水镜久久凝视。

  半晌,程宗扬小声道:「死丫头,我想你了。」

  小紫挑起唇角,「你若想听这样的话,人家也可以说啊!不过说了之后,人
家要把施术的法师杀死。」

  「放心说吧。」

  程宗扬道:「就是因为要和你说话,我特意把法师支到楼外去了,你说的再
肉麻,他也听不到。」

  「人家又不是怕被人听到。」

  小紫笑吟吟道:「不过听我说那些话和法师的性命之间,你只能选一样。你
选哪个?」

  「死丫头,你快点嫁给我吧!」

  程宗扬攥着拳头,神情凛然,「咱们一结婚,我就好对你家暴了!一天打你
二百遍屁股都不多!」

                第八章

  宋军自江州撤退的消息传开,宋国中枢和地方的官员、禁军和厢军的将领都
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江州之战打到现在,各地官员都因为境内飞涨的粮价焦头烂额。贾师宪推行
的纸币,在大多数官员看来纯属引鸩止渴的无奈之举,但无论其中有多大的风险
和隐患,只要能买到足够的粮食,各级官员都咬牙做了。

  如今各地常平仓的消耗多少得以补充,撤军的消息传出,粮价也随之下跌,
宋国的官员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至于朝廷的体面——在不少官员看来,即使真
打下江州也不见得有什么体面。

  撤军的消息被官府以一种相当低调的方式处置,街头巷尾只议论两天,市民
的兴趣就被太乙真宗重新与宋室交好的消息所吸引。

  三月十六,太乙真宗待任掌教蔺采泉亲至景灵宫,为宋主上尊号,并献玉球
宝册。

  景灵宫是宋主的家观,观中供奉历代宋主的灵位,能进入观中举行仪式已经
是莫大的殊荣。

  但蔺采泉心知肚明,这是贾太师和神霄宗阻挠的结果,否则以他的身份完全
应该直入大内,在正殿内面见宋主,才算获得宋国官方的正式承认。

  不过蔺采泉没有半点为难地接受景灵宫的安排。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太乙
真宗在宋国缺席十余年,只能着眼于徐徐恢复。

  三月十七日,撤军的金牌传至江州战场的前一天,因持刀闯入白虎堂被解职
下狱的林冲也接到正式的判决结果。

  林冲戴着重枷坐在牢中,昔日威风凛凛的汉子,这会儿瘦得几乎脱形。听到
太尉府的最终判处,他大吃一惊:「不是筠州吗?为何会刺配江州?可是王师得
胜?」

  狱卒冷笑道:「哪儿得胜了?是准备撤军了!江州那贼窝,你这贼配军去倒
合适。」

  林冲额头青筋迸起。「荒唐!江州既然非我大宋所有,何以刺配江州?你莫
非是消遣洒家的!」

  那狱卒大怒。「莫说这是太尉的钧令,便是某家消遣你这个贼配军又如何!
莫说你一个教头,再大十倍的官,这里也关过!让你去你便去,再啰噪,小心某
家的水火棍无情!」

  林冲收敛怒气,「我要见高太尉:」

  一名大汉闯过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高太尉是何等样人?你想
见便见?老董!少跟这贼厮鸟嚼舌!再多口便打!」

  两名狱卒把判书往牢里一丢,骂骂咧咧地出来。有人唤道:「老薛、老董!
外面有人找!」

  董超和薛霸到了狱前,一个年轻人快步上来,紧紧握着两人的手,无比热情
地说道:「久仰久仰!」

  两名狱卒都有些糊涂,但瞧着那年轻人丝袍锦带,穿着体面,也不敢怠慢,
小心道:「你是?」

  「鄙姓程,是林教头的朋友。」

  程宗扬发自肺腑地说道:「两位的大名,我从小便听过,今日才有缘相会,
一识庐山真面目!」

  程宗扬的热情半点不假,若不是手边没烟,他恨不得给他们一人递一根,再
亲手点上。

  这两个小人物并不出名,但在水浒里是亲手押送过豹子头林冲、玉麒麟卢俊
义,让这两条好汉吃足苦头的官差,程宗扬宁愿得罪贾师宪,也不想得罪这种小
人。

  两名狱卒的手心微微一沉,心知是金铢,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董超道:「原来是林教头的朋友,咱家也敬林教头是条好汉,在狱里忙前忙
后,没让教头吃着半点苦,教头的气色比刚来时还好了许多。」

  「有劳有劳!」

  程宗扬道:「不瞒两位,在下这次是想见见林教头,不知两位可行个方便?」

  董超露出为难的神色。「公子爷,这大牢不是好进的。」

  程宗扬将一只钱袋拿在手里,轻轻抖了抖,听声音起码是几十枚银铢。

  董超还在犹豫,薛霸便道:「不就是见一面吗?我来担待!」

  说着一把抢过钱袋。

  林冲拿着判书靠在阴冷的墙壁上,一时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杀将出去,
一时又意气尽消,心丧若死。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林兄命中有此一劫,何必灰心?」

  林冲怔了一下,然后叫道:「程贤弟!」

  程宗扬披着斗篷进来,他不嫌地上污秽,摊开斗篷坐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
包熟肉,隔着栅栏递进去。

  林冲把纸包放在枷上,苦笑道:「愚兄落到这步田地,哪里还吃得下?」

  程宗扬笑道:「林兄这气度不如咱们鲁师兄洒脱,不过是小劫而已,尺许之
水,一跃可过。」

  说着他压低声音,「只是要防着小人。」

  林冲目光微闪,凝视着程宗扬。

  「有人要取你性命。」

  「谁?」

  程宗扬摸出一壶酒,先喝了一口,然后递过去,「你说呢?」

  林冲握着银质的酒壶,半晌才道:「皇城司!」

  如果这会儿喝茶,程宗扬铁定要喷他一脸。皇城司?自己差点忘了还有这股
势力,这趟浑水他们也有份?

  林冲不愿多说,只道:「愚兄在皇城司时日虽然不多,但有些事……贤弟只
需知晓,林某如今落难,皇城司少不得要杀我灭口。」

  程宗扬忍不住道:「若是皇城司要灭口,只怕等不到现在吧?」

  「若是筠州便罢了,如今是江州……皇城司必不会让林某离开宋境。」

  林冲抬起眼,问道:「为何会是江州?」

  「这个……据说江州被我大宋兵威慑服,割地给陛下建了一座道观,林兄大
概是刺配过去当火工道人的。」

  林冲闭目想了片刻,然后道:「林某知道了。」

  程宗扬暗道:林教头啊林教头,我在江州为你准备一份礼物,希望你别让我
失望……

  林冲拿着那包熟肉,忽然道:「程贤弟……」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家娘子现在可好?」

  程宗扬有些脸红,幸好狱中光线甚暗,一时也看不出来。

  林冲、阮香凝这对夫妻不但有名无实,而且同床异梦,说是林冲的老婆,但
两人的关系纯洁得不能再纯洁。趁着高衙内捣乱,自己三下两下把林娘子搞上床,
完全不必对林冲有半点歉疚。林冲活活被骗了十几年,一旦揭穿真相对他未免太
残忍了。

  程宗扬只好含糊道:「这个……小弟一时还不清楚。」

  林冲眼中期盼的光芒渐渐黯淡,过了会儿道:「拙荆在临安,还请贤弟和鲁
师兄多多照应。」

  程宗扬打着哈哈道:「这个当然!当然!」

  在程宗扬与林冲交谈的同时,远处一间酒肆里,薛霸狠狠灌口酒,然后从一
个中年男子手中接过盛满钱铢的袋子,龇着牙道:「不就是结果姓林的性命吗?
好说!这桩事,我们兄弟干了!」

  董超道:「凶顽的犯人我们也押过许多,不是小的夸口,落在我们手里的行
货,便是李天王也要留下甲仗、生姜也捏出汁来!区区小事,还不手到擒来?」

  明庆寺菜园内,鲁智深束紧破旧的僧衣,将一根油黑的禅杖倚在桌旁,沉重
的杖身将木桌压得吱呀一声,微微倾斜。然后鲁智深弯下腰,系紧脚上的草鞋,
拍了拍裤脚的泥污。

  一群泼皮围着鲁智深道:「师傅!带我们去吧!」

  「我们兄弟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架不住咱们人多啊!到时候把林教头背
也背出来了!」

  「聒噪!」

  鲁智深道:「洒家一根禅杖在手,便是天下也走得!这等杀官劫囚的事,你
们如何做得!莫牵累了家人!」

  「我们知道师傅神力盖世,可好汉也得三个帮,师傅一个人去,若官差多时,
如何是好?」

  鲁智深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直震得周遭众泼皮耳中嗡嗡作响。

  「两个鸟官差罢了!来来来!把炖好的香肉拿上来!待洒家吃饱了,好去救
我那林兄弟!这点小事,洒家出马还怕不手到擒来?」

  红日升上树梢,凤凰岭的石佛寺内,几名和尚慌慌张张地迎出来;远处一个
布衣芒鞋的僧人踏着阳光缓步走上青石台阶。

  在庙门外,那僧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瘦的面孔。

  那些和尚欣喜地说道:「师兄来了便好!」

  接着双手合十,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净念师兄,二世师尊可好?」

  净念合十还礼,「师尊好。」

  他抬起头,平和地说道:「可有鲁师兄的下落?」

  「就在明庆寺,半个多月前还伤了两名师弟。我们往寺中传讯,没想到二世
师尊会派师兄亲自出马,千里之途三日而至,师兄这一路着实辛苦了。」

  「阿弥陀佛,为我大孚灵鹫寺、为我十方丛林,贫僧何敢言苦?」

  「我们一直盯着那贼僧,今日见他收拾行李,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幸好师兄
及时赶来,不然又让他逃了。」

  一名僧人笑道:「有师兄出马,这一次定要叫那贼僧插翅难飞!」

  「那还用说!」

  一名和尚兴高采烈地说道:「那贼僧有勇无谋,师兄此去必定例手到擒来—
—」

  净念微微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声音柔和冲淡,却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心。

  阳光照进阴暗的官衙,一名穿着皂衣的捕快道:「今日启程,夜宿沙湖镇,
明日午时左右可达野猪林。押送的官差两名,一是董超,一是薛霸。」

  一名武官服色的汉子道:「出动的是诚组,一共六人,带队的是武功大夫,
御前带刀器械赵奉安。另外长安六扇门总部也派了两名捕快前来支援。」

  一个公鸭般的嗓音道:「本司这差事却是办砸了,谁知道林教头会猪油蒙了
心,持刀闯白虎堂?」

  那名武官道:「卑职曾私下央过高太尉,却被顶回来。这事蹊跷得紧,会不
会是高太尉恼他招惹小衙内,故意……」

  坐在上首的一名貂珰打断他。「此事不须再提。陛下对高太尉的宠信不在大
貂珰之下,都怪林冲那厮不识好歹,担着天大的案子,却留了把柄给人。」

  三名貂珰的最后一人道:「本来借着贾太师的名头调来兵部和刑部的人,谁
知出了这档子事,咱们皇城司这回颜面扫地。大貂珰如今正在江州——切莫叫这
厢的小事打扰他老人家。」

  众人心领神会,大伙儿本来是讨好主子,不料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被主官
皇城司使李宪知晓,大伙儿运气再好也少不得全被打发到皇陵守墓,今生今世别
想踏进临安一步。

  「童贯。」

  「小的在。」

  童贯乖巧地说道:「封公公吉祥!」

  坐在上首的貂档封公公摸着椅子的扶手,温言道:「这次的事不能没有宫里
的人,你去也好安他们的心,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

  封公公将一只用蜡封好的瓷瓶推到他面前。「拿去吧。」

  童贯小心收起瓷瓶,讨好道:「多谢封公公、刘公公、沈公公提点!请各位
公公安心,小的这次去必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沈公公笑道:「这小崽子倒机灵!」

  说着他低头喝茶,眼底却闪过一丝掩藏极好的杀机。

  太阳升至天际,安永坊一户民宅内却暗如深夜,淡淡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优美
的背影,剑玉姬一边批阅卷宗,一边听着身后人的回报。

  「已经安排停当,两名官差各拿了二百银铢的好处,答应在路上结果掉林冲
的性命。那两名官差都是押惯犯人的,道路熟,手段多,胆子大。时间定在一日
之后,下手的地方选在野猪林。」

  剑玉姬柔声道:「林冲和凝玉姬相处多年,又是教尊亲自下令监控的人物,
眼下虽然没有多少价值,但绝不能让他活着到江州。」

  「是。属下自当尽力,绝不让林冲活着到江州!」

  那人向剑玉姬的背影叉手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灯光下映出陆谦的面孔。

  「你在太尉府做得很好,但这趟还要你亲自去,看着他们除掉林冲。」

  剑玉姬道:「这是教尊的吩咐,绝不能有丝毫疏漏。」

  「是。」

  陆谦离开后,剑玉姬也在卷宗上写下最后一笔,随即合上卷宗,从旁边另取
一份。

  旁边的阴影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拿起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

  如果程宗扬见到他的面孔肯定会惊叫出来,居然是在五原城一别就未曾谋面
的大官人西门庆。

  他望着剑玉姬的背影,目光中有六分钦佩、三分羡慕,还有一分若有若无的
嘲讽。

  「陆谦打着和林冲交好的幌子,其实是凝玉姬的联络人,」

  西门庆喝了口茶水,微微笑道:「如今凝奴被仙姬当了弃子,教尊也同意取
消对林冲的监控,这个陆谦再留在太尉府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我让他亲自去野猪林。」

  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可愿做黄雀?」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泛起迷人的笑意,柔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辞耳。」

  「殇侯到了江州。」

  剑玉姬没有再提陆谦的话头,而是说起旁事,「你当日挑动龙骥谢艺赴南荒,
实属不智。」

  西门庆笑道:「小生是想看看齐姐经营多年的成果,没想到那个鬼巫王如此
不中用,反而坏了齐姐饲养龙神的大计。」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更没想到让殇侯找到天命之人。」

  西门庆一时哑然。

  剑玉姬看着卷宗道:「你和阿齐争权,我不管,但既然惹出殇侯就应该计算
出他可能的反应。如今殇侯与星月湖合流,正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西门庆「刷」的打开折扇。「你不也是一样?算无遗策的剑玉姬照样被姓程
的小子耍得团团转,用了潜藏在云家十几年的死士才挖出的消息,还是没想到那
小子有办法逼得宋国退兵。」

  「是我犯了错误。」

  剑玉姬坦然道:「我原以为把凝奴给他能占用他一半的时间和精力,没想到
他白得一个鼎炉,竟然能忍住不夜夜笙歌,更没想到他还有太乙真宗的后着。」

  剑玉姬沉默片刻,忽然指尖一挑,准确地从尺许厚的卷宗中挑出一份,在面
前摊开。「十月十七,蔺采泉赴晴州——是了,想必他们在晴州见过面。」

  剑玉姬在卷宗上注了一笔,然后放回原处,接着看着面前的卷宗。

  「你在看什么?」

  「粮价。」

  剑玉姬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可以赚钱,偏要换回一堆自己印制的纸
张。」

  「这种事情你不如找个晴州的老朝奉,」

  西门庆摇着折扇道:「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都懂的神仙?」

  「大官人说得对。」

  剑玉姬立即放下卷宗,又拿起另外一份,安详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似乎对
他的讽刺全无反应。

  这个贱人!西门庆心头仿佛有一道火苗掠过,他喝了一口变凉的茶水才勉强
压下心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道:「既然没什么事,小生先告辞了。」

  剑玉姬头也不回地说道:「林冲、陆谦,一个也不放过。」

  西门庆傲然笑道:「一个囚徒、一个奴才,要取他们性命,我西门庆不费吹
灰之力!」

  可惜和刚才的嘲讽一样,西门庆故作的豪言壮语没有激起剑玉姬任何反应,
他只好悻悻离去。

  剑玉姬停下笔,仿佛陷入沉思。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仆妇现身出来,将一叠
新到的卷宗放在案上。

  「难道是林冲?」

  剑玉姬忽然道。

  巫嬷嬷沙哑着喉咙道:「什么?」

  剑玉姬一指抚住玉腮,沉思道:「我原以为他是看中凝奴的美色,才挑动高
衙内前来调戏,莫非他看中的其实是林冲?」

  巫嬷嬷怪笑道:「那林冲算得什么?便是老奴也斩杀了他!」

  剑玉姬摇了摇头,「林冲被凝奴用瞑寂术限制修为,如今凝奴术法已失,他
修为能在短时间内晋级,犹未可知。若非如此,何必教尊亲自下令除掉这个小小
的教头?」

  剑玉姬打开一份卷宗。「十方丛林的人到了吗?」

  「到了,是灵鹫寺的净念小秃驴。」

  巫嬷嬷道:「仙子尽管放心,有西门大官人出马,区区一个林冲还不手到擒
来!」

  剑玉姬看着卷宗,慢慢道:「小心无大过。」

  陆谦并没有返回太尉府,他沿着御河走了一段,打着主意,然后加快脚步。

  半个时辰后,他敲开一扇房门,摆出豪门恶客的架势,趾高气昂地说道:
「衙内吩咐!明天你跟我走一趟!」

  阮香琳道:「明日奴家妹夫出门远行,能否……」

  「莫忘了你欠衙内的钱款。」

  陆谦板起脸道:「明日穿得艳一点,记住!」

  阮香琳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虽不愿去,也只好答应下来。

  在陆谦经过的一个角落,同样有人在为明日的行程做准备。

  随着空气一阵波动,封印打开,土黄色的草纸上泛起如朱砂般淋漓的字迹。

  时间:三月十八日午时。

  地点:野猪林目标: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任务:斩首。

  少女握住胸前的银炼,轻声道:「姐姐,我们有任务了。」

  片刻后,旁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难度如何?」

  「手到……」

  少女白嫩的小手轻轻一搓,将纸条揉成粉末,「擒来!」

  「野猪林位于山中,方圆数里都是参天古木。」

  桌上放着一幅地图,是俞子元根据金兀术等人口述整理的。

  程宗扬道:「入林的道路很窄,中间有一道溪水,过溪之后是一片丘陵,这
里——」

  他在图上点了点,「是动手的最好位置。」

  秦桧摩着手指道:「不过两名官差,还有鲁大师援手,要救出林教头易如反
掌耳。」

  「如果只有两名官差,还用得着你出手?有花和尚就够了。不过还有皇城司,
听林冲的意思,他们可能会杀人灭口。」

  程宗扬盘算道:「还有一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黑魔海。」

  皇城司的实力不好推测,一旦牵涉到黑魔海,凭程宗扬的经验,事情就会变
得分外棘手,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救人的事不容有失,我还指望让林冲和长伯搭档,干马军首领呢!绝不能
出岔子!」

  程宗扬断然道:「明天所有人都去!会之,你负责救人;子元和车马行的兄
弟负责戒备皇城司和黑魔海的人;冯大法、老术、老兽、老豹,你们四个跟着我,
到时看清楚再下手。」

  俞子元道:「雪隼团的人手呢?」

  「这些人的底细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先不要动。」

  秦桧提醒道:「钱庄谁来看管?」

  「晴州的款项还没运来,剩的现款也不多,由清浦守着。嘿嘿,咱们高太尉
生财有道,只要掏钱,让禁军的汉子帮你扫厕所都行。正好钱庄够破的,明天请
一队禁军来盖房子,若还有人敢来抢,我就自认倒霉好了。」

  秦桧道:「家主运筹帷幄,此番群雄毕出,区区一个林冲必定手到擒来!任
由家主拢入袖中!」

  程宗扬笑道:「你别暗讽我小题大做,要知道猛虎搏兔也必出全力,何况临
安情况这么复杂?我这样重视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嘛。」

  一直在记录的李师师抬起头:「我呢?」

  程宗扬有点头痛,论修为,李师师比当初刚到南荒的自己强不了多少,一般
的官差还能对付,真碰上硬茬,连自保都困难。但留她一个人在园子里,万一撞
见水榭里的阮香凝,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程宗扬把心一横,「说起来也是你姨父嘛。」

  众人在城里早待得闷了,如今己方人强马壮,既有高手,又有众多硬手,临
安附近勉强算得上己方势力地盘,这一次倾全力出击,狮子搏兔,如何不手到擒
来?

  言谈闲情绪高涨,气氛欢乐,不像是要去厮杀,倒像是要去郊游。

  欢乐气氛中,胡须烧掉一大半的冯源这会儿却苦着脸,他揪着松渣,有点瑞
瑞不安地说道:「我怎么一阵心惊肉跳的……」

  俞子元用手肘撞了他一记。「冯大法,你不会还在屁股痛吧?」

  「不是不是——你们别怪我乌鸦嘴啊!我这好端端的,怎么有种说不上来的
邪劲儿……」

  冯源底气不足地说道:「觉得明天会是血雨腥风?」

  堂堂冯大法师的预言引起众人又一次哄笑。

  欢乐的飨宴气氛中,即将参与野猪林大会的各组人马,几乎没有人能料想到
明日会是一场怎样的盛会。

  作者后话:

  有读者问起六朝这部作品的主轴,苦思良久后,决定这样回答。

  六朝的目的,在于——全面梳理自上古至宋代的古代思想史,整理历代军事、
科技、经济、法律、政治结构、宗教影响、人文艺术发展,以及人物思想动态,
从微观到宏观,从个体到群体,分析利弊得失。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错了。

  这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在于不同朝代不同思想不同人物之间的交流与碰
撞,演绎一场风流人物、经典故事、智慧与勇气的盛宴。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也错了。

  更更重要的也在于古人面对现代科技、知识时的反应与对策。看历史这个泥
足的巨人如何扭曲而又顽固地自我发展,在穿越者的重击下,如何蹒跚前行。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还是错了。

  更更更重要的还在于哲学问题的终极追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类作为
群体与单体的意识与无意识,玄学与科学,超自然与自然统一。对空间与时间本
质的思考与探寻。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完全错了。

  这本书的真正本质在于:你是否想看到轻盈的赵飞燕与丰腴的杨太真与你同
浴?想知道妲己和妹喜谁更妖艳?戚夫人和虞姬哪个胸部更大?武则天与吕雉谁
在床上更狠?夏姬与潘姐儿谁更有深度?如果秦桧娶了李清照,他还会娶苏小妹
吗?……

  最后这些终极问题让我苦苦思索,无心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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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小玲儿

  回合一:鲁智深与林冲联手逼退诚组,相偕而逃!

  回合二:大孚灵鹫寺与叵密静善为佛法而僵持不下!

  回合三:秦桧对上西门庆,惊魔指怒挑天魔伞!

  回合四:七方势力大混战,地底下却杀出一个来历不明的童颜巨乳女杀手?

  一片混乱之中,黑魔海的神秘女子乍现,西门庆亦诡招尽出;鲁智深衣钵脱
落,程宗扬却看懂上头用来寻找转世灵童的袈裟文字……

                第一章

  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地洒在身上,空气仿佛凝滞了,没有一丝微风。虽
然是仲春天气,董超与薛霸却走得汗流浃背,两人只拽了根哨棒,行李、包裹都
挂在林冲的木枷上。

  「贼厮鸟!」薛霸恶狠狠道:「莫若就在此地结果了他!也少走后面几千里
的路。」

  「噤声!」董超压低声音道:「昨晚你施计策拿开水给他烫脚,这厮的眉毛
也不挑一下,滚开的水烫上去,脚背不见半点红!你还瞧不出林教头这一身的好
功夫?」

  薛霸急道:「老董!咱们拿了钱的!你若是打退堂鼓,太尉府那钱可是好白
拿的?」

  「偏是你急!」董超拉着薛霸又堕后几步,远远瞧着林冲的背影道:「这厮
功夫扎手,等闲制不住他。若是用强,怕是坏了我二人的性命。」

  薛霸悄声道:「依你之见?」

  董超从袖中摸出一根竹管,然后拿出腰间的水囊,拔开塞子,把竹管的蜡封
揭开,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去。

  「这是我花了一个银铢才买来的,饶是大罗金仙,只要吃下去,一时三刻也
要筋酥骨软……」

  忽然旁边呼喇一声,把两人唬了一跳,仔细看时,却是一只野鸡从林间拍着
翅膀飞出。

  薛霸眼明手快,抄起哨棒将那只野鸡打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董超提着野鸡
的两只翅膀朝前跑去,口中嚷道:「林教头好口福!这只野鸡半路撞出来,正好
给教头打牙祭!」

  林冲戴着重枷,头发髡过,脸上刚刺了青,比起当日的豪迈多了几分沧桑。
他立定脚步,两手捧着枷,微微躬身,「不敢。」

  董超从腰间解下水囊,一边笑道:「本该我们自己拿行李,偏生昨晚吃坏肚
子,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偏劳教头了。辛苦辛苦!且来喝口水。」

  林冲看着他把水囊递到木枷上,片刻后张开口,犹如长鲸吸水,一口气喝了
大半。

  他的双手被铁镣锁着,递不到木枷上,无法抹嘴,只点了点头说道:「谢了。」
董超堆起笑脸。「累了这一路,也该歇歇了。教头且坐,待小的杀了这只鸡,给
教头尝鲜!」

  林冲倚着一棵大树坐下,虎目四处一扫,只见周围的山林烟雾弥漫,古木森
森,翻起的树根犹如怪蟒,透出一股险恶的气息,不禁问道:「这是何地?」

  「野猪林。」董超道:「往江州去的必经之路。教头放心,这路我们兄弟都
是走熟的,断不会有事。」

  林冲道:「离江州还有多少路程?」

  董超还没开口,薛霸便道:「好不晓事!刚出了临安,离江州还远着呢!」
林冲不再言语,背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董超使一把牛耳尖刀利落地给野鸡放血,一边向薛霸使眼色。两人是做惯活
的,薛霸心下会意,一边做出小解的样子,把腰间的铁索抖得哗哗作响,一边骂
骂咧例往树后走去。

  到了树后,他瞧准林冲的位置,猛地抖手一挥,铁索绕过大树,哗啦一声绷
紧,将林冲当胸捆在树上。

  铁索捆在身上,林冲却没有挣扎,只像是没了力气一样,缓缓睁开眼睛。董
超将野鸡一抛,一边提着滴血的尖刀过来,一边道:「林教头,你不合得罪了不
该得罪的人,我们兄弟也是奉命行事。」

  林冲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一下,沉声道:「是谁要取林某的性命?」

  「还能有谁?」薛霸将铁索钉在树后,提着腰刀过来,抖着一脸横肉说道:
「要怪就怪你娶了个花枝般的娘子,惹得太尉府的小衙内动心。你若不死,小衙
内怎好与你家娘子双宿双飞?」

  董超道:「教头莫听他胡说,今日之事与你家娘子无关,教头只需安心上路,
往后一年两祭少不了教头的酒水。」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薛霸挽起袖子拧笑道:「姓林的!
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林冲腮帮绷紧,盯着两人手中的刀,虎目中流露出一丝不甘和激愤,一字一
字地道:「我家娘子现在何处?」

  董超道:「林教头,你今生夫妻缘分已尽,还管得了许多?」薛霸喝道:
「少跟这厮废话!早些了帐便是!」

  两人并肩上前要结果林冲的性命,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大吼:
「贼厮鸟!且吃洒家一杖!」

  一个穿着僧袍的大汉从树上跃下,一路劈啪连响,胖大的身体仿佛一口铜钟,
撞得枝叶纷飞。

  两名官差愕然抬头,便见鲁智深带着一股劲风直扑下来。大和尚暴喝声中,
一杖将薛霸的右手连刀拍进土中。薛霸只发出半声惨叫,整只右手便被鸡蛋粗的
杖身砸成肉泥,鲜血四溅,顿时昏过去。

  董超眼珠滴溜溜一转,欲待逃走又心下不甘,握住尖刀朝林冲的心窝猛刺过
去,却见林冲长吸一口气,接着噗的一口,喷出一条水柱,却是将方才喝下的半
囊水尽数喷出,正中董超脸上。

  董超只觉面门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眼前一黑,向后倒去。鲁智深挥起禅杖
便要了结两人的性命,却听得铛啷一声,禅杖被一条铁镣缠住。

  林冲的双手拽着铁镣,挡住鲁智深的禅杖,摇头道:「杀不得。」鲁智深嘿
了一声,摇了摇光秃秃的大脑壳。「偏你是个善心人。」说着,鲁智深顾不上理
睬两名官差,一把将禅杖扎在地上,两手扳着林冲的木枷就要掰碎。

  林冲闪身避开,「开不得。」

  鲁智深道:「林师弟!洒家赶来救你,你这是何道理?」林冲道:「拙荆尚
在临安,小弟……」他咬了咬牙,腮帮肌肉鼓起,「小弟刺配江州,尚有回乡之
时,若是杀官逃亡……」

  不等林冲说完,鲁智深便哇哇叫道:「哎呀!林师弟!你就是放不下你那处
宅子、那点产业!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回临安!你被刺配江州,阿嫂也不见
踪影,便是回临安又有何用?」

  林冲劈手抓住鲁智深的僧衣,叫道:「不见踪影!」

  鲁智深自知失言,又无法改口,被林冲连声追问,只好搔了搔光亮的头皮,
说道:「洒家听说你被下狱便赶到林宅,屋里已经不见半个人,问遍街坊邻居都
说不知。」

  林冲的双手微微发抖,忽然目光一闪,大喝一声,抡起铁镣。鲁智深也同时
反应过来,展臂抓住禅杖,身上僧袍鼓起。随着弓弦的震响,几点乌光从林叶间
飞出,一半被林冲挥舞铁镣格开,另一半则飞向鲁智深。

  带着锯齿的箭头如毒牙般穿透僧袍,在衣内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像射在铁
块上一样被弹开。

  鲁智深拔出禅杖,迈开大步,就像一头犀牛冲进密林,草鞋在地上留下一串
数寸深浅的脚印。

  林冲叫道:「是皇城司!小心他们的铁网!」话音未落便看到一顶大网从天
而降,如乌云般罩在鲁智深头顶。这铁网是皇城司惯用的捕具,可攻可守,但有
心戒备时,并不难防。林冲闪身退到树侧,一边抬脚将昏倒的董超和薛霸两人踢
到树丛深处,免得在搏杀中误伤。

  林冲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震碎贴着封条的木枷,挽着铁链朝遇袭的鲁智深
跃去。

  那张铁网是用蚕丝混着铜丝织成,就算是一头犀牛也会被困住。鲁智深禅杖
被铁网缠住,一时无法挣开,接着几条人影从树上飘下;两人对付鲁智深,另外
四人则围向林冲。

  正在疾掠的林冲脚下一沉,像钉子一般凝住身形,捧枷望着来人道:「赵大
夫可是来取林冲的性命?」

  为首一名汉子抬起手止住同伴,然后道:「林教头,我赵奉安敬你是一条好
汉,你若答应,我便让你自尽,留一条全尸。」

  说着赵奉安一扬手,将一柄腰刀掷到林冲面前。

  林冲盯着刀锋看了片刻,摇了摇头。「林某死不足惜,但一死之下,『畏罪
自尽』这四个字,今生再无法洗脱,只怕连累家人。」

  旁边一名戴着禁军腰牌的汉子冷笑道:「林教头好生伉俪情深,都死到临头
还放不下自家娘子。可惜尊夫人已进太尉府,皇城司就是千肯万肯也动不了高太
尉一根汗毛。」

  赵奉安带的诚组一共有六人,三人来自皇城司,其余分别是从兵部和刑部抽
调来的好手。

  说话的江逢岩也是禁军武官,平日与林冲多有不合,眼看他虎落平阳,心头
的快意哪里还按捺得住,开口便是一番奚落。

  听江逢岩说得刻薄,赵泰安暗叫不好,耸身准备抢回腰刀,却听到背后一喝,
那张铁网轰然破碎,像被巨兽撕开般寸寸断开。

  鲁智深扯下半幅僧衣,露出一侧粗壮的肩膀和肌肉纠结的胸膛。他一手握着
禅杖,赤裸的胸膛上挂着一串佛珠,身上连绵不绝的暗金色百花刺青浮动,犹如
一尊怒目金刚。

  两名皇城司的属下同时举刀向鲁智深劈去,刀锋及体,立刻被他的金钟罩震
开。

  鲁智深抡起月牙铲,横手一挥,将一名皇城司属下拦腰截断,血雨纷飞间,
鲁智深拔步冲来。刚才说话的禁军武官往腕背上一拍,从袖中弹出一道淡金色的
小符,反手抹在刀锋上。

  林冲叫道:「小心!是乾贞道的焚金符!专破护体真气!」符箓如烟氤般融
入刀身,刀锋闪起一点锐金光泽;江逢岩沉肩侧腕,腰刀由下而上,直挑鲁智深
腰腹。

  与此同时,两枚弩矢从头顶飞下,弩矢的锋芒上也闪烁着同样的光泽。在长
刀和弩箭的威胁下,鲁智深庞大的躯体显现惊人的柔韧性。他腰身一折,就像一
头巨熊突然做出体操的动作,以不可思议的灵巧接连避开两枝弩矢,接着鼻尖紧
贴江逢岩的刀锋滑到他臂间,然后雄躯一展,挺身重重地撞在他胸口。

  江逢岩只觉眼前一花,臂间忽然多了一个龙精虎猛、遍体刺青的半裸和尚,
然后整个人腾空飞起,右侧一排肋骨齐齐折断,又跌倒在地,爬不起身。

  赵奉安向后跃了一步,眼锋犀利如刀。「好一个花和尚!好俊的身手!」鲁
智深一手提着禅杖,一手拍着胸膛的花纹叫道:「鸟官差!看清楚了!杀官的是
洒家!莫要栽到我林师弟头上!」

  赵奉安道:「林教头,得罪了。」

  林冲道:「赵大夫,当日之事,林某从未吐露半字,如今林某已是阶下囚徒,
何必赶尽杀绝?」

  赵奉安道:「若你在大宋境内,我皇城司势必保你周全,可高太尉将你刺配
江州,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罢!」说着他吩咐手下,「你们送林教头上路,我来
会会花和尚。」

  皇城司出动的诚组共有六人,赵奉安仍觉得不放心,私下又从禁军邀了两名
神射手,专在暗处伏击,谁知一照面便在鲁智深手下折了两人。

  眼见这花和尚不好惹,听到赵奉安的命令,其余三人都松口气,放开鲁智深,
持刀向林冲杀去。

  赵奉安从腰间解下一串黑黝黝的铁器,抬手一抖,却是一根精钢打制的蜈蚣
鞭;鞭身布满倒钩,鞭尾带着一个四面分叉的蝎钩,寒光森然。「花和尚,你杀
官劫囚,已经犯下死罪!」

  「洒家行得端!走得正!」鲁智深豪气干云地喝道:「你们这班鸟官差早就
该死!便是洒家开了杀戒,佛祖面前也自见分晓!来来来!让你尝尝洒家的禅杖!」

  赵奉安一抖钢鞭,迎向鲁智深。他身为武功大夫,带御器械,是皇城司有数
的高手,一条蜈蚣鞭刚柔并济,一时间与鲁智深斗得难解难分。

  林冲双足微分,牢牢立定,身体却如暴风中的长草,随风偃伏,在三人的夹
攻下左闪右避,不时用铁镣木枷封格三人的攻势。

  那三人是皇城司的好手,数招一过,立即找出林冲的破绽,当即便有人挥刀
朝林冲的小腿削来。

  林冲脚一翻,踏住刀身,然后用木枷在对方腕上一磕,趁对方吃痛松手,侧
肩将他送出;被铁镣锁住的双手同时往对方的腰背一搭,力透经脉,封住穴道。

  见同伴远远飞出,另两人不禁心生怯意:林冲披枷戴锁还有如此手段,只怕
赵大夫才能制得住他。

  赵奉安的蜈蚣鞭神出鬼没,舞动间将鲁智深的僧袍撕扯得千疮百孔,但他心
底没有半点轻松。

  面前的花和尚一身金钟罩修为深厚,鞭上锋锐无比的钩爪缠在他手臂上,竟
然发出如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无法刺入分毫。

  鲁智深的金钟罩不惧刀斧,况且一件破僧袍值不了几个钱,手中禅杖大开大
阖,没有半点顾忌。赵奉安几次抽打都被鲁智深用金钟罩强行震开,渐渐落了下
风。赵奉安一边守紧门户,一边盯着鲁智深的招数,忽然手腕一挺,蜈蚣鞭笔直
飞出,鞭尾的蝎钩挑向鲁智深腰间,落处不是他的熊腰,而是他腰间一只灰扑扑
的旧布袋。

  果然,连劲弩射中都只当苍蝇乱飞的鲁智深竟然扭身避开蜈蚣鞭,显然对旧
布袋十分看中。

  赵奉安一招探出底细,顿时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猛然露出毒牙,身体突然间动
了起来。

  他左手一弹,数张寸许长的小符齐齐飞出,接着右手的蜈蚣鞭从飘飞的符箓
间穿过,在鞭身扭动间,将那些小符一溜地挂在鞭上。

  淡金色的焚金符专破护体真气;赤红的离火符,让兵刃在短时间内出现骇人
的高温;苍黑色的重岩符使兵刃击出时的重量剧增;白色的迷仙符使得兵器发动
时,仿佛化为烟雾,无法辨识,同时屏蔽出手时的所有踪迹和声音……更重要的
是其中还有一张金紫色的分身符。

  赵奉安的蜈蚣鞭刹那间化为三条,每一条都附加符箓的效果。这些符箓每一
张都不便宜,加起来足够让花和尚痛痛快快吃两年狗肉,不少还是有价无市的珍
品。

  若非赵奉安出自乾贞道门下,这些符箓大多是他花费数年时间自己做的,就
是有钱也买不到。

  此时符箓效果全开,那条蜈蚣鞭先是七彩绽放,每一种光泽都代表不同的效
果,然后一分为三,接着化为一团滚滚白雾,速度奇快却毫无声息,一瞬间就将
鲁智深庞大的身形整个呑没。

  白雾鼓荡间,溅起点点血花,鲁智深的怒吼声像从水底传来,又沉又闷,模
糊不清。

  一直在夹攻中没有还手的林冲长啸一声,一手抓住木枷使力一扯,木枷应手
破碎,折断的枷面像利斧一样砍在旁边一人的小腿上,将那人砍得栽倒在地。接
着他一把握住身前的腰刀,斜身飞起。

  林冲犹如一条挣脱枷锁的蛟龙掠向赵奉安,人未至,刀锋已经撕开空气,劈
向赵奉安的头颅。

  赵奉安发出一声鸟啼,一直埋伏在树上的两名神射手连放数箭,都被林冲避
过;接着树梢乌云一卷,一张铁网兜头洒下,裹向林冲。

  赵奉安摇头冷笑,一边祭出一张小符,准备了结鲁智深的性命,夺下他腰间
的包裹。

  符箓还未祭出,赵奉安突然瞪大眼睛,神情古怪地朝自己腹下看去。一根黝
黑禅杖从白雾间伸出,锋利的月牙深深勒入赵奉安腰间,只差一线便将这位武功
大夫齐腰斩断。

  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丝丝缕缕地绕在禅杖上,露出一只筋骨如铁的大手。鲁
智深狠狠唾了一口。

  「鸟官差!当初那厮用的符,洒家看得仔细!以为洒家没有半点戒心?一只
野鸡溅出的血便骗了你,让洒家笑掉大牙!」

  赵奉安口中溢出血来,接着身体一轻,腰椎被月牙铲截断,断裂的上身扑倒
在地不停抽搐。

  鲁智深一点都没有身为出家人的觉悟,扯开赵奉安的衣袖,把里面剩的符箓
都拿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塞到口袋里,一边摸着光秃秃的脑壳哈哈大笑。

  林冲的身体在铁网上一触,如狸猫般翻到网上,顺着网角的绳索掠入树叶间,
接着便看到折断的枝叶纷纷堕下,鲜血如流水一般沿着树干流淌下来。

  片刻后,林冲提着两颗头颅从树上跃下,先一刀将那名封住穴道的皇城司好
手杀死,然后喝道:「师兄!一不做二不休!」说着朝后面两人杀去。

  鲁智深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他手脚麻利地把赵奉安带的物品洗劫一
空,便随林冲追去。

  童贯躲在一棵大树的树栖间,眼见着鲁、林二人大发神威,风卷残云般将诚
组的八名好手一扫而空,直吓得两股颤颤,双手抱着树干,裆里湿漉漉一片。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熟络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哎哟,这不是童公公吗?
怎么在这儿乘凉?」

  童贯扭过脸,露出一个比哭还惨的笑容:「不……不关我的事……啊!你不
是程员外!」

  程宗扬的脸黑了一下,自己这个员外的身份算是被官方认证了,想摘都摘不
掉。

  童贯又惊又喜,再怎么说程员外也是朝廷的官员,总不会和那些杀官的反贼
勾结吧?有他帮忙,自己这条小命就多了三分指望……不!是七分!

  童贯发现树上还伏着两野兽般的兽蛮武士,一个虎目金睛,一个豹头兽身;
他们蜷身伏在枝上,眼中凶光毕露,一左一右地护在程员外身侧,就像两名扈从。

  在程员外身后还有一个花枝般的少女,她穿着一件墨绿色衫,怀里抱着一只
精致的皮夹,俏生生地依着树干,宛如一株鲜花。

  童贯的裤子都湿透了,趴在树上不敢稍动。他根基全无,耳力、目力只是常
人的水准,远处的情形既看不清也听不清,只陪着笑附和道:「员外身手真好!
这么高的树还坐这么稳,别说进士,就是武状元也手到擒来!」

  程宗扬堆起笑容:「借童公公吉言。」

  童贯忙道:「员外是官人,我一个小小的内侍,员外叫我小贯子就行。」

  程宗扬笑道:「小贯子,你乖乖在这儿待着,我保你性命无忧。如果乱说乱
动哈哈!」

  「小的明白!员外……」童贯张口还想巴结,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嘘一
什么都别说,安心看吧!今天这事比我想的还热闹。」童贯立即乖巧地闭上嘴。
程宗扬道:「师师,出现多少人了?」

  李师师抱着皮夹道:「鲁、林、两名官差,皇城司九人,共十三人。两名官
差不计,皇城司死六人,两人在逃,还有这一位。」说着她用下巴指了指童贯。
童贯心里一寒,感觉裤裆好象又湿了。

  程宗扬挥挥手。「童公公是自己人。」

  程宗扬的口气就像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轻松,劫后余生的童贯却觉得心
里仿佛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淌过,看着程员外的眼神就像看到亲人一样。

  「皇城司已死的应该没有六人。」程宗扬道:「花和尚一开始撞倒的那个没
有确实的死亡证据,老兽!」

  树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潜在下方的青面兽出声回应。「去看看!」

  青面兽立刻跃出,在方才双方交手的战场上搜索起来。李师师回想了一下,
确实没有死亡的证据,只听程宗扬又道:「这种统计一定要谨慎,不然一点微小
的疏漏就可能导致分析结果完全错误。」

  青面兽的咆哮声远远传来,却是江逢岩勉强抬手放出一枚袖箭,他整排肋骨
都已折断,身负重伤;青面兽扭头避开,接着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回头道:
「死了!」

  李师师半是羞赧、半是钦佩地说道:「是,家主,师师明白了。」看着小丫
头敬佩的眼神,程宗扬心情大好。别的自己也许不在行,但论起判断死亡的准确
度,世间恐怕没有多少人比得上自己。从花和尚现身到现在,自己的生死根明明
只感受到五股死气嘛!

  程宗扬将两柄腰刀挂在身后,然后道:「我和老兽进林子里看看,老术、老
豹,你们在外面,小心别露了行迹。」

  那柄所谓的「镭射宝刀」,程宗扬一直没弄明白,为免误事,仍用两把普通
钢刀,看来「战场破烂王」这个头衔一时半刻还摘不掉。金兀术道:「吾省得!」

  「童公公,还有师师,林子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也说不准,你们两个先留
在外面。」程宗扬扭头道:「老术,你把他们两个背上。」

  金兀术梗着脖子道:「吾背那个娃娃!」

  程宗扬讶道:「师师,你什么时候和老术结仇?」

  李师师也莫名其妙,「没有啊。」

  豹子头道:「吾知道!吾族兽蛮武士只骑女人,从无让女人骑到身上!」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算是兽蛮男人的骨气吧?可李师师修为平常,这几名兽
蛮人在山林间仿佛回到家一样,来去如风,若不背着李师师,要不了几下就把她
甩得没影。

  程宗扬正在头痛,只听李师师巧笑嫣然地说道:「豹子头,我打赌你背不动
我。」

  豹子头顿时大怒:「无知的人类!吾让你见识见识吾族兽蛮武士的力量!上
来啊!」

  李师师看着他肩背上如刺猬般的鬃毛,摇头道:「我打赌你背不动我,再加
上一张鞍——赌一只羊。」

  豹子头快活地在树干上蹭着皮毛:「赌了!赌了!」

  看着豹子头兴高采烈地背上一张大号马鞍,然后让李师师侧身坐在上面,得
意非凡地在枝上跳跃,显示自己的力量,金兀术不禁深深为同胞的堕落而羞耻,
摇头嘟囔道:「一只羊!一只羊……至少要两只啊!」

  童贯战战兢兢地攀住金兀术的皮甲,李师师向程宗扬比个手势,笑盈盈地伏
在鞍上。两名兽蛮人一前一后地跃上树梢,轻捷得仿佛没有重量。

  自己算是捞着这个公关经理了!程宗扬有些羡慕她的轻松,但这事她一个小
姑娘能做,自己若依样画葫芦,将青面兽当坐骑,不仅是被人骂脸皮厚的事了。

  青面兽也很生气:「吾比豹子头力气大!背到临安用不了半只羊!」

  「行了老兽!」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别杀价了!给你们兽蛮勇士留点
体面吧!」

  程宗扬一拉大氅,如蝙蝠般从树枝上滑下,然后足尖在另一棵大树的枝上一
点,斜身掠起。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林间,只有几根树枝仍在颤抖。

                第二章

  林中光线愈暗,偶尔有一道阳光如丝线般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射入,映亮林
间厚厚的落叶。那两名皇城司的好手见到同伴被杀,心知不敌,立刻放弃追杀,
转身蹰入密林。

  两人慌不择路,进到林中才想起来分头逃走。其中一人绕到树后,然后飞身
跃起,攀住一根树枝,接着夺的一声,从背心到胸口猛然一凉,被一柄腰刀牢牢
钉在树上。

  孙天羽是从刑部抽调到皇城司的,论修为也许比不上禁军和宫中的高手,但
论起江湖伎俩,见过无数江洋大盗的孙天羽远比同伴丰富。

  孙天羽一边狂奔,一边用刀背四处乱打,林中栖息的鸟雀、小兽被惊动起来,
纷纷钻出巢穴,或飞或走。

  终于看到一头野猪从林中撺出,孙天羽随即解下外衣兜在野猪身上,然后在
它臀上浅浅刺了一刀。

  野猪狂奔而出,孙天羽屏住呼吸,如泥鳅般钻到落叶下,转眼便不见踪迹。
片刻后,林冲的脚步声踏着落叶飞掠而过,接着是花和尚力道十足的大步狂奔过
来。

  孙天羽没有做声,静静躲在落叶下,一边倾听周围的声音,一边脚下用力,
在泥土中越钻越深。

  过了一会儿,头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树上布置什么。孙天羽
压下好奇心,静静等待逃生的机会。

  一炷香工夫后,林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这次速度慢了很多,似乎在
仔细搜索周围的痕迹。

  孙天羽口中有些发苦。这个林教头一忍再忍,一旦不能忍耐就显露出狠辣的
一面,狠心要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在皇城司的计划中,由指挥使赵奉安亲自带队,六名好手加上两名神射手对
付一个戴枷的林冲,必定是手到擒来!

  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花和尚!那和尚的金钟罩已是大成的境地,修为起码有
第六级通幽境的水准,要按死自己不比按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

  孙天羽飞快地转着念头,忽然头顶传来一阵风声,隐约飘来脂粉的香气。他
停住下潜的动作,然后眯起眼睛从头顶的落叶缝隙间望去,却是一条女子的裙裾
从树梢飘下,正掉在离他不远的位置。

  孙天羽的目光慢慢上移,昏暗的树木中浮现出一抹月光般的莹白。树上不知
何时多了一名女子。她被一条玉白丝带反绑,悬空吊在一根斜枝下;手足背在身
后,弯转的身体仿佛一只圆环,在风中摇曳生姿。

  她的长发盘成江湖女子常见的低髻,用一角雪白丝帕包住,有些英姿勃勃的
侠气。

  然而此时她的眼上却蒙着一条黑纱,耳朵也被塞住,涂过胭脂的艳红唇瓣张
开,一边发出荡人心魄的娇喘声,一边在细如人指的树枝下微微晃动。

  眼前这香艳的一幕却让孙天羽心头隐隐发寒,他屏住呼吸,用难以察觉的速
度向下潜去。

  那妇人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觉,她的外衣被人剥去,罗裙也被扯落,只剩下
贴身亵衣。同时衣上所有的衣结、钮扣都被人解开,软软地搭在身上。

  随着呼吸,妇人上身的肚兜越来越松,浅粉色丝物渐渐低垂下来,露出双峰
浑圆而雪白的曲线。

  她下身的亵裤原本系着一条软罗带,这时也被解开,交叉搭在腰间。随着树
枝晃动,罗带在她的纤腰上一坠一坠地松散开来,最后倏忽滑落,在空中翻转着
飘到树下。

  那少妇身子斜弯,松开的亵裤从她光洁的胴体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
略带寒意的空气涌来,令少妇本能地夹紧大腿,发出一阵低呼,娇喘细细地说道:
「衙内……别玩了……妾身下面又湿了……」

  林冲提着带血的腰刀出现在树侧,他腕上被斩断的铁镣微微晃动着,瞳孔收
紧。虽然没有动作,但紧绷的肌肉充满力度,就像一头随时可能扑出的猎豹。

  那女子虽然蒙着眼,但玉颊熟悉的轮廓让他一眼认出,悬在树梢上的少妇正
是自家娘子的亲姊、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销魂玉带阮香琳。

  「林教头,别来无恙?」陆谦负着双手出现在树梢高处,微笑道:「放心,
阮女侠的眼、耳都被封住,听不到半点声音,只以为在太尉府的后花园,正与小
衙内戏耍取乐。」

  林冲沉声道:「陆谦,我与你相交多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趋炎附势的无耻
小人!」

  「趋炎附势?哈哈!」陆谦仰天长笑,油然道:「林兄,你难道比我陆谦清
高多少?在禁军你升不上去,皇城司一招手,你不就巴巴的去了?若非你命不好,
犯了忌讳,有这样趋炎附势的机会,难道你会错过?」

  「不错!」林冲挺胸道:「林某当教头多年,也想谋个一官半职!非为富贵,
非为权柄,只为不负林某这一身修为!若能讨好高太尉,林某如何不做?但大丈
夫建功立业,当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你以妇孺威胁林冲,岂是大丈夫所为!」

  陆谦充满讽刺地说道:「岳贼果然没看走眼,林教头真是豪杰盖世!我倒想
想问问林教头,这位阮女侠与你家娘子是同胞姊妹,不知这身子比起你家娘子如
何?」

  说着陆谦脚下微微一震,那根树枝向下一弯,然后弹起,阮香琳身上的肚兜
一松,从玉体上飘落下来,露出一对肥耸圆硕的雪乳,在胸前沉甸甸抖动着。

  她腰间松开的亵裤也随之滑下,光洁而平坦的小腹以及丰腴的雪臀同时裸露
出来。她双腿夹得正紧,亵裤垂在玉股下,能看到股缝间隐约的湿痕。

  「衙内,妾身手脚都麻了……」

  在阮香琳的娇呼中,陆谦坐在树枝上,用脚尖挑了挑她深红的乳头。「阮女
侠好一朵鲜花,却插在李寅臣那泡牛粪上,当日小衙内一见就心生怜惜,千方百
计和阮女侠成了好事……不瞒林兄说,阮女侠是个豪爽的性子,自从入了太尉府
这座大庙,便以肉身逐一布施,不仅高衙内,连他几位结拜兄弟也各分一杯羹,
尝遍阮女侠身上的美味……」

  陆谦踩住阮香琳的雪臀,笑道:「阮女侠是林兄的妻姊,想必时常见面,不
知林兄见过阮女侠的屁股没有?阮女侠这屁股又白又嫩,活像一颗水蜜桃;当日
各家的小衙内轮流骑过,一个个都说好。林兄可想试试?」

  林冲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横刀而立,盯着陆谦的喉结,一言不发。陆谦一笑,
「林兄好耐性,多半是等花和尚吧?」他彬彬有礼地抬手说道:「时辰尚早,林
兄尽管在这儿等。至于阮女侠……不瞒林兄说,来时路上蒙阮女侠垂爱,也让小
弟得些乐子。当然,阮女侠以为在下是那些衙内,林兄若是有意不妨也学小弟浑
水摸鱼,尝尝阮女侠的鲜味。」

  林冲冷冷道:「你我相识多年,该知道林某不是一勇之夫,这般作为只会让
林某看扁了你。」

  陆谦大笑道:「林兄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实言相告,被你看扁,不损陆某
分毫!」

  林冲打断他:「狙击鲁师兄的是谁?禁军还是高太尉请的杀手?」

  「都不是,林兄尽管琢磨。」陆谦笑眯眯道:「林兄不信我占过你妻姊的便
宜?你信不信我知道嫂夫人下面有一颗痣?」林冲勃然变色。

  程宗扬盘腿坐在树上,摸着下巴嘀咕道:「下面有痣?我怎么不知道?」青
面兽伏在他身旁,背后负着一杆长枪,已经装上枪头;为了避免金属反光,外面
包上黑布套。他微微抽动鼻翼,嗅着风中的味道。

  陆谦长笑道:「林兄好不晓事,陆某既然能把阮女侠带出来,这会儿陪小衙
内的该是哪位,林兄不妨猜猜?」

  阵谦越说越露骨:「小弟向小衙内辞行的时候,嫂子正好也在,正跪在小衙
内身前,含住小衙内撒尿那话儿仔细品尝。哎呀,忘了跟林兄说,嫂子那会儿还
光着身子,等把小衙内舔硬了,嫂子就和勾栏的粉头一样,撅着屁股让小衙内骑
上去快活。见了我,嫂子还红了脸,叫我『陆叔叔』……」

  见林冲不动声色,陆谦阴阴一笑,俯身抓住阮香琳的臀肉。「林兄可知道小
衙内当时用的是你家娘子哪处妙物?看仔细了!就是此处!」陆谦抓住阮香琳的
臀肉往两边一分,露出的并非柔艳的肛洞,却是一枝寸许粗的黄铜管,直挺挺插
在少妇如雪的臀肉间。

  小巧肉孔被撑得浑圆,里面不知抹了什么液体,湿答答地沾在铜管和臀肉间,
能看到红艳的肛肉在铜管上微微抽动。

  陆谦得意洋洋地说道:「小衙内就是当着小弟的面,把他那话儿硬顶到嫂子
的屁眼儿里,一边去摸嫂子的阴门,就像这样!」

  林冲不是鲁莽之人,陆谦修为不及自己却敢孤身在此设伏,又牢牢占据上方,
三番两次引诱自己出手,必有后着。鲁智深音讯全无,必是被人缠住,眼下最好
的选择应该是扭头便走,先与鲁师兄联手,以免被各个击破。

  因此无论陆谦怎么挑衅,林冲都沉心静气,观察陆谦的破绽,准备有机会便
先救下阮香琳,否则回头再战。

  但陆谦把言语扯到自家娘子身上,林冲如何还按捺得住?他刚说了一半,林
冲拔身而起,腰刀如匹练般朝他攻去。

  眼看林冲挽着腰刀腾身而起,陆谦手指忽然一紧,抓住阮香琳的臀肉用力一
分,插在少妇肛中的黄铜管突然弹开,一篷牛毛细针如雨点般朝林冲袭去。

  陆谦隐藏有后手,林冲早有警觉,但万万想不到他如此卑鄙,竟然把机关设
在阮香琳身上。

  陆谦对林冲的身手知根知底,千思万虑才施出此着,时机、方位都选得极准。
林冲身在半空,闪身避让已不可能,扯衣挥打又来不及,只能将蓄势待发的一招
尽数施展出来。

  暴喝声中,林冲长刀疾劈,一股强大劲气将袭来的细针半数扫飞,另外半数
却密密麻麻地钉在臂上。

  林冲一刀施出,已经力尽,陆谦正等着这机会,单刀如闪电般劈出,重重斩
在林冲的刀锷上,将他的腰刀劈得脱手飞开。

  陆谦一招得手,立即从枝上俯身掠下,腰刀再度斩出。林冲距离地面不过丈
许,跌下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这段时间足够陆谦劈中他三刀。

  林冲嵌满细针的双臂忽然一伸,右手从陆谦的腕下绞过,避开他的刀锋,以
臂对臂地与他硬拚一记。

  陆谦脸色剧变,左手向后一挥,攀住树枝,折回枝上。他整条右臂的衣袖像
被狼牙棒扫过般变得稀烂,臂上鲜血淋漓。

  那些牛毛细针虽然射中林冲,却没有刺透他的皮肤,这时交臂一击反而让自
己中计。

  「金钟罩!」陆谦咬牙道:「你练了金钟罩!」

  林冲缓缓收回手臂,冷冷道:「初学乍练,不值一提!但只要比你陆谦硬上
一分便足够了。」

  陆谦的脸色由白转青,林冲刚开始习练金钟罩,远不到身如金石的地步,但
比自己的肉身要强横许多。陆谦原本居高临下,又有阮香琳这个人质在手,林冲
即便强攻,至少也要百招才能分出胜负。问题是他只怕林冲不死,在那些细针上
都喂了剧毒。

  眼下作茧自缚,陆谦手里虽然有解药,但也要林冲肯给自己时间服用。陆谦
心念数转,一边盯着林冲,一边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阮香琳的亵裤强行扯落。

  阮香琳惊叫一声,光溜溜的身子在空中打个转,玉体优美的曲线尽数显露出
来。

  亵裤一被扯下,她身上一丝不挂,成熟而白美的胴体弯转如环,在昏暗的光
线下宛如一弯悬在树梢下的月钩,散发出难丽而淫靡的肤光。

  林冲一击得手正要追杀,却见陆谦面露狰狞,抬手一刀向阮香琳捅去。他大
喝一声:「住手!」一边硬生生地停住脚步。

  陆谦单刀从阮香琳背后捅下,眼看就要血染玉体,忽然刀锋一沉,单刀不差
毫厘的从她腿缝间穿过,停在她的股间,刀背紧贴着美妇下体柔软的蜜肉。阮香
琳下身春潮涌动,白生生的大腿间湿淋淋满是淫水,又滑又腻。被冰凉的刀锋一
激,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一下,一边娇声笑道:「小衙内……轻着些呢……」

  林冲心中有数,自己这位妻姊修为虽然算不得一流,但不是一个陆谦能随意
摆布的弱质女子。她行走江湖多年,一般的塞耳、蒙眼对付一个寻常妇人也许足
够,但对销魂玉带没有多少效果。

  陆谦多半是用了什么法门,封闭她眼、耳的识觉,甚至连身体的触觉也被改
变,以至于刀锋及体仍茫然无知,只以为是高衙内与她耍弄。

  陆谦手臂的血迹变得发黑,他嘶声道:「姓林的!我倒小瞧了你!明白告诉
你,拦截花和尚的是大孚灵鹫寺的秃驴!你现在去救还来得及!若是不然,我便
杀了她!让你鸡飞蛋打一场空!」

  陆谦单刀一提,刀背嵌进美妇股间的肉缝,将柔嫩的蜜肉挤得绽开。阮香琳
下身颤抖几下,紧贴着刀背的蜜穴涌出一股淫水,顺着雪亮的刀身淋淋漓漓洒落
下来。

  阮香琳已经落在陆谦手中,如果强攻,只凭自己一人难保她性命无忧,再周
旋下去也难以讨好。

  林冲当机立断,慢慢向后退去,然后脚下一弹,如箭矢般飞入密林。陆谦哇
的吐了口血,脸上蒙了一层黑气。他将单刀一抛,颤抖着手指扒开阮香琳的臀肉,
扒出那根铜管,然后颤抖着手指插到她的肛中,竭力掏摸起来。

  柔红的屁眼儿在他指下不住变形,阮香琳白生生的屁股扭动着,喉中不断发
出销魂的媚声,一双雪乳来回抖动,悬在枝下的玉体愈发妖艳。

  陆谦却没有半点销魂的表情,额头不断滚出黄豆大的汗滴,连汗滴都仿佛蒙
上一层黑色。

  一个声音好奇地问道:「找什么?」

  陆谦头也不回地说道:「解药!」接着他才反应过来,骇然回头。程宗扬恍
然大悟:「陆虞侯,你真有创意,把解药放在那个地方,怎么想出来的?」

  程宗扬似乎没有看到陆谦惊骇的表情,兴致勃勃地说逍:「我知道了!陆虞
候原本打的主意是用这些毒针暗算林教头,然后告诉他,解药在阮女侠屁股里,
看他找还是不找,以此取乐吧?啧啧,陆虞侯的心思够毒,可惜机关算尽,到头
来反而害了自己。」

  陆谦势如疯魔,一拳向程宗扬打去。程宗扬笑了笑,任由他一拳打到脸上,
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陆虞侯,你中毒这么深,剩的力气连一成都没有,还妄用真气,是不是嫌
死得太慢?」

  陆谦身上的力气耗尽,再没有动手的胆量,喘气道:「放……放过我……我
什么都做……」

  程宗扬笑眯眯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就是什么都别做,安安分分地待
着——等死。」

  「饶我一命……我什么都给你……」

  「陆虞侯,你搞错了吧?」程宗扬对这个狗腿子没有半点好感,哈哈笑道:
「你这会儿没什么能给我的。」

  「我是太尉府的人!」陆谦急切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从
来没对人说过的秘密!」

  程宗扬的手指暗暗收紧,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什么秘密?」

  「屠龙刀!屠龙刀在高太尉手里!」

  程宗扬杀心立涌:高智商这个大白痴,真是坑爹啊!口中大笑道:「这算什
么秘密?岳贼受死是高太尉带人抄家,私藏一把破刀算得了什么?陆虞侯想保命,
至少要有点诚意吧?」

  陆谦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舌头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滑出,连舌苔都变成紫黑
色,哑着嗓子道:「救我……我把黑魔海的机密都告诉你……」

  程宗扬一震:「黑魔海!」

  陆谦拚命点头:「我是黑魔海的人,我能告诉你很多事……我们劫了一个、
一个人……她身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关乎宋国存亡的秘密……」

  「等等!」程宗扬心头狂跳,意识到即将听到的秘密震撼性只怕不亚于高俅
的真实身份,但在他心里还有一件事比这桩秘密更重要。

  他盯着陆谦的眼睛道:「先告诉我剑玉姬的来历!她是怎么从岳鹏举手下逃
生的?」

  「好!」陆谦拚命说道:「剑玉姬是外堂的主导,黑……黑魔海的扩张都…
…都是由她一手布置……」

  陆谦的话语越来越迟钝,忽然嘴角抽动一下,满嘴口水控制不住地流淌出来,
舌头吐出半截,木然垂下。

  「干!」

  程宗扬一把抓住悬吊阮香琳的玉带,将她拖到树上;一手伸到她臀间,手指
插进她的肛洞。

  阮香琳臀肉丰满滑嫩,屁眼儿软软的,像肉箍般又软又腻,手指伸到尽头,
能感觉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体在她体内滑动,想掏出来却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费力地在阮香琳肛中掏弄,被封闭知觉的阮香琳只以为自己正被小衙
内肛奸,迎合地来回扭动屁股。

  眼前雪肤花谷,媚态横生,妖艳异常,程宗扬这会儿却没有半点心思,只求
她能安分点,屁股别再乱扭。

  忽然太阳穴像被针扎到的一痛,程宗扬沉着脸停下手指。那股死气离自己近
在咫尺,冲击分外强烈,甚至能感受到死者毙命前浓浓的恐惧、不甘和怨毒。

  程宗扬一手按着太阳穴,等着这股死亡气息被生死根吸收殆尽、胸口烦闷欲
呕的感觉渐渐消失。

  他扭过头,旁边的陆谦整张脸都黑了,软绵绵地靠在树上,脸上带着一丝古
怪的笑容,已经没了气息。

  死狗!你用这么厉害的毒干嘛?老子想救你都来不及!程宗扬心里暗骂着拔
出手指,在美妇的臀肉上抹了抹。

  阮香琳伏在他的膝上,玉体像蛇一样扭动着,丰满雪臀左摇右摆,似乎在寻
找他的手指,娇声道:「衙内……妾身下面好空……」

  程宗扬看了她片刻,捡起挂在枝上的亵裤碎片塞住她的嘴巴,然后把她拦腰
抱起,罩在自己的大氅内,拉上拉链。

  少妇白艳的肤光被大氅遮没,林中又恢复幽暗。

  远处的松林间,金兀术野兽般的躯体仿佛一头矫健的猎豹,蜷伏在松枝上,
金色瞳孔收拢成一条细线。童贯紧紧攀着他的皮甲,一张小脸骇得面无人色。李
师师侧身坐在豹子头背上,悄悄屏住呼吸,看着一行僧人从林间穿过。

                第三章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鲁智深立定脚步,他的僧衣垂下半幅,破破烂烂地掖在腰间,赤裸的上身仿
佛镀金的铁塔,皮肤上纹着连绵不断的花朵刺青。

  随着几声佛号,十余名穿著白色僧衣的和尚陆续从林间现身。他们声音或高
或低、或紧或慢地宣了佛号,然后抬起右手,郑重其事地在胸前画出一个「卍」
字符。

  鲁智深露出既恼怒又无奈的神情,指着那些和尚道:「你们这些……哇呀呀,
气死洒家了!」

  为首的净念一丝不苟地画完卍字符最后一笔,然后抬起头:「花和尚,世间
万事有果有因,你纵然能化身芥子藏于大千世界,又如何能逃过因果?」

  鲁智深扛着禅杖道:「罢罢罢罢!你们一说这些,洒家便头痛难耐。净念和
尚,师父当年传我衣钵,你也在场,着实是师父亲手将衣钵传于洒家,为何时至
今日还苦追不休?」

  净念道:「衣钵原是二世大师的故物。」

  鲁智深虎目一瞪:「师父亲手交予洒家!哪个敢说不是!」

  「智深师兄所得确是前任方丈智真大师相授,但那些衣钵原本是一世大师所
遗,智真大师也仅是保管。如今二世大师已在寺中坐床,即便智真大师尚在,衣
钵也该交予二世大师。」

  鲁智深哼了一声:「沮渠师兄想要师父的衣钵,自该亲自向洒家来讨,让你
们来算什么?」

  「阿弥陀佛。」净念道:「二世大师乃是不拾大师转世,身份尊贵,我等匡
护圣教,为大师奔走,自是理所应当。」

  鲁智深拍了拍腰间,豪气干云地说道:「衣钵便在此!只凭你们,洒家却不
肯给!」

  「善哉善哉。」净念道:「佛曰:」汝不可贪图他人财物『,鲁师兄此举却
是犯了贪诫。「

  鲁智深托着禅杖大步迈出,边走边道:「洒家还有事做!想与洒家说佛法,
待改日洒家洗洗耳朵再来听罢。」

  净念身形一闪,挡在鲁智深身前,神情坚定地说道:「鲁师兄,西方极乐世
界已近,你该忏悔了!」

  鲁智深恼怒地瞪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秃驴!说来说去还是要动
手,却与洒家嚼了半天的舌头!」

  旁边一名和尚按捺不住,喝道:「花和尚!你敢污辱我佛门子弟,小心要下
拔舌地狱!」

  「恁多废话!」鲁智深禅杖横扫,满地落叶被狂飙卷起,扑向诸僧。

  诸僧齐声梵唱,净念弹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卍字符,长声道:「佛祖圣灵!圣
光禅掌!」

  净念一掌拍出,远处落叶汇成的狂暴风卷在他身前三尺的位置仿佛撞上一道
无法逾越的长堤,无数落叶轰然破碎。

  鲁智深退了半步,粗犷的面孔闪过一抹血红,哈哈笑道:「好个圣光禅掌!
净念小和尚,数年不见,你的修为竟然已经进入了第六级通幽境!洒家倒是小看
你了!」

  一个僧人喝道:「净念大师乃是十方丛林新晋的红衣大德!只是大师为人谦
逊,才以白袈裟示人!」

  「红衣大德!了不起啊!」鲁智深道:「不过想胜过洒家,只怕也不容易!
来来来!再试洒家这一杖!」

  净念却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心怀嗔念已是不该,何况好勇斗狠?但
师兄既然不肯归还衣钵,贫僧只好强行讨要。」

  说着他抬起头:「贫僧与鲁师兄这场比拚乃不得已而为之,只分胜负,不决
生死。」

  鲁智深嘿了一声:「你比洒家还小几岁,怎如此迂腐?若都是点到为止,打
起来缚手缚脚,不痛快不说,即便打到天明也未必能分出胜负,且放开手脚来打!」

  「自然不会与师兄打到明日。」净念神情坚定地说道:「贫僧与鲁师兄以招
数定胜负。」

  鲁智深挠了挠脑袋,「几招?」

  净念抬起右手,然后屈起拇指,眼中流露出无比的信心:「四招!」鲁智深
一愕,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洒家离寺多年,倒让人看扁了!便是沮渠师兄也不敢说此大话!净念小和
尚,洒家二十四路伏魔杖法,用零头便能把你拍得扁扁的!」净念一拂衣袖:
「鲁师兄,请!」鲁智深也不废话,喝道:「且看洒家第一招!天地玄黄!」暴
喝声起,鲁智深那根镔铁禅杖在头顶一旋,搅动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流,接着轰的
一声,一道影子脱杖而出,如怒龙般劈向净念。净念张开双臂,抬掌道:「以佛
祖之名——合!」净念双掌一合,宽大的僧袖鼓荡起来,犹如两面白帆蓦然张开。
周围的林木被他的掌力吸引,十余株大树同时向内弯曲,枝叶簌簌飞落,仿佛向
他这一掌俯首。

  鲁智深奔腾的杖影落入净念掌中,随即湮灭无形,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荡
起分毫。

  「好!」鲁智深大笑道:「净念小和尚,你的圣光禅掌不过八、九分火候,
这招天地合的修为却超过十成!该不会这么多年只练了这一招吧!」

  「阿弥陀佛。圣光禅掌乃是本寺一世大师穷让他二十年心血所创出的绝学,
神威无俦,贫僧所修不过皮毛。」

  「少来吹牛!」鲁智深喝道:「看洒家的第二招!」

  鲁智深禅杖斜举,喝道:「日——」杖身轻震,圆形的日轮微微一沉,轮面
绽放如骄阳般的耀目光华。

  「月——」禅杖另一端的月牙逸出一道月够般的影子。

  鲁智深将禅杖横放胸前,脸膛的纠髯如刺猬般鼓胀起来,接着舌绽春雷:
「轮——」

  禅杖两端的日轮与月影同时升起,光芒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回!」

  空中传来奔雷般的震响,仿佛两轮日月同时在大地间碾过,带着无边威势袭
向净念。整座野猪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迫,树木的枝干都向下弯曲。

  强大的声势令群僧为之色变,谁也没想到鲁智深竟然能修成十方丛林的无上
杖法。

  伏魔杖法名列十方丛林绝学之一,以伏魔为名,伏的并非邪魔,而是心魔,
若心魔不除,修为再深也难练成此杖,因此修成伏魔杖法的无不是佛法精湛的高
僧大德。

  鲁智深明明是个好酒好肉、口无遮拦、不守戒律的花和尚,如何修成伏魔杖
法?

  惊愕归惊愕,鲁智深施展的伏魔杖法却非幻觉。

  不少僧人色变之余,情不自禁地抬手出掌,试图合众人之力抵挡他这记声威
赫赫的日月轮回。

  净念双掌轻合,念诵道:「神圣归于佛祖,光荣属于一世大师,愿佛祖的圣
光照耀众生I」他双目一张,「圣光禅掌!神圣启示!」

  一点光芒从净念的掌中逸出,旋转着迅速变大,仔细看时,却是一个不住转
动的「卍」字符,散发出圣洁的白光。

  净念一掌拍出,神圣的符纹扑向伏魔杖法的日月双轮。一瞬间,整个天地仿
佛失去颜色,变成灰蒙蒙的一片。所有的声音、气息都在这一瞬间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弹指的刹那时光,又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一声佛
号打破死寂。

  「南无阿弥陀佛——」随着这声佛号,各种颜色、声音、气味纷至沓来,一
瞬间充满每个人的感官。

  鲁智深脸色凝重,镔铁打制的杖身此时就像一根琴弦,在他的掌中微微震动,
每一下震动都在消耗他的真元。

  净念也不好受,右臂衣袖破碎,露出瘦干的手臂。

  片刻后,鲁智深长吸一口气,身上遍体的花纹金光流溢,最后汇向雄壮而挺
拔的背脊,沿着刺青纹路,在纠结的肌肉上流动。

  这一招鲁智深已经吃了暗亏,幸好他的金钟罩对于佛门武学有极强的疗伤效
果,真气一经运转,强行将伤势压下来。

  「来得好!」鲁智深挺杖喝道:「再接洒家这招一韦陀诛邪!」

  鲁智深吼的是「韦陀诛邪」,禅杖挥出,用的却是伏魔杖法第十三式大地风
雷!第一招鲁智深已经吃了暗亏,第二招净念施展的神圣启示,更是克制自己那
式日月轮回的绝技,论起伤势比第一招更重。

  但鲁智深吃亏并非技不如人,因为那招神圣启示根本算不得圣光掌的绝学;
不是威力不足,而是这一招有致命的缺陷——发动时必须先凝聚真元,再配合佛
咒,才能发挥最大效果。

  临敌之际千变万化,除非净念能未卜先知,事先凝聚真元再使出佛咒,用这
招「神圣启示」破自己的日月轮回。可净念做到了。

  鲁智深并不是墨守陈规之辈,虽然不知道净念如何猜到自己第二招会施出日
月轮回,但谨慎起见,第三招用上诈术。

  禅杖挥出,林中风雷大震,净念却像是早就算到他会施出这一招,左手结成
手印,右手屈指弹出一颗晶莹小珠,接着一掌平推。

  翻滚的风雷如漩涡般疯狂地朝那颗珠子涌去,净念的手掌无惊无险地穿过杖
影,平平印在鲁智深胸前。

  鲁智深胸口的肌肉凹陷下去,肋骨格格作响,他腾腾退了两步,猛地吐出一
口鲜血。

  鲁智深虽然身受重创,铁塔般的身体依然挺得笔直,他啐口血沬,目光望向
那颗珠子。

  珠子噗的掉在地上,晶莹的珠子像蒙上一层水气般变得乳白。鲁智深沉声道:
「小和尚,谁教你的!」

  净念合十诵了声佛号,然后道:「闻说鲁师兄在临安现身,二世大师传下法
旨,命贫僧取回一世大师的衣钵,同时还传下这颗定风珠。」

  鲁智深哈哈大笑:「沮渠师兄半个月前隔着几千里,就能算到洒家今日与你
斗上一场,还会施出这招大地风雷?你道洒家信还是不信?」

  「阿弥陀佛。」净念抬起头,「何止这招大地风雷?鲁师兄第一招的天地玄
黄、笫二招日月轮回,都在二世大师预料之中。」

  口诵佛号,当日沮渠师兄亲身传招的画面,净念历历如在眼前,连他所说的
每句话都言犹在耳。

  『鲁师弟是我灵惊寺百年不遇的奇才,寺中除了几位闭关的师叔伯,其他人
是拿他不住的。你虽是本寺杰出人才,仍与他有一段不小距离,若他全力以赴,
无论我怎样教你,你也必败无疑。』二世大师温和地一笑:「然而,这正是你的
机会所在。『二世大师一边说着,手中一边比划,在宽袍大袖翻飞中,圣光禅掌
的精妙招数应手而出,虽未使上内力,满院落叶却受莫名牵引,如风旋动,漫天
纷飞。

  『鲁师弟见对手是你必会大意,以他性情不会对后辈出全力,所以首两招用
力约为五成,所使的招数无非是伏魔杖法的天地玄黄、日月轮回、红尘灭度之类
声势骇人却杀意有限的招数,你要做的便是用圣光禅掌挫其锐气。』净念记得自
己当时忍不住道:「鲁师兄一介钝汉,如何能练成伏魔杖法?『二世大师沉默片
刻,缓缓道:」我大孚灵鹫寺五百弟子,智真大师却将衣钵择一钝汉予之,是何
道理?』『弟子不知。』二世大师低叹道:「花和尚之莽,唯其率真耳。率真者,
明心见性耳。所明者,菩提心耳。『净念心下震动,合十道:」阿弥陀佛。』二
世大师转过话题,『鲁师兄之莽,只在其真,关节处却颇有几分机变,若非如此,
当日未必能逃出大孚灵鹫寺。因此鲁师兄骄气一挫,为求试探定会使诈,无论口
中喊的什么,使的只会是大地风雷,因为这一式杀性不重,关键时刻收得住手;
他为免伤及人命,这一招仍不会出全力,最多……使上七成力。你不可硬拚,就
以本寺重宝定风珠破他大地风雷与气门。』二世大师指点完圣光掌,负手抬头,
眼看漫天落叶飘下,语重心长地说道:「气门一伤,鲁师弟想要全力一搏也是有
心无力,你练好佛渡众生这一式,第四招当可稳稳赢他,就是慎防他比武不胜、
掉头就逃,再要拿他可就不易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切勿伤他性命。除了
这些以外……『」请大师指点。「

  『凭我授你的方略,擒鲁师弟不难,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招法、战术都是
死的,若有什么意外变化,你们千万小心,善哉善哉!』二世大师料事如神,武
学、智慧更是渊博浩瀚,令人心悦诚服。净念眼看当日预言一一实现,面上虽然
平和却禁不住心中狂喜,踏前一步,道:「二世大师智珠在握,师兄还不服输吗?」

  诸僧齐声诵道:「阿弥陀佛!二世大师乃我佛转世,心如明镜,身如菩提,
能知过去未来……」

  鲁智深仰天大笑,「以为洒家这般好诳!」

  净念道:「师兄,胜负已分,还请交出衣钵。」

  鲁智深长啸一声,声振林野:「约好四招,还有最后一招!小和尚,让洒家
看看你还有何手段!」

  「我佛慈悲。」净念宣了声佛号,随即大步踏出。

  若论修为,净念本在鲁智深之下,但他这三招都是鲁智深所使招数的克星。

  一连三招受创,鲁智深的伤势一次比一次重,最后更伤及气门,虽然有金钟
罩强行压制,但净念再度出手势必雷霆万钧,一旦护体的金钟罩被攻破,即便能
保住性命,修为也必定大退。

  鲁智深光秃秃的脑袋上冒出白气,纹身的金光愈发耀眼,明眼人都已看出,
这一次交手决定的不再是胜负,而是生死。

  净念神情间露出一丝悲悯,但取回衣钵的强烈使命感使他不再留情,抬掌道:
「圣光禅掌!佛渡众生!」

  「星河欲转!」随着一声长喝,林冲的腰刀犹如长虹,斩向净念。林、鲁二
人都是身手高明之辈,林冲这一刀斩出正选在净念掌力将吐未吐之际,刀势狂放
恣肆,逼得他不得不回招。

  净念僧袖一摆,手掌妙臻毫巅地斜斜抹出,轻轻按在林冲的刀锋上,化解了
这一刀,然后退开一步。

  林冲也随即退开,一手抚着刀身,暗道:若是屠龙刀在手,这一刀便斩下那
和尚半只手掌。

  双方一场恶斗打的林间枝叶飞舞,周围的树木被劲风带到,新生的嫩叶簌簌
掉落,无数枝叶纷纷折断,飘落下来,被三人的劲气激荡飞开。

  数十步外的林中,却有一双桃花眼正带着三分笑意悠然看向那处战圈。西门
庆比林冲等人更早来到野猪林,董、薛二人动手,花和尚现身,皇城司折戟,陆
谦在阮香琳身上做手脚……尽数落在他那双桃花眼中。但西门大官人始终保持足
够的耐心,静静等待机会。

  陆谦在太尉府的几次动作虽然并不起眼,但落到有心人眼中难免会露出破绽,
剑玉姬已经决定舍弃这枚棋子,以绝后患。

  西门庆想:陆谦若自作自受,被毒针毒死,倒省了自己一番手脚。就算他服
了解药、捡回一条性命,要除掉他也是眨眼间的事。这趟野猪林之行,西门庆的
目标只有一个:林冲。因此林冲一离开,西门庆也潜踪尾随,倒错过与老友程宗
扬相会。

  西门庆一路盘算,十方丛林的出现早在剑玉姬的计算之内,自己这会儿半路
截击,一来取林冲的性命不免要费一番工夫,二来反而帮了那些秃驴的忙,倒不
如让他们火拚一场,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抱着这个念头,西门庆一路追来,到了花和尚与群僧恶斗的场边,远远能看
到落叶纷飞间,几个小光头围着一个大光头斗得正急;他倏然止步,就像一片落
叶般轻轻一荡,悬在枝上。

  林冲并肩与鲁智深站在一处,朗声道:「大师是有道高僧,敢问鲁师兄有何
过错,要让诸位高僧大动干戈?」

  「阿弥陀佛。」净念温言道:「这是敝寺之事,与施主无关。」另一名僧人
气势汹汹地说道:「我大孚灵鹫寺是十方丛林的盟主,举世公认的白道领袖!你
与我们大孚灵鹫寺为敌,莫非是哪里来的邪魔外道!」净念道:「慧安,不可妄
语。」

  他双掌握合十,向林冲施了一礼:「敝寺无意与施主为敌,只是鲁师兄与敝
寺有一些小事,需要分说清楚。」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你是净字辈,他是智字辈,大孚寺的规矩就是这么
乱吗?」

  众人抬起头,只见树上立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头戴尼帽,身穿缁衣,
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神情冷冰冰的,却是一个美貌尼姑。听到小尼姑的质问,鲁
智深头一个不高兴。「洒家法号智深,洒家师父法号智真!都是智字辈的,谁敢
说方丈不是洒家师父!」

  净念不动声色,施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佛门一脉。师太有所不知,不
仅你我佛门弟子,便是世间芸芸众生无不身背罪衍,由佛祖以大智慧、大神通点
化,方成其为人。因此佛祖有言:」众生平等『,以此论之,无论师徒僚属抑或
父子母女,在佛祖之下尽皆平等。师太身为佛门弟子,以身外的法号排辈分论规
矩,却是著相了。「

  小尼姑不屑地冷笑一声:「又来原罪之论,妄改佛祖本意,也敢论佛?」净
念神情一凛。「本寺佛门要旨乃是一世大师亲传,师太妄论是非,小心误入外道。」

  小尼姑寒声道:「你们大孚灵鹫寺窃占佛门正道,与己不同便斥为外道,亟
欲除之而后快,流毒至今。一世贼秃死后指定的灵童至今未能找到,且看大孚灵
鹫寺还能嚣张多久!」

  「善哉!」净念一声断喝,抬手在胸前飞快地画了个卍字符,刚才的慈眉善
目已经变为怒目金刚,「果然是外道余孽!」

  「不就是画卍字符吗?我也会!」

  小尼姑抬起玉指,同样在胸前画个卍字符。下面的僧人却一片哗然。「她用
的是两根手指!」

  「是从左到右!」

  「是叵密!叵密外道的余孽才会这样邪恶的画法!」

  林冲与鲁智深面面相觑。这小尼姑一露面,那帮和尚连传世的衣钵也顾不得,
只盯着小尼姑,仿佛她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看到林冲询问的眼神,鲁智深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光头。

  「洒家半路出家,自打入寺就不耐烦那些左啊右啊的,闹不清那边才是正宗。」

  净念沉声道:「阿弥陀佛!师太既然是叵密一支,贫僧少不得要为佛祖伸张
正义,斩妖除邪!」

  净念左手一翻,从背后取出一根四面带环的锡杖往地上一插,然后一掌竖在
胸前,沉声道:「愿佛祖仁慈的圣光庇护弟子!清除妄改佛祖本意的外道,扫荡
邪魔——大悲天龙!」

  净念手中的锡杖仿佛发出一声咆哮,空气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剑劈开,发出
一声锐响。

  小尼姑立足的大树随之一震,树身从中裂开,劲气宛如一条怒龙,张牙舞爪
地向上飞去。

  小尼姑身前的念珠蓦然散开,犹如一串飞舞的流星击向净念的大悲天龙。

  她实力稍逊,紫檀制成的念珠仿佛击在铜钟上,发出金属般的震响,被净念
的大悲天龙震得四处乱飞。

  眼看净念的大悲天龙要缚住小尼姑,横里一柄禅杖挥出,月牙华光大作,将
净念磅礴的真气一斩为二。

  净念握住锡杖,厉声道:「鲁师兄!你可是要与外道勾结!」鲁智深僧衣半
解,裸着一侧肩膀和胸膛,握着禅杖豪声道:「洒家不管你们什么正道、外道!
一帮光头汉子欺负这个小尼姑,洒家便是看不过去!」

  净念长吸一口气,僧袍一阵鼓荡,瘦削的身材仿佛变得高大,接着一杖向鲁
智深点去。

  林冲刀随人走,横身架住禅杖;大孚灵鹫寺众僧同时发动,将两人团团围住。
小尼姑手一招,散落的念珠重新飞回、结成一串;她挑起双方恶战却似乎不准备
插手,只在树上冷冷观望。

  林冲与鲁智深切磋多日,对彼此修为、所长了然于胸,此番虽是初次联手,
却仿佛同门修炼多年,熟稔至极。

  大孚灵鹫寺赶来的诸僧中,新晋的十方丛林红衣大德净念一枝独秀,其余僧
人修为参差不齐,配合也远没有林、鲁二熟练,虽然人多势众,却渐渐落了下风。
林冲擅长马上功夫,以枪棒闻名,但他是禁军世家出身,刀法也颇为不俗,与鲁
智深的禅杖一长一短,相得益彰。

  不到一顿饭工夫,已有三名大孚灵鹫寺弟子或是受伤,或是被封了穴道,退
出战斗。

  鲁智深禅杖飞舞,看似威风八面,林冲心下却越来越是不安。鲁智深与净念
交手三度受伤,虽然靠金钟罩压下伤势,但已是强弩之末,再撑下去,伤势将越
来越重,一旦金钟罩被破,情形便难以收拾。

  忽然小尼姑纤指一弹,一枚念珠倏然飞出,从鲁智深的腋下掠过,没入一名
正在叫骂的和尚口中。

  那和尚脖颈一弯,折断的颈骨猛然向后突出一截,顿时毙命。众僧尽皆失色,
连鲁智深也瞪大眼睛。

  双方虽然敌对,但花和尚念着同出一寺的香火情,下手极有分寸,被他打倒
的僧人只伤不死,甚至连伤势也不怎么严重。没想到这小尼姑如此狠辣,一出手
就取人性命。

  林冲看准时机,一把扯住鲁智深,展开身法穿林过树地飞奔出去。

  「阿弥陀佛!」净念道:「叵密外道!汝等又增杀孽!」小尼姑反唇相讥:
「斩杀十方丛林的叛佛者,每一桩都是无上功德!」说着小尼姑玉手一张,收回
念珠,接着灵巧地一跃,如狸猫般掠出数丈,攀住一根幼枝一荡,转眼消失在林
叶间。

  大孚灵鹫寺众僧面露悲戚,齐齐在胸前画了个卍字符,为殡身的同伴哀悼,
然后背起受伤的同伴,追赶那个外道的小尼姑。

  纷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野猪林一时安静下来。

  西门庆盯着小尼姑的背影,唇角微微挑起,诡秘地一笑。那小尼姑与林、鲁
二人分道而行,大孚灵鹫寺众僧都去追赶十方丛林的外道余孽,此时鲁智深身负
重伤,只剩下一个林冲,倒是下手的机会。

  西门庆垂下手,一柄大红洒金的折扇从袖中滑出,落在掌中。他正待纵身去
追,却陡然回过头,望向后面一棵大树。

  枝叶起伏间,一名中年文士风度翩翩地立在枝头。他负着手,颔下三绺长须
在风中微微飘动,神悄俨然,意态从容,似乎已经在树上等了很久。

  西门庆微微发青的面孔变了数变,最后刷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身前轻轻摇着,
微笑道:「原来是秦先生。」

  秦桧负手道:「西门大官人不在五原城发财,怎么有心情来临安?」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露出醉人的笑意。「临安人口繁杂,在下的生药铺也尽有
生意做得……倒是秦先生不远千里来临安城,莫非是准备考个状元?」

  秦桧笑道:「正有此意。」

  说着秦桧一步跨出,他明明已经站在枝头,这一步跨出应该落在空处,然而
他脚步微沉,却凌空越过两丈的距离,一步跨到西门庆身前。

  秦桧一根修长的手指仿佛从虚空飞出,透明的空气在指下荡起涟漪,刹那间
惊魔指全力发动,攻向西门庆的心脉。

  西门庆俊俏的面孔露出一丝慌张,似乎在秦桧全无预兆的猛攻下乱了方寸,
仓促间挥舞折扇,勉强挡了秦桧两指,接着脚下一滑,像一脚踏空,要从枝下堕
落。

  秦桧倏忽收回手指,负手退开一步,冷笑道:「大官人果然秉性不改,事起
仓促还不忘算计,小心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

  西门庆哈哈一笑:「小生这点癖好,倒让秦兄见笑了。」他直起腰,亮出左
手一柄只剩骨架的钢伞般古怪的兵器,微笑道:「惊魔指名列毒宗绝学,空手应
对未免不敬,这是小弟刚刚制成的天魔伞,还请秦兄指点。」

  那柄天魔伞全无伞面,裸露的骨架不知道是用什么异兽的骨骼制成,色如白
玉;骨架间用极细的金丝编织成的细索穿起,绞路奇异莫名,宛如一串连绵的符
文,不时跳动出星星点点的磷火。秦桧意态闲暇地抹了抹手指。「大官人用别的
倒也罢了,这柄天魔伞却是犯了秦某指法的名忌,当心尸骸难以返乡,落在此间,
与虫豸为伍。」

  西门庆道:「秦兄未免高估自己,且试试小弟的天魔伞,看秦兄的惊魔指能
否撼动!」

  西门庆左手一抬,尺许长的天魔伞伞骨张开,无数鬼火在金丝符文和白骨间
跳动着,构织成一幅诡异的伞面,朝秦桧兜去。

  黑魔海巫宗与毒宗的两名精英门人交手,与方才大孚灵鹫寺两拨人马的比拚
截然不同。大孚灵惊寺武学大开大阖,声势浩荡,一招一式无不堂堂正正。

  秦桧与西门庆的交手却在方寸之间极尽诡诈变幻之能事,两人同站在一根树
枝上,相去不过咫尺,交手范围不及丈许方圆,然而招数间的生死残毒却让大孚
灵鹫寺瞠乎其后。精彩纷呈之余,更令人心生寒意。

                第四章

  孙天羽仿佛一条蚯蚓,在泥土问越钻越深,忽然臂侧一痛,却是地下藏着一
只蝎子被他惊动,甩开蝎钩狠狠蛰了他一下。

  孙天羽早料到土中少不了蛇蝎之类的毒物,蝎钩及体,他身如木石,硬生生
挨了蝎子一记狠蛰,然后手臂微抬,将那只蝎子挤得粉碎。

  孙天羽微微松口气,他这几下全用阴劲,即使自己也听不到半点声音,绝不
会惊动旁人。

  只要能躲过这一劫,将方才听到的情报禀报上去,自己在皇城司的地位必然
能连跳数级,升官发财自不用说。

  忽然头顶的落叶呼喇一声被人踢开,接着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进泥土抓住孙
天羽的脖子,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拔出来。

  程宗扬笑道:「我说吧!这下面还藏了东西。老兽,信了吧?」他打量孙天
羽几眼,然后挑了眉毛,「官差?」

  孙天羽脖子被青面兽掐着,两眼像死鱼一样翻白,勉强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
亮明身份。

  「皇城司的……」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对青面兽道:「刨个坑埋了吧,头朝
下。」

  孙天羽极力挣扎,两手比划着,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程宗扬示意青面兽松
开手,孙天羽立刻叫道:「爹!爹爹!饶孩儿一命!」程宗扬吸取陆谦的教训,
想听听这官差有什么话说,没想到这官差平白把自己抬了一辈,直接放到「爹」
的位置上。

  程宗扬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叫道:「喂喂喂!这位官爷!你好歹是公务员,
有点骨气好不好?要点体面行不行?」

  「爹爹教训得是!孩儿记住了!只求爹爹饶孩儿一命!」青面兽认真道:
「吾把他埋深一点。」

  「等等!」程宗扬道:「我说兄台,瞧年纪你比我还大些吧?这称呼叫出来
你不觉得亏心?」

  孙天羽立刻道:「有德不在年高!爹神功盖世,隔着数丈就知道孩儿藏在地
下,孩儿这声『爹爹』叫得心甘情愿!」

  程宗扬暗道:我会告诉你,我是走过来时正好感觉到地下有死气吗?这家伙
不但够无耻,而且也够狡猾,程宗扬倒有点不想杀他。政界的太师府、军界的太
尉府,自己已经拉上关系;宫里有童贯这个小家伙,着力培养个几年绝对是个上
好的耳目和帮手。

  如果在皇城司这个特务机构再放条内线,在宋国的业务想不顺利都难啊!
「你叫我爹?」孙天羽叫道:「爹!」

  「打住!」程宗扬道:「你好意思叫,我还不好意思听。这样吧,你叫我
『叔』得了。」

  「叔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孙天羽也不含糊,当即呼喇跪倒,一个头磕
下去。

  程宗扬抬起一脚把他踢晕,吩咐青面兽:「找个地儿把他埋了,大头朝上,
留口气,等办完事再处置。」

  青面兽把孙天羽埋好,撒了堆泥土落叶在他头上,忽然林外传来一声短促的
鸟鸣,却是在外围警戒的俞子元等人发出的警示。

  接着俞子元吐气开声:「我等皇城司在此公干!闲人迴避!擅闯者杀无赦!」
程宗扬暗赞一声敏捷,刚抬起头便看到远处枝叶纷飞,俞子元等人已经与来人交
上手。

  程宗扬心里纳闷:野猪林虽然荒僻,好歹还是临安的地界,怎么有人敢和皇
城司动手?到底是哪方势力?

  思索间,一个身影从树上如飞般腾跃而至,却是一名俊俏的小尼姑。程宗扬
一眼看去,一半是火冒三丈,一半是心花怒放。

  来的尼姑不是外人,正是在香竹寺见过的静善——说起来还是自己购买的货
物,足足花了一百金铢!

  可恨慈音那个老贼尼是个诈骗惯犯,拿了钱就跑得无影无踪,白白耍了自己
一道。这会儿货物送上门来,哪能让她飞了?

  程宗扬一裹大氅,横身挡在那尼姑前面,笑道:「静善师太,筠州一别,你
与令师杳无音信,今日相见实在是有缘啊,哈哈……」

  静善停下脚步,冷冷抬起下巴。

  没等程宗扬搞明白她唱哪一出,就看到一群光头和尚从林中奔出来,为首一
名清瘦的僧人面带戚容,大袖飘飘,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若与此事无关,
还请让开,以免误伤。」

  程宗扬道:「谁说没关系?这位小师太可是我的人!」此言一出顿时捅了马
蜂窝,一群大和尚不要命地冲过来,那模样摆明要把程宗扬碎尸万段!「干!」

  程宗扬没想到瞎搞一次英雄救美会惹出这么大的阵仗——一群光头大和尚不
要命地和自己抢尼姑,世道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要动手,自己也不怕,可这会儿大氅里还藏着一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动起
手来,要不了两下就会露馅,若被这帮和尚看到,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关键
时候,青面兽用事实证明,真正靠得住的还是五只羊!青面兽肩背一耸,取下长
枪,招数还未施出,顶端的枪套便砰然碎裂,露出一截雪亮的枪锋。

  青面兽咆哮声大起,长枪一记横扫,将一众僧人的攻势尽数接下。程宗扬一
脸晦气地看着静善,叫道:「跟我来!」

  程宗扬裹紧宽大的大氅,与静善一前一后地往野猪林边缘掠去,紧接着便见
金兀术和豹子头穿林过树狂奔而来,下方还有一个裸着上身的花和尚如野马般大
步狂奔,林冲远远在后面提刀戒备。

  金兀术边奔边吼道:「鲁大师受伤!」

  程宗扬愕然道:「老术!我没听错吧?鲁大师不是好端端……」

  话音未落,鲁智深便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鲁智深一身硬功在江湖中少有人能比,轻功却不怎么灵光,全靠着强横的修
为与林冲一道闯到林边,正好遇上金兀术和豹子头。

  野猪林一战,双方约好同进同退,听说鲁智深受伤,金兀术倒是很慷慨,晃
着大脊梁要背鲁智深一段。

  花和尚却不肯,道是洒家有手有脚,哪里不能自己走?而且佛祖说过众生平
等,当和尚的便是骡马也不好骑乘,何况是兽人兄弟?

  金兀术被他这句「兽人兄弟」叫得豪兴大发,当下不废话,带着两人赶来找
家主,却在此地撞上。

  程宗扬恨不得再披一条大氅挡住李师师的视线。不知道陆谦用了什么手段将
阮香琳的六识尽数封闭,自己从树上解下她后,来不及处置,干脆藏在大氅下。

  这会儿阮香琳六识被禁、穴道被封、手脚被缚,连嘴巴都被塞住,自己的大
氅有拉链,藏在里面一时半刻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可阮香琳毕竟是个大活人,万一被李师师发现亲娘这会儿光着屁股塞在自己
的衣服里,程宗扬不知道她会捅自己一、两剑还是七、八剑才算合适。

  程宗扬硬生生停住脚步,躲在树丛中间,拉着大氅叫道:「鲁大师,伤势怎
么样!」

  鲁智深顾不上答话,啐了口血沫便指着静善暴跳如雷:「兀那尼姑!你好毒
辣的手段!敢杀我师弟!」

  静善抬着下巴道:「大孚灵鹫寺的叛佛者,一个都嫌太多了!」

  「呔!」鲁智深不顾伤势,奋起禅杖要和她拚命,但他伤势不轻,禅杖刚举
起一半,身上的金光就黯淡下来。

  静善法号里虽然有个「善」字,却不是什么善茬,素手一扬,打出一颗念珠,
直取鲁智深额头。

  李师师正去看鲁智深的伤势,见状抬手去挡,但她修为平平,念珠入手恐怕
一只手便废了。程宗扬叫道:「狼主!」

  金兀术虎跃过去,脖颈一摆,张口咬住那颗念珠。

  紫檀念珠在他齿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金兀术如匕首般的兽齿崩掉一块,
那枚念珠也被他咬得粉碎。

  这对贼尼师徒没一个好东西!程宗扬擎出珊瑚匕首,朝静善修长的粉颈刺去,
切齿道:「贼尼姑!」

  静善甩身一跃,落在丈许外一根树枝上,鄙视地说道:「像坐骑一样背着人
类,你们把兽蛮武士的荣耀都丢尽了!」

  金兀术兽脸一红,豹子头却理直气壮地吼道:「你知道个屁!一只羊!整整
一只!」

  旁边忽然一声长笑,秦桧洒然走来,向程宗扬道:「属下为家主介绍一下,
这位静善师太乃叵密的高徒。十方丛林指叵密为外道,叵密指十方丛林背叛佛旨,
双方不共戴天。鲁大师仗义出手,却是蹚了一滩不该蹚的浑水。」

  鲁智深倒是豁达。「洒家背的黑锅比你见过得都多,也不缺这一口,但杀我
师弟却是不该!」

  秦桧道:「如果小师太今次的目标是林教头的性命呢?」

  鲁智深一抖禅杖,「且过了洒家这一关!」

  秦桧露出成熟男人魅力十足的笑容,温言道:「静善师太?」

  静善冰冷冷道:「不错,贫尼受人之托,要取林教头的性命,遇到十方丛林
的叛佛者只是意外。」

  静善身后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如此说来,小生倒是与小师太能联手一
番了?」

  程宗扬浑身一震:「西门庆!」

  西门庆舌灿莲花地说道:「程兄别来无恙?当日五原一见,小生便知道程兄
一表人材,绝非池中之物……」

  没等他说完,程宗扬便叫道:「我干你娘!还我艺哥的命来!」程宗扬当先
杀出;鲁智深压下伤势,挥起禅杖径直往静善立足的树干一铲,大树齐胸截成两
段,迫使静善飞身而下。

  「我来!」林冲横刀挡在鲁智深身前。这边金兀术早已按捺不住,把苦胆几
乎吐出来的童贯往树边一丢,解下狼牙巨槌,咆哮着朝西门庆杀去。

  豹子头牢记着打赌的那只羊,如大猫般趴在树边,闭上眼只当不见,忽然他
昂起头,急促地抽着鼻子。

  接着程宗扬的叫声传来:「我干!豹子头!老兽快被那群和尚整死了!你还
记着那只羊!」

  豹子头嗅到风中的气息,怒吼一声人立而起,抬手解下巨斧,连马鞍都顾不
得拆,背着向林中奔去。

  青面兽出现在一棵松树高处,接着身后一声大喝:「大悲天龙!」那棵松树
仿佛被一个巨人奋力一击,从根部折断,树身倾斜过来。青面兽手脚并用,沿着
树干狂奔过来,忽然身体一转,绕着一根树枝打个滚,双手擎出长枪朝背后刺去。
枪势方动,鲜红的枪缨便化作七朵碗口大的红花。林冲眼睛一亮,叫道:「好枪
法!」

  净念举杖架住枪锋,接着大孚灵鹫寺的众僧纷纷现身。众僧一见到静善顿时
红了眼,一边画着卍字符,一边叫着:「佛祖保佑!」

  「清除外道!」

  「佛祖圣灵!与我同在!」

  「我佛之光!照耀前路!」一边持杖举棒的上去厮杀。

  眼前的战场乱成了一锅粥,场中除了林、鲁二人,还有十方丛林、黑魔海、
叵密外道和盘江程氏的人马,大家各自为战,一会儿拚得你死我活,一会儿又联
手对敌,打得不可开交。

  这场乱战还没到高潮的时候,随着俞子元与众人会合,程宗扬才知道他们为
何打出皇城司的幌子还有人敢捋虎须。

  原因很简单,来的是正牌皇城司义组的人马,还有长安六扇门总部的三名捕
快随行。

  义组指挥使田义方与赵奉安一样官拜武功大夫,但义组在皇城司中的地位远
高于诚组;由于皇城司使李宪常年在外征战,实际负责皇城司行动的是另一名大
貂珰封德明,他的心腹便是义组。

  田义方鹰隼般的眼睛在场中一扫而过,知道行动已经出岔子,当即使个眼色,
约束手下不得乱动。

  那三名受皇城司之邀来临安参与办案的六扇门捕快不知端底,见到有人厮杀,
当即涌起强烈的使命感。

  「所有人立刻住手!」一名捕快排众而出,用铁尺指着众人厉声警告道:
「任何对官方刑事人员的攻击,都将被视为对法律的挑战!」

  那捕快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就被豹子头的巨斧劈掉半边脑袋,豹子头还不解
气地踹了一脚,宣布道:「吾最恨收税的!」

  俞子元苦笑道:「老豹,那是捕快,不是收税的衙役。」

  豹子头低头看了看穿着皂衣的捕快尸体,然后大手一挥:「一样!」事已至
此,田义方再不好坐视,一声令下,义组与六扇门诸人同时逼上前去缉拿凶手。

  程宗扬不敢放开手脚,没两下就被西门庆甩掉。眼见西门庆如蛇一般钻进人
群,三绕两绕不见踪影。

  程宗扬追杀无功,反而和一名大孚灵惊寺的僧人、两名皇城司差吏打了几场
冤枉仗。

  这么打下去,白白便宜浑水摸鱼的西门庆!程宗扬抓住空档脱离战场,背靠
着一棵只剩半截的大树喘息片刻。

  背脊靠在树上,压到的却是一具柔腻的肉体。阮香琳手脚被缚,捆成四马倒
攒的模样,程宗扬也没有帮她解开,斜挎在肩上,拿大氅一遮了事。

  好在阮香琳身材娇小,大繁又是翻毛带里的厚衣,而且还有拉链,一拉便严
严实实,不留心也看不出来。

  这会儿阮香琳与自己背靠着背,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一双柔美的玉腿从自
己的腰侧翻上,与双手绑在一起。浑圆肥翘的雪臀就贴在自己的腰间,猛地一压,
那团美肉仿佛迸出汁液般的一阵乱颤。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让她安分一些,旋即想起她穴道被封,想动也
动不了。

  背着一个大活人,自己只跑龙套都能累死。

  程宗扬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一记霸王卸甲,将大氅连着里面的美妇一并解下
来,包得严严实实地放在草丛中,然后道:「会之!」秦桧弹指逼开一名僧人,
闪身过来。程宗扬咬牙道:「西门狗贼什么时候来的?」

  「属下撞见他的时候,他正盯着林教头。」秦桧提醒道:「西门庆的天魔伞
是用上古妖兽的骨骼制成,诡异难防,公子小心。」

  「黑魔海的目标是林冲?」程宗扬眯起眼睛,「不对!若是剑玉姬的策划,
绝不会只派叫门狗贼一个,肯定还有后着!」

  这会儿对手越来越多,肯定要动用自己的杀招了。程宗扬一边盘算,一边纳
闷,冯大法是自己布置的重要棋子,带着七颗新鲜出炉的手雷,这回来野猪林参
加宴会的算是赶上尝鲜,怎么这会儿还不见动静?

  程宗扬向俞子元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俞子元的笑容比黄连还苦,远远比了
个手势,似乎在说冯大法已经倒下。

  程宗扬一看就紧张了。冯源再半吊子也是个半吊子法师,自己攥着像宝贝似
的,怎么还没动手就让人废了?

  俞子元左比右划也弄不明白,最后只好扯开喉咙:「一上树就晕了!」程宗
扬一拍脑门,自己怎么把这事忘了,冯源该死的惧高症!这些手雷全是由龙晴玉
发动,威力比自己见过的手雷恐怕还厉害些,但负面效果很明显,只有冯源能使。
冯大法一倒,这些手雷全成了摆设。

  说话间,场中形势再度生变。鲁智深强行压下伤势,禅杖带着一股罡风攻向
静善;静善闪身掠上一棵大树。

  后面几名僧人一路追杀过来,见到鲁智深逼开那小尼姑,非但没有停步,反
而叫著「斩妖除魔」,朝鲁智深直冲过来。

  林冲低喝一声,手腕的半截铁链飞起,缠住一名僧人的手臂;他转过腰刀,
用刀背在僧人颈后一斩,将之击倒在地。

  净念正与皇城司指挥使田义方说话,见状拔身飞起,僧袍犹如一朵白云从天
而且降,袭向林冲。

  「秃头!看吾的千里燎原!」

  青面兽刚才在他手里吃亏,心里愤愤不平,长枪一挑,截住净念。周围的大
孚灵鹫寺僧众闯过来,一边拦住林冲,一边抢走昏厥的同伴。

  林冲好武成癖,与大孚灵鹫寺的僧众交手之际,还不忘盯着青面兽的长枪。
兽蛮武士多半是天生神力,那个相貌粗鲁的兽蛮武士却有一手不俗的枪法。眼见
青面兽长枪霍霍生风,从枪尾到枪锋犹如一条直线,直进直突,同时又靠着枪杆
柔韧的弹性抖出大大小小的枪花,虚实相济,林冲禁不住叫道:「好枪法!」听
到有人夸赞,青面兽手中的长枪愈发犀利。林冲越看越是讶异,青面兽的枪法依
稀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阵之枪,又添了许多变化,仔细分辨竟然是正宗的内家
枪。

  一个兽蛮人竟然会使内家枪,林冲半是讶异、半是技痒,脸上露出跃跃出欲
试的神情。

  净念以十方丛林红衣大德之尊,却被一个兽蛮武士拦阻,一连十余招不得寸
进,他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接着大袖一卷,手掌从袖中探出,拍在青面兽
枪锋尺许的位置。

  「阿弥陀佛!」

  净念虽是一招,掌力却分为三叠,一浪高过一浪。「圣光禅掌!三生鸣钟!」

  青面兽终究比不上这位十方丛林的红衣大德,勉强撑过两波掌力,接着双臂
剧震,手掌不由得一松,长枪脱手飞出。

  林冲腰刀一紧,如闪电般疾斩疾挑,逼开两名僧人,接着飞身而起,凌空抢
过那杆长枪,在空中挽出一团枪花。

  林冲以枪棒闻名,刀法还在其次,这时长枪在手,他一声长啸犹如龙翔九天,
一扫之前的郁闷之色;在半空中腰背一弓、俯过身,头下脚上地直扑下来,喝道:
「大师接我一招——银蛟乱舞!」

  长枪在林冲手中发出龙吟般的啸声,雪亮的枪锋犹如无数闪电同时击下,将
方圆丈许都笼罩在森然的枪影间。「圣光禅掌!圣堂青穹!」

  净念大袖一收,抬掌叩天,掌心仿佛散发出一层青色的光穹,将长枪的攻势
尽数封住。

  旁边的呼喊声此起彼落,李师师娇叱道:「柳浪闻莺!」挺剑挡住一名差吏
的长棍。

  接着鲁智深大喝一声:「明心见佛!」挥杖将那差吏扫开。

  西门庆的天魔伞在浓雾间时隐时现,随着一声长啸:「魔御天下!」西门庆
手中的天魔伞鬼火四出,将一名僧人扑倒在地。「仙珠弹雀!」这是静善弹出胸
前的佛珠。

  「决云断岳!」俞子元使出他的泼风快刀。

  「夜叉探海!」田义方的八卦刀也不甘示弱。

  「苦海无边!」这一听就是佛门功夫,几个和尚联手施展出来,掌势如大海
滔滔,声势也自不小。

  程宗扬看得眼花镣乱,自己提着双刀都没脸出手。和人家的招式比比,自己
这地摊货级别的五虎断门刀一使出来,恐怕先笑掉别人的大牙。程宗扬琢磨半晌,
忽然道:「会之!」

  「属下在!」

  「给我想个词!」

  秦桧愕然道:「什么词?」

  「随便!说出来让人心惊肉跳的就行!」

  秦桧沉吟一下,然后吐出两个字:「还钱!」

  「好!」程宗扬正待出手,又硬生生停下来,气急败坏地叫道:「干!」

  秦桧大喝一声:「弹指惊魔!」屈指弹开袭来的佛珠,一边叫道:「公子小
心!」一边一溜烟地朝静善追去。

  「我干!一个个使的都是神功绝技,这是绝学拍卖会吗?你们还让不让普通
人活了?」

  程宗扬灰溜溜地喊了一声,与一名莫名其妙杀过来的差吏胡乱拚了两招。身
为普通人的代表,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张扬招数名称。

  林冲的长枪犹如无数闪电轰下,在净念的掌影上击出无数火星般的光芒。他
高大的身躯一闪而下,握枪的双手沿着枪杆寸寸下移,最后几乎握到枪缨处;任
谁也想不到青面兽的丈二长枪在他手中,竟然有匕首般险峻淋漓的攻势,却又是
不折不扣的枪法。

  林冲从半空中飞身滑落,背对着净念屈膝半跪地上,接着那杆长枪在他掌中
一旋,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从他腋下挑出,直刺净念的咽喉,准确得像背后
长了眼睛;内劲之变、劲道之强,更是直破圣光青穹,教人无可抵挡。

  净念双掌一错,阻住长枪,两脚陷入土中。虽是势均力敌,其实已经在林冲
精妙的枪法下输了半招。

  净念从泥土中拔出双足,望了林冲半晌,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是什
么枪法?」

  林冲一手绰枪,朗声道:「沥泉枪法!」

  田义方瞳孔猛然一收,放开俞子元,喝道:「沥泉枪!林冲!你果然与岳逆
有勾结!」

  这个秘密已经在林冲心里埋藏多年,这时他被逼上绝路,在众人面前毫无顾
忌地吐露出来,扬眉吐气之余,隐隐还有一丝激动。

  「田指挥!奸佞当道,庸人满朝!大宋四百军州竟然容不下一个林冲!」林
冲沉声道:「我姓林的今日与大宋恩断义绝!请!」

  田义方抽出长刀,双足一旋,身如陀螺般飞速旋转,向林冲攻去。净念自重
身份,不好与田义方联手对付林冲;他腾身而起,长声道:「鲁师兄!苦海无涯,
回头是岸!」

  鲁智深看了周围情况一眼,心知无法脱身,眼神骤然一厉,已下了决心。

  他抬手抹去嘴边鲜血,呸了一声大叫道:「净念小和尚,约了四招,还有一
招,且与洒家打来!若再输你,洒家便将包袱交出又如何?」

  净念双掌一翻,趁着鲁智深伤势恶化,一直没有施出的第四招终于施出;掌
心亮起金黄色的「卍」字符,带着一股令天地为之震动的狂亲风卷朝鲁智深压去。
有僧人大叫道:「圣光禅掌!黄金告解!」

  这招黄金告解是圣光掌的巅峰之作,自从一世大师圆寂再无一人练成,净念
此招一出,还是数十年间首次在世间显露。

  众僧纷纷合十惊叹,有人甚至感动得泪流满面,更有人叫道:「世间真理!
唯有佛祖!」

  圣光禅掌的黄金告解是大孚灵鹫寺绝学,鲁智深即使以浑然无缺的金钟罩也
不敢说有十分把握硬接下这一招,何况此时还身受重伤。

  花和尚昂起头,上身赤裸的肌肤有无数花纹同时扭动,耀眼的金光中多了层
异样色泽,那具庞大的身体仿佛一瞬间变得没有骨骼。「小和尚,沮渠师兄神机
妙算,可有算到这一招?」

  暴喝声中,鲁智深抛开禅杖,右掌握指为拳,对着净念掌中金黄色的「卍」
字符一拳击出,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普普通通一招黑虎掏心却有百倍的威力,
撼在净念掌心,发出金石崩碎般的巨响。

  一招之威,惊撼四座,尤其是十方丛林众僧齐声惊呼起来。「易筋经!」

  「是易筋经!寺中被盗的易筋经果然在他身上!」

  众僧一片哗然,连皇城司、六扇门、西门庆、静善和秦桧都禁不住朝鲁智深
望去。

  净念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如箭矢般退回,甫一落地便即盘膝打坐,化解拳力。
鲁智深也没那么轻松,拳上鲜血淋漓,尾指微微弯曲,被净念这一记黄金告解击
断一根指骨,一时再难出招。

  眼看净念受伤,己方无人再是鲁智深的对手,一名僧人叫道:「一切荣光!
归于佛祖!」

  说着他神情凛然地撕开僧袍,用指尖刺破胸口,画出一个带血的卍字符,大
喝一声:「阇都诃那!」接着腾空而起,合身扑向鲁智深。鲁智深神情剧变,巨
熊般的身体一缩,向后退去。

  林冲一枪逼开田义方,喝道:「鲁师兄!我来助你!」一边横枪截住那名僧
人。

  鲁智深大叫道:「躲!」

  林冲听他叫得急切,暗知不妙,挺枪朝那僧人胸口刺去。他本无意伤人,只
想将那僧人逼开,不料那僧人不闪不避,任由枪锋刺穿胸膛,带着一团血花直扑
过来,然后双臂一合,张手抱住林冲。

  林冲骇然发现,那僧人胸前的卍字符传来如岩浆般的惊人热量,紧接着一股
巨大而迅猛的力量从对方体内迸发出来。

  几乎震碎耳膜的巨响乍起,林冲只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骨骼、脏器、经脉…
…都在一瞬间扭曲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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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巨响声中,僧人全身的精华都在一瞬间爆发,伴随强大的冲击力,整具肉身
化为一团血雾。

  周围林木蒙上一层血影,方圆数丈的林木树身龟裂、枝叶飘零,在他舍命一
击下失去生机。

  林冲的长枪折断,屈膝半跪在地上,口鼻眼耳都淌出殷红的鲜血;一条手臂
扭曲过来,能清楚看到皮肤下骨骼断裂的痕迹。

  鲁智深不顾伤势未愈,大步抢过来,一把抓住林冲扛在肩上,蛮牛般往后奔
去。秦桧双足一弹,替两人断后,接着青面兽和豹子头也杀过来,三人呈品字形
结成战阵,阻住大孚灵鹫寺和皇城司的追杀,将林、鲁二人挡在身后。

  这几个兽蛮人里只有金兀术还多个心眼,怕童贯和李师师吃亏,厮杀一阵便
过来保护,给了鲁智深一个落脚之处。

  鲁智深一跤坐倒,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李师师急忙接住林冲,一手按住他的
脉门查看经脉状况,一边检查他身上的伤势,神情顿时变得凝重。程宗扬掠过来
道:「怎么样?」

  李师师道:「姨父臂、手、腿、肋一共九处骨折,经脉多处震断,有一根肋
骨似乎刺进肺里,伤了内脏。」

  程宗扬越听越是心惊,林冲的伤势几乎是去了半条命,以他的修为,什么招
数能把他打成这样?

  李师师显出医官的本色,一边说,一边紧张地为林冲疗伤。她秀发低垂,玉
颊仿佛带着神圣的光辉,一双雪白小手上下翻飞,为林冲擦去喷出的血沬,用树
枝和绷带固定断骨,用银针排出瘀血,调理受创的经络……处理得头头是道。

  这让程宗扬不禁怀疑让她当公关经理是不是错了?这手法应该当自己的私人
保健医生嘛。

  程宗扬问道:「怎么回事?」

  鲁智深胸膛起伏,念珠在他胸前一晃一晃,沉声道:「是阇都诃那。」

  李师师小小地惊叫一声,「大孚灵鹫寺的毁灭之术?」

  鲁智深点了点头,撩起破碎的僧袍,擦了擦肩上的血水。

  程宗扬道:「什么毁灭之术?」

  李师师定了定神,娓娓道:「大孚灵鹫寺是公认的十方丛林领袖,据说寺中
的藏经阁有无数绝学,最知名的莫过于十方丛林第一神功释佛逻耶,还有易筋、
洗髓二经和金钟罩、楞严真言……但这些绝学对修行者的资质要求极高,加上大
孚灵鹫寺是核武不扩散条约的发起者!」

  「停!」程宗扬的表情像见鬼一样,「什么条约!你再说一遍!」李师师讶
然举目:「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简称『核武不扩散条约』,——家主没听说过
吗?」

  「没有。」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狼主,刚才是你在冷笑?」金兀术
哼了一声。「是吾。吾听说过!我们兽武士都听说过的事,你居然不知道,真是
笑破吾的肚皮!哈哈!」

  李师师解释道:「以往各宗门都有绝学流传,但因为门人修行不足,一动手
就立判生死,而且往往伤及无辜,大孚灵鹫寺便整合佛门、组建十方丛林之后,
以慈悲为怀,拟定核武不扩散条约,提议各宗门核心武学不得扩散,天下诸宗派
都签订了此条约。据统计,第一年武林中的死亡率降低三成,至今累计减少的死
亡数量不下十万。」

  程宗扬一手抚着额头:「还是说阇都诃那吧。」

  李师师道:「阇都诃那又称『毁灭之术』,是大孚灵鹫寺门人必修的绝学。
这门武学别无他长,但一经发动,能将修行者毕生的修为尽数凝练,聚成一击。
由于这门绝学是以修行者全身精血为媒介,一经发动,无论能不能击中对手,施
术者都必然尸骨无存,而且没有辅助修行的功效,因此没有列入核武不扩散条约
的禁止目录中。大孚灵鹫寺弟子行走江湖时,如遇到无法应对的对手,往往用这
门绝学自爆,以此斩妖除魔。」

  程宗扬几乎把脑门拍紫了,怀疑自己刚才听到那番话是不是在做梦。忽然他
停下手,对鲁智深道:「一世大师是个什么人?」

  鲁智深面上露出几分朱砂之色。「洒家半路出家,哪里知道许多!」

  「智真大师为什么把衣钵传给你?」

  「洒家哪里知道?」鲁智深摸着光头道:「师父当年给洒家赐法号,说洒家
灵光一点,价值千金,多半是洒家有慧根吧,哈哈哈哈!哇——」鲁智深又吐出
一口鲜血。

  眼看花和尚伤势不轻,程宗扬不好再问下去,他摸了摸大氅的拉链,然后拔
出双刀朝战团掠去。

  远处一声大喝:「一切荣光归于佛祖!阇都诃那!」一个僧人带着胸前血淋
淋的卍字符,神情藻然地扑向豹子头。

  西门庆嘻笑道:「一个怎么够?大和尚,这边还有!」他天魔伞一收,锁住
一名皇城司差吏的弯钩,抖手朝那僧人掷去。静善一声冷哼,三颗念珠结成品字
形,两枚打向那僧人的额头和胸膛的卍字符,另一枚却打在豹子头的膝弯,让他
扑倒在地,躲过那僧人毁灭性的一击。

  「我佛慈悲!」净念望着同门化为一团血雾,一边口宣佛号,一边挺起锡杖
迎向西门庆。

  西门庆眼中残忍的光芒一闪而过,笑容中平添几分辛辣。

  他张开天魔伞,伞骨间金色符文微微跳动着,发出一声诡秘低啸,天魔伞苍
白的骨架在刹那间附上一层惨绿色纹路。

  净念在鲁智深的易筋经一击之下受了重伤,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若在后面
打坐疗伤倒也罢了,这会儿主动送上门,西门庆打定主意要送这位十方丛林的红
衣大德往生极乐。

  散发着圣洁光辉的锡杖与天魔伞一触,立刻蒙上一层惨毒的绿色。净念双袖
如白帆般鼓起,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真气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迎向西门庆的
天魔伞,却无法阻止那层绿色的蔓延。

  忽然一根手指伸来,重重点在几乎全部张开的天魔伞上。天魔伞蓦然一收,
惨绿的花纹如潮水般从杖上退却。

  「嘿,连十方丛林的秃驴也救,秦兄为何如此多事?」

  「好说,左右不让你如意便是了。」秦桧从容说着,与西门庆连交三指。刚
才一番交手,西门庆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这时也不欲纠缠,飞身掠起,没入林中,
接着又在战场另一侧出现,毫不留情地将一名六扇门捕快击杀当场。

  程宗扬冷眼旁观。野猪林此时一片混乱,周遭树木被人用掌、斧、刀、剑…


  一棵一棵放倒,枝叶纷飞,野猪走兽没躲开的全成了亡魂。至于是死在兽蛮、
人类还是不杀生的大和尚手中,没人能说得准了。

  整个战局乱成一锅粥,仅程宗扬能辨认出来的,除了林、鲁二人,还有皇城
司、六扇门、十方丛林、黑魔海、静善所属的叵密和自己这七方势力。

  至于各方的利害纠葛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理明白,反正程宗扬自己是糊涂了。
战局持续到现在,自己最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出现——皇城司、六扇门、大孚灵惊、
叵密、黑魔海五方联手,一致对付自己这方人马。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大孚灵鹫寺和皇城司伤亡越来越多,己方的优势越来越
明显。

  但程宗扬始终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既像是战局随时可能失控的微妙预感,又
像是被人暗中窥视,令他如芒刺在背。

  程宗扬没有再徒劳地去追杀西门庆,再增变数,而是退在一旁,紧盯着场中
的局势。

  林冲和鲁智深与自己同属一方自不待言,十方丛林明显属于正道,这会儿却
跟自己打得你死我活;静善与十方丛林是死敌,和自己也只有鸟的交情,偏偏对
金兀术、豹子头那几头大牲口颇有维护。

  西门庆逢人不是出手就是设套,但不时与静善联手对付其他势力。六扇门可
能是最冤枉的,在完全不了解局面的情况下掉进这场混战,连皇城司也未必就是
友方。

  说起来六扇门既然有人来,泉贱人不知道有没有随行?程宗扬把一缕真气送
进窍阴穴,收在其中的阴魂和往常一样淡若无痕,看来泉贱人即使到了宋国也不
在方圆百里之内。

  林中不时有死气弥散,最浓郁的莫过于大孚灵鹫寺勇于充当人肉炸弹的大和
尚们;他们一个个态度凛然,充满正义感,散发的死气全无负面效果,给程宗扬
的感觉像吃大补丸一样爽,让他忍不住想让这些大和尚再多爆几个。

  野猪林之战已经彻底乱套,没有任何一方能完全弄清局势,更别提控制。黑
魔海的陆谦已死,剩下一个西门狗贼;叵密只有一个静善,这两方看似实力单薄,
但这对狗男女都是奸猾之辈,一击不中就远远躲开。真正受创最重的反而是皇城
司和大孚灵鹫寺两股势力。

  皇城司和大孚灵鹫寺人数虽多,整体修为却是平常,之所以能撑到现在是众
人打到一半时,大孚灵鹫寺主动向官方示好,双方各据一角,没有再继续火拚。

  皇城司的目标明显是林冲,大孚灵鹫寺这会儿却死盯着静善。那个小贼尼不
知安的什么心,故意靠近己方阵营,偏偏三头大牲口对她有种无法言说的亲近,
明知道是祸水也没有对她下手。

  豹子头还几次冲过去替她抵挡大孚灵鹫寺僧众的攻势,惹来一屁股又一屁股
的麻烦,还乐此不疲,让程宗扬看得牙痒,恨不得来个痛快,一刀把这个发情的
大牲口阉了。

  净念在鲁智深的易筋经下受创,又中了西门庆的毒,虽然逼出毒素,但实力
大打折扣。大孚灵鹫寺主要战力已折,剩下诸僧只有靠阇都诃那的毁灭之术才能
自保。

  如果只有青面兽和豹子头,这场烂仗不知道还会烂到什么地步,幸好有死奸
臣这个明白人在前面撑着,竭力避免与诸僧冲突。算下来大孚灵惊寺诸僧倒有九
成是死在西门庆和静善手下。

  不过这三名兽蛮武士在秦翰的训练下着实不凡,三人结成的战阵以青面兽抢
到的长枪为主、豹子头的重斧和金兀术的狼牙巨槌各守一方;大孚灵鹫寺的大和
尚最重的武器不过一根锡杖,除了玩命自爆,根本无法突破这三名兽蛮武士的战
阵。

  皇城司和六扇门的联合行动一开始就出了岔子,田义方为人谨慎,几次试图
闯过秦桧等人的拦截斩杀林冲失败,反而死了几个人便不再蛮干,只小心保留实
力。等到最后一名六扇门的捕快被秦桧一指刺穿额头,田义方终于下了决心,呼
哨一声,下令撤退,拚着被封公公责罚,也不能把手下葬送在野猪林里。

  程宗扬心头一沉,打到这会儿他最担心的不是胜负,而是善后。如果皇城司
这些人有一个逃出去,自己不用在临安混了。

  程宗扬向秦桧使个眼色,死奸臣七窍玲珑,一看就知道家主的心意,两人同
时掠出,从两边包抄,截杀皇城司诸人。

  刚掠出十几步,忽然一股死气蓦然逸出,使程宗扬额角的生死根微微一震,
他留心方位,却是正前方皇城司逃逸的路线上。没等他弄清缘由,接着又是一股
死气逸出。

  程宗扬心头暗惊,秦桧与自己离皇城司的人马还有十几丈远,根本不可能是
自己一方出的手。

  西门庆虽然滑得像泥鳅,但始终在战团周围四处出击;从他眼角的余光判断,
这狗贼的目标多半是林冲。

  至于静善那个小贼尼,她的目标除了林冲就是大孚灵鹫寺那帮光头,对皇城
司兴趣缺缺。

  如果有人在外围下黑手,当属这三个家伙嫌疑最大,可他们这会儿都在,是
谁在袭击皇城司的人?

  那两名皇城司好手的死亡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其他人仍一无所觉地狂逃,如
果程宗扬没有生死根感应,也不知道有人无声无息地着了道。他放缓脚步,丹田
气轮全力运转,凝神戒备。

  直到第三名皇城司的部属被杀,田义方才意识到危险。他大喝一声,双手握
刀,旋身朝背后劈去。

  长刀如电却劈了个空,身后没有半点踪迹。田义方额头滚下冷汗,他警觉地
望着四周,然后发出一声利啸。

  后方仅存的一名皇城司部属双手一抖,张开一面铁网,试图将两人团团围住,
但铁网只有丈许长短,要围住两个人颇为不易。

  那部属正为难间,背后忽然一痛,却是被田义方一脚踹中腰背,将他从网中
踢出。他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在空中溅出一团血花,却不知道是被何物所伤。

  田义方躲在卷成筒状的铁网内,身上的衣物迅速被冷汗湿透。忽然他双手青
筋暴起,长刀在数尺宽的空间内上下飞舞,发出连绵不绝的金铁交击声,已经与
来人交上手。

  田义方身为皇城司指挥使、带御器械、武功大夫,手底颇有几下,这套刀法
在狭小的空间内发挥得淋漓尽致,刀光翻滚如同银球,攻守之际法度森严,让程
宗扬自愧不如。

  然而片刻间,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田义方的左脸重重撞在铁网上,右脸则搭
在另一侧的铁网外,却是被人从胯下一刀劈开,整个人齐齐分成两半。

  望着田义方尸体的惨状,在埸的每个人都是一阵毛骨悚然。一丝微不可辨的
死气从地下逸出,程宗扬心头微震,双手握紧刀柄。覆盖着腐殖物的地面传来一
阵异样波动,如果不是杀手刺杀田义方时沾上死亡气息,程宗扬无法察觉杀手原
来是在地下。

  他紧盯着地面,只见杂乱的落叶仿佛掠过一层透明的波纹,从田义方陨命处
开始,瞬间越过数十步距离;锋芒所指,正是远在后方的林冲和李师师。

  「小心!」程宗扬大喝一声,腾身截在那条直线中央,在泥土飞溅间,双刀
重重斩入地面。

  叮的一声,泥土中传来一声金铁交击的轻震,程宗扬只觉手中的双刀蓦然一
轻,已经被利刃斩断。

  程宗扬大骂一声,扔开剩下半截的钢刀,一边擎出珊瑚匕首。但这一耽误已
经晚了一步。一名大孚灵鹫寺僧人被金兀术巨槌击飞,踉跄着跌倒在地,随即毙
命,致命的伤处却是背后一个血洞,直穿心脏。

  俞子元听到程宗扬的呼声已全神戒备,忽然地面一软,泥土仿佛变成流沙,
一下子将他的双腿陷入半截。

  俞子元一刀刺进地面,接着纵身而起,一团血雨带着泥土在空中淀开,这短
短一瞬间,他的一条左腿已经齐膝而断。

  俞子元商人的面孔露出一丝决然,双手持刀,合身砍进土中,死死挡在林冲
和李师师身前。

  鲜血如匹练般飞起,猛地溅在树上。俞子元的右胸绽开一道尺许长的伤口却
浑然不觉,他用尽全身功力拚死一击,方圆丈许地面的泥土都为之飞溅。藏在地
下的杀手终于被迫得无法藏身,从土中钻出。

  出乎所有人意料,杀手的身高还不及俞子元胸部,身材娇小玲珑,从背后看
去只有十一、二岁,却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

  那女孩戴着一张蝴蝶型的面具,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和嫣红小嘴,乌亮的眼睛
波光流动,洋溢着与外貌不相衬的甜美笑容;俞子元却像见到鬼一样,表情大变。

  那女孩戴着一双及肘手套,踏着一双及膝长靴,裸露着雪白的手臂和大腿。
在她纤巧的身体上穿着一套同样材质的皮衣,皮革又薄又韧,颜色像火一样亮丽
而鲜艳。

  皮衣及胸的上缘紧贴着胸部轮廓,包裹着一对圆硕乳房,深乂型的胸衣间露
出深深的乳沟——很难想象一个小女孩会有这样一对豪乳,比起成熟女性也毫不
逊色,裸露出来的乳肉有着婴儿般的粉嫩。

  更令人错愕的是,那女孩的红色皮衣顶端开着两个星形的孔,使她娇嫩的乳
头和浅红乳晕暴露出来。

  一只月牙状的金黄小锁卡在乳头根部,中间有一根长针穿过她的乳头,挂着
一串精致银炼,将她的粉颈和双乳连在一起,在粉嫩肌肤上一荡一荡的。

  女孩的上衣只到胸部,赤裸的腰肢又白又嫩,柔软而纤细,在她圆润而小巧
的肚脐周围刺着一朵丹红蔷薇。

  她腰胯处系着一条轻柔的三角状丝巾,斜斜垂在腰侧,丝巾内能看一块长方
形的皮革,紧贴着下体。那皮革宽不及两指,正面穿着发丝般的细绳悬在腰间,
堪堪掩住玉股。

  那块鲜红的皮革质地尤其薄软,就像膜一样嵌在她下体的嫩缝间,能轻易看
到女孩私处美妙的轮廓。那条皮革延伸到臀后的部位,变得像丝线一样细,紧绷
着嵌入臀沟,然后呈V字形向两侧伸出,系在胯侧的金环上。

  从后看去,女孩粉嫩的雪臀几乎完全暴露在外,显露出迷人的曲线。何止在
宋国,即使在六朝风气最为开放的昭南也极少见到这么暴露的衣物。这样的衣物
即使在室内也显得过分,何况是在公开场合出现?

  然而那女孩没有半点羞涩,她的唇角带着笑意,眼神却充满冷漠,火红色皮
衣与雪白粉嫩的肌肤交相辉映,纤小的身材与呼之欲出的丰硕雪乳形成强烈反差,
让人一时间错愕不已。

  女孩面具下的小嘴甜甜一笑,抬手按在俞子元胸口,小手仿佛穿透一块豆腐
般挤进俞子元胸膛,隔着赤红的皮制手套握住他心脏。

  「住手!」李师师拔出随身短剑掷向那个小女孩,一边把林冲推到身后,一
边去拽俞子元。

  小女孩的身子微微一侧,避开短剑,五指同时用力抓住俞子元的心脏向外扯
出,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笑意,仿佛对指下的生命毫不在意。

  忽然一根手指轻轻搭在女孩腕上,犹如弹琴般,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连弹
数下。

  女孩只觉手腕像触电般一阵醉麻,五根手指不由自主地逐一松开。她回过头,
看到身后一张文质彬彬的儒雅面孔。

  秦桧看似从容,额头上却迸出冷汗。俞子元的心脏被这小女孩握住,生死在
一线之间,惊魔指有半点差错就等于他亲手杀了俞子元。

  果真误杀俞子元倒也罢了,万一有伤主公盛德,身为属下的就万死莫赎了。
秦桧握住那女孩的手腕一推,五指如春风般在俞子元身上拂过,封住他胸前的要
穴,狂涌的鲜血顿时止住。

  女孩的右手握着一枝银亮弯钩,从俞子元胸腔拔出的左手兀自滴着鲜血。她
纤腰一扭,整个人仿佛贴到秦桧身上,手中长不盈尺的弯钩爆起一团寒光。

  秦桧双手同时挥出,十指犹如弹琵琶般轮番弹出,将她的攻势化去大半。但
女孩接下来的一招让秦桧也变了脸色。

  女孩右手的弯钩微顿,一直空着的左手反掌切出,劈在秦桧递出的尾指上。
秦桧与她交手十余招,发现她的招数虽然诡异,修为还差自己一筹。

  此时掌指相交,秦桧才发现这女孩不但掌力突增,而且掌缘锋利如刀,这一
记掌刀的威力竟然不逊于一柄真刀。

  秦桧大感后悔,自己早该算到此着!那女孩手中的弯钩无锋无刃,怎么可能
把一个大活人劈成两半?原来她真正的实力都在左手!

  秦桧尾指剧痛,已经吃了暗亏。他盘身一旋,伸脚踢出一片泥土,将那女孩
逼开,随即一手挽着俞子元、一手拉起林冲,叫道:「走!」飞身跃到树上,脱
离险境。

  青面兽与豹子头同时抢出,一枪、一斧如狂风暴雨般朝那女孩攻去。女孩嘴
角微微撇了撇,纤足一顿,身形没入土中。

  李师师也跟着起身,转念一想,又回来拽住童贯,把他一并拉到树上。程宗
扬这时已赶到,珊瑚匕首寒意大作,朝着地面的波动处用力刺下。潜在土中的女
孩如同游鱼,一连数刀都没有碰到她半根汗毛,反而被她趁机从地下探出银钧,
钩住豹子头的脚踝。

  豹子头立足不稳,庞大身体重重倒在地上,程宗扬一脚踹住他的腰身。豹子
头身体刚翻开,就看到一只小手破土而出,如利刃般贴着他的腰腹掠过,将他的
皮甲齐齐切开。

  程宗扬顾不得对手只是个小女孩,抬脚朝她的手腕重重踏下。

  谁知那女孩的手臂柔软得仿佛没有骨骼,在他脚下轻轻一滑,便往土中消没
不见。

  李师师在树上娇叱道:「家主让开!」

  程宗扬闻声向后跃出。紧接着看见一颗小西瓜般的黑铁团从空中飞落,掉在
他刚才所站的位置。

  「干!」程宗扬立即找了棵大树,扑到后面。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泥土如波浪般掀起,那个火红的身影随之从地下飞出,
女孩如雪藕般的手臂被铁片划破,留下一道殷红血痕。她气恼地看了李师师一眼,
然后落在地上,再次消失无踪。

  手雷一颗接一颗地投下,将方圆十几丈一片空地炸得像烂泥。程宗扬这会儿
才有空抬头,只见李师师纤纤玉手在此时举着一颗颗粗糙笨重的手雷,美目张得
大大的,寻找那个女孩的踪迹。

  冯源的人中上多了一根银针,显然是被扎醒的,他连眼都不敢睁,闭着眼施
展火法,由李师师这个掷雷手往下扔。

  随着手雷逐渐耗尽,圈外的青面兽忽然一声大吼,却是脚掌被地下伸出的锐
物割伤,如果不是皮厚肉糙,这一下就要少半只脚掌。

  程宗扬没有动,他感觉到危险正从地下朝自己飞速袭来。他有些后悔自己没
有带着那截光秃秃的刀柄,以至于手边连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只能靠一柄匕首
打天下。

  那道波动在距离自己还剩三、四步的位置突然消失,程宗扬大叫不好,接着
听到远处的鲁智深吐气开声,遍体金光闪动,用金钟罩硬扛一记。

  鲁智深的金钟罩不是盖的,重伤之余仍与那个小女孩势均力敌,没有被她占
到丝毫便宜。

  那女孩还要再攻,鲁智深忽然从腰间摸出一张符箓拍在拳上,然后大喝击出。

  鲁智深碗口大的拳头仿佛腾起火焰,将女孩飘飞的发丝烧得蜷曲,却是他从
赵奉安身上摸出来的离火符。

  此时在花和尚手上用出来,离火符威力倍增,单是骇人的热浪便将那女孩逼
开。

  女孩儿如蝴蝶般在鲁智深火一样的拳风下飘飞,像是被逼得手忙脚乱。鲁智
深越战越勇,忽然腰间破碎的僧袍散开,一柄银钩悄然挑住他腰间的包裹,朝地
下钩去。

                第六章

  鲁智深暴吼一声,挥起铁拳,劲风到处,包裹猛地一震,在距离地面只有寸
许的位置蓦然弹起。

  一道红影从土中跃出,那女孩如乳燕般掠来,凌空抓住包裹,然后身形一凝,
立在一根树枝上,甜甜笑道:「大和尚,你把林冲的人头给我,我把包裹还你,
好不好?如果不好呢,人家把这只包裹一把火烧个干净,让你在佛前忏悔到死…
…」

  鲁智深吼道:「臭丫头!有种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

  女孩双乳微微抖动着,娇俏地垂头看着鲁智深,忽然一手伸到腿间隔着皮衣
揉弄着下体,娇笑道:「花和尚好坏,知道人家没种呢。」

  鲁智深老脸发红,气得暴跳如雷,抖手将禅杖掷出去。女孩立足的树枝应声
而断,她如小鸟般飞起,抬起左掌作势朝包裹劈去,要将里面的衣钵一举粉碎。

  忽然空中气流一荡,一抹刀光仿佛从虚空中挥出,斩在女孩左掌上。能与秦
桧、鲁智深斗得平分秋色的小女孩娇躯一震,身体像弹丸般倒飞出去,竟然被这
一刀劈得溃不成军。

  刀光刚一亮起,程宗扬心头像有一块大石落地,终于知道一直隐约感受到的
不安来自何处。

  一个黑衣丽人出现在空中,细白的玉颈中戴着一条黑绒颈带,翻开的衣领一
侧缀着一枚乌钢色徽章,容貌精致如画,神色却冷冰冰没有半点情感。即使把她
烧成灰,程宗扬也能认出她正是在南荒夺走龙精的那个女子!

  程宗扬抢到树上,抄起最后一颗手雷,大喝道:「冯大法!」黝黑的铁西瓜
带着劲风疾飞过去,这一下凌空爆炸,碎片全无死角,不仅那个黑衣丽人,连周
围的人都要倒楣。

  但程宗扬顾不得许多,谢艺的死虽然是西门庆诱使,但这贱人肯定要担上一
大半的责任!

  冯源火法发动却没有半点声音,他壮着胆子睁开眼睛一看,险些把眼珠子瞪
出来。

  黑衣丽人如白玉般的手掌一扬,将铁制的手雷轻松切开,从中拈出一颗米粒
大小的碎玉,冷冰冰道:「龙睛玉这般乱用,暴殄天物。」说着随手纳入袖中。

  程宗扬一言不发,珊瑚匕首如流星般飞出,这一掷没有动用半点真元,而是
附上大量死气,只要她敢碰,准让她大大吃个亏。

  黑衣丽人玉手微动,似乎想藉机取走这柄匕首,接着又改变主意。她身形微
闪,避开匕首,随即冉冉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转世灵童至
今未见,大孚灵鹫寺的衣钵便由我星月湖先行保管。」

  下面三个人同时喊起来:「二世大师已在本寺坐床!」这是净念的争辩。

  鲁智深喝道:「兀那女子!把洒家的衣钵留下!」

  程宗扬大叫道:「干你娘!东西都抢了,还嫁祸给别人!」

  眼看那丽人的身形就要消失,净念举杖道:「大悲天龙!」他手中的锡杖微
微一震,招数还未施出,一口血便喷出来。

  鲁智深长吸一口气,宽阔的胸膛膨胀起来,然后腾起身,双拳同时挥出,狂
喝道:「万佛朝宗!」

  无数树叶像剑一样竖起,被劲风带得脱枝而起,朝那丽人射去。那丽人轻蔑
地一笑:「强弩之末,也敢妄用此招。」

  她的半边身体已经隐入虚空,这时将包裹绕在臂上,玉手微举,朝鲁智深的
拳锋迎去。

  鲁智深像石头一样从空中直堕而下,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黑衣丽人的玉掌
也现出一道血痕,即使占尽优势,她这一击也未能了结花和尚的性命。

  程宗扬吼道:「冯大法!」

  冯源已经施术完毕,用尽全身力气叫道:「爆!」

  砰的一声震响,那枚龙睛玉在黑衣丽人袖中化成一团火球;系在那丽人臂下
的包裹被火法炸开,一件装缕和一只木钵从天而降。

  黑衣丽人虽然被火法贴腕而爆,白玉般的手臂却没有半点伤痕,不过她此时
已经完成遁术,即使想争夺也来不及。

  只见她玉手一闪,最后一点影痕从天际间消失。

  程宗扬抢过衣钵落在地上,一把扶起鲁智深,把装裳和木钵递给他。「一件
旧装裟、一只破碗,白送我都不要,用得着抢来抢去吗?」话音未落,程宗扬忽
然愣住了。

  那件袈裟虽然是有年头的旧物,但保管极佳,尤其是上面的金线就像刚绣上
去的崭新。问题是那些金线构织成的纹路看起来不是一般眼熟,而是十分眼熟!

  衣钵失而复得,鲁智深哈哈大笑,这时伸手去拿却被程宗扬死死抓住。花和
尚抬眼去看,只见程宗扬两眼瞪得几乎找不到眼眶,直勾勾地盯着那件袈裟。

  鲁智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程兄弟?」

  程宗扬回过神来,一把将袈裟抱在怀里,叫道:「这袈裟是谁的!」

  鲁智深与净念异口同声道:「是本寺一世大师亲传!」

  程宗扬双手几乎抖了起来,抱着袈裟道:「给我行不行?」

  净念叫道:「阿弥陀佛!程施主!你还是说点别的好吧!」

  鲁智深为难地挠了挠脑袋。「这衣钵本是程兄弟抢回来的,给你也是应当。
但洒家答应过师父,便是给你也得抢回来。」

  程宗扬干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让我观赏一会儿总可以吧?」鲁智
深大方地说道:「尽管看!」

  「师师!笔墨!」

  李师师拿出一只有拉链的皮包,打开取出笔墨纸砚。

  程宗扬摊开纸,提笔抄录袈裟上的符号,刚抄两下他就把笔扔了,叫道:
「给我根树枝!」

  程宗扬用树枝醮墨,艰难地将那些符号抄录下来,幸好内容并不长,一盏茶
时间便抄录完毕。

  静善远远看着这一幕,目光不住闪烁,等程宗扬放下袈裟,她忽然闪身跃上
一棵大树,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鲁智深拿起纸张,横看竖看:「这是什么东西?」

  程宗扬干笑道:「小弟见袈裟上的花纹好看,想照着绣一个出来。」

  鲁智深嘿嘿一笑,拍着程宗扬的脑袋道:「知道洒家的法号吗?智深!意思
是洒家的智慧像海一样深!你以为蒙得住洒家?小子,你多半是瞧着袈裟上的金
线像符咒,想抄下来破解吧?」

  程宗扬一脸惭愧地说道:「果然瞒不过智深大师。」

  「洒家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还看不出你那点心思?」鲁智深一边收起
袈裟,一边道:「洒家劝你还是少捣腾这东西,大孚灵鹫寺几十位高僧琢磨几十
年都没琢磨出来,会让你一眼就破解了?」

  我还真是一眼就破解了……程宗扬心里哀叫:装缕上的金丝纹路,别人可能
不认识,自己却学了十几年!从看到第一行符号开始就看出这些符号都是英文!

  一个会英文的十方丛林一世大师,究竟意味着什么?程宗扬不敢再想下去,
再想下去,自己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程宗扬把那张纸贴身收好,环顾左右。

  场中的局势已经明朗,皇城司两组人马全军覆没,六扇门三名捕快死得更是
不明不白。

  大孚灵鹫寺十余名僧人有一半战死,一半因为施展阇都诃那的毁灭术而尸骨
无存,眼下只剩净念一人尚存。

  净念先后伤在鲁智深、西门庆和那个黑衣丽人手下,即使大难不死,一身修
为也去了五成。

  静善一去无踪,料想是见机得快,先一步逃脱,让程宗扬想把她扣下来充当
货物都来不及下手。

  西门庆远远退到战场一边,手里摇着折扇,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对战果十分
满意。但从他目光不时扫过林冲所在之处的模样看来,他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目标
并没有达成。

  那个黑衣丽人一直等到最后的机会才出手抢夺衣钵,结果漏算冯大法这个不
起眼的三流法师,功败垂成。她施展遁术凌虚而去,即使想回来也没那么容易。

  倒是那个杀人无数、最后击伤俞子元的小女孩并没有远离,她这会儿从地下
出来,正扬着脸看着树上的林冲,似乎在思考怎么取他的性命。一条银色细炼从
她颈中垂下,戴在脸上的蝴蝶面具轻盈得仿佛随时都会飞去。

  另一边的西门庆面带笑意,不知道是伪装,还是见到黑衣女子失手而由衷地
感到高兴。他远远道:「小生与程兄一见如故,今日这番交手着实莫名其妙,不
知程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场乱仗打到现在,程宗扬一方损失惨重。俞子元与林冲生死未卜,仅存的
一名从筠州带来的星月湖属下,被大孚灵惊寺僧众施展阇都诃那而战殁,三名兽
蛮人以起初独斗大孚灵鹫寺众僧的青面兽受伤最重,鲁智深也重伤未愈。

  但秦桧和金兀术尚在,再加上程宗扬自己,想干掉西门庆这小子并非不可能。
程宗扬也不客气,指着西门庆道:「西门狗贼!你暗算谢三哥,我这辈子都跟你
没完!」

  「程兄说的是龙骥谢艺?」西门庆叫起屈来,「小生与谢将军素未谋面,何
时暗算过他?」

  「谢三哥去南荒是从一间生药铺得到线索,西门庆!敢说不是你这个黑魔海
的狗贼设的圈套?」

  西门庆正容道:「程兄!话不能这么说,天下的生药铺何止千万?程兄怎么
就认定是我西门家的?况且你说我是黑魔海的人着实是冤枉我了!我西门庆不能
说和黑魔海没有一点关系,但绝不是黑魔海门下!不信秦兄可以作证嘛。」

  秦桧道:「他是西门世家的少主,并非黑魔海门下,但母系出自黑魔海巫宗
却是无疑。」

  西门庆笑道:「这下误会说清了吧?」他摇着折扇道:「不管程兄信还是不
信,反正我西门庆把程兄当朋友的。」

  程宗扬冷冷道:「我可不敢当。大官人好端端在五原城发财,跑来临安难道
是找小弟谈心的?」

  西门庆长叹一声。「不瞒程兄,前些日子五原城来了些恶客,在下眼不见为
净,才到临安散散心。」

  程宗扬心里一动,谢家果然派人去五原城。西门这狗贼倒奸猾,一看风声不
对就脚底抹油溜了。

  西门庆合起折扇在掌心敲着,笑道:「江湖上的恩怨和生意是两码事,他们
尽管折腾他们的,咱们兄弟好好做生意,程兄你看怎么样?」

  程宗扬冷笑道:「又一个做生意的,你们这么喜欢做生意,干脆我把黑魔海
改成妓院得了,保你们客似云来,生意兴隆。」

  西门庆目光一寒,随即又恢复正常。「程兄是说笑了,即便不做生意,大家
当初也谈得投机,如果能与程兄一道寻花问柳,也是一桩美事。」说着他勾了勾
手指,「小玲儿,过来让叔叔抱抱。」

  这会儿众人心头雪亮,此战原本有不少伤者,但随着战事拖延,伤者陆续死
于非命。

  此时看来,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死者是被那小女孩所杀,她年纪虽小,出手的
狠辣却无人可及,只是她的身份来历,在场的没有一人知道。程宗扬把目光投向
秦桧,奸臣兄也微微摇头。

  程宗扬哼了一声:「黑魔海今天下足本钱,连未成年少女也用上了。」

  西门庆笑道:「小玲儿倒是想进黑魔海,做梦都想当个御姬奴,可惜黑魔海
不收她。小玲儿,对吗?」

  即便握住俞子元心脏的时候,那女孩神情也没有丝毫波澜,就像在干一件微
不足道的小事般漠然。

  然而被西门庆一唤,脸上的冰冷仿佛被暖风融化,露出甜而媚的笑容,娇笑
道:「西门叔叔。」

  西门庆一把搂住她,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笑道:「程兄别以为我西门庆有
什么毛病,喜欢这种小娃娃,其实小玲儿已经十七岁了,只是长得水嫩,看着还
像十一、二岁的模样。是不是啊,小玲儿?」

  西门庆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小女孩衣内。玲儿甜甜笑道:「大官人叔叔,
玲儿好久没见到你了。」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西门庆中了什么邪,突然在这儿对一个小女孩
动手动脚,就算再急色也该挑挑时间、地点吧?

  西门庆似乎十分享受众人的目光,他拥着女孩粉嫩的身子,一手伸到她皮衣
内摸弄着,将那件皮衣扯下来。女孩两团丰满的乳球立刻跳出来,仿佛两颗白光
光的雪球在胸前晃动。

  西门庆毫不客气地抓住玲儿的双乳,当着众人的面放肆地揉捏起来。这种足
以令任何一个女人难以承受的羞辱,玲儿却似乎习以为常,甜笑着挺起胸,任由
他将双乳捏得时圆时扁。

  程宗扬虽然没有证据,但心里认定谢艺之死与西门庆脱不了关系,即使他真
是被冤枉的,就凭他对凝羽做的事,背上这点冤枉也不算什么。眼看他如此嚣张,
刚压下的那点杀机又重新涌起。

  西门庆最会见风转舵,眼见情形不对,立刻改变主意,趁程宗扬还没有下令
动手,他弹了弹玲儿的乳头,笑道:「叔叔好久没见小玲儿了,走,找个地方跟
叔叔乐乐去。」

  「好啊。」玲儿甜甜笑道:「可小玲儿还有功课没有做呢。」

  「一点功课,晚上抽点时间做了。走吧,让叔叔看看小玲儿的屁股是不是还
够嫩。」

  眼看西门庆像个浪荡公子一样,拥着裸着上身的小女孩离开,程宗扬的眉头
拧得几乎打结。

  这场烂仗打到现在,程宗扬虽然笑到最后,但也伤亡惨重,林冲、鲁智深、
俞子元等人先后负伤,完好战力只剩下秦桧、金兀术和他自己三个。一个西门庆
还好说,再加上那个玲儿,想留下任何一人都不容易。

  但真正让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西门庆的态度,似乎这位西门大官人压根
不愿意与自己为敌。难道自己对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利用价值?

  俞子元伤重不起,一直处于重度昏迷。冯源用火法从黑衣丽人手中抢回衣钵,
该记首功,但他施完法不该朝下看了一眼,结果又晕过去。

  秦桧安置众人,过来道:「子元伤势很重,只怕撑不了太久。」

  「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命。」

  秦桧道:「他经脉受创,即便保住性命,多半修为尽失。」

  「就算他躺在床上不能动,我也养他一辈子!」

  秦桧深揖一礼,「属下明白!」

  李师师忽然道:「我来试试。」

  程宗扬看了她一眼。「老俞伤势不轻。」

  「我刚看了俞先生的伤势,都是外伤。」李师师道:「奴家修的医术便是外
科,否则不会被派去做随军医官,况且俞先生的伤不能再拖了。」程宗扬权衡了
一下,「好,老俞就交给你了!」

  李师师自处理俞子元的伤势。旁边净念拖着受伤的身体,与鲁智深一道收拾
尸骸,然后搬来折断的树木堆在一处,升火焚化。

  这对刚才杀得不可开交的师兄弟,这时并肩跪在一处,低声诵念佛经,为大
孚灵惊寺的同门,也为林中所有的死者祈祷,超度亡灵。

  良久,鲁智深松开手掌,扭头道:「净念和尚,还要再打吗?」

  「阿弥陀佛。」净念合十道:「师兄神功已成,小僧已经是输了。」

  鲁智深道:「实话对你说,那装裟不合洒家的身,木钵也盛不得狗肉,洒家
带着狼伉得紧,若非答应过师父,洒家早就把它扔了。」

  净念沉默片刻,叹道:「师兄天生菩提之心,却是小僧着相了。」他合十向
鲁智深施了一礼,「愿佛祖保佑你。」然后飘然而去。

  林冲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人施展阇都诃那舍命一击,身负重伤,幸好他修为深
厚,李师师又抢救及时,性命已经保住了。至于断裂的经脉能不能复原,还要看
他的造化。

  鲁智深与林冲低声说了几句,扛着禅杖过来对程宗扬道:「洒家送林师弟去
江州。」

  程宗扬道:「林兄伤这么重,你的伤也不轻,走远路合适吗?」

  鲁智深摇着脑袋道:「洒家问过他,林师弟只说要去江州待命,洒家也拗不
过他。」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他本意就是想让林冲去江州与吴三桂搭伙。林冲是禁军
知名的教头,如果留在临安养伤容易走漏风声。

  鲁智深有金钟罩护体,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恢复如初;林冲伤势虽重,终究是
伤在大孚灵鹫寺手下,鲁智深是大孚灵鹫寺嫡传,说不定有医治的妙手,而且他
沿途照应,自己也能放心。

  鲁智深道:「林师弟拜托你帮忙寻找他家娘子,一有消息还请相告。」

  程宗扬含糊答应下来,道:「林教头伤势这么重,不能让你背到江州吧?我
让老豹送你们。」

  「用不着。」

  鲁智深从草丛中拽出两个人,却是董超、薛霸。他们两个武功低微,又早早
就被林、鲁二人打倒,几帮人打生打死,谁都没有理会他们,反而捡了一条命,
只是薛霸一只手废了。

  鲁智深先是一人赏了一个耳光,然后喝令他们两个用树枝做副担架,稍有怠
慢就拳打脚踢。

  两名官差哪敢有半点怨言,像扶亲爹一样把林冲扶上担架,然后小心翼翼地
抬起来。

  鲁智深扛起禅杖,豪声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程兄弟说得好句!洒家去
也!」

  程宗扬叫道:「到了江州有人接你们!是臧和尚!」鲁智深哈哈大笑,「好!
好!好!」

  马车辘辘而行,赶车的俞子元却换成金兀术。驭马一闻到他身上的兽味就服
服帖帖,金兀术一手扯着辔头,倒是十分轻松。

  「侄儿原本是刑部大牢看管监狱的,因为办事得力,被调到皇城司,还不足
一年……」

  姓孙的官差命大,被埋了快一个时辰居然没死。今日野猪林死的人已经太多,
程宗扬不想再杀人,于是让他捡条性命。

  这会儿在摇晃的车厢里,孙天羽原原本本说了身份、来历,没有半点隐满。
「封公公下令要取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性命,侄儿便随着赵大夫一道来了。」

  程宗扬道:「还有吗?」

  孙天羽忙道:「侄儿已经说完了。」

  「那好,童公公,你来说吧。」

  童贯的裤子已经湿透了,没得换,只能坐着捂干,他挪了挪屁股。「封公公
叫奴才去,让奴才代表宫里一道来野猪林。封公公还吩咐奴才,一旦事成就打开
瓶子、放出讯号,后面的事不用奴才再管。」

  程宗扬道:「瓶子呢?」

  「奴才不小心打碎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于是义组就来了。他们听到有皇城司的人就放手大杀,
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

  孙天羽和童贯齐齐打个冷颤,没敢做声 .程宗扬道:「看来皇城司的差事出
岔子,封公公担心被人知道才要灭林教头的口,你们二位很不幸,也在封公公灭
口的范围之内。」

  「叔叔!」

  「员外!」

  两人异口同声道:「求你救我们一命吧!呜呜……」

  「有什么好哭的?林教头既然没死,你们的命就保住了。而且皇城司折损两
组人马,正是你们升职的机会。」

  程宗扬敲着车厢想了一会儿。「你们去吧,就说自己苦战逃生,后面的事我
来处理。唔,你们都是聪明人,不用我再特别吩咐了吧?」

  「侄儿明白!」

  「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程宗扬道:「跟着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去吧。」两人离开
后,程宗扬才小心翼翼地换个姿势,拉开大氅。

  一双白滑的美腿斜斜地翘在他胸前,阮香琳柔美的玉体就像一只圆环,头下
脚上地斜挎在程宗扬肩上。

  程宗扬拿起捆在她手脚上的玉带仔细解开,片刻后,阮香琳手脚一松,玉体
僵了片刻,才软绵绵地伏在座位上。

  程宗扬一手并起两指,伸进她淫腻的蜜穴内,隔着肉壁摸到那只小药瓶,另
一手的两指插到她肛内,双手一起用力,才把那只瓷瓶从她肛中取出。

  阮香琳似乎知道身边并不是高衙内,但她眼睛被蒙、耳朵被塞,根本无法知
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身边到底是谁,只默不做声地任他摆布。

  程宗扬掏出瓷瓶,用衣角擦拭了一下,最后长吸一口气,用大氅把阮香琳赤
裸的身体盖住。虽然阮女侠的身体让自己十二分心动,但她毕竟是师师的娘,自
己再怎么荒唐,这点起码的节制还是该有的。

  等回到临安,找间客栈送她进去,最多一夜,她的穴道解开、手足恢复自由,
就可以自己回去。

  今天究竟发生什么事,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也完全没有必要知道。知情人
都死得差不多了,青面兽也不会乱说,这件事当没发生过好了。程宗扬把阮香琳
推到一边,沉吟片刻,然后道:「会之!」秦桧登车进来,拱手道:「公子。」

  程宗扬笑道:「好你个奸臣兄!什么时候进入通幽境的?我差点都没看出来。」

  秦桧道:「来临安的路上,属下忽有所感,觅地潜修数日,终于进入通幽之
境。」

  说到修为精进,以秦桧的矜持也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程宗扬道:「我当初
差你一大截,好不容易混成高手,还是差你一大截,一点面子都没有啊。」

  秦桧正容道:「若让家主冲锋陷阵才是我等属下的耻辱。君子生非异也,善
假于物也。僚属如剑,越锐越好;主君如手,愈稳愈佳。我等不如家主,才是家
主颜面所不存。」

  「得,又让你给我上一课。」程宗扬笑道:「不说这个了,我叫你来是想问
一件事。」

  「哦?」

  程宗扬道:「大孚灵鹫寺的一世大师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时日久远,属下也不尽知其详,只知大孚灵鹫寺一世不拾
大师天生慧根,自幼剃度为僧,一手缔造十方丛林……」程宗扬仔细听着,不放
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线索。

                第七章

  回到翠微园已是午夜,程宗扬顾不得洗去身上的血污、泥土,急匆匆地登上
天香水榭,掩上门,从贴身的夹袋里取出那张抄录的纸条,小心地在灯下摊开。
纸上文字在抄录时已读过,程宗扬此时读来,仍然惊心动魄。

  「当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也许已经回归主的怀抱——那是我长久以来
的夙愿。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朋友。

  「我,乔治·沃克,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九〇八年生于乔治亚州。蒙主
恩宠,我在二十岁时成为一名神父,并在乔治亚的乡间度过?静的一生。

  「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日,一个痛苦的日子,在教堂主持弥撒的我遭遇了一
场只有上帝才能解答的变故。

  「死亡的气氛笼罩在我身上,我想我已经离开那个世界——当我再次睁开眼
睛,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我张口呼叫,听到的却是一声婴儿啼哭……

  「我再一次降生,却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我的父母,愿上帝保佑他
们——是愚昧的异教徒,他们崇拜偶像——」由于在成长过程中,我显露出超越
同龄人的能力,我的父母认为我是一个天生的异教徒,把我送进一座异教徒的教
堂:大孚灵鹫寺……

  「他们按照异教徒的仪式给我剃度,并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不拾。我无法
理解这一切,但一个卑微的凡人不能去质疑上帝的安排……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我决定在这个世界宣扬上帝的福音,但我深深知道,
一旦暴露,我在这个充斥着异教徒的世界里将没有任何立足之地。

  「于是我经过周密的计算和安排,终于在我来到这里的第四十五年,成为这
座异教徒教堂的主持……

  「这件圣衣实在太小了,我把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纪录和思考留在教堂图书
馆中,希望你——我的转世者能阅读。愿上帝保佑你!哈利路亚!」

  树枝誊写的字迹模糊不清,由于是对着袈裟的纹路抄录,字句的顺序也显得
杂乱无章。

  程宗扬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浑然不觉长夜过尽,天际泛起黎明的微光。十方
丛林过往的首脑、大孚灵鹫寺前任方丈,被尊称为一世大师的不拾和尚,竟然是
一名穿越者!

  即使程宗扬已经习惯贾似道用莫须有宰了岳飞、高俅成为卧底、秦桧和蔡京
同台飙戏,这个发现仍让程宗扬足足有两个时辰站不起来。

  大孚灵鹫寺到底是个佛教化的天主教,还是天主教化的佛教呢?不拾大师在
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中究竟留下什么样的纪录?他的前世记忆?日记?还是对这
个世界的分析?会不会有回去的方法?

  程宗扬的心头忽冷忽热,恨不得立刻冲进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把不拾留下
的纪录全部抢走!那些光头大和尚跟自己拚命也不怕!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
营两千多人马拉过去,踩也把他们踩平了!

  格的一声,手中的笔管碎裂,程宗扬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冲动得失去理智。他
长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急躁,起身在室内走动。

  路上他向秦桧打听十方丛林的由来,才知道十方丛林是这位大孚灵鹫寺的一
世不拾大师联合佛门诸寺所建,不拾大师也因此被佛门尊奉为大有功德的高僧,
只不过六十年前不拾大师便已圆寂。

  据说不拾大师圆寂前曾留下法旨,称自己将再度转世,他留下的衣钵便是转
世信物。

  大孚灵鹫寺用了四十年光阴,仍未找到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直到十余年前
智真方丈圆寂,寺中的沮渠大师在诸僧拥戴下,继承一世不拾大师悬置已久的法
号,成为二世大师。

  但因为没有转世的信物,这位二世大师的位子一直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大孚灵鹫寺四处寻找花和尚鲁智深,就是为了他身上的传世衣钵。

  程宗扬安慰自己,六十年都过去了,不用急在一时。谁知道一世不拾最看重
的遗书,是不是一部凭记忆重写的圣经呢?如果是这样可就坑死人了。

  程宗扬重又拿起那张抄录的纸张,忽然眼前光芒微闪,虚空中悄然浮现出一
面水镜。

  林清浦声音传来:「家主,江州有讯。」

  程宗扬将桌上的纸张挪到一旁。「接进来。」水镜闪了一下,接着浮现萧遥
逸笑嘻嘻的面孔。「干!小狐狸!孟老大不是关你禁闭吗?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高
兴呢?」萧遥逸得意洋洋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大婚了!」

  程宗扬叫道:「谁家的姑娘这么倒楣?」

  「云家的!」萧遥逸兴高采烈地说道:「孟老大关了我三天禁闭,我终于想
起来了。原来我和云家大小姐有一腿啊!你说我一个男人,这种事都干了,总不
能不负责任吧?」

  「等会儿!你和云大小姐有一腿?你没疯吧!」萧遥逸用折扇敲了敲脑袋,
长叹道:「程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在建康有那么几个很要好的异性朋友,偶
尔忘掉一个也很正常……云大小姐既然说是我,肯定就是我喽。圣人兄,我现在
想通了,我要向你学习!主动扛起责任!」

  萧遥逸眉飞色舞地说道:「大小姐那两条腿可真够长的,我怎么没一点印象
呢?难道是哪天我喝醉了干的勾当?」

  「死狐狸!谁说你要娶的是云大小姐?」

  萧遥逸讶道:「云家不就那一个小姐吗?」说着又得意起来,「云三爷找我
说话的时候,我还纳闷呢!幸好孟老大关我禁闭,我才想明白!真险啊,差点就
错过这桩好事,哈哈……」

  「死狐狸……你真睡过云家大小姐吗?」

  萧遥逸摸着下巴道:「可能有吧……不过云家说有就肯定有了!云家大小姐
的奶子那么大!不对!眼睛那么大!总不会认错人吧?圣人兄,你想啊,我在建
康又没什么好名声,云家白白把一个大姑娘塞到我这儿,一点好处没有,反而要
惹一屁股麻烦,如果是故意的,那不是有病吗?」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说道:「小侯爷,你想清楚了,不是你干的千万别乱认啊。」

  「不是我,难道还是圣人兄你吗?哈哈哈哈!」萧遥逸摇着扇子一阵大笑。
程宗扬剧烈地咳嗽几声,正容道:「我觉得你最好先和云家人见见面,打听清楚。」

  「云家都主动上门了,哪还有不清楚的。」萧遥逸说着又高兴起来,「我已
经跟我爹说了,儿子要结婚,手里一文钱都没有,要他赶紧给我置备产业,若少
于十万金铢,我这辈子在老婆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说不定还要为她捶背、捏腿、
倒洗脚水,到时候把少陵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你还真开得了开口!萧侯爷活活养了白眼狼啊!」

  「谁教他是我爹呢?我不敲他敲谁啊?」萧遥逸扳着指头算道:「从我爹手
里敲五万金铢现款,云大小姐的嫁妆起码有五万金铢吧?加起来就是十万,佛祖
爷爷,我终于不用破产了!」

  瞧着萧遥逸一脸市侩地算计未过门老婆的嫁妆,程宗扬憋得脸都青了,忽然
水镜中一只大手伸过来,抓着萧遥逸的脖子把他拎到一边。

  「别听小狐狸瞎说。」孟非卿道:「我已经派人向云三爷传话,等宋军一撤
围就把这小子五花大绑送到云家。只要认定是他干的,云家要杀要剐随意!我们
就当没这个兄弟!」

  程宗扬一肚子苦笑,偏偏厚不起脸皮说明真相,只好岔开话题:「宋军有动
静吗?按说今天应该撤退了。」

  「静塞军和虎翼军已经撤出烈山,金明寨大营今天也该动了。」孟非卿握了
握手腕,「今晚我们要全军出动,和宋军打最后一仗。」

  程宗扬吓了一跳。「还要打?太太平平撤围多好!宋军断后的肯定是主力!
九成是姓秦的死太监,这种无谓的伤亡最好还是避免吧!」

  「我们兄弟商量过了,这一仗必须要打,原因只有一个!」萧遥逸在后面插
口道:「军械!这是发财的机会啊!」

  程宗扬明白过来,孟老大是要打落水狗了。宋军的战斗力虽然算不上一流,
器械之精却是六朝无人能比。

  这次江州之战,宋国出动十几万大军,各种军械堆积如山——对于濒临破产
的星月湖大营来说都是钱啊!

  瞧着萧遥逸眼露精光的样子,程宗扬苦笑道:「见好就收吧!赚钱事小、保
命事大!俞子元受了重伤,随我来的三名兄弟也不在了。」

  「野猪林?」

  程宗扬点了点头,简单回报野猪林一战的结果,然后道:「钱庄这边,我准
备召募一些人手,老大,你给我一份名单,最好都是漂白过身份的。」

  「好,我让老七给你拟出来。」

  「还有一件事。」程宗扬道:「我打算提前召开股东大会,张侯爷他们既然
在路上,地点就选在临安。老大,星月湖这边由你出席吧。」

  「我留在江州整顿军务。」孟非卿道:「你要发财,江州可是根本。」

  程宗扬失望地说道:「老大要派谁来啊?」

  孟非卿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月霜。」

  「老大,不能换个人吗?」程宗扬哀求道。

  「这些产业迟早要交给月姑娘,早些上手,将来也好办。」

  程宗扬叫道:「里面也有死丫头的一份啊!」

  「紫姑娘也去。」

  「我错了,我不该召开这个什么股东大会!」

  孟老大挑了挑眉毛:「好说,要不要我亲手写一份布告送到临安,张贴到宫
城外,声明盘江程氏和我星月湖大营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将来无论是死是活都没
有半点关系?」

  程宗扬立刻道:「我明白了!老大!股东大会如期举行,欢迎月姑娘和紫姑
娘代表星月湖大营前来参加!」

  水镜消散,程宗扬在案旁坐了多时,心头翻翻滚滚都是那些从袈裟上抄来的
英文。

  一时想着那位身为佛门领袖的前世神父,到底有什么样的心得和纪录?一时
又担心时隔多年,那些纪录是不是还保存在大孚灵鹫寺的藏经阁中?一时怀疑这
会不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愚人节玩笑,其实什么都没有……

  天色已经大亮,程宗扬好不容易抛开这件事对自己的诱惑,一边揉着太阳穴,
一边站起身,准备洗把脸清醒一下。

  他曾经以为随着修为的进境,生死根吸收死气之后的负面影响会越来越淡,
没想到修为愈进,生死根也愈发敏锐,什么乱七八糟的死气都能吸引过来,搞得
负面效果比刚开始还严重。

  路过邻室的时候,程宗扬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帘中那个优美的身影。

  轩窗前,一个美妇正垂首绣着什么。她玉颈低垂,神情安详静谧,优雅的姿
势一如当日,但彼此的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这个黑魔海的弃子忘掉所有与黑魔海有关的往事,只以为自己是被高衙内抢
来,置在阁内的。

  阮香凝不会武功,又因为瞑寂术而被自己吃得死死的,不怕她留在这里会出
什么意外。

  为免她长日漫漫、无所事事,程宗扬随便给她安排些事做,最简单的就是让
她像平日一样刺绣,打发时光。

  听到脚步声,阮香凝回过头来,露出一丝愕然。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道:
「多啦A梦!」阮香凝美目一黯,失去神采。

  程宗扬猜测自己心情的波动,一半是因为那件袈裟,另一半是因为今天吸收
的死气,放着这样一个好鼎炉,怎么能让她空着?

  「今天换个花样,你扮个被人逼奸的处女。」程宗扬摸着阮香凝光洁的玉颊
道:「因为有把柄落到我手里,被迫让我开苞,用心点,阮美人儿——会飞的都
是鸟人!」

  阮香凝眼神闪动片刻,露出一个娇媚而怯怕的笑容。程宗扬扯下罗帐,拥着
阮香凝倒在榻上。帐内发出一声低叫:「公子,求你饶过奴家吧。」

  男人狞笑道:「别忘了,你的把柄还在我手里!把腿张开!让我摸一摸!」

  「不要啊公子……哎呀!」女子小声啜泣片刻,央求道:「公子,你已经摸
过了,放过奴家吧……」

  「别傻了!乖乖伺候本公子高兴!」

  「哎呀!公子轻些……奴家好痛……」

  「小美人儿,破了吗?」

  「奴家元红已经破了……呜呜……奴家会乖乖让公子干……那些事求公子不
要让别人知道……若被人知道,奴家就无法做人了……」

  美妇伏在榻上,翘着雪臀被人从后奸弄;她一边掉着泪珠,一边央求,那种
娇羞怯弱的神态一如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

  程宗扬用力把阳物干进她体内,感受着她的蜜穴如刚开苞的处子一般紧张和
生涩。

  「啊呀!不要——」

  「呜呜……奴家已经答应把前面给你干……呜呜……不要干奴家后面……」
差不多一个时辰,程宗扬才从房里出来。阮香凝身无寸缕地倚在榻上,白美的胴
体布满欢好过后的痕迹。

  她一手拿着丝巾,羞答答地抹去下体的污迹,脸上既有开苞般的痛楚和娇羞,
眉宇间又有一抹高潮后的满足感。

  李师师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乌亮的妙目。她衣袖卷起,裸着雪白手臂,双
手用烈酒洗过,散发着浓郁的酒精气息。

  她低头除去俞子元伤口的污物,然后用羊肠做成的丝线缝合他胸部的伤口。
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程宗扬不禁有一丝惭愧。他本来准备花重金请临安的名医,
但这样严重的外伤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李师师是随军医官,在光明观堂也
专修外伤,当仁不让地成了主治医师。

  俞子元身上的伤口众多,李师师从昨天一直忙到此时才见收尾,彼时自己正
和她的姨娘颠倒鸾凤,搞了不知多少荒唐的举动。程宗扬悄悄退出来,问道:
「有几分把握?」秦桧道:「处理完伤口,性命应该无忧,只是那条腿恐怕保不
住。」俞子元的伤势虽然骇人,好在并不复杂。李师师的医术并非十分高明,但
为人细致认真,处理得虽然缓慢,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

  至于俞子元,他被那女孩斩去一条小腿,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断肢再植已
过李师师的医术能力。

  不过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尽有缺臂断腿的,俞子元虽然失去一条腿,总比失去
性命要好。

  「冯大法呢?」

  秦桧又是好笑、又是同情地摇摇头:「他没事,只是吓到。」

  冯源昨天接连使用火法,又被惧高症折腾一天,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整整
吐了一路。回来连床都不敢上,直接打地铺趴在地上才觉得踏实,这会儿还昏睡
未醒。程宗扬没有打扰他,只隔着窗户看了看,对秦桧道:「昨天已经失踪一整
天,今天不能再不露面。走,去钱庄看看。」

  身为宋国实质上的央行,程氏钱庄只有「寒酸」两个字可形容。唯一靠得住
的恐怕就是金兀术和豹子头轮流看守的金库。不过一切仅是初具雏形,程宗扬没
有什么好计较。

  刚才坐下来翻了两页账本,秦桧引着廖群玉进来。「赐宴?」程宗扬奇道:
「不年不节的,赐什么宴?」廖群玉道:「汉国使节抵达临安,陛下按例赐宴,
召群臣作陪。」程宗扬道:「汉国的使节?他到临安来干嘛?」

  听到家主口气中有些心虚,秦桧不动声色地替家主掩饰,插口道:「汉使应
是前日抵达临安,为何今日赐宴?」

  廖群玉道:「正宴前日已经设过,今日是游宴,设在御花园,并不拘礼。」
程宗扬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一个七品官也有资格作陪?」廖群玉莞尔道:
「程员外莫非嫌官位太低?」

  贾师宪不理细务,钱庄的设立全靠廖群玉在中间奔走,这段时间彼此交情日
深,谈笑间熟不拘礼。

  程宗扬当即指着他道:「老廖,你就是故意的!」廖群玉笑道:「不瞒你说,
是陛下亲自点名让你作陪。」程宗扬一怔,宋主亲自点了自己这个七品小官的名?
廖群玉慢慢道:「可见陛下对你的信重。」程宗扬与秦桧交换一个眼色,笑道:
「放心,程某只是个生意人。」廖群玉叹道:「你想岔了,贾太师岂是嫉贤妒能
之人?程员外这样的贤才若受陛下信重,能为我宋国效力,贾太师高兴还来不及
呢。」

  程宗扬才不信贾师宪有他说得这么风格敞亮,老贾「奸相」那个名号难道是
白来的?

  但贾师宪是不是嫉贤妒能,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这个官位就算飞着
往上升,也离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贾师宪嫉妒自己不
是疯了吗?

  程宗扬笑道:「我不懂宫里的规矩,老廖,到时候还得你多照应。」廖群玉
苦笑道:「廖某一无官身,二无陛下特诏,连宫门都进不去。」廖群玉都进不去,
秦桧更别想。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御花园外不会埋伏着五百刀斧手吧?」

  宴会在御花园的听风堂举行,程宗扬早早就赶到地点,免得一帮朝中大佬等
他一个小官。

  宋国文风极盛,这座御花园也极为雅致。园中穿渠引水,园后用数十块巨大
的太湖石构成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

  渠水两侧栽着各色花卉,如今正值仲春,群芳吐艳,两岸花树如织;坐在堂
中,清风徐来,暗香浮动,天心一轮圆月映在水中,令人尽忘俗尘土。

  申时刚过,群臣陆续赶到。不一会儿便看到堂中满目朱紫,高官云集;群臣
以太师贾师宪为首,然后是宰相王禹玉、太尉高俅、节度使梁师成……数十位高
官济济一堂,程宗扬看得眼花镣乱,心里嘀咕:恐怕周围伺候的太监品秩都比自
己高点儿。

  程宗扬官卑职小,位置理所当然在最末一席。他对宋国官场的了解基本上是
门外汉,这种场合又没办法带秦会之这个伴当。

  往好处想,反正天子的使节不会找自己这个小官搭话,就算是不花钱看个热
闹吧。

  宋国官服自有制度,四品以上官员着紫服,配金鱼袋;六品以上着绯服,佩
银鱼袋;七品着绿服,没有鱼袋可佩。

  眼看满堂高官有佩玉带的,有佩金带的,有佩金涂银带的,自己一个七品的
绿服官戴着条水牛角做的犀角带,程宗扬自嘲道:这算是万红丛中一点绿了。

  御花园面积甚大,此时堂中、廊下都点了银灯,无数宫女、太监往来不绝,
传菜布盏,群臣互相寒暄,倒没他的事。

  程宗扬游目四顾却看到一个熟人——上次见过面的蔡元长穿着紫袍,腰带已
经由金带换成玉带;听说他由于纸币发行的功劳,刚晋升为户部侍郎,今晚也奉
诏赴宴。

  察觉程宗扬的目光投来,蔡元长远远点了点头,含笑示意。程宗扬暗道:宋
朝名臣不少,怎么自己尽遇到奸臣?难道自己的主角光环属性是反的,专门吸引
奸臣?

  程宗扬再看几眼也没有看到什么稀罕的,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拿起茶杯喝了
一口,意外地发现茶水里放了参片、枸杞之类的补品。

  他悄悄看了旁边的席位一眼,比自己官阶高了几级的一位工部侍郎不过是普
通茶水。

  后面一个声音细声慢气地说道:「程员外,请慢用。」说着殷勤地帮他添上
茶。程宗扬一笑,低声道:「童公公,怎么让你来添茶?」

  童贯小脸微微发红,尴尬地说道:「小的办事不力,被封公公赶回来了。」

  「我那侄儿呢?」

  童贯有些嫉妒地悄声道:「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拜了封公公做干爹,只怕
要不了几日便是皇城司的指挥。」

  自己这便宜侄儿真有点本事,一转眼竟然又抱住封公公的粗腿。不过童贯能
回宫继续当差,这条小命至少是保住了。

  由于不是正规的朝宴,宋主并没有出席宴会。汉使到场时,隐约听到贾师宪
说了句什么,然后群臣轰然举杯,向那位汉国使节敬酒。

  那汉使倒是豪爽,起身举觥饮尽,又斟了杯酒捧在手中道:「鄙人年前在唐
国长安,正闻长安城中传唱此曲:」君不见哥舒横行夜带刀,西屠紫堡取紫袍
『,谁知今日来贵国,却见衮衮诸公早已尽是朱紫,哈哈哈哈!「

  童贯为人乖觉,见程宗扬听得纳闷,悄悄道:「这位汉使是来与陛下商量一
同出兵江州的。」

  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出兵江州?」

  「没错,一万步军和一万水军。」

  童贯道:「小的伺候时在外面听见……」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咬牙笑道:「可惜他晚来一步,江州已经撤军了,难
道还能再调回去不成?」

  「小的在外面听着,陛下似乎是动心了。后来陛下召贾太师密谈,贾太师一
听之下当即拒绝,说这是汉国的驱虎吞狼之计,想让我大宋将士在江州不停流血。
陛下被贾太师说服,所以今晚的宴会才没有出席,只让贾太师与汉国使节周旋…
…」

  听着童贯说着宫中机密,程宗扬的心神却莫名一阵恍惚,想起剑玉姬当日吟
咏的两段曲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首〈桃夭〉已经让自己后院失火,头大无比;
另一曲「鱼戏莲叶东」,这会儿想来分明是暗示黑魔海会四处搅动风云,让自己
焦头烂额。

  这次汉国主动借兵给宋国打仗,会不会也在她算计之呢?如果是这样,剑玉
姬的手伸得太长了吧!

                第八章

  汉使那番话只要长了耳朵都能听出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起身道:「尊使此言甚是!吾辈满朝朱紫之贵,尽是读书之人,较之上国非军功
无以封侯,岂不愧哉?然无道而征,是扰劳天下,非所以忧民也。吾主以民生为
重,还请尊使明鉴。」

  他这番话听着是示弱,话里却带着骨头——「扰劳天下,非所以忧民也」,
说这话的不是外人,正是声名赫赫的汉武帝。

  汉武帝在〈轮台罪己诏〉用此话表明对自己穷兵黩武的后悔,这时用出来,
等于是拿天子的手打了汉使一记耳光。

  程宗扬没听出里面的典故,只见那官员当着群臣的面侃侃而谈,颇有锋芒,
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哪位?」

  童贯道:「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字侘胄——员外!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

  程宗扬受凉似的剧烈地咳嗽,半晌捣着嘴道:「没事没事……」

  那汉使脸上微微一红,反应却是奇快,应声道:「陛下爱民之心,本使一入
宋境便目视耳闻,若非诸位股肱,也无以成陛下之盛德。」

  这话既捧了宋主,又捧了群臣,字面挑不出半点错处,然而与前面那番话放
在一处却是讥诮之意毕现,暗指群臣无能,放着孤零零一座江州都打不下来,有
负宋主盛德。

  另一名年轻的官员站起身,说道:「尊使所言,吾等愧不敢当。吾主之德如
日月之行,万民皆见,我们当臣子的却远远不及。」

  那汉使以为他没听出自己话中的讥诮,眼中带着几分戏谑笑道:「大宋群贤
毕集,诸君功劳有目共睹,阁下不必客气。」

  那官员对他的讽刺恍若不觉,彬彬有礼地说道:「请尊使回奏天子,太后千
秋节将近,敝国特意准备礼物为太后贺寿。」

  汉使笑道:「好说好说。」

  那官员恭敬地说道:「一点薄礼,不足为太后笑。其中一副水晶帘出自南海
却是难得之物,当配太后之懿范。」

  汉使的笑容僵在脸上,接着打个哈哈,扭头道:「今夜风清月朗,太师可愿
与在下同游此园?」

  贾师宪充满自负地微微一笑,起身道:「请。」

  程宗扬低声笑道:「这官员够狠。送副水晶帘,请汉国的皇太后继续垂帘听
政?」

  这事程宗扬听过。前任宋主与汉天子先后驾崩,两国都是幼主继位,区别在
于宋国太后早早就结束垂帘听政,将权力移交给年轻的宋主;汉国太后却掌权至
今,把大汉天子放在殿上当摆设。

  程宗扬现在对宋国官员又有了另一番认识。这些人打仗不行,骂仗却是行家
中的行家,言词毫不让人。

  这位汉使若不是见机得快,夹着尾巴使了遁术,恐怕还有愣头青官员跳出来
接着打脸。

  程宗扬道:「看服色像是个侍郎,哪个部的?」

  童贯为人极是机灵,他担任的小黄门又是常引见官员的,当即道:「是刑部
的史同叔史侍郎,字弥远——员外!你怎么了?」

  「咳咳咳咳……」程宗扬一阵暴咳,喘气道:「没事没事,我说小贯子,咱
们宋国能混到今天实在很不容易。我对咱们陛下充满难以言说的深切敬意——真
是太不容易了……」

  群臣各自在园中散步,说是陪汉国使节,却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不必仔细
观察便能看出各方势力的泾渭分明。

  高俅周围全是军方将领,这个身居高位、臭名昭著的奸臣居然连宋史的传记
都没混上,从他交往的圈子多少就能看出端倪。

  那位与禁军猛将同名的王宰相身边全是文官,诗文唱和热闹无比。跟在贾师
宪屁股后面的官员最多,文武都有。

  最冷清的则是梁师成,诏旨虽然未下,但一众官员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有意
无意地与他保持距离。梁师成倒也明白,一手执觞,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

  程宗扬想起他的弟媳黄氏,那骚妇虽然淫浪,好歹是梁师成的直系亲眷,怎
会落到要讨好自己这个小商人的地步?

  周围的官员都在巴结上峰,没人理会程宗扬这个小官,他索性与童贯攀谈起
来:「梁师都,你听说过吗?」

  「听过。」童贯道:「梁节度的弟弟啊,不过关系倒平常。」

  「亲兄弟有什么生分的?」

  童贯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员外有所不知,梁公公不该姓梁,他其实是苏
学士的私生子……」

  程宗扬一口酒喷出来:「还有这事?等等!他是太监?」童贯大概还是头一
次见到对官场一无所知的官员,他张大嘴巴,半晌才道:「梁公公是先主最宠信
的大貂珰,陛下一继位就封他为节度使。」

  程宗扬蒙了,大家也许以为他知道,从没人给他提过这事。话说回来,宋国
的官场能乱成这样也算是一绝。

  「梁公公是苏学士的私生子?」程宗扬试探道:「大苏?」

  「还能有谁?」童贯神秘兮兮地说道:「员外可能不知道,元妙仙师还是苏
学士的书僮呢。」

  「神霄宗的林真人?」程宗扬露出古怪的表情。梁师成、林灵素、高俅都分
别和那位苏学士拉上关系,不知道是宋国太小?还是这世界太奇妙?

  童贯猛点头。「不过这事是梁节度自己认的,苏家一直不肯承认,所以梁节
度到现在都不能认祖归宗。」

  难怪梁师成一倒,梁师都一家就急了。按照宋国优厚臣子的惯例,梁师成即
使倒台也没有性命之忧;但梁师成自认是苏家人,大权在握的时候还好说,一旦
失势,对梁师都这个便宜弟弟未必有什么照顾。

  至于苏家,突然蹦出一个太监说是自己的兄弟,这种让祖宗蒙羞的事,就算
太监的官位再高也不好承认。

  程宗扬拿着茶杯,心里暗暗嘀咕:这位苏学士不会也是穿越的吧?而且和自
己一样,都戴着闪亮的奸臣吸附光环……蔡元长踱着步过来,笑道:「程员外。」

  这还是自己入宫以来头一个和自己寒暄的官员。程宗扬不敢怠慢,起身笑道:
「恭喜恭喜!在下刚知道蔡侍郎升了户部侍郎,主管钞法,如此喜事,少不了要
讨一场酒喝。」

  「员外客气了。」蔡元长叹口气,「说到宝钞局,蔡某正头痛呢。」

  面对这个不逊于秦桧的大奸臣,程宗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道:「是敝
号印制的纸币不合心意?」

  蔡元长摇了摇手,「贵号印制的纸币极是精细,蔡某头痛的乃是第三批纸币。」
第三批纸币都是小额票面,大的不过十贯,小的只有十文,以一贯到一百文之间
的居多。

  前两批纸币,宋国官方以半强迫的手段发行下去,由于面额较大,对商号来
说还有便于携带的好处。

  这一批小面额的纸币使用起来不及金铢方便,商号既不肯收,寻常百姓更不
会拿着银铢铜钱来换纸币。

  蔡元长刚因为发行纸币有功而晋升,这一批发行的发行效果若是不理想,即
使不会去职,面子上也不好看。

  这事程宗扬也很无奈,想让百姓接受纸币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换成是自己
也不可能哪家钱庄推出纸币,自己就兴冲冲把手头的贵金属都换成纸。

  「纸币刚刚推出,百姓心有疑惑也是常情。」程宗扬道:「只有慢慢推行下
去,待百姓见着纸币的好处,自然就愿意接受了。」

  蔡元长点了点头。「程员外说得不错,如今朝廷方从江州撤军,幸好发行两
批纸币,仓中储粮正足,少了许多后顾之忧。只是朝中用度颇紧……蔡某有个不
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程宗扬心知不妙,又无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打个哈哈:「蔡侍郎,你折杀
小人了,尽说无妨。」

  「好!」蔡元长轻轻一抚掌,道:「以某之见,能否由户部先从贵号兑换些
钱铢使用?除本票外,另加一倍作为质押?」

  这种做法完全不合理,程氏钱庄本身做的就是担保承兑,为宋国发行纸币提
供现金支持。

  户部拿到纸币怎么用是他们自己的事,如今转回手来,把纸币质押给钱庄兑
换成现金,等于平白向程氏钱庄借贷还没有任何利息。

  蔡元长道:「第三批一百万金铢纸币全数质押,兑换五十万金铢,以一年为
期,如何?」

  「五十万!」程宗扬想晕过去了,若拿五十万金铢的现金出来,自己直接破
产了。

  蔡元长沉吟半晌。「若是为难,四十万亦可。」

  程宗扬苦笑道:「太多了些,实不相瞒,为了应付已发行的二百万纸币,敝
号的周转早已捉襟见肘。」

  蔡元长徐徐道:「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脑中转了几个念头,这三十万金铢自己拿得出来。从蔡元长的角度来
看,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难以推行,换成三十万金铢的现金总比放在户部的库
房闲置要好。

  从自己的角度来讲,以三十万金铢的代价收回一百万金铢纸币,并非不能考
虑。只是自己的钱庄不是户部的大堂,户部都为难的事,自己不靠官府的力量难
道能办成?如果到时收回的纸币用不出去,等于白送三十万金铢给宋国。程宗扬
迟迟没有回答,蔡元长也不着急,只耐心地在旁等候。

  良久,程宗扬缓缓道:「蔡侍郎既然开口,这三十万自该奉上。」这句话他
咬得极重,告诉蔡奸臣自己做足人情,然后道:「只是敝号周转不易,能否分十
个月,每月付三万金铢?」

  「如此甚好!」蔡元长满脸诚挚地说道:「蔡某也知道此举为难员外,只是
朝廷用度艰难,不得不如此耳。况且最多一年,待朝廷周转过来,这笔款项自当
奉还。」

  这家伙真精明,把现款弄到手,漂漂亮亮地把差事办了,又留了后路,讲明
一年之后双方两清。

  差事办得漂亮是他的功劳,到时还不了钱肯定是朝廷的责任,说不定他一年
之后高升,还钱这种事扔给继任者头痛了。

  程宗扬道:「宝钞局的差事还请蔡侍郎好好照应。」

  「好说好说,」蔡元长笑道:「明天我便派人交割纸币。程员外,尝尝这宫
中的御酒!」

  两人喝了几杯酒,又说了会儿闲话,蔡元长正要移步,忽然远处一阵喧哗。
两人扭头望去,只见宫外的天际升起一片红光,接著有人叫道:「走水了!走水
了!」程宗扬心里打个突。临安人口繁密,城中建筑大多是木结构,一旦遭遇火
灾,损失恐怕十分惊人。

  那火烧得极快,不过片刻,半个天际都被大火映得通红。群臣虽然在御花园
待着,但坐立不安,只有贾似道不动声色,陪着汉使谈笑如常。

  一名武官飞奔而入,顾不得免冠便单膝跪地,说道:「禀太师!城中失火,
火头从李博士桥起,三面分风,已蔓延近十里……」

  「城中失火自有都巡检处置。」贾师宪打断他,「各厢巡检、各铺差兵正为
预防火事而设,何必来禀报本相?待火到太庙再报!」

  「是!是!」那武官喏喏而退。

  那火自北而起,火借风势分外凶猛,虽然离大内相隔尚远,也能感觉到火焰
的热度。

  园中的宫女、太监包括群臣本来有些惶恐,这会儿见贾太师镇定自若,不约
而同地松口气。

  那位汉使目光闪闪,似乎藉机打量宋国众臣的反应。

  宰相王禹玉无心摆弄他的锦词丽句,虽然强自镇定,但面色微微发白。高俅
望着宫外的火势,眉头紧锁。蔡元长一手挽着玉带,手指在上面轻轻敲着。

  刚才发话的枢密院承旨韩节夫和刑部侍郎史同叔,一个踱着步子,一个抱臂
而立,都在看着远处的大火。

  忽然汉使眼神一动,看到远处一个官员。那官员远远待在角落里,别人是朱
紫官袍,只有他一个穿着低等的绿袍,神情间虽然颇为拘慎,但时不时流露出的
自信,迥异其他官员在上峰面前的束手束脚。

  汉使指着那人道:「座中那位惨绿少年却是何人?」

  贾师宪道:「是我宋国客卿,屯田司员外郎,新任的宝钞局主事。」

  「哦,本使听闻贵国推行纸币,莫非就是这位所为?」

  贾师宪一手推行纸币,不但稳住朝局,也稳住摇摇欲堕的位子;汉使提到此
事,正是他的得意手笔,笑道:「尊使所言不差,正是此子。」

  两人谈笑间,高俅不经意地踱着步子过来。程宗扬抹了抹嘴,起身摆出下官
面。

  见上司的规矩,俯身长揖为礼,「下官见过太尉。」

  高俅立定脚步,一脸不屑地看着他:「程员外,听说我那犬子拜你为师——
学的是斗鸡走马,还是博戏之术?」后面跟随的将领凑趣地笑起来。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下官只是与衙内谈谈经济之道。」

  高俅冷哼一声。「我那孩儿本是极好的,若有人敢欺侮他,老夫势必不会善
罢干休!程员外,好自为知!」

  你们能不能别叫我『程员外』?我还有个宝钞局主事的衔,叫『程主事』不
行吗?

  程宗扬肚里腹诽着,脸上却毕恭毕敬,低头连声应是,一面伸手在袖子摸索
着,似乎要拿什么物品孝敬高太尉。

  能巴结上高太尉的禁军将领都是机灵人,一见程宗扬的举动都识趣地移开目
光,一边若无其事地谈话,一边散开,给上峰留出受贿的空间。

  程宗扬绕到柱后,从袖中空着手伸出来,笑道:「今天什么都没带,改日再
孝敬太尉吧。」

  高俅莞尔道:「偏你这副作态,又给老夫添些污名。」

  「要论污名,高太尉比得了贾太师吗?他不还好端端的。」程宗扬朝外面看
了一眼,「平常看不出来,到了要紧关头,老贾这气度比王宰相强些。」

  「废话。」高俅道:「王禹玉的宅院就在桥北,贾师宪的半闲堂远在葛岭,
让他们两个交换你再看。」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高俅提声道:「若敢惹得我那孩儿不快,仔细你的皮!」然后压低声音,
「何事?」

  时间不多,程宗扬不闲扯,直接道:「太尉府有黑魔海的奸细。」高俅神情
自若地说道:「陆谦?」程宗扬呼口气,「太尉早就知道了?」

  「他私下抄录太尉府藏的卷宗,老夫若还不知晓,岂不成了酒囊饭袋?」高
俅眼中掠过一丝杀机。

  「要除掉那厮不费老夫吹灰之力,只是打草惊蛇,引起黑魔海的疑心,未免
得不偿失。」

  「不用太尉费心,他已经死在野猪林了。」高俅眉峰微挑,随即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黑魔海与岳帅是死仇,如今死灰复燃,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伸得
到底有多长。剑玉姬在临安,这场大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笔?」

  高俅一震,随即将袍角掖进玉带。「老夫立刻去见陛下。」

  「等等!还有件事!」程宗扬道:「你说陛下一直没有娶亲,可我怎么听说
他有个妃子?」

  「你说的是胡贵嫔?」高俅道:「她不过是自小陪陛下长大的宫女,出身微
贱,贾师宪已经借故把她赶出宫,削发为尼了。」

  程宗扬紧接着追问道:「太尉为何放出风声说失踪的姬妾姓韦?」

  高俅讶然道:「老夫何时提过她的姓氏?」

  程宗扬这才明白「梦娘姓韦」是黑魔海添油加醋搞出来的。

  当初高俅说宫中那个走失的女子是宋主的奶妈,自己就怀疑是宋主刻意隐藏
她的真实身份。以梦娘的容貌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个奶妈,说是受宠的妃嫔更可
靠些,问题只在于年龄有些偏大。

  如果是陪宋主长大的宫女,年纪倒能对得上,但梦娘又没有丝毫落发的迹象。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只好将此事扔到一边。

  高俅惦记着宋主安危,带着禁军将领前去觐见。他刚离开,方才那名武官又
奔进来:「禀太师!火势已逼近太庙!」

  贾师宪一丝不乱地起身理了理玉带,从容向汉使拱手道:「些许小事,失陪
片刻。」

  眼看火势离宫城越来越近,汉使也有点发慌,忙道:「不敢叨扰。」贾师宪
道:「备轿。」

  不多时,两名彪形大汉抬着一顶小轿飞也似地进来。

  贾师宪坐到轿上,两名大汉随即抬起轿子拔足飞奔;周围四名力士手持锤、
剑守护左右,一阵风般往火场赶去。

  群臣有一半随王禹玉陪汉使,另一半紧跟着贾师宪。程宗扬早就不耐烦在宴
席上待了,趁机也跟去。

  刚出宫门便有两名守候在外的大汉过来接轿子,贾师宪乘的二人抬小轿一路
不停,每隔里许就换上两名轿夫,不多时便赶至太庙。

  城中火势极大,起火不过半个时辰,过火面积已超过十余里,数不清的楼台
馆阁在烈焰下化为废墟,空气中充满焦糊的气息。夜空仿佛被烈焰呑噬,半边天
际都被烧得通红。

  火场外,无数军士四处奔走,从御河汲水灭火,还有更多的受灾民众扶老携
幼地从火中逃出来,哭声震天。

  太庙是历代宋主灵位所在,不仅设有两丈高的防火墙、用来防火的蓄水池,
与周围建筑还隔开三丈宽的火巷,内部更有重兵把守。

  但临安这种都城永远少不了无所事事的闲汉,外面有些泼皮破落户这会儿正
抱着肩看热闹。

  那顶青布小轿赶到,贾师宪还没下轿,周围四名力士便齐声道:「众军士听
令!立即汲水救火!」

  旁边有间汉看这顶小轿毫不起眼,怪声怪气地戏笑道:「敢问老爷,取水是
去甜水巷?还是去苦水巷呢?」

  贾师宪眼皮抬也不抬,喝道:「斩!」

  一名力士抢过去,一把揪住那名闲汉,当场砍下首级,血淋淋地提在手中。
贾师宪毫不理睬,径直下轿,在太庙门前立定,「殿帅何在!」

  刚闻讯赶来的殿帅连忙跪下,「末将在!」

  「火入太庙,立斩殿帅!」

  殿帅打了个突,抱拳道:「末将遵令!」

  力士提着刚斩下的头颅过来丢在贾师宪脚旁。那群闲汉见同伴顷刻间尸首异
处,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正疑惧间,便看到一杆皂黑色的大纛在紫袍老者身后竖起,上面大大的一个
「贾」字在火光中分外醒目。

  有人失声道:「贾虫!是贾虫!」话音未落就被旁人捂住嘴巴。「贾虫」是
贾师宪的外号,因为贾师宪酷爱斗蛐蛐,得此哗名。那闲汉这一声让众人的心都
提到嗓子眼里,贾师宪却恍若未闻。黑色的大纛刚竖起,就有几名大汉抬来几口
箱子,整整齐齐地放在贾师宪面前,打开来,里面全是白灿灿的银铢。接着十余
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也赶到太庙前,左右呈一字排开。

  「太师有令!所有救火者,无论军民各赏五枚银铢!勇于灭火者赏五十银铢!」
几名力士齐声喝道:「军士临火退缩者,斩!敢趁火打劫者,斩!」

  说话间,大火已烧到对面的街巷,侧方一幢木楼在烈火中变成火团,楼上的
旗杆倒下来,横过火巷,引燃太庙上的八风板。

  殿帅一声令下,三名剽悍的军士立刻抢出去。到了大殿廊下,两人蹲下身让
同伴踩在他们肩头,然后用力一送,将同伴送到殿上。

  那军士身手不凡,执刀斩落着火的八风板踢到院中,旁边数人蜂拥而上扑灭
火。

  贾师宪一挥手,旁边的随从摊开纸墨,将方才登殿的勇士名字记下,然后数
出五十枚银铢,当场行赏;其余参加灭火的也是人人有赏,刚才叫出「贾虫」的
闲汉挤过去帮忙扑打几下,竟然也记名,得了五枚银铢。

  白花花的银铢到手,无论是军士还是闲汉都躁动起来,接着一窝蜂往失火处
冲去。

  太庙中本来就备有蓄水池用以防火,这时贾师宪更颁出重赏,周围民居愿意
提供水源的一律按桶计价,当场付款。

  随着越来越多的铺兵赶来,肆虐的火魔终于在太庙前被控制住,无法前进半
步。在贾师宪的铁腕严控下,这场大火总算到了尾声。

  「家主!」秦桧从人群间挤过来,先风度翩翩地施了一礼,才长舒一口气,
「公子果然在此地。」

  程宗扬抱着肩,两眼盯着指挥自若的贾师宪,一手摸着下巴。「老贾有几下
子啊!就一眨眼工夫便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嘿嘿,先杀人立威,然后竖大纛,
悬重赏,发银铢,亮屠刀,干得漂亮!」

  秦桧倒不奇怪,说道:「若无手段,如何能权倾一方?」

  程宗扬往旁边看了一眼。「就你一个?其他人呢?别人不来也就算了,冯大
法那个玩火法的怎么不来凑热闹?」

  俞子元等人或死或伤,程宗扬手边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孟非卿承诺给他安排
些人手,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程宗扬按敖润准备的花名册,从雪隼团在临安
的分号选些人来帮忙,岂料这会儿一个都没见到。

  秦桧道:「属下让他们到城外办事去了。」

  程宗扬讶道:「什么事比着火还重要?」

  秦桧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喟然叹道:「属下见城中火起,料想这场回禄之
灾损失定然不小,若要重建,极费工夫,因此属下擅作主张,让众人分头赶往城
外,将所有碰到的砖瓦、木材、芦席、钉子、锯斧等物……无论多寡贵贱,尽数
收购下来,以备城中之需。」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奸臣兄,我发现你才是天生的奸商啊!」

  秦桧谦虚地说道:「未雨绸缪而已。公子既然在朝中当差,属下自当为家主
着想。抢先将这批物资控制在手中,将来好为临安城的重建贡献一分薄力。」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奸臣兄,我看这临安府也快要给你立牌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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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黄莺怜

  宋军大败,自江州撤兵还被星月湖抢走辎重;主战的贾师宪眼看将要失势倒
台,因筹办钱庄而遭人归于「贾党」的程宗扬亦是风雨飘摇。

  秦桧借着认识「嫩草」王氏的机会提出依靠「王党」王宰相之路,程宗扬却
深深了解到,在宋国唯有不变的权势才是安身立命之基,他真正该依附的是皇宫
大殿上的宋主!庆祝星月湖大胜的晚宴之后,程宗扬酒酣耳热、酣睡未醒时,一
道矫捷身影闯入水榭,意欲杀人夺物──自大孚灵鹫寺袈裟上誊来的文字!

                第一章

  夜黑如墨,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耀眼的白光撕裂天空,映出大雨中一个孤独
的人影。

  刘宜孙握紧腰刀,黄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甲上,溅出一团细蒙蒙的水雾。狂风
夹着暴雨卷过平原,犹如万马奔腾,更增添了夜雨的威势,但刘宜孙知道,这会
儿不是深夜,短短半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红日当空的白昼。接着狂风四起,乌
云蔽日,几乎一瞬间就完成了昼夜的转换。

  似乎整个春天的雨水都集中在这短短的时间和空间里,泼水般浇在身上。刘
宜孙没有动,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军的手下。他们每个人都在徒劳地等待,等待
撤退的命令,或者敌寇的出现。

  「春雨贵如油啊。」张亢道。他连甲都没挂,只披了件蓑衣,戴了顶斗笠,
神态轻松自若。

  刘宜孙手掌略微松开一些,勉强笑道:「你倒是轻松,还惦记着春耕。」

  张亢扶了扶斗笠,「都已经撤军了,为什么不轻松?」

  刘宜孙胸口起伏片刻,咬牙道:「我们是断后的!我手里说是一个军,五个
指挥的兵力,实员只有六成,不足一千五百人!这还是捧日军左厢最完整的一个
军!城中的贼寇有多少?单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就不下一千五!虎翼军撤了,静
塞军撤了,龙卫军也撤了!十几万人马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鬼地方再多呆一天!
可你却偏偏在夏帅面前抢着断后!张兄,真不用抢!断后的事没有一个会和你争
的。」

  面对刘宜孙的怒火,张亢神色淡然,摸着脸颊道:「断后的军功莫非将军不
想要么?」

  「不想!」刘宜孙指着身后空荡荡的金明寨大营,压抑着怒火道:「我手下
的儿郎也没有一个想要的!我们只想活着回去!只要和右厢军一起早走一天,我
们也不用被这场大雨困在这里!」

  「捧日右厢军?他们还带着辎重呢,」张亢叹了口气,「我可没那个力气推
着大车去爬烈山。」

  「性命呢?」刘宜孙压低声音道:「难道你觉得自己能挡住敌寇的进攻?他
们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我们打垮!有寨墙也挡不住!」

  张亢放下手,失望地说道:「原来将军也是怕死之人。」

  「我不怕死!」刘宜孙被激怒了,咆哮道:「我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我有手
下一千多儿郎要照顾!我还要报仇!」

  「如此我们才要断后!」一道闪电掠过,映出张亢眼中锋锐的光芒,「带着
辎重你能跑得掉吗?抛下辎重私自逃亡,你不怕斩首吗?」

  张亢指着暴雨中的江州城,「你我都知道我们这支残军不堪一击,他们不知
道吗?击溃我们这支残军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需要斩首的军功?将军错
矣!他们要的只有一样:辎重和物资!」

  「最危险的不是我们,而是带着辎重提前撤退的捧日右厢军!看到这场暴雨
了吗?这就是他们出击的信号。此刻还是午时,却天黑如墨,哪里有这般遮天蔽
日的暴雨?江州周围都是平原,如今是春季,泥土解冻,他们再施术下这场雨,
道路泥泞得连马都过不去!」

  「如果这场雨早下一天,我张亢立刻逃之夭夭——你不想白白送死,难道我
想死?这场雨如今才下,说明贼寇已经绕过我们,追赶上了带着辎重的捧日右厢
军!」

  刘宜孙惊呆一样看着他。张亢道:「所有带不走的器械都留在营中,为了避
免惊动贼寇,军令要我们撤退时一把火烧掉。现在雨下这么大,烧什么都来不及
了。这伙贼寇算得真是周密,一场雨至少留下了大半辎重,还困住了周围数十里
的所有军队,逃,逃不得。救,救不得。好算计!」

  「贼寇已经绕过我们?」刘宜孙有些不相信地说:「可是这么大的雨……」

  「他们难道不会先赶到地方再降雨?况且他们有什么雨中行军的法子也未可
知。」张亢道:「前有坚城,后有贼寇,我们只剩下一条路了。」

  前后都有强敌,再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别说无路可走,便是有路,军
士们离开营房,只怕走不了数里就会失散大半。刘宜孙道:「哪里还有路?」

  「大江。」张亢道:「营里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木料有的是。我已经让人扎
了五十条木排,幸好缺员多,有这些木排已经绰绰有余了。」

  刘宜孙吓了一跳,「你要过江?那边可是宁州!」

  「过江是找死。」张亢道:「我们顺江而下。」

  刘宜孙已经说不出话来,撤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西,翻越烈山。顺江而
下,只会离宋国越来越远。

  「往下游一日的水路便是昭南。」张亢道:「这一路顺水行舟,两日可达昆
吾,自昆吾上岸,向西三日到达荆溪,折而向北,再有三天我们就能到筠州。」

  「筠州!」刘宜孙当然知道这座位于宋国最西部的州城。

  张亢点了点头,「别忘了,我往昭南去过。」

  一个多月前,张亢带着一个都的军士潜入昭南劫掠,究竟抢到手多少钱财,
连刘宜孙都不知道,但他留给自己的一份,已经足够丰厚。

  刘宜孙怔了半晌,然后道:「路上一共需要九天时间,其中八天都在昭南境
内。我们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整支军队,何况你又去过——难道还能在昭南
招摇过市?」

  「所以要换装。不能用大宋的旗号。」

  「你抢了昭南的军库?」一股狂风卷过,刘宜孙猛地灌了一口的雨,咳了几
声才道:「我们就是扮作昭南军,便能瞒过昭南人吗?」

  张亢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汉军。」

  在刘宜孙震惊的目光下,张亢用刀鞘在雨地上划了一道:「众人都知道大江
下游是昭南,却常常忘了大江入海处的合浦郡,是汉国的土地。」他在代表大江
的线条末端点了点,「郡中常驻数千汉军。」

  刘宜孙想了起来,当年汉武帝称霸六朝,为表示自己一统天下,在东南西北
四地分别设郡驻军,汉军兵甲所至,最南端的便是合浦郡。

  「我在昭南遇上了汉军。」张亢低声道:「合浦郡守赵佗久居南方,听说我
宋军讨伐天子钦定的逆犯岳鹏举余孽,有意出兵争一份功劳,好返回京师洛阳。
如今汉使多半已经到了临安,只要陛下点头,合浦郡的汉军用不了几日便会逆流
北上,与我军汇合于江州城下。」

  刘宜孙听得心惊肉跳。武臣以私人身份结交外将倒也罢了,私下合谋军事,
无论哪一朝都是重罪,轻则杀头,重则灭族,连夏用和都不敢做的事,张亢居然
做了。他知道张亢胆子很大,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张亢抖了抖蓑衣,「如今陛下已经下诏撤军,赵郡守只有再等待其他立功的
机会。但按照当年的盟约,汉军有六朝通行的特权,只要换上汉军的衣甲旗号,
咱们就能平平安安返回筠州。」张亢肉痛地咧咧嘴,「一千五百套,全是汉军打
下来的旧军服也够我出血的。」

  刘宜孙最后努力道:「我们是断后,如果擅离职守,即使能回到筠州,也是
死罪。」

  张亢扭头望着身后的雨幕,然后道:「胜负已分,今晚这一战,必然是我大
宋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溃败,如果按军法论处,该斩首者成百上千。我们若能从
群寇间全师而还,朝廷高兴还来不及。」

  张亢没有再说下去,两人凝视良久,刘宜孙猛地摘下头盔,用力抖去上面的
雨水,咬牙道:「雨快停了。这会儿再不走,便不用走了!」

          ※※※※※※※※※※※※※※※

  烈山以西的平原上,一长列看不到首尾的军队正在暴雨中艰难地跋涉着。乌
云初起时点燃的火把此时早已被大雨浇灭,军士们只能披着湿漉漉的衣甲在黑暗
中摸索前行,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映出他们被疲惫和恐惧舔干活力的面孔。

  春雨还带着冬季的寒意,进了水的袖口不多时就将手腕冻得麻木。石元孙握
着马鞭,心底的寒意却比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甚。

  金明寨距离烈山一百余里,按标准是两日的路程。但石元孙为了尽早与中军
汇合,昨晚只让军士们休息了两个时辰。捧日右厢军带着大量辎重,本来就行走
不易,但军士们都恨不能早些离开江州,人人争先,谁知会遇上这场暴雨。

  被无数人马践踏过的道路像泥潭一样泥泞不堪,一脚踏下,泥淖几乎没过小
腿。泥中丢满了各种各样的战靴,但没有一名军士停下来捡一双。因为好不容易
换上的鞋子,走不了几步就会被吸盘一样的泥路粘掉,如果没有被粘掉,那就意
味着你要带着一双沾着满泥浆的鞋子前进,每一只都仿佛有数百斤重。

  推着大车的军士早已经疲不能兴,连喊号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埋着头,拚
命推动比平常重上数十倍的大车。忽然车轮一滑,一辆大车陷进一个尺许深的泥
坑中,载满兵甲的车辆倾斜过来,挡住了前进的队伍。

  两名骑兵拖泥带水地打马奔来,摇着湿透的令旗喝道:「将军有令!今日必
须赶至烈山营地!沿途不得歇息!妄自停留者!杖!迟疑不进者!斩!阻塞道路
者!斩!」

  泥水溅在身上,军士们甚至没有露出愤怒的目光,只木然卸下车上的衣甲,
扔到泥浆中,将大车掀翻到一边。

  自从接到撤军的诏令后,宋军就因为如何撤军爆发过数次争吵。最后带伤参
加会议的翁应龙在夏用和的支持下,力排众议,决定先撤走在江州城下几近打残
的虎翼、归圣、静塞诸军。

  对于一支士气低落的疲兵来说,撤退的风险甚至还高于两军交战。为了防止
被城中的贼寇发觉追击,宋军的撤退措施极为隐秘,大量物资都留到了最后,由
人员相对完整的捧日右厢军负责押运。断后的任务,则交给了主动站出来的刘宜
孙军。

  张亢的猜测并不完全准确,事实上,断后的除了他们的龙卫左厢第十军,还
有一支军队:秦翰的选锋营。

  选锋营连日苦战,损失并不比其他友军小,为了保证这支全骑军的机动性,
夏用和几乎调集了军中所有还能够抽调的马匹,以至于押运辎重的捧日右厢军连
拉车的挽马都凑不够。

  宋军在撤退中溃败已经不是第一次,除了毛遂自荐的刘宜孙,唯一能与贼寇
正面对敌的选锋营,夏用和还不惜人力物力,在烈山脚下筑了一座小城,留下捧
日左厢军的王信和种世衡两军负责接应。如果贼寇真敢弃城而出,远赴百里截杀
捧日军,宋军一个反扑,在平原与烈山交界处与敌寇形成决战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一场暴雨打乱了宋军所有的部署。本来预计下午就能赶到烈山的捧日右
厢军,因为这场意料之外的暴雨,行进速度陡然降至谷底,此刻已经过了午时,
距离目的地仍遥遥无期。

  选锋营即使再精锐,也不可能在这种暴风雨天气及时驰援。同样,王信与种
世衡两军也不可能冒雨出城,去接应天知道在哪儿的捧日右厢军。

  眼下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就地扎营,但石元孙宁愿冒着军队哗变的危险,也不
敢稍作停留——如果敌寇在此时出现,根本用不着交战,只要呐喊两声,整个捧
日右厢军就会立刻溃散。

  神宵宗!石元孙心里恨恨骂了一声。

  自从王哲一剑叩石,逼迫宋国停止追究武穆王余党。宋国朝廷明面上没说什
么,暗中却着力扶植神霄宗,仅仙师的称号就先后封了三位。结果江州城下连番
较量,神霄宗派来的法师张如晦被贼寇的术者完全压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数
日前法阵被破,神霄宗更是一蹶不振。等接到撤军的诏书,神霄宗只向翁应龙通
禀一声,便即撤离。若有神霄宗的法师在,自己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可恨这些
法师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钱财耗费了多,却未见半点功劳。

  石元孙用力抽了坐骑一鞭,马蹄带着厚厚的泥浆,在泥泞中艰难前行。虽然
明知道城中的贼寇同样损失惨重,不可能有余力出城野战,但自从踏上撤军的路
程,石元孙就隐隐不安,毕竟那是星月湖大营的悍匪……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石元孙的行军计划,焦急之余,他心下却暗暗有
些庆幸。雨下到这步田地,整个江州平原都成了烂泥塘,那些贼寇再凶悍,终究
也是活人,不可能生出翅膀飞过来。军士们淋了这场雨,少不得要病倒一半。但
只要能赶到烈山脚下,这条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石元孙左思右想,脑中没有片刻安;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号角。

  这种充满萧杀意味的号角声,这几个月来宋军上下已经听过无数次,此时听
闻,几乎所有人都回头望去,瞳孔恐惧地收紧,连石元孙也不例外。

  那号声来得极快,初起还在里许之外,不过一个呼吸,就逼近到百余步的距
离,仿佛在暴雨中御风而行。

  石元孙用变调的声音大喝道:「结阵!」

  为了行路方便,军士们都把军械放到辎重车上,这时乱纷纷过去捡拾,一时
间哪里还能展开阵型?

  慌乱中,一个剽悍的身影撕开雨幕,直闯过来。那人精赤上身,淡金色的皮
肤犹如一尊镏金铜佛,口中横咬着一柄长刀,正是雷霆刀臧修。队尾一名掉队的
宋军躲闪不及,被臧修一撞,立刻横飞而起。

  臧修不理不顾,身体微微前倾,风驰电掣般朝宋军大队袭来,连马蹄都能陷
住的泥淖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半点滞碍。

  石元孙勒住缰绳的手掌都在颤抖,这时他才看清那人脚上踏着两块古怪的板
子,板身一掌宽,两端上翘,仿佛两条小舟。他手中持着一对细竹竿,用来操控
前进,虽然满地泥泞,他却像是踏着两条小船,来去如风。

  臧修把细杆收到背后,一把摘下雷霆战刀。霹雳般的雷霆震响中,他宛如一
柄战斧,狠狠劈进宋军还未成形的战阵之间。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雨中出现,比起倚仗金钟罩护体的臧修,他们身上多了一
件防雨的斗篷,其他装备一模一样,都配备有在泥上滑行的木板和竹杖。

  石元孙惊恐地发现,即使在这种长途奔袭的追击战中,这些贼寇依然保持着
完整的队形和犀利的战术。他们没有利用可以滑行的木板,靠速度和灵活性拉开
距离与己方周旋,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破阵对攻。

  以臧修为首,星月湖军士一个接一个闯进他破开的缝隙中,无论是宋军奋力
挥出的刀枪,还是军士们仓促抛出的拒马,都无法阻挡他们锋芒。那些凶悍的匪
寇就像一柄快刀,在宋军队伍间越进越深。

  石元孙机灵灵打了个冷战,等他清醒过来,立刻一扯斗篷掩住头脸,伏在鞍
上,打马狂奔。

  撤退途中遭遇暴雨,宋军士气已跌至谷底,眼见主将被雨水淋湿的大纛晃了
晃,然后轰然倒下,宋军呆了片刻,随即溃散。

  没有人再去理会车上的辎重,载满物资的大车被抛到路边,宋国朝廷费尽力
气运来的粮草扔到泥中,耗费重金打造的兵器战甲委弃满地,捧日军镶着华丽豹
尾的大纛倒在泥浆中,被慌不择路的军士践踏而过。

  宋军的队伍就像一条长长的蜈蚣刹那间解体,每一个部分都争先恐后地朝四
面八方逃散。军士们抛下辎重,扔掉刀枪,脱下衣甲,争相逃亡。一边跑一边发
出惨叫,仿佛数月来压抑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吴三桂、吴战威、易彪踏着滑板,肩并肩地滑过泥地,他们三个在城中练了
几日,虽然不及星月湖大营的军士娴熟,好歹功底扎实,一路过来只摔了几跤,
比起在泥泞中连滚带爬的宋军可强得太多了。

  「老桂运气够好,」吴战威道:「一回来就赶上打仗!」

  吴三桂悻悻道:「可惜我去了趟建康,硬仗都让你们打完了。」

  易彪回头看了一眼,「能跟上来的还不到三成,这些家伙平常看着也人五人
六的,拉出来一练,可比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了一大截。」

  三人奉命组建一团的直属营,他们从城中挑选了一百多名佣兵,又招募了一
些精壮,好不容易凑够定额的三百人。按照程宗扬多打硬仗的命令,这支新军每
每冲在最前,经过漫长的围城战,已经差不多淘汰了一遍。用一般军队的标准衡
量,这支血战出来杀气十足的新军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精锐,但比起星月湖大营的
强悍还是远远不及。

  吴三桂看着星月湖军士在前冲杀的雄姿,不禁兴起,一把摘下长矛,「我去
冲杀一番!亮亮咱们直属营的招牌!」

  吴战威虽然也看得手痒,却惦记着孟非卿吩咐,摇头道:「不成!孟上校吩
咐过,这一仗干的是抢钱抢粮的勾当,把宋军赶走就是了,兄弟们还要留着命去
水香楼热闹呢。」

  吴三桂笑道:「大哥说的是。这会儿跟上来的有百十号人,这一仗怎么打,
我听大哥的。」

  吴战威嘿嘿一乐,「得了吧,咱们仨里面,打仗就数你和彪子在行。你们俩
商量,我听着。」

  「成!」吴三桂也不推让,指着宋军道:「宋军三千余人,队伍拉出近三里
地,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架势。眼下星月湖的爷儿们一上,主将就逃了,剩下的宋
军肯定有多快跑多快。让我说呢,咱们这一百多人从中间插过去,把宋军一截两
段。老臧他们在后,咱们在中间,两头一拦,咱们一团就直接把宋军的后半截包
了饺子。孟上校的二团比咱们走得更早,这会儿多半在前面守着,前半截就归他
们。」

  易彪道:「还有侯中校的三团,他们在两翼警戒。按匡仙长当初说的,这场
雨最多下一个半时辰,一会儿就停,如果他们被选锋营缠住就麻烦了。」

  「雨停了,地还没干,只要手脚麻利点儿,选锋营连咱们的泥都吃不上。」

  说着吴三桂用手肘拱了拱易彪,「彪子,你那个相好呢?」

  易彪脸上一红,「别乱说——人家是个寡妇……」

  吴战威道:「寡妇怎么了?只要能生会养就成!我说彪子,这一仗打完,咱
们跟程头儿说一声,把你和鹂儿的喜事办了,然后再纳个妾!」

  易彪低下头,半晌道:「我要去白夷看看我哥。」

  吴战威和吴三桂一同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知道你有家有口,虎哥肯定
也高兴。行了!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干活儿!」

  三人略停片刻,整顿了部属,然后朝宋军溃散的队伍正中冲杀过去。

  易彪一边滑行,一边拿起颈中的号角,用力吹响。他的号角声与星月湖大营
的肃杀又有不同,号声苍凉悲壮。不多时,后方传来一声相同的号角声,远远应
合。易彪等人放下心来,各自拿出兵刃,吼道:「杀!」

  几名宋军拉住一辆大车的驮马,试图割断缰绳,借助马力逃跑。忽然车身一
沉,一条大汉跃到车上,他光着膀子,颈背生着黄黑相间的斑纹,就像一头直立
的猛虎,双目凶光毕露。

  那大汉狰狞地张开大口,发出一声虎啸般的狂吼。四匹健马顿时四蹄发软,
卧倒在地。离他最近的一名军士被他猛兽般的气势震慑,两眼翻白,生生吓晕过
去。其他几名军士被骇得倒退几步,接着发了声喊,转身不要命地四散逃开。

  武二郎双手叉腰,一脚跺着满车的辎重,吼道:「敢抢二爷的东西!孙子!
活腻了吧!」

  月霜踩着滑板风一样从他车边掠过,黑色的斗篷长长披在肩后,秋少君一手
按着粘在脸上的胡须,两只滑板早不知甩到哪儿去,他这会儿施出太乙真宗的轻
功,速度比起月霜的滑板竟然也慢不了多少。

  武二立在车上雄视四方,威风十足,可惜他虎威过盛,宋军不是吓晕过去,
就是四散逃命,连半个凑趣的都没有,不免有些无味。眼见秋少君过来,他眼一
瞪,「臭小子,傻乐什么呢?」

  秋少君翻了个白眼,按着胡子道:「让你天天跟在别人马屁股后面吃灰,突
然有一天不用吃了,难道你不乐吗?」

  「我呸!」武二郎啐了一口,「臭小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个非人类的凶徒!人渣!暴力狂!」秋少君还了句嘴,然后叫道:「月
姑娘!等等我啊!」

  孟非卿曾对程宗扬说过,世上没有不败的武将,一名好的将领,不仅仅要能
打胜仗,更重要的是会打败仗。只有善打败仗,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有些
将领号称百战百胜,一次战败就永世不得翻身,有些将领却是屡败屡战,无论败
多少次,都能东山再起。

  眼前这一战,将宋军不善打败仗的弱点暴露无遗,主将当先逃蹿,余下的军
士再没有作战的勇气。捧日右厢军早已残破的指挥体系根本无法组织起一次有效
的抵抗,从武将到士卒,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的逃命。

                第二章

  战事之初,星月湖大营集中了营内所有法师,占据天时,同时投入了三分之
二的兵力,只放了三个营留守江州。程宗扬所属的一团,由臧修和吴战威分别带
领一营和直属营参战。二团由郭盛和月霜各带一个营,侯玄则亲自带领三团的两
个营在战场之外戒备。

  相比于星月湖大营布置的周密,宋军在暴雨中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双方略一
接触,便毫不意外地全军雪崩,甚至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随着郭
盛带领的二团直属营和一支黑衣军同时出现在宋军前方,战局已经无法扭转。唯
一的问题就是这千余名贼寇如何把数百辆装满辎重的车辆拖走。

  就在这时,暴雨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逃奔的宋军惊恐地发现,一排堡
垒般的黑影出现在战场上,而且还在以不逊于战马的速度向前移动。

  远古巨兽般的猛犸象陆续抵达战场,它们弯曲的长牙弯刀般向前伸出,长鼻
昂起,巨大的头颅宛如岩石。它们头颅后方与背部相接处有一个明显的凹陷,来
自荆溪的女驭手坐在上面,头顶撑着亭子般的纸伞,宛如持戟的女武神。

  暴雨止歇,阳光穿透乌云,洒在战场上。溃散的宋军已经无影无踪,只留下
遍地的甲胄、兵器、鞋子、军旗,还有数百辆盛满辎重的大车。击溃宋军容易,
运走这些物资却成了麻烦——并不是运力不足,有荆溪人猛犸战队在,打扫战场
的任务变得轻松而迅速——而是武二爷有话要说。

  「这是我的!」武二郎一样一样指着,「我的!我的!我的……」然后他大
手一挥,「这些全都运到二爷房里去!」

  吴战威咧了咧嘴,武二这厮也真够不要脸的,一挥手就要了一半的战利品。

  易彪没有在意二爷抢东西的可憎嘴脸,他擦净脸上的泥点,然后摘下颈中的
号角,双手捧起,朗声道:「多谢荆溪的朋友援手。」

  跨在猛犸背上的荆溪女子微微一笑,拍了拍生着长毛的猛犸背,猛犸扬起长
鼻,用人手一样灵巧的动作夹住号角,递到主人手中。

  吴战威与吴三桂在后面挤眉弄眼,吴战威小声道:「彪子行啊,在建康有鹂
儿,在江州又勾搭上一个,还没办事呢,妻妾都有了。」

  「要不你也纳一个?」吴三桂道:「我看嫂子也是个心宽的人,想来不会呷
这种飞醋。」

  「打住!这话可千万别让翠烟听见!」

  吴三桂揶揄道:「看不出吴大哥还是个怕老婆的。」

  「胡说!她有身子,我是让着她!」吴战威赶紧转开话题,「咦?那边那位
兄弟,看着有点面熟啊,侯爷的人?」

  吴三桂打眼一看,叫道:「老石!」说着过去搂住那名黑衣人首领的肩,朝
他胸口擂了一拳,熟络地聊了起来。

  月霜没有理睬武二郎划的圈子,冷着脸道:「所有缴获一律入库。运走!」

  「谁敢动!」武二郎叫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二爷占的有股份!这一半
都是我的!」

  「无赖!」秋少君怒喝一声,然后一脸无辜地指指月霜,「我是替月姑娘说
的。」

  「臭小子!再说声试试!」武二郎吼道:「瞧二爷不打扁你的嘴!」

  「他说的没错!」月霜气得玉脸发白,厉声道:「你就是个无赖!」

  「嘿!你这丫头——」武二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刚才与吴三桂寒暄的那
名黑衣人首领过来施了一礼,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家侯爷说了,这次近卫
队出兵,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待我们清点之后,剩下六成归你们所有。」

  萧遥逸也一同跟来,其他人身上满是泥污,他却是华服簇新,别说泥点,身
上连一个雨点都没有——全靠了那张俊脸,小侯爷是坐在猛犸背上来的。

  这会儿听到双方的叫嚷,萧遥逸头一个按捺不住,他一脚踩住车轴,袖子挽
到肘上,巴掌拍得大车「梆梆」响,叫道:「欺负人是不是!这个要一半,那个
要四成,给我们留一成?」

  「六成。」黑衣人首领道:「我们侯爷只要四成,剩下六成你们怎么分,不
关我的事。便是不给二爷留一文,也是你们的本事。」

  武二郎吼道:「谁敢拿二爷一文钱试试!」

  刚才还并肩作战的星月湖大营、武二郎和鸩羽殇侯的近卫队三方吵成一片,
让吴战威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按说他们也是星月湖大营的人,应该站在萧少校一
边,可是对面站着要钱不要脸的无赖英雄武二爷,还有随随便便就要人命的老毒
物的近卫队,吴战威和易彪掂掂自己的份量,都觉得眼下还不到仗义的时候。

  武二郎横眉竖眼,张开大手把生满胸毛的胸脯拍得山响,「你们满世界打听
打听!二爷是不是好欺负的!」

  萧遥逸吼道:「我们星月湖大营自打跟着岳帅,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谁敢
占老子的便宜试试!张嘴就是四成、一半!还真敢开牙!」

  黑衣人首领抱着肩道:「萧刺史,分成的事暂且不说。前些日子有人乱改我
们侯爷的旗号,这笔账是不是该算算了?」

  萧遥逸拍着大车道:「武二!是不是你干的!」

  「嘿!二爷不发威,让你们当病猫了!这么大的屎盆子都往二爷头上扣!」

  黑衣人首领抬手将一柄单刀剁到车上,恶狠狠道:「冤有头!债有主!是爷
儿们的就别缩头当乌龟!」

  萧遥逸吼道:「有理说理!你凭什么骂二爷是乌龟!」

  黑衣人首领张口欲骂,被吴三桂拉住,「老石!老石!有话好好说!」

  众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声音传来,虽然不高,却把众人的吵闹都压了下
去,「怎么了?」

  众人分开一条通道,侯玄跨在战马上,像刚睡醒一样眯着眼,懒洋洋过来。

  萧遥逸一怔,把吵嚷的事扔到一边,先问道:「选锋营呢?」

  「没见着。」侯玄摘下军帽,一手扇着风,去着潮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表情
道:「你猜我遇到谁了?」

  萧遥逸皱起眉,「谢幼度?这小子有胆子赶过来打落水狗?不怕把王老头气
死?」

  「北府兵没动静,」侯玄摸了摸脖子,「我是见着萧侯爷了。」

  萧遥逸张大嘴巴,「我爹?」

  侯玄叹了口气,「咱们兄弟还是嫩啊。萧伯父早两天就带人马过了江,趁着
大雨,换了军服,打出捧日军的旗号,兵不血刃就把烈山营地抢了个净光——真
是净光,那些宁州兵把锅都抢走了。」

  萧遥逸怔了半晌,「我爹也穷了啊?」

  「靠两州之地打到现在,不穷才见鬼。」侯玄道:「咱们也快揭不开锅了,
幸好有这批辎重——」「二爷的东西!谁敢动!」

  黑衣人首领道:「侯爷千里来援,只取四成已经很仁义了。」

  侯玄「啪」的把帽子扣上,正要开口,月霜却冷冰冰说道:「石敬瑭!殇侯
的近卫队说好每次出击按人拿钱,按着雇佣兵的例子,既然拿过钱,战利品的分
配权就该归我们所有。」不等石敬瑭辩解,月霜便接着道:「只要把这批辎重运
回江州,近卫队一律拿双倍的俸,另加一成的战利品折现。」

  石敬瑭衡量了一下,这样虽然少了点,可辎重拿到手也要折现,总不能让侯
爷背着去赶路。这些辎重一大半都是军械,在江州除了星月湖大营,也没有第二
家敢收,算下来也差不了太多。盘算一遍,石敬瑭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对殇侯的近卫队作出让步,月霜转身面对武二郎,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一
仗不是盘江程氏那个破公司的生意,你的股份向姓程的要去!」

  武二郎抹了抹胸毛上的雨水,有意无意地亮出手臂上夸张的肌肉,一脸蛮横
地说道:「二爷出了这么大力气,你说没有就没有!」

  「我们星月湖大营、殇侯的近卫队,还有荆溪的姊妹们,谁没有出力?凭什
么你开口就要一半?」

  侯玄翻身下马,往月霜身后一站,粗声大气地说道:「大小姐说得在理!」

  萧遥逸也凑过来,笑嘻嘻道:「没错,就是这个理。」

  武二郎狠啐一口,比出两根手指,口沫横飞地说道:「三成!你们一份,殇
老头一份,二爷一份!不多吧!」

  身后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多。」

  斯明信坐在大车的把手上,用他的翼钩剔着指甲,头也不抬地说道。

  另一侧,卢景的白眼都快翻成瞎子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瞪着武二郎,煞
有其事地说道:「让我说,一成都多。」

  武二郎吼道:「二爷占的有股份!」

  「按股算?好啊。」月霜抬手一指,「参加战斗的,每人算一股,我们星月
湖大营一千八百股比你的一股怎么样?」

  崔茂一手拎着他的混元锤,一手拿着酒壶灌了一口,「有道理。」

  除了坐镇江州的孟非卿和王韬,星月湖大营天驷、云骖、幻驹、青骓、玄骐
五骏齐聚,后面的臧修、郭盛、鲁子印等人也围过来,抱着肩立在月霜身后,再
加上外围的星月湖军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军士都是身经百战的壮汉,从头数到尾都没有一个善茬,这会儿一个个
脸色不善,目露凶光,眼见着只要月霜一声令下,就是石头也敢挤出油来。

  武二郎终于急了眼,大吼道:「仗着人多欺负人啊!这些东西谁都别动!我
找孟老大评理去!」

  说罢武二郎迈开大步,顺手还卷了一副上好的精甲,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
朝江州奔去。

  望着武二郎的背影,月霜第一个忍不住笑出来,接着众人放声大笑。

  武二爷脾气虽然死臭,为人又凶又横又无赖,至少有一点好处:识时务,起
码的眼力价还是有的——这一点就比秋小子强。

  此役过后,烈山以西再没有成建制的宋军,压在众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每个人心情都轻松起来。

  以一城之力,让大宋倾国之兵折戟而归,无论在战场内外,星月湖大营都以
铁一般的战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从今往后,星月湖大营的战旗终于能堂堂正正
地在阳光下飘扬。

  月霜指着大车道:「这一车辎重算是武二的。他虽然是个臭无赖,这些天也
出了不少力气。剩下的全部运回江州。」

  侯玄双足一并,挺起胸膛向月霜敬了一礼,高声道:「是!」

  斯明信、卢景、崔茂、萧遥逸也各自敬礼,齐声道:「是!」

  月霜微微一愕,随即玉脸掠过一抹激动的红色,她沉着地向众人点了点头,
然后道:「回师!」

  来自星月湖大营的军士齐声应诺,众人一起动手,迅速将散乱的辎重车辆集
中起来,分别系上驮带,挂在猛犸背上。

          ※※※※※※※※※※※※※※※

  当荆溪人的猛犸战队将载满辎重的车辆拖回江州时,程宗扬正在为纸钞的事
头痛。没有宋国朝廷的支持,小额纸钞的发行惨不忍睹,整整两天,程氏钱庄兑
换纸钞的铺面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以纸易金,非是一日之功,家主也不必忧虑。」林清浦劝道。

  程宗扬放下账簿,笑道:「清浦兄,你比我还小两岁吧,怎么一副老气横秋
的样子,天生的少年老成啊。」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林清浦道:「敝宗所
习多涉机密,清浦入门时,各位师长便屡屡教诲。」

  程宗扬站起身,一边散步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们影月宗弟子有从军的,有
从商的,而且都涉及各行机密,那不成了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

  「若是如此,敝宗早被攻灭多次,哪里还能延续到现在?」林清浦道:「公
子也许不知,上古之时,传习影月之术者远非我敝宗一支。但流传至今日者,唯
有敝宗而已。」

  程宗扬笑道:「难道你们有什么保命的秘诀?」

  「无他,敝宗秘诀唯有八字:专于道术,不涉世务。」林清浦道:「我影月
宗弟子一旦出师,便与宗门无关。无论生死荣辱,宗门都不闻不问。留于宗门传
承道统的师长,则丝毫不涉及外务。」

  「等等!」程宗扬急忙道:「你出师了吗?」

  林清浦一笑,「在下赴筠州之前,刚正式辞别师门。」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走南荒的时候你还是学徒啊。」

  「若非灵飞镜与敝宗关系甚深,清浦也不会以弟子的身份受聘云氏。」林清
浦道:「纵然有此禁令,六朝对敝宗疑忌尚存,诸国朝廷极少任用敝宗门人。」

  「我说呢,这么方便的法子,宋国怎么不用来调兵传令呢?各国朝廷这么小
心,未免有点因噎废食。」

  「对诸国朝廷是防微杜渐,对我影月宗则是存续之机。」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果然是用不得。如果六朝都用影月宗法师,一旦你们
勾起手来,整个天下都成你们的囊中之物了。」

  林清浦的笑容中半是骄傲半是无奈,「正是如此。」

  程宗扬笑道:「听说今天金明池对外开放,反正没什么活可干,咱们叫上会
之、冯大法还有师师姑娘,一起看热闹去!」

          ※※※※※※※※※※※※※※※

  若论市面繁华,临安还在建康之上。御街两侧各色店铺鳞次栉比,满街都是
熙熙攘攘的人流。比起同样商业气息十足的晴州,临安则更多了几分市民色彩,
至少街旁各种各样的杂耍,就是晴州街头不多见的。

  程宗扬本来想乘车前去,但一看街上浩浩荡荡的人流,立刻就打消了主意,
老老实实安步当车。

  他穿了一身临安正时兴的宝蓝绸衣,打扮成一个半文半商的公子哥儿模样。

  秦桧、冯源和林清浦都是伴当打扮。后面两个膀大腰圆的兽蛮武士戴着斗笠,
一行人热热闹闹上街。

  李师师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衫,鬓侧簪了一朵海棠,虽然脂粉不施,却自然而
然流露出一番风流韵致,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御街两旁摊铺杂陈,除了饮食浆饼,水陆百货,中间还有不少抛丸、吞火、
走绳、顶球的艺人,让市面愈发显得热闹。

  「听说临安百姓不分老幼,都会两手杂耍。」冯源兴致勃勃地说道。

  来临安虽然有些日子,但先是薛延山遇袭,后来又躲在翠微园搞手雷,冯源
一直忙里忙外,还没有好好逛过临安的街市,这会儿看得眼花缭乱,只恨两只眼
睛不够用。

  林清浦也看得开心,边走边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临安人怎么喜
欢学杂耍呢?」

  冯源大度地说道:「论法术你比我强点儿,论见识,你可就不如我了。学文
三年一考,一次取中三百来人,算下来一百年才取中万把人,这还是整个宋国,
临安一城就不下四十万户,都学文连西北风也没得喝。学武更不行了,自古穷文
富武,习武吃的穿的喝的用的,一般人家哪里拿得起钱?算下来还是学杂耍最经
济。有一门手艺,到哪儿都饿不死,遇上逢年过节,更是赚得盆满钵满,运气好
些,几日时间就把一年的吃穿都挣下来了……」

  冯源说得高兴,程宗扬却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那摊位也不甚出奇,只放
了只木盆,盆里养着几十条红、黄、黑、白不同颜色的金鱼。

  程宗扬回头道:「这里有卖金鱼的,师师,给你买几条回去养吧。」

  李师师抿嘴一笑,「你便是想买,人家也不肯卖——这是驯好的鱼舞。摊主
却是卖糖的。」

  「跳舞的鱼?」程宗扬来了兴趣,「跳一个看看!」

  一看生意上门,摊主打起精神,拿着一支小木槌,一边发出富于韵律的吆喝
声,一边在木盆边缘轻轻敲击。盆里的金鱼闻声而动,按照颜色分成不同队型。

  随着木槌轻击,一群群小鱼或东或西,时分时聚,就像有人驱使一样灵巧自
如。

  程宗扬嘀咕道:这些金鱼肚子里不会装磁石了吧?

  正看得有趣,摊主忽然一声吆喝,几十条金鱼同时往水下一钻,只有鱼尾在
水上拨动。

  摊主往水里扔了把东西,等金鱼再次露出水面,程宗扬禁不住抚掌叫绝。那
摊主扔的却是一把指甲盖大小的面具,上面画着各色人物,有文臣有武将,还有
保镖、仕女、小贩……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那些金鱼钻出来,每条鱼都戴了只小
面具,随着摊头的敲击,金鱼咬着面具下的环扣,摇头摆尾地在盆中鱼贯游动,
就像勾栏里唱戏的演员一样。

  以程宗扬见惯现代娱乐业的目光,也不禁大开眼界,意犹未尽之余,主动掏
腰包递了一个银铢过去——除了在外充场面的情况,私下里程宗扬一直坚持自己
带钱付款,说一声「赏」,自然有随从拿钱打赏这种事虽然有派头,但程宗扬下
意识地担心自己做得久了,会真以老爷主子自居。

  李师师这些天也见惯了他私底下的亲力亲为,不像第一次看到他自己拿碗打
饭,甚至还顺手给秦桧多盛一碗时那样惊讶。她接过摊主递来的糖,先给冯源、
秦桧等人分过,才递给程宗扬。

  程宗扬顺势在她白嫩的指上摸过,挨了一个白眼,才笑嘻嘻尝了一块,然后
把剩下的递给金兀术和豹子头,笑道:「尝尝。」

  一个银铢的糖块着实不少,金兀术和豹子头两人一分,一把倒进嘴里,吃炒
豆一样嚼了干净,一边吃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离宫城愈近,人流越多,这一段路已经看不到两天前失火的惨状,被大火焚
烧过的废墟都用帷幕遮住,临安府也在城外设了草棚,安置受灾的民众。秦桧当
日抢购的砖瓦木料正以三倍甚至五倍的价格陆续出售,具体的账目还没有出来,
但大赚一笔肯定是跑不了的。

  似乎整个临安的市民都汇聚到通往金明池的御街,路旁临时搭建的铺位、杂
耍摊子也越来越多。各色糕点、茶水、酒浆、零食的铺位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单是饼点就有芝麻的胡饼,夹肉的群仙炙,甜品口味的糖油饼,外观精美的
莲花肉饼……让程宗扬想起初到五原城时,自己把情趣内衣抵进当铺,才换了几
个铜子,买了饼吃的惨状。

  程宗扬挤进人群,拿出钱铢道:「一样来一个!」

  「好咧!」摊主拿起纸袋,利落地装上饼点。

  不一会儿,大伙儿便一人捧着一只糕饼边走边吃。李师师一小口一小口吃得
秀气,秦桧慢悠悠吃得斯文,冯源一边吃一边喊热,林清浦是把饼撕碎,先看仔
细才小心吃一口。一堆十几个饼,程宗扬三口两口吃完算是快的,但最快的要属
金兀术和豹子头,青面兽受了点内伤,在钱庄留守,没跟来凑热闹,这两个兽蛮
大汉一张嘴就是两块饼,喉咙就跟石磨一样,下面连着无底洞,不管什么东西,
塞进去就无影无踪。

  「同州烂蒸羊羔!」

  「仓山杏酪喽……」

  「甘豆汤、鹿梨浆……」

  「舞阳拨心面……」

  「蒸子鹅、槐芽糁……」

  「紫苏饮、荔枝膏水、木瓜汁……」

  路边叫卖声此起彼伏,冯源跑过去买了几大杯雪泡水,大伙一人拿了一杯,
站着看了会儿杂耍。

  这一带多是调弄虫蚁的摊位,耍猴的,训练蚂蚁打仗的,狗熊翻跟头的,乌
龟翻身的,最让程宗扬叫好的,是一头老驴跳的柘枝舞。

  「干!」程宗扬佩服地说道:「这驴跳得比小侯爷还好看些!」

  秦桧道:「公子此言差矣,若小侯爷身有四足,当可把此驴比将下去。」

  「奸臣兄,要不你也跳一个?」

  秦桧思忖着道:「歌舞非秦某所长,下棋倒可略试一二。」

  程宗扬哈哈大笑,刚才他们还看了场棋耍,对弈双方是一只五彩鹦鹉和一只
灰扑扑的大乌鸦。两只鸟各据一枝,叼着棋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精彩纷呈。摊
主还开了盘口,任由行人对弈,鹦鹉的赌注是一比五,乌鸦是一比十。林清浦看
得兴起,花了二十铜铢下了一局,竟然还输给了乌鸦,让大伙好一通奚落。

  一路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众人才赶到金明池。按照惯例,宋国每年三月十
八日在金明池举行水赛,军民一同争夺锦标,同时纵都人游赏。前两日临安刚遭
受大火,朝议本来准备取消今年的金明池争标,送呈御览时,宋主却钦定照常进
行。虽然有粉饰太平的成份,但正投了临安人所好,即使刚遭火灾,仍然兴致不
减。

  金明池长近七里,湖岸遍植柳树,正值春日胜景,湖畔绿柳如烟,岸上士女
如云。金明池正中,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水殿,由拱桥与岸上相连。往年宋主都在
殿中观看水军操演和争标之赛,以示与民同乐。今年殿外也泊了御舟,但隔着数
里的距离,也看不清哪位是宋主。

  程宗扬等人在路上看杂耍耽误了,赶到金明池,水虎翼军的操演已经结束,
但真正的重头戏刚刚开始。

  远远能看到湖中插着一支的竹竿,露出水面丈许,上面缠满七彩的锦带,竿
顶还放着一只银碗,这便是用来争夺的锦标。

  六条扎成龙舟式样的彩船如飞而至,船尾的鼓手奋力擂鼓,两排桨手击揖而
行,浪花四溅中,能看到每支船上都搭着一座两丈高的木架,木架下悬着长链横
板,却是设在船上的秋千。

  彩船飞驰间,每条船上都有一名少年登上秋千,在船上高高荡起,作出种种
惊险之极的动作。岸旁的游人高声欢呼,为桨手和荡秋千的少年加油助威。

  一条红色的龙舟首先划进锦标周围设的圈子,水秋千上的少年也正好荡到最
高点,他双足一蹬,张开双臂,大雁般从秋千上飞起,在空中抱住双膝,车轮般
接连翻了几个跟头,然后笔直落入水中。

  岸旁万头攒动,看着那少年钻出水面,游鱼般划向锦标,顿时发出雷鸣般的
欢呼声。那少年手足并用,猿猴般攀到竿上,以一个魁星踢斗的花巧动作取下银
碗,然后单足踏住竿顶,双手稳稳捧住。岸上爆发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
少女用丝巾打成结,朝湖中投去。

  秦桧抚掌道:「其飞如鸟,其游如鱼,其攀如猿,虽是游戏,却三技并用,
难怪金明池的争锦夺标能令万众瞩目。」

  程宗扬目光不经意地往岸上一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若无其事地转
过头,笑嘻嘻对李师师道:「海陆空全有,差一样就夺不了标呢。」说着顺势引
开她的视线。

  李师师一直看着湖中的夺标竞技,并未在意他的举动,浑然不知她母亲也在
人群中,刚刚被人唤走,登上一辆马车。

  湖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如果天气晴朗,会一直延续到深夜,但程宗扬已经没
有半点心情。

  金明池边最好的观景地点,搭了一座棚子,周围停着十几辆华丽的车马。能
在这里占到位子的,都是临安城中有头脸的人家,一个个非富即贵。程宗扬一眼
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高衙内那小兔崽子。

  程宗扬向秦桧施了个眼色,让他攀住李师师,然后挤进人群。

                第三章

  离棚子还有几丈远,一帮恶仆就拦住去路,嚷道:「这是各家衙内、公子订
的位子,快走!快走!莫冲撞了各位少爷!」

  吵嚷间,有人从棚子里伸出头来,一看是程宗扬,高衙内立即像皮球一样蹦
过来,兴高采烈地叫道:「师傅!」一面挺胸凸肚地教训道:「你们这些狗才!
连本衙内的师傅都不认得!」

  高衙内呵斥了众仆,一边引程宗扬进棚。那些公子衙内见到程宗扬,有些不
理不睬,有些面露不屑,有几个在他手下吃过亏的,更是横眉瞪眼,嚷道:「哪
里来的篾片先生?快赶出去!」

  高衙内恼道:「什么篾片先生?这是我师傅!」

  程宗扬也懒得理会那帮小崽子,趁高衙内向那群十三太保兄弟们辩解,他对
高衙内身边的管家富安道:「刚才有个女的过来?」

  富安嘿嘿一乐,「爷好眼力!」他往旁站了几步,压低声音,「威远镖局总
镖头的夫人,销魂玉带阮女侠。」

  程宗扬心头雪亮,这富安虽然一副下流狗腿的模样,但高俅经营多年,不可
能一个心腹都没有。既然能被安排到岳鸟人送来的高衙内身边伺候,富安绝对是
高俅心腹中的心腹。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心照不宣地走到棚后,避开众人的视线。

  「怎么回事?」

  富安也不隐瞒,「衙内把阮女侠弄上手,送给他的兄弟们玩耍。刚才在岸边
见到,派人把她唤来。」

  「车里是谁?」

  「梁衙内。」

  程宗扬心里像吃了个苍蝇般难受,「你去把她叫出来,就说家里有急事,让
她立刻回去。」

  打扰正在兴头上的梁公子,绝对不是个好差事,但富安没有半点犹豫,应了
一声便去叫人。

  这狗腿子还有点本事,在车外了说了两句,便见阮香琳从车中出来,匆匆忙
忙离开。接着梁公子气急败坏地下了车,对富安破口大骂。

  富安双手叉在身前,赔着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等他骂完,富安不知道又说
了几句什么,顿时让梁公子转怒为喜。

  等富安过来,程宗扬带着一丝不屑冷笑道:「姓梁的好大的架子。」

  富安倒不放在心上,带着笑脸道:「都是主子,骂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阮香琳在天香水榭和那些衙内淫乱的荒唐一幕,程宗扬还记忆犹新。虽然阮
香凝被剑玉姬封了记忆,无法知道她到底作了什么手脚,但阮香琳很可能是被自
己亲妹算计,才举动失常。这么好一棵白菜,自己看在李师师面子上,硬是忍住
没拱,怎么能让这些小兔崽子乱拱。

  「姓梁的要找你麻烦,就来找我。」

  「没事。」富安笑道:「梁公子刚买的几个奴婢正好送来,这种小事一转眼
便忘了。」

  高衙内教训了一帮兄弟,过来拉程宗扬入席。虽然宋国讲究师道尊严,但他
们这些有权有势力的公子,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连进士都考不上,整日在各府混吃
混喝的教书先生,全靠着高衙内的面子,才没有给程宗扬难看。

  程宗扬当然不会和他们计较,随意喝了几杯酒,远远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少女
被带进来,送到梁公子的车上。

  程宗扬心里暗自摇头,面上却若无其事,随口道:「今天人不怎么齐啊?」

  高衙内道:「今天是热闹日子,有两个兄弟陪家里人脱不开身,还有个倒霉
鬼是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高衙内笑嘻嘻道:「晚些徒儿再与师傅说。来,师傅尝尝这盏内府流香,正
经的内府酿造!」

  喝了几盏,程宗扬便要脱身,高衙内接连几天没有见着这位师傅,有心跟他
再学几手功夫,这会儿虽然不舍,也不敢强留,一边送出来,一边道:「师傅,
今晚徒儿要和兄弟们结拜,要不要来乐乐?」

  程宗扬听得好笑,「你们十三太保还没结拜过?」

  高衙内道:「新来的兄弟。」

  程宗扬略一思忖,「行啊。就在翠微园吧。只要别进后院就行。」

  高衙内喜出望外,「成!」

  湖中夺得锦标的少年已经上岸,换了一身干衣,接受观众的欢呼。金明池中
的表演还在继续,除了水秋千,还有竞渡、水舞、鼓乐……按惯例一直要持续到
深夜,由宫中施放完五色烟火才算结束。

  秦桧道:「临安水上乐事之盛,莫过于三月金明池夺标,八月钱塘江弄潮,
每至此时,都中万人空巷。」

  冯源跃跃欲试,「不知道今年的烟火有多高。」

  林清浦笑道:「让冯大法师给他们放一个见识见识。」

  李师师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离开,程宗扬笑着解释道:「碰见几个熟人,喝
了几杯酒——」话音未落,林清浦手指忽然动了一下。程宗扬停住话头,望向林
清浦。

  周围人头涌动,林清浦不好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筠州之前,程宗扬从冯源手里勒索了一块龙睛玉,由林清浦注入法术,
送到孟非卿手里。那块龙睛玉很小,放不了太复杂的法术,但用来召唤施法者本
身是够了。这样江州一旦有紧急情况需要传讯,可以打碎龙睛玉,向林清浦发出
讯息。

  龙睛玉刚送过去不久,神霄宗在城外设立法阵,双方讯息隔绝,一直没有用
上。如今林清浦突然生出感应,必定是江州有急讯。程宗扬不敢怠慢,急忙吩咐
一声,金兀术和豹子头并肩从人群间硬挤出一条路来,护送众人离开金明池。

  「江州大捷!宋军已撤过烈山。」

  回到翠微园的静室,林清浦施出水镜术,便给了众人一个意料之中的喜讯。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的江州之战,经过三个多月超过一百天的厮杀,最终以宋
军的全面撤退而告终。虽然仅仅是一场波及范围不过一州,双方投入兵力十余万
人的局部战争,江州之战带给六朝的巨大波澜才刚刚开始。

  江州守军以战绩证明了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一
支失去龙头而被当成匪寇的军队。同时星月湖大营也用鲜血和牺牲证明了自己占
据一州之地的资格。

  按照最初的约定,星月湖大营将与萧侯各占一州,划江而治。名义上双方都
属于晋国的臣僚,向建康缴纳应付的赋税,但除此之外,双方都拥有领域内所有
的权利,江州成为星月湖大营事实上的领土。

  江州之战刚刚结束,城中百废待举。萧遥逸作为江州刺史,要修表向晋国朝
廷报告晋宋两军在边境共同剿匪大获全胜的战绩。王韬与崔茂负责清点此战抢获
的物资和损失,斯明信与卢景分别往宁州和上游的北府兵大营通报战果。孟非卿
则是坐纛的主心骨,下面的尉级军官有些负责整军,有些维持治安,有些负责与
雇佣兵打交道,还要安排民众迁回、处置民夫、商贾等等事务,每个人忙得不可
开交。

  只要江州之战尘埃落定,其他全是小事,程宗扬也没有把宝贵的时间用在祝
贺上,与孟非卿互报了一声平安,便立刻问起另一件要命的大事,「长伯回来了
吗?」

  孟非卿知道他有事要说,叫来在外等候的吴三桂,便起身迴避。

  「属下接连几次潜入云府,都没能见到云小姐,反而和云大小姐照了次面,
险些被她认出来。」吴三桂道:「属下不好再入云府,便去找了当日往云府诊治
的大夫、稳婆,还有出入云府的小厮、杂役等人。」

  程宗扬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专注地听着吴三桂带来的消息。

  「属下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云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被云三爷送到别
墅养护,下一步要等云六爷返回建康再作定夺。」吴三桂迟疑了一下,低声道:
「云家对此事愤怒异常,恐怕小侯爷这次要有麻烦。」

  程宗扬扯了扯嘴角,这种丢脸的乌龙事件,他不会大嘴巴得满世界乱说,除
了敖润和秦桧,其他人都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自己和小狐狸情同手足,大
不了下次替他背个黑锅还他。

  算算路程,云秀峰再有几日差不多就该回到建康,敖润一路追赶,到建康也
就是前脚后脚的工夫。自己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了老敖,到时说出真相,要打要杀
就由云家几位爷了。

  最好的结果,也许是自己把云如瑶娶来,可要娶她当正妻,别说把自己当成
准妹夫看的八骏,单是死丫头那一关自己就没半点信心能过。如果当偏房,就算
云老哥同意,云六爷能同意吗?

  「黑魔海的奸细查出来了吗?」

  吴三桂摇了摇头,「事情出来,云家更换了所有的护卫和仆从,听说全部打
发到庄子里看管起来,外界打听不到消息。」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只要她平安,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等老敖见着云
三爷再说。」

  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敖润把这事儿说清,然后自己就老老实实躺倒
挨捶,云家说什么就什么吧。

  程宗扬打起精神,「咱们的直属营练得怎么样?」

  「有三四成凑合着能用,真正能拉出来的,也就几十个。」

  「慢慢来,个把月就能练得和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不多,人家也不用混了。」

  程宗扬道:「吴大刀家的柳嫂快生了,给他放几个月的假。你去挑三十个靠
得住的,让彪子带到临安来。」

  「我呢?」

  「你留在江州,给我练一支像样的护卫队出来。」

  吴三桂也不推托,「成!」

  「还有。过几天有个囚犯会到江州,」程宗扬道:「你们两个好好打交道。
将来我把你们两个放到一营当上尉,可千万别给我丢脸。」

  「谁?」

  「宋国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吴三桂应道:「是!」一句废话都没多问。

  殇侯和小紫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东西,林清浦的水镜术略一接近就转来剧烈的
灵力波动,程宗扬只好熄了和死丫头聊天的念头。

  接着程宗扬不顾林清浦的疲倦,让他用水镜术联络上筠州的祁远,仔细叮嘱
了几件事,包括钱庄分号的运作;如何处理好宋军在江州的溃败,稳定市面,为
滕甫增添政绩;通过各种渠道向云家示好,尽力给自己干的破事擦屁股;还有就
是派人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一行。

  好不容易交待完,林清浦撤去水镜,闭关调养。程宗扬独自坐在静室中,反
复权衡江州之战结束的局面。

  一个稳定而可靠的后方,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完全是不言而喻的。为了寻找
一个合适的基地,程宗扬曾经考虑过几个地点:南荒、建康、江州,甚至荆溪。

  南荒过于偏僻,气候、交通、环境、人力资源……每一项都有无法克服的难
题。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南荒也只能作为一个并不发达的原料基地而存在。

  建康是个非常理想的商业据点,水陆交通发达,人口众多,又是晋国财富汇
聚的中心,唯一的缺点就是自己在建康根基太浅。萧遥逸父子退出建康之后,自
己的根基甚至还比不上石胖子。程宗扬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一些股份就能把建康
的世家彻底与自己绑在一起。那些世家子弟锦上添花可以,一旦到雪中送炭的关
头,需要的是过命的交情。而这种交情需要时间和机遇来培养。眼下只有一个临
江楼还好办,等盘江程氏长成大树,如此浅的根基,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因此
在程宗扬的构想里,建康只能当作一个营销中心,而非自己押上重宝的基地。

  荆溪的条件还不如南荒,唯一的优势是位于晋、宋、昭南交界。除非自己准
备拉杆子起义,根本完全不适合投入巨量资金。如果想把山高林密的荆溪改造成
合适的工商业基地,单是修路搭桥、建设城镇这些慈善事业,自己这辈子加下辈
子都搭进去也干不完。

  江州是自己目前最好的选择。土地、人员全部控制在自己手里,就和自己家
一样方便。唯一的劣势在于江州地理偏于南方,游离于云水这条六朝的黄金水路
之外。不过广阳渠一旦开通,直接将云水与大江连为一体的水路,多少能弥补一
些地理上的缺陷。

  自己把盘江程氏的重心放在江州,建康和临安就成为舒展开的双翼,而申婉
盈的沐羽城,相当于盘江程氏这只鹰隼踏入昭南的一足。

  随着江州之战尘埃落定,程宗扬对建康、江州、临安三地的定位也已经明确
下来。无论从自己手握的资源还是市场状况来看,盘江程氏在建康的主打将会是
奢侈品与娱乐业。晋国的世家子弟一大半都被自己拉入盘江程氏,成为集团的股
东,单作水泥完全不可能吸引他们的兴趣。另一方面,自己涉及其他行业,都不
免要与云氏的利益相冲突。因此,利用临江楼、霓龙丝衣和南荒奇珍,面向晋国
世家、富商,打造高端品牌,走上层路线,才是最有前景的选择。

  来临安之前,程宗扬完全没想到会有眼前的局势。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迫切
需要资金支撑财政压力的宋国,竟然把兑换纸币的钱庄交到自己手里。从宋国朝
廷的角度来看,这也许只是一个弥补财政窟窿的临时举措,无论是贾师宪还是宋
主,一开始都存了见势不妙卸磨杀驴的心思,先拿到钱救急,一旦捅出漏子就把
自己这个外来的客卿当作替罪羊。

  程宗扬并不熟悉现代金融那些令人眼花缭乱,凭空就生出钱来的运作方式,
但一个现代人常识性的金融知识,使他远比宋国朝野更能认清纸币的力量。

  宋国商业比晋国更发达,由于没有晋国那样垄断性的世家势力,临安的市民
相对富裕,可以说已经进入市民社会。发达的商业,大量具备一定资产的市民,
以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些因素确定了临安在盘江程氏整个蓝图中的位置:
一个以纸币运作为主的金融中心。

  但无论营销还是金融,都不足以为盘江程氏扎下根基。盘江程氏想能抵挡风
雨,真正的落足点还在于江州。

  无论在军事战争还是和平建设当中,水泥都其有广泛的用途,并且有巨大的
需求量——如果可能,程宗扬很想发展出整套完整的工业体系,带领六朝迈入工
业时代甚至电子和信息时代。

  但这些全是妄想。单是水泥程宗扬都没有信心搞成产业化,顶多是作坊的水
准。不过对于六朝而言,这样的水准已经足够用了。

  作坊式的工业流程很难实现大规模生产,获得巨额收入,但通过垄断,可以
给盘江程氏带来稳定的现金流,同时将销售渠道铺向六朝各个角落。

  有了财力、物力、人力和自己的地盘,黑魔海的威胁又算得了什么?当年黑
魔海鼎盛时期,不照样险些被岳鸟人灭了门。等自己羽翼丰满,苏妲己和西门狗
贼这样的对手,和自己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别说让孟老大出马,就算自
己带着培养好的直属营杀到五原城,就能轻轻松松把苏妖妇绑来,到时候想抽鞭
子就抽鞭子,想滴蜡就滴蜡,保证苏妖妇还要赔着笑脸和自己搞SM游戏……

  「公子。」秦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程宗扬擦了把口水,「进来吧,我正要和你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秦桧盘膝坐在蒲团上,一手轻捻长须,然后道:「宋军若是安安稳稳撤军倒
也罢了,如今成了溃败,贾师宪难辞其咎。」

  「老贾也真够倒霉,刚坐稳的位子眼看又要悬了。」程宗扬道:「咱们怎么
办?要不要扶他一把?」

  秦桧道:「计将安出?」

  程宗扬叹了口气,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客卿,一旦钱庄运转不灵,随时都可
能被当成替罪羊拉出去宰了,居然还想着扶宋国最有权势的贾太师一把。

  「江州大胜,对咱们是一件大好事。」程宗扬转过话题,「少了眼前最大的
威胁,终于能好好作我的生意。现在唯一的麻烦是扩张太快,人手不够用了。」

  「公子囊中人才甚多,何谓无人?」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找打手,我随便都可以给你拉一车出来。可做生意不
是打架。眼下也就祁老四算个行家,奸臣兄你算是万金油,放到哪儿都能用,可
要把你放出去,我的一条骼膊一条腿就没了。」

  秦桧笑道:「公子抬爱。」

  程宗扬自顾自说道:「祁老四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
但筠州毕竟是小地方,把老四放在那里太浪费了。常言说狡兔三窟,建康算是一
窟,有他在我才放心一些。可老四一走,谁来接筠州的位置呢?」

  秦桧沉思许久,「无人可替。」

  「是啊。老俞也算半个行商,眼下他重伤致残,只能退役,把他放在筠州也
是个主意。但他的伤势少说也得休养半年,时间不等人啊。」

  秦桧拂了拂衣衫,「公子是否想过借鸡下蛋呢?」

  「哦?说来听听。」

  秦桧提醒道:「离开江州时,公子的直属营在哪里呢?」

  「雪隼团?」程宗扬似乎有点明白了。

  秦桧微笑道:「临安尽有商家,公子何不寻觅一二,遇到合适的不妨吞并下
来以为己用。」

  程宗扬摇了摇头,「咱们的生意多少有些忌讳,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不
敢乱用。奸臣兄,不瞒你说,除非是走投无路被我救下来的,随便找个经理人,
我可不敢轻易就把生意托付出去。」

  「如师师姑娘一般?」秦桧打趣一句,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道:「倒也简单。
想让一二个小商家没了活路,亦非难事。」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指着秦桧道:「奸臣兄,你这是江山易改,秉性
难移!一肚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又打起这主意!」

  秦桧道:「术有经有权,公子岂是不通权变之人?」

  「你是实用主义者,我也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程宗扬坐直身体,「奸
臣兄,我来问问你,我和岳鹏举那鸟人有什么区别?」

  「在下未曾见过岳帅,但就耳闻而言,公子所不及岳帅者,跋扈、霸气二端
也,而仁义过之。」

  「你这又是只捡好听话。说实话。」

  「公子谨慎有余,进取不足,令人有画地为牢之叹,遇事不免缚手缚脚。」

  「说难听的,你就该说我窝囊了。」程宗扬道:「岳鸟人我行我素,逢人便
踩,仇家遍天下,身边有星月湖这样的强军,却落得一个不明不白的结局。我和
岳鹏举的区别就在于:我对自己的定位是个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便是仇敌也
能谈生意。比如老贾,换成岳鸟人在我的位置上,早就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
脚。痛快是痛快了,路子却是越走越窄。」

  「岳鸟人是只栽刺,不种花,我是种花加拔刺。」程宗扬举起手指,半是解
释半是警告地说道:「但你把我当成老好人便也错了。对仇家,我可不会有半点
手软。只不过我没那个兴趣四处树敌,以践踏仇家为乐。别人当我是朋友,我便
以朋友报之。别人把我是敌人,只要他有一二可取之处,若有机会,我也会尝试
化敌为友。一点好处没有的,我也尽量会留一条生路。至于那些真正视我为死敌
的,大家不妨比比谁更狠。我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你猜谁能笑
到最后?」

  秦桧沉默多时,然后起身向程宗扬长揖一礼,「公子之术远过秦某,可谓是
大道无形,志如云龙。若公子不弃,会之此生此世愿追随家主,以附骥尾。」

  程宗扬笑道:「这马屁拍得真舒坦。奸臣兄,我对你说这些,是把你当成架
海的紫金梁,可不是专干脏活的,明白了吗?」

  秦桧叹道:「属下惭愧。」

  程宗扬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曾经想过把秦桧留在自己身边,专门处理一些不好让人知道的机密事务,
死奸臣在这方面的天分之高完全不用怀疑,但长久接触下来,程宗扬觉得以他的
才能专门干脏活,实在可惜,这才几次三番把他往正道上引。

  以秦桧早年的表现,未曾不能成为名臣,只可惜要紧关头,这位奸臣兄对权
力的欲望战胜了良知,才落得遗臭万年。不过话说回来,杀岳飞这种天大的脏活
他也敢做,对任何一个主人来说,秦奸臣都算一条靠得住的忠犬了。只希望他在
自己手下能用这份忠诚干点好事,别再让他落得一个奸贼的骂名。

  「江州战事已定!今晚咱们也摆宴庆祝一下!」程宗扬兴致勃勃地说道。

  秦桧笑道:「属下已安排妥当,就在水榭之内,公子以为如何?」

  「好!把兄弟们都叫来!今晚不醉无归!」

                第四章

  夜色初临,西子湖畔的天香水榭灯火通明,一楼大厅正中放着一张大圆桌,
桌上金樽美酒,玉盘珍馐,错落杂陈。

  宋国的餐饮是程宗扬见过最繁盛豪富的,桌上摆着茶果八样:榛子、松子、
橄榄、核桃……蜜饯糖饯各八样:蜜金橘、蜜木瓜、蜜李子、十香梅、玲珑子、
水滑滋糕、生熟灌藕……还有各色时鲜水果:罗浮橘、洞庭橘、鹅梨、甘蔗……
不一而足。

  接下来的菜品有海鲜头羹、江柱、松花腰子、燥子决明、江鱼玉叶、锦鸡鼋
鱼、羊血粉、青虾、白蟹、香螺、蚶子、蛤蜊……水陆鲜味应有尽有。

  肉食更多:鼎煮羊、入炉炕羊、白炸鸡、白燠肉、八糙鸭、炕鸡、炕鹅、水
晶炸子、美醋羊血、澄沙团子……还有各色汤饮:玉消膏、乌梅膏、糖乌李、杨
梅糖……各色饮食琳琅满目,将一张大圆桌摆得满满的。

  临湖一侧的门扇全部打开,湖上清风徐来,坐在厅内便能看到西湖的万顷碧
波和天际的明月。

  席位以程宗扬为首,往右依次是李师师、林清浦、冯源、豹子头、青面兽、
金兀术和秦桧,连受伤的俞子元也被抬来,半靠在软榻上,占了一个席位。

  江州战事结束,除了李师师不谙内情,三名兽蛮人满不在乎以外,其余人都
如释重负,俞子元失血而苍白的面孔也浮现出一片红晕,一番喜气洋洋。

  待众人到齐,程宗扬道:「江州大胜,今晚咱们也开个庆功宴!」

  众人轰然叫好,李师师却讶异的张大美目,「江州大胜?官军破城了么?」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不管江州
谁胜谁负,保住这笔生意就是我赢了。」

  李师师明智地没有多问,她嫣然一笑,举杯道:「祝公子发财。」

  程宗扬按住杯口,「这杯却不急着喝。」

  程宗扬站起身,一手拿着酒杯,收起嘻笑,肃容说道:「当日来时我们一共
十二人,如今老敖去了建康,老俞重伤不起,其余三位兄弟老桑、老夏和老沉却
是再也不能来了。这第一杯酒,先敬三位兄弟的在天之灵。」

  程宗扬将酒水泼在地上,然后道:「三位兄弟的尸骸眼下都葬在风波亭。会
之,你想办法联系三位兄弟的家人,厚给抚恤。需要迁葬家乡,或者有家人需要
奉养的,由我们盘江程氏一力承担。」

  秦桧起身拱手,「是。」

  「第二杯酒也不急着喝。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第一桩是死者为大。接下来
就该罚过了。」程宗扬道:「冯大法,野猪林一战,你本来应该在树上投手雷,
结果一上树你就晕了,贻误战机,导致俞子元被袭受伤,这个责任应该谁负?」

  冯源脸上浮现出一抹朱砂色,站起来「吭哧吭哧」地想要辩解,却被程宗扬
按着肩膀坐下。

  「这个责任该是我负。」程宗扬道:「明知道你有恐高症,事前却忘了个干
干净净,这个责任我不负谁负?」

  秦桧道:「计划由属下制定,不周之处属下也有责任。」

  程宗扬道:「那好,这个责任我和老秦一人一半。每人罚一个月的薪金,补
给老俞和三位兄弟,怎么样?」

  秦桧正容道:「属下甘心认罚。」

  俞子元虚弱地说道:「属下受伤怨不得他人,这些钱还是给三位兄弟吧。」

  「可以。」程宗扬斟了杯酒,举起来道:「罚完该论赏。这一趟临安之行,
会之居中运筹,四处奔走,论功该为第一,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秦桧躬身道:「属下为家主效力而已,岂敢居功?」

  程宗扬笑道:「你就别谦虚了。不过你的功劳眼下只能记着,到下个月股东
大会的时候再说。秦兄,干一杯!」

  秦桧举杯与家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彼此心会。

  「功劳第二位要属清浦,」程宗扬道:「这些天联络各方,全靠了林先生,
虽然没有上阵厮杀,流血流汗,但身体消耗之大,还在我们之上。来,喝完这杯
酒,接下来几日,你可要好好调养了。」

  林清浦拱手施礼,然后接过酒杯,「多谢家主。」

  「往后盘江程氏所有的情报都要交给你过目,如果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允
许你自行挑选僚属作为辅助。但你挑选的人,这一辈子都不能活着离开程氏,明
白了吗?」

  家主这是把最机密的核心交付给自己全权处理,林清浦哪里还能不明白?他
仰首饮尽樽中美酒,「清浦定不会有负家主。」

  程宗扬与林清浦碰了一杯,然后走到俞子元身边,「俞兄出生入死,单是凤
凰岭引走敌人主力就是大功。」

  俞子元抚了抚受伤的腿,惨然笑道:「俞某已经是残废之人。」

  「肢残不能复生,废却未必。」程宗扬道:「我已经买下武穆王府,奏报是
拆除改建,其实是给大营留个落脚之地。俞兄,我已经替你向孟老大申请退役,
将来专门帮我处理商务,武穆王府的改建,还有金库的大总管,这两副重担非你
莫属。」

  俞子元喉头哽住,半晌道:「誓不辱命!」

  程宗扬笑道:「你身上有伤,我就不劝你酒了。待你身体大好,大伙再痛饮
几杯。」

  俞子元费力地向他敬了个军礼,眼圈不禁发红。

  程宗扬走到冯源身边,「冯大法,让你弄个手雷,房子都炸了两幢,把你排
到第四位,不冤吧?」

  冯源嘿嘿笑道:「不冤不冤。」

  「你的功劳,手雷是一桩,另一桩是雪隼团的佣兵。」程宗扬一边斟酒,一
边道:「除了钱庄,武穆王府的地产,还有会之抢过来的土木生意,每一桩都是
千头万绪,若没有这些人手,我们每个人都生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冯源拍着胸脯道:「程头儿,你放心,这些兄弟都是靠得住的!」

  程宗扬笑道:「那就好!我还指望你给我建个法师营呢。」

  冯源苦着脸道:「要建也行,就是太花钱。」

  「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大事。」程宗扬举杯道:「冯大法,往后能
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冯大法师,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冯源一口气喝完酒,抹了抹嘴,「我在江州请匡神仙算过命!只要跟着程头
儿,跑不了的大富大贵!」

  程宗扬大笑起来,匡仲玉这个大忽悠,冯大法找他算命,想听到点儿别的都
不容易。

  「再干一杯!看看咱们匡神仙的铁口神断准不准!」

  程宗扬走到三名兽人身边,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三名兽蛮大汉喜笑颜开,「从
这个月起,每人加一只羊!」

  豹子头咧开大嘴,口水横飞地说道:「羊!」

  青面兽矜持地点头道:「甚好!甚好!」

  金兀术也眉飞色舞,显然对这个奖赏很满意。

  程宗扬继续道:「另外按照护卫的定额,每人每月给两贯的薪水。」

  「吾不要钱!」豹子头道:「换成羊便是!」

  青面兽扭头道:「两贯能买几口羊?」

  冯源道:「半只都不到,羊肉一斤都要好几百钱!」

  青面兽皱起眉头,摇头道:「太少了!」

  程宗扬啼笑皆非,宋国羊贵猪贱,一头羊的价钱够买五头猪的,自己为了养
这几个兽蛮人,单是羊肉钱每个月就得好几十金铢,折算下来够雇十几个佣兵,
现在怕他们几个存不住钱,特意加了两贯,这头淫兽居然还嫌少。

  金兀术没有吭声,只低着头扳着手指一阵猛算。

  程宗扬莫名其妙,「狼主,你这算什么账呢?」

  金兀术抬头道:「吾让一半羊出来。」

  「我没听错吧?你们这几个吃羊不吐骨头的,居然还从嘴里往外掏羊?你准
备让给谁?」

  金兀术道:「吾族老幼。」

  程宗扬一怔,旁边的青面兽和豹子头却陷入沉思。半晌,青面兽叹了口气,
「吾也一半。」

  豹子头却是万分不舍,欲哭无泪地说道:「让一半吾唯余一只矣……」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老豹,你不识数就少丢点儿脸吧!」

  众人一阵大笑,冯源扳着豹子头的手指,好不容易才让他弄明白让出一半还
剩三只。这下豹子头转忧为喜,把头点得飞快,「吾留肥的!」

  金兀术揉了揉鼻子,「吾想把族人接来吃吾的羊。」

  程宗扬看了他一会儿,「用不着从你们的羊里扣,就一条,人不能太多。吃
饭管饱,但不作事的,羊每月只有半只——谁说少我立刻翻脸!你们知道这儿的
羊他娘的有多贵吗!」

  三名兽蛮人都露出笑容,用力点头。三头大牲口把头凑在一起,商量片刻,
金兀术道:「吾去!」

  「得了,一群兽蛮人招摇过市,到不了筠州不是被乡兵剿了,就是被人口贩
子卖了。何况这边还得你们办事,也走不开。」程宗扬琢磨了一下,「这样,让
祁远去安排,也不用来临安,先到荆溪落脚。」

  程宗扬以前便听金兀术说过族人在山中生活极苦,如今他们想把族人接来吃
羊,虽然又背上一堆要抚养的包袱,但至少说明这三名兽蛮人已经把这里当成他
们的家。

  程宗扬答应金兀术接来亲近的族人,只是出于善意,却没想到不久之后那些
兽蛮人会给他一个惊喜。

  程宗扬最后走到李师师身边,「师师姑娘刚来不久,不说别的,单是救下老
俞这条命,我们大伙儿就该向你道声谢。来,我敬你一杯!」

  李师师低头想了片刻,然后展颜笑道:「师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酒宴……很
古怪。但也很有趣。」说着她接过酒杯,浅浅饮了一口,柔声道:「奴家不胜酒
力——」

  「不行!」程宗扬打断她,耍赖道:「我敬的酒你若是不喝,就是不给我面
子,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大伙面子!」

  李师师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举杯一口饮尽。酒液入喉,李师师洁白的面
颊立刻染上一抹嫣红,倍显娇艳。

  「好样的!」程宗扬兴致高昂,拿起酒坛放桌上一放,挽起袖子道:「赏也
赏了,罚也罚了,现在开始喝酒!先说好,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敢不喝,直
接扔西湖里!老俞!你的酒先记下!等你伤好了,加倍补出来!」

  俞子元笑道:「成!」

  秦桧当先发难,「狼主!上次在林教头家你说秦某酒量不及你!今晚咱们便
比上一比!」

  金兀术一脸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比便比!先各喝一坛!」

  「干喝有甚兴味?不如划拳。」秦桧笑眯眯道:「狼主不会也不识数吧?」

  金兀术勃然大怒,「吾当然识得数!便是划拳!来啊!」

  秦桧和金兀术挽起袖子,「五魁首、六啊六、哥俩好」地吆喝上了。豹子头
和青面兽热心地替两人数指头,谁数错就罚谁一大觥。

  冯源和林清浦玩的是雅戏射覆,两人轮流拿杯子扣着一件事物让对方来猜,
输者饮一杯。俞子元看了两眼便失笑起来,「冯大法!你换个玩法吧。林法师的
水镜术最擅长隔板猜物,你就是玩到天明也赢不了啊!」

  冯源拍案叫道:「哎哟老林!我说我怎么总输呢!这不坑人嘛!」

  林清浦笑道:「在下量浅,只好让阁下多饮几杯。」

  冯源叫着不依,程宗扬道:「人少玩着也没劲。清浦、冯大法、老俞还有师
师,咱们五个也别搞什么花样了,来个最简单的,掷骰子!我一、师师二、清浦
三、冯大法四、老俞五,掷到谁谁喝!」

  「若是六呢?」

  「全喝!」

  「好!」众人都鼓掌叫好。

  冯源跑去取了骰子,兴冲冲往碗里一丢,却是个四点,只好在众人的笑声中
自饮一杯。

  湖上波光连着月色,清风徐来,水榭宛如浮在水上的琼宇。众人放开胸怀,
一番畅饮,欢笑声、吵闹声……从水面上远远传开。

  程宗扬发现李师师虽然不常饮酒,却是天生的好酒量。她杯来盏往喝了差不
多有半斤,那双美目水汪汪的,泛起桃花醉人的红色,可还没到喝醉的地步。

  林清浦首先退出酒战,一身酒气地靠在椅子上,沉入醉乡。冯源喝得舌头都
大了,与俞子元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兴。另一边秦桧独战三名兽蛮勇士,却丝毫
不落下风。豹子头和青面兽已经醉倒,只剩下金兀术还在苦苦支撑。

  众人一直喝到近三更,秦桧一连喊了几个超过五的大数,终于成功地把金兀
术也彻底喝倒。饶是占了兽蛮人不识数的便宜,划拳十胜未必一负,死奸臣这会
儿也喝了不少,长须上酒水淋漓,举止也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醉态。

  直到深夜,酒宴方散,除了秦桧和李师师能走着回去,其他人都是被抬回去
的,尤其是那三个兽蛮人,肉山一样的体型可累坏了翠微园的小厮。

  程宗扬趁醉拉住李师师的手,入手的纤软柔滑让他心头禁不住一阵激荡,涎
着脸道:「今晚月色真好,师师姑娘要不要一起赏月呢?」

  李师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位家主的举止半点也称不上正人君子,可在宋
国,即便是正人君子,想要奴婢伺候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而这位家主宁愿用厚着
脸皮挑逗的方式,也不肯以势欺人。似乎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虽然
只限于他认为的自己人而言。

  李师师轻轻抽出手,柔声道:「俞先生刚才忍不住吃了杯酒,奴家要去给他
检查一下伤势。」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自己要再拦着,就不止是禽兽了。程宗扬宽慰自己:来
日方长,这么鲜嫩的白菜就在自己手边放着,又不怕她跑掉,将来水到渠成,还
不是想怎么拱就怎么拱?

  程宗扬放开手,又觉得不舍,一拈指从她鬓侧摘下那朵海棠,放在鼻端嗅了
嗅,酸溜溜地嘟囔道:「一点香味都没有。」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海棠无香,却有殊色。」

  「没闻到香味总是少了点什么……」

  「公子醉啦。」李师师柔声道:「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如果用强的,小美人儿就算立刻生出翅膀,也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但程宗
扬再醉十倍,也厚不起脸皮学高衙内那个禽兽,只好眼巴巴看着花枝一样的小美
人儿带着清香,风姿绰约地离开水榭。

  众人散去,程宗扬带着酒意上楼,一边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边醉醺醺道:
「凝美人儿!不管你睡没睡……限你一分钟内光着屁股给我爬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美妇便四肢着地,赤条条从房内爬出来。

  阮香凝从头到脚脱得一丝不挂,裸露着柔媚动人的玉体,像一只母犬般摇摇
摆摆爬到主人脚前,然后扬脸绽露出娇媚的笑容。她身子丰润如玉,一双浑圆的
玉乳悬在胸前,纤腰盈盈一握,雪团般的粉臀高高耸起,月色下,光洁的玉体宛
如一件精美的瓷器,泛起白亮的光泽。

  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一手拉开裤子,把阳具塞到她口中,让她含住,这才
开始解衣物。

  对于这个黑魔海当礼物送来的御姬奴,程宗扬的想法很简单:难得捞到一个
还是完璧的大美人儿,不用白不用。

  阮香凝的记忆不知是被剑玉姬封闭还是抹去,总之有许多空白。这样的情形
与梦娘有些类似,区别在于凝美人儿多了一个作茧自缚的瞑寂术。

  这些天连程宗扬自己都忘了给她下过多少指令,尤其是兴致一来作的扮演游
戏,这位林娘子一会儿变成被强盗劫持的官眷,一会儿变成与情郎偷情的小家碧
玉,一会儿是被审讯的女犯,一会儿是刚入洞房的新娘……天知道凝美人儿现在
意识里乱成什么样。

  不过有一点始终未变:在阮香凝的意识深处,她整个人都归主人所有。而握
有瞑寂术指令的程宗扬是她唯一的主人。

  程宗扬脱下衣服,正准备按惯例好好享用这只难得的鼎炉,楼外突然响起小
厮的声音:「公子,有客人来访!」

  程宗扬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半,能找到翠微园来,肯定不是贾师宪和廖群玉的
人。既然是客人,也不会是宫里来的人,而且这会儿已经是深更半夜,谁有什么
大事要来找自己?

  「谁?」

  「她自称是梁夫人。」

  原来是那个骚妇。程宗扬既好笑又纳闷,一个在临安城也算得上有身份的内
眷,半夜跑到西湖边见客人,如果传扬出去,单是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究竟
是什么事,让黄氏大失方寸?

  皱着眉想了片刻,程宗扬吩咐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黄氏似乎很着急,匆匆忙忙上了楼,在门外道:
「公子,奴婢……」

  「少废话。」程宗扬懒洋洋道:「在门外脱光了爬进来。身上剩一条带子,
你就滚出去!」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地脱衣声,接着黄氏光着屁股像条母狗般爬进房内。

  月光下,一个美妇翘着白嫩的雪臀趴在地毯上,那位年轻的商人浑身酒气,
这会儿正裸露着精壮的身体,两手握住美妇纤软的腰肢,从后面一下一下干着她
的屁股。

  黄氏伏在地上道:「奴婢见过公子。」

  程宗扬嘲讽道:「夫人是不是想起当日的乐事,半夜睡不着,巴巴赶来等着
挨操呢?」

  黄氏扬起脸,玉齿咬住红唇,眼泪仿佛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然后哀声
道:「求公子救救奴婢……」

  「天塌了?」

  「奴婢刚听到消息,户部新任的蔡侍郎要清算几个月来囤积居奇的商家,明
日要查封的便是通源行。」

  通源行是临安知名的粮商,背景深厚,当日在樊家园,就是他们硬顶着不给
蔡元长面子,结果让死奸臣摆了一道,蔡元长趁机发难,把他们逐出会场。现在
蔡元长新升了官,少不得要拿他们开刀,杀一儆百。

  「一家粮行,封了便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黄氏急切地说道:「公子不知道,前些天城中的涌金典当行刚被封了,追查
之下,牵连到朝中几个官员用官钱放贷,蔡侍郎一封札子奏报上去,陛下大怒,
已经罢免了那几名官员,查抄家产。为首的还被下狱论罪,连家眷都被官卖,追
讨欠款。」

  程宗扬道:「你们不会也挪用官府的款项了吧?」

  黄氏没有做声,只垂下头默认了此举。

  程宗扬思索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难怪当日在樊家园,通源行死活不肯
认购呢,原来是挪用官府的钱款炒做粮食生意!这下可傻眼了!」

  通源行原本是藉机炒作,结果被蔡元长强压着由官府收购粮食,拿到手的一
半都是纸币,而他们从官府挪用的都是钱铢,如今事情败露,除非变卖家产补上
窟窿,否则这个亏空就算想弥补都弥补不上。但查封的消息来得甚急,就算梁家
肯变卖家产,眼下也来不及了。

  「你有什么好急的?」程宗扬笑道:「听说通源行背景深得很,不是还有?
王嘛。」

  黄氏小声道:「王爷先从宫中得知消息,已经取走粮行所有的现钱。眼下行
里只剩下一些纸币。奴婢闻讯后,在王府一直等到深夜,都没能见着王爷。如今
即便能还上欠款,蔡侍郎如果追究起来,奴婢一家也难保平安……」

  对于梁师都一家来说,这下真是天塌了。本来就不怎么认他们这些兄弟的梁
师成失势,少了遮风蔽雨的大树,原本同作粮行的生意?王抢先跳船,把个天大
的窟窿留给他们。蔡元长可不是什么善人,这一刀下去,梁师都能不能保住小命
都难说,怪不得黄氏这么着急。

  但梁家看起来天塌了,在程宗扬眼中,这点漏子连窟窿都算不上,想要摆平
此事,用不着吹灰之力。

  黄氏心急如焚,凄声道:「爷……」

  程宗扬豪迈地打了个酒嗝,「蔡元长再急,也不会连夜封店铺。」他勾了勾
手指,「梁夫人,过来乐一个吧。」

  黄氏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道:「只要爷救奴婢一命,奴婢便是给爷当牛作马
也心甘情愿!」

  「好说。」程宗扬笑眯眯看着她。这妇人容貌比阮香凝差了一截,但那种又
骚又媚的模样,却让人心里痒痒的。

  程宗扬看了片刻,忽然道:「看梁夫人这模样,也是风月场上的人物。今晚
本公子心情好,大伙儿来个热烈的。」

  程宗扬抓起桌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只瓷瓶,拇指一挑,推开塞子,倒出
一粒小小的药丸,「把这个吃了,和本大爷好好疯狂一把!」

  黄氏二话不说,咽下那粒药丸。

  程宗扬一边干着身下雪肤红唇的美妇,一边笑嘻嘻看着她。

  不多时黄氏呼吸便急促起来,她只觉浑身燥热,脖颈不由自主微微扭动,双
乳和下体仿佛淌过滚滚热流,不一会儿奶头和秘处便充血一样热得发烫。与此同
时,一股强烈的欲望从心里涌起,似乎急切地渴望有人来揉捏自己的双乳,插弄
自己的蜜穴。

  「哦……」

  黄氏面红如醉,她仰身躺在地毯上,一手抓住玉乳,一手伸到腹下,禁不住
摸弄起来。

  程宗扬「啵」的一声从阮香凝穴内拔出阳具,然后俯身抓住黄氏的脚踝,朝
两边一分,向上提起。

  黄氏粉颈和香肩贴在地毯上,身体被拉得倒竖起来,雪白的双腿朝天张开,
露出股间一只水汪汪的蜜穴。她双臂摊开,玉指抓紧地毯,粉颈无意识地来回扭
动,一边张大妙目,急切地望着程宗扬腹下直挺挺的阳具。

  「凝奴!」

  阮香凝直起腰,笑吟吟伸出手掌,在黄氏股间抚弄几下,然后扶住主人的阳
具,对准她微微翕张的穴口。

  程宗扬把黄氏赤裸的腰臀放在自己膝上,阳具一沉,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杵进
她穴内。

  黄莺怜发出一声尖叫,强烈的快感使她两眼上翻,身体像抽风一样痉挛着,
从蜜穴中挤出的淫水溅在她精心妆扮过的面孔上。

  这些药丸是殇侯根据程宗扬带来的药品做成的,虽然以死老头的性子,不在
南荒试验个八九不离十,肯定不会专门拿来给自己献宝,但程宗扬还是很怀疑他
能做出来什么鬼东西。何况死老头就算能做出原汁原味的摇头丸和麻古,也不是
什么好玩意,因此那些药丸被他扔在背包里,一直没有理会。

  眼下在黄氏身上一试,事实证明死老头的星相、巫术之学虽然十二分的不靠
谱,玩毒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黄氏穴中一片火热,阳具刚一进入,蜜腔内湿淋淋的媚肉就紧紧夹住肉棒,
像一张饥渴的小嘴般拚命抽动起来。

  程宗扬把那个妖媚的妇人压在身下,以俯览的角度观赏她失控的淫态。

  黄氏一双粉白的大腿大张着,丰满的屁股被程宗扬双膝夹住,淫穴像一朵盛
开的牡丹,在她白生生的大腿间朝天绽放。一根粗壮的阳具在她穴中直上直下地
硬梆梆来回捅弄,干得她淫水四溢。

  黄氏两团乳球沉甸甸倒垂下来,充血的乳头又紫又胀,像熟透的葡萄一样硬
硬翘起。程宗扬的视线从她乳峰间看去,黄氏那张本来就带着几分媚意的玉脸此
时更是淫态十足,随着阳具的进出,她迷乱地瞪大眼睛,张开红唇,一边拚命扭
动玉颈,一边放声尖叫,似乎浑忘了自己的身份,全身心地沉浸在与人偷情的肉
体欢愉中。

  程宗扬暗赞死老头搞出来的这东西够水准,从黄氏的神情看,这药丸是混合
了摇头丸和麻古的效果,而且由于纯度的关系,药效更加霸道。只是不知道成瘾
性怎么样?

  话说回来,黄氏即使变成吸粉的烂泥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程宗扬还没滥好
人到觉得自己应该为这骚妇负责的地步。倒是她真上了瘾,更容易控制。哪天姓
梁的小崽子不开眼再惹自己,自己一个口信,就能把他娘叫来出气。

  黄氏毫无遮掩的淫态在程宗扬眼底一览无余,她玉体倒立,腰臀奋力向上挺
动,迎合阳具的进出,那只敞露的蜜穴中,淫液像泉水一样直淌下来,不多时便
溅得乳上脸上都是。她摇头扭臀,湿淋淋的乳球配合着尖锐的淫叫声来回摆动,
整个人就像一具上足发条的美肉玩具,没有半点安;

  程宗扬一扭头,看到阮香凝像猫咪一样伏在自己脚边,她美艳的脸上带着娴
淑优雅的笑容,白滑的胴体曲线玲珑,那只雪团般的美臀浑圆柔润,充满性感的
诱惑。

  程宗扬抓住她的雪臀往上一推,阮香凝顺从地翘起屁股,两手伸到臀后,抱
住白玉般的臀肉朝两边分开,将她处子般娇美的性器和精致小巧的菊肛展露在主
人面前。

  程宗扬一边干着黄氏热情如火的淫穴,一边把玩着凝美人儿娇美动人的雪臀
腻穴,心头半是酒意半是欲望地涌起一股豪情:终有一天,无论是苏妖妇还是剑
玉姬,那些视我为敌的贱人,都将屈服在我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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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手指微微一动,意识仿佛从极深的水底慢慢浮现,程宗扬动了动手臂,然后
抬手遮着窗外射来的光线,勉强睁开眼睛。

  昨晚席上用的殿司凤泉不愧是宫廷酒坊麦曲出的名酒,程宗扬放开酒量,喝
得酩酊大醉,这会儿一觉醒来,头也不痛,口也不干,只是有些酒后的倦意,懒
懒的躺在榻上不愿起身。

  程宗扬嘟囔一声,放下手臂,手肘碰到一团柔滑的肉体。他扭过头,只见一
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赤条条躺在床内,却是阮香凝。她一侧的手脚被红绫带绑
着,悬在床架上,白生生的玉股间,敞露的秘处一片狼藉。一双玉乳被红绫带从
乳尖拦胸捆住,丰满而白腻的乳肉从两侧溢出,愈显肥滑。一只银质的漏斗斜斜
插在她臀间,将柔嫩的菊肛挤得圆张。

  程宗扬摸了摸脑袋,他依稀记得自己昨晚玩得高兴,拉着阮香凝玩了一下捆
缚游戏,增加情趣,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印象全无……等等,还有黄氏那个
荡妇呢?

  程宗扬四处打量,却没看到黄莺怜的身影。好象自己昨晚兴起的时候,把她
抱到水榭外面,让她趴在栏杆上,自己面对西湖夜色,从后面猛干这个骚妇的后
庭……不会是掉水里了吧!

  程宗扬赶紧爬起来,一把扯断红绫,跑到外面去看。

  还好,还好,外面没有见到浮尸。可能黄氏早上醒来,只觉昨晚的荒唐无颜
以对,悄悄收拾衣服离开。不然自己这跟头就栽大了。

  阮香凝没有习过武,也没有服药,昨晚折腾得筋疲力尽,这会儿还在熟睡。

  程宗扬拉了一条锦毯将她裹好,然后走到外厅,顺手锁上内室的门——自从
那天阮香凝被爆炸吓到,让小紫揭穿自己内室藏娇的勾当,程宗扬痛定思痛,在
内室加了把锁。阮香凝虽然在瞑寂术下受到暗示,每日自觉地足不出户,不在外
人面前出现,但万一哪天受惊,被李师师撞到,自己就不好解释了。

  水榭外花木葱茏,一派春光韶然的景象。程宗扬梳洗罢,摆出员外的派头,
晃悠悠在院中散步。

  沿途碰见的小厮,两名从雪隼团新加入的护卫,还有出来吸纳天地之气的林
清浦,都向自己含笑施礼,只不过众人的笑容都透着点古怪。

  程宗扬莫名其妙,眼见冯源忍着笑向自己施礼,然后就要跑路。程宗扬一个
箭步上去拧住他的手腕,把冯源拽到竹林里。

  「冯大法,笑什么呢!」

  「没事!没事!」冯源板着脸道:「我笑了吗?」

  「少跟我装神弄鬼!怎么回事!」

  冯源忍俊不住地小声道:「程头儿,你可太厉害了……昨晚那动静,一里外
都听得见。」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们听到什么了?」

  「就是昨晚来的那个婆娘。」冯源道:「程头儿,你办完事,把她赶出来你
都忘了?」

  程宗扬脸更黑了,「我把她赶出来?」

  「可不是嘛。连人带衣服都扔出来了。那婆娘还不肯走,光着身子在外面乱
扭。后来师师姑娘看不下去,封了她的穴道,送到药房里。」

  程宗扬沉着脸道:「冯大法,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程头儿,人这会儿还在呢。要不你去看看?」

  「看个鸟!赶紧让她走!」程宗扬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一世清名都被这贱
货给毁了!」

  「可不是嘛。」冯源还往他伤口上撒盐,「程头儿,让我说,你下次弄完,
还是杀人灭口得了……」

  程宗扬仰天长叹,「酒色害人啊。」出了这丑事,李师师再看自己就跟看禽
兽差不多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啊程头儿,」冯源好奇地说道:「你用的什么手段?那婆娘
都跟化了似的。那个水儿流得……」

  「闭嘴!」

          ※※※※※※※※※※※※※※※

  被放在临时改造的药房过了一夜,黄氏身上的药效已过,却双腿软得走不动
路。最后找了两名仆妇,把她送上马车。

  程宗扬只恨没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问完冯源,也没敢再和别人照面,就
赶紧溜了,比黄氏更早一步离开翠微园,免得撞见李师师尴尬。

  临行前,程宗扬让秦桧拿了张手条去户部。蔡元长现在正有求自己,这种抬
抬手就能放过去的小事,不会不给自己面子。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门楼前停下,跟在车后的兽蛮武士走上前来,扯下大门上
的封条,然后抓住门锁一扭,拧断锁条。

  尘封多年的大门带着刺耳的吱哑声,朝两边推开。程宗扬跳下马车,看了眼
已经摘掉匾额的大门,然后跨进这座被视为禁忌的武穆王府。

  办完交接的契约之后,这座王府,包括土地,都归在程宗扬名下,成为盘江
程氏的产业。

  武穆王府占地甚广,横跨了半个如意坊,西、北、南三面临街。王府西面是
明庆寺,南面与临安最大的北瓦子隔街相望。单从地理位置来说,就是一块坐地
涌金的好地。府邸内楼台相连,看得出当初建造时花了不少钱。

  程宗扬一路走去,对府中的景物只走马观花地随便看了几眼,并没有急切地
寻找这位穿越前辈留下的痕迹。

  从俞子元的叙述中,程宗扬得知岳鹏举在王府居住的时候并不多,更多时候
他都住在晋位王爵之前所居的星月别院——星月湖大营正是由此得名,那里也曾
经是星月湖大营的总部。但岳鹏举事败之后,星月别院已经被彻底拆除,没有留
下任何痕迹。

  即使在临安的时候,岳鹏举经常居住的其实是在大内。武穆王府更像是个用
来掩人耳目的幌子。

  虽然宋主对那十二道货真价实的超大号金牌耿耿于怀,但程宗扬不相信岳鸟
人会把那些黄金埋在他自己都不怎么住的王府里。况且这十余年间,各方势力都
不会闲着,王府就算有些东西,也早就被各路英雄摸干净了。

  王府最中央的银安殿气势恢弘,不过里面空空如野,连柱子上的饰物都被剥
得一干二净,地上被桐油浸过的金砖更是掘得七零八落,遍地坑洞,与雄伟的外
观相差悬殊,让程宗扬怀疑这大殿会不会一转眼就塌下来。

  府邸后方的花园杂草丛生,从御河引水掘成的池塘早已枯涸,无人修剪的花
树四处疯长,密得连人都进不去。好在池旁的假山还在,宋主总算没派人把这些
石头都掀翻一遍。

  程宗扬跃上假山,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宫殿屋脊,将整座王府尽收眼底。武
穆王府占地六十余亩,大小建筑近三十处,一个王府该有的应有尽有,只是荒废
已久,此时看去满目萧然。

  秦桧文质彬彬地从角门进来,见程宗扬立在假山上,随即展开身形,几个起
落便掠上山尖的凉亭内。

  「见到蔡侍郎了?」程宗扬道:「他答应了吗?」

  秦桧摇了摇头,「没有。」

  程宗扬愕然笑道:「怎么?这点小事蔡侍郎也不肯给面子?」

  秦桧道:「蔡侍郎听闻公子有意插手此事,起初颇为欣喜。但听说公子是为
梁师都求情,倒是笑公子不免有些妇人之仁。」

  程宗扬讶道:「蔡元长难道还想灭了梁家满门?」

  「蔡侍郎与梁家并无仇怨。查封通源行,也并非为当日的一口恶气。」

  程宗扬听着纳闷,「那他不会是闲的吧?」

  秦桧道:「蔡侍郎的心思倒不难猜。临安城中饿狼无数,梁师成倒台,与他
相关的那些或明或暗的产业,免不了会被人逐一侵吞。即使蔡侍郎肯放手,通源
行也保不了几日平安。?王抢先收手,非是怕了户部查封,而是打的以退为进的
主意,借蔡侍郎的手除掉梁师都,好吞下整个通源行。」

  「人人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程宗扬叹了一声,「蔡侍郎是什么心思?」

  「蔡侍郎的意思是:这种好事,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了自己。」

  「他想自己干?」

  「朝廷律令,官员不许参与市易。」

  程宗扬呼了口气,「我明白了。你告诉蔡侍郎,通源行我接下来。将来的利
润四成归他。」

  「是。」

  秦桧和蔡元长的说法没错,在道是树倒猢狲散,梁师成被贬,梁师都怎么也
保不住通源行,与其便宜了不相关的外人,还不如自己接过来。这个结果梁师都
夫妻也未必不肯接受,如果换了别人,梁家被扫地出门不说,甚至还会被锒铛下
狱。

  这些成名的奸臣,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抢了你的产业,还让你
心服口服——没把你往死里收拾,都是大恩一件。

  程宗扬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他指着眼前的王府道:「这块地东西
宽近二百步,南北宽六十步,西面临着明庆寺的一侧,我准备建成三层,一层铺
面,二层三层是食肆酒店,隔成二十家,往外租赁。南面临街与北瓦相邻一带,
我准备建成三个院子,分别是瓦子、青楼和汤池。」

  程宗扬顿了顿,「江州打完了,兰姑的生意不妨开到临安来。」

  秦桧提醒道:「祁远在建康。」

  程宗扬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个。吴大刀都有娃了,祁老四的婚事也不能
再耽搁。趁这个机会先把他们隔开,免得将来麻烦。」

  秦桧有些不以为然,「公子多虑了。」

  「多虑总比少虑强。让老四和兰姑在建康搭伙照看生意,每日里眉来眼去,
没事都惹出事来。」

  秦桧一笑,「北面一侧呢?」

  「北面是背巷,我准备临街开成钱庄和客栈。里面设成四个区域,外面西侧
是盘江程氏的办公区,东侧是住处,最内是金库和内宅。」

  「公子成竹在胸,」秦桧抚掌道:「这番策划便在临安立住足了。」

  「这些都是空的啊。」程宗扬叹道:「看到梁家的遭遇了吗?如果贾师宪倒
台,这片王府重新建成,说不定就便宜了别人。」

  秦桧沉吟片刻,「公子要不要在朝中寻几位官员引为奥援呢?」

  「咱们是外来户,根基未稳,就算有钱也塞不出去啊。」程宗扬道:「我倒
是想着怎么把滕大尹请回临安,万一老贾倒台,好傍着他这棵大树多混几年。」

  「滕大尹远在筠州,缓不济急。倒是有条路子,公子不妨试试。」

  程宗扬心头微紧,「谁?」

  临安虽然高官云集,但真正位于权力顶眯,有能力影响朝局的,不过寥寥数
人。其中与自己关系最深的,高俅肯定要算一个。

  高俅的真实底细只有自己知道,每次见面两人都是密室对谈,连秦桧也蒙在
鼓里,虽然这位奸臣兄七窍玲珑,多少能猜出自己与高俅的关系不简单,但绝不
会凭空猜出高俅的身份。

  没想到秦桧却给了自己一个意外,他轻拈长须,徐徐道:「宰相王禹玉。」

  虽然听说宋国朝廷有贾党、梁党、王党,但自己进入临安以来,还没有和王
禹玉打过交道,这些宰相的存在感甚至还不如蔡元长,没想到秦桧竟然会有路子
攀上这位相爷。

  「公子可还记得当日在晴州,有家珠帘书院?」

  「记得,离咱们当时的住处不远。这和王禹玉有什么关系?」

  秦桧低咳一声,「在下闲时曾往书院拜访过。」

  「哟,奸臣兄,你还真有雅兴啊。」程宗扬笑了两声,忽然脸上变色,大叫
道:「等等!你不会遇到李清照了吧?」

  秦桧摇了摇头,「易安居士未在书院,秦某未曾识荆。不过在下遇到一位在
书院求学的少女,乃是易安居士的表妹……」

  「奸臣兄!你真有一套啊!」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难怪你支支吾吾说
自己有了相好的,原本是李清照的表妹!喂,人家还是未成年少女吧?你这就看
上人家了?老牛吃嫩草,不厚道啊奸臣兄!」

  自己昨晚酒中干的荒唐事都成了众人的笑柄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死奸臣
这个大八卦,说出去立刻就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程宗扬不由心花怒放。

  秦桧微笑道:「在下不才,蒙其垂青,只是世似浮萍,原以为晴州一别,再
无相见之日。焉知事有凑巧,却在临安又再相遇。」

  看着秦桧流露出的笑意,程宗扬也替他高兴,这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对
天真少女的杀伤力几乎是无解的,钓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不足为奇,但晴州
临安两地相逢,这就是缘份了。而且又是李清照的表妹——死奸臣终于不用娶他
那个东窗事发的王氏了,这好事实在应该庆贺一下!

  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要不要我给你提亲去?」

  秦桧叹道:「红颜知己罢了。若论婚嫁,却是难以高攀。」

  程宗扬一听就不乐意了,「我们盘江程氏的大总管,论身家论能力,比六部
的员外郎只高不低,配谁配不上?难道她是公主不成?」

  「却是王相的孙女。」

  程宗扬怔了半晌,「王禹玉的孙女?难道她姓王?」

  「公子英明。」

  程宗扬没在意他的揶揄,仰着脸一手拍着额头,半晌才道:「我应该把老四
放到临安,把你踢到建康去……她怎么能姓王呢?」

  秦桧挑起眉峰,「有何不妥?」

  良久,程宗扬放下手,叹息道:「没什么不妥。」既然秦桧都能变得忠心耿
耿,王氏也未必就能坏到哪儿去,何况这个王氏是李清照的表妹,未必就是死奸
臣命中注定的那个王氏。

  程宗扬打起精神,「那咱们就试试王宰相的门路。」

          ※※※※※※※※※※※※※※※

  从西边的侧门出来,前面便是明庆寺。寺中依旧香火旺盛,来求神拜佛的善
男信女络绎不绝。明心远远看到程宗扬,立刻飞奔过来,一边合什道:「阿弥陀
佛——却是活菩萨来了!」

  程宗扬毫不含糊地说道:「赏!」

  几枚银铢丢过去,明心立刻笑得满脸找不到眼睛在哪儿。程宗扬一边随口问
着寺中的香火,一边不经意地绕到祈福榜看了一眼。

  花和尚离开明庆寺并没有引起多少波澜,不过随着倒拔垂杨柳的事迹越传越
广,常有人前来打听。寺中的和尚嗯嗯啊啊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多了条化缘
的路子。

  程宗扬在寺内逛了一圈,没有遇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离开寺庙,绕着王
府走了一遭,心下已有计较,让秦桧在王府门外贴出告示,招募民众,准备拆除
武穆王府。

  「拆下的砖瓦全部卖出去,一块都不留。」程宗扬道:「城中正缺木石,这
些房子能盖多少民居?等房子拆完,木石的价格也该回落了,到时再买新的。」

  正说话间,一名官差拦住去路,他气势汹汹地亮出腰牌,喝道:「皇城司公
干!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上了马车,孙天羽立刻屈膝跪倒,抱拳道:「叔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起来吧。」程宗扬道:「混得不错嘛,捞了个指挥当当。」

  孙天羽赔笑道:「早该向叔叔请安,只是衙门的差事太忙,没能抽出空来,
还请叔叔见谅。」

  「行了,说有什么事吧。」

  「侄儿这些天查案子,倒是有桩蹊跷的。」孙天羽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
「年初威远镖局……」

  孙天羽殷勤地将威远镖局丢失镖物的案子讲了一遍。程宗扬心下暗恨,这厮
当日多半是认出阮香琳的身份,这会儿赶来向自己讨好。现在陆谦横死,高衙内
被自己收拾得服服贴贴,这桩使得李师师弃师别家的失镖案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反而落了个把柄在这厮手里。

  程宗扬并没有把这点心思表露出来,等孙天羽说完,取来纸笔,写了一个条
子交给他。

  孙天羽惴惴不安地接过条子,「这是……」

  「去程氏钱庄的柜上支一千银铢。」

  孙天羽忙道:「侄儿不敢!」

  「想从我这里白拿钱可没那么容易。」程宗扬道:「把你手里的卷宗检有用
的送来一份。不管是朝廷百官还是市井杂事,我这里都要。」

  「侄儿明白!」

  孙天羽捧着那张相当于他数年俸禄的纸条,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离开马车。

  这个姓孙的捕快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但鸡鸣狗盗之徒也自有其用处。只要
自己位子够牢,保证他比哈巴狗还殷勤。

  程宗扬用笔管轻轻敲着木桌,朝中的贾师宪、军方的高俅、隶属于朝廷耳目
的皇城司,还有自己兼着差事的工部和户部——自己的关系网正一点一点显出轮
廓。秦桧担心贾师宪失势,提出走王禹玉的门路。但他忘了,自己想在宋国真正
立足,最大的靠山只有一个:宋国那位年轻的君主。

  王禹玉年纪已然不轻,纵然掌权又有几年?倒是一些潜力股自己应该趁早投
资了。

  「会之!准备几份适合的礼物,去拜访几个人。」程宗扬道:「枢密院承旨
韩节夫、刑部侍郎史同叔、户部侍郎蔡元长。」

  一直到夜色已深,程宗扬才回到翠微园。韩节夫和史同叔对他的突然拜访都
颇为讶异,但程宗扬现在身为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说起来也算是同朝为
官,官位虽然低了些,但正是得用的客卿,况且发行纸币一事又深受宋主信任,
眼下主动上门结交,两人都十分客气,也笑纳了他奉送的重礼。

  宋国与晋国不同,在晋国,贵族都是世袭的,权力掌握在几个家族手中。只
要攀上几个世家豪门,就无往不利。宋国以科举取士,即使出将入相,钟鸣鼎食
的家族,也不可能靠血缘垄断权力。另一方面,暮为田舍郎,朝登天子堂,以平
民而得富贵的例子屡见不鲜。这种情形下,拉拢人才就成了重中之重。

  即便随行的秦桧也不会知道,自己今天拜访的几个人,除了位高权重的贾师
宪,宋代五大奸相都算到齐了。程宗扬很清醒,这些人巴结上未必有什么好处,
可一旦得罪他们,就有天大的坏处。

          ※※※※※※※※※※※※※※※

  翠微园门前成堆的车马吓了程宗扬一跳,「怎么回事?变车马行了?」

  冯源迎出来道:「是高衙内的人。他说程头儿你发的话,让他们兄弟在园子
聚会。我没敢让他们进内院,都请去了锦绣阁。还有……」他凑到程宗扬耳边小
声道:「那婆娘又来了。」

  「黄氏?」

  冯源了点了点头,「下午就来了,一直等着。」

  程宗扬盘算了一下,高衙内那帮小崽子聚在一块,无非是吃喝玩乐,半点儿
正事都不会有。倒是黄氏那边还牵连着通源行,事关自己今天和蔡元长谈妥的条
件,于是径直先去了内院。

  黄氏正无聊地把玩着茶杯,蓦然见到程宗扬进来,竟然脸上微微一红,连忙
俯身跪倒,娇滴滴道:「程爷……」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妇人昨晚出了个大丑,换作别人,早就羞耻难禁,她这
会儿却又巴巴的跑来搔首弄姿,不知道是想巴结自己手中的权力,还是想讨要自
己手中的药丸,或者两者都有。

  「通源行手中的纸币,我给你们足额兑成钱铢。」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
「所欠的窟窿,你们自己去补。」

  黄氏如释重负,「多谢程爷。」

  程宗扬下一句话就让她变了脸色,「通源行你们梁家保不住了。」

  面对惊惶的黄氏,程宗扬侃侃言道:「既然?王撤了资,不准备再插手粮食
生意。你们补完窟窿,也经营不了那么大的摊子。我已经与?王商量过,出资盘
下通源行。你们要愿意呢,就接着打理,只不过是换作替我干活。如果不愿意,
大家把账目结清,好聚好散。」

  程宗扬原以为黄氏会哭哭啼啼哀求自己高抬贵手,谁知自己话一说完,那妇
人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飞快地说道:「便依程爷吩咐。」

  程宗扬挑了挑眉梢,「够痛快啊,梁夫人。」

  黄氏抛了个媚眼,娇声道:「程爷便是不说,奴婢也想着把粮行献给程爷。
奴婢蒲柳之姿,傍着程爷这棵大树才好乘凉……啊呀……」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衣内,在她胴体上肆意揉弄着,「你怎么傍上我这棵大树
的,你老公可知道么?」

  黄氏轻啐一口,「他不过是仗着他那个便宜哥哥讨来的身家,便是知道又如
何?自从大伯出事,奴婢日惊夜怕,唯恐哪天一道文书,就把奴婢一家打入十八
层地狱。托爷的福,今晚奴婢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顶多是夺官问罪坐几天牢,总不会送你们上法场吧?」程宗扬毫不客气地
说道:「用得着梁夫人这么卖力吗?」

  黄氏在他掌下骚媚地扭着身子,一边道:「程爷怎么知道家破人亡的苦呢?
嘻嘻,奴婢前几日家里买了几个仆妇,程爷知道是谁吗?」

  「谁?」

  「魏篝侯的娘子。号称南苑一枝花的。」黄氏带着三分嫉妒七分快意说道:
「那娼妇仗着丈夫封了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结果前些天魏篝侯被夺爵抄家,
连家眷也被发卖为奴。」

  程宗扬讶道:「一个侯爷还有家眷被发卖的?」

  黄氏啐了一口,「魏篝侯那里是正牌侯爷?他原是涌金典当行的东家,花钱
买的爵位,顶多算个散侯罢了。」

  程宗扬想了起来,这可是秦桧出的好主意。连侯爵都卖,贾师宪还真大方。

  黄氏笑:「奴婢把那娼妇买来,入府头一天便让她去给我家孩儿暖床。那娼
妇原本装得清高,奴婢原以为要打几鞭子才肯听话。哪知她倒是个听话的,知道
落到这步田地也没有什么体面可言,老老实实失了身子。第二天一早行规矩的时
候,那娼妇才见着是我,羞得什么似的。」

  程宗扬冷笑道:「你还真宠儿子。」

  「奴婢的孩儿最是聪明晓事的。」黄氏眉开眼笑地说道:「那娼妇的儿子与
奴婢的孩儿原本认识,这次奴婢把她一双儿女一并买来,原想着我那孩儿会滥好
人,谁知我孩儿大被一卷,把那对小贱人都当了通房丫头使唤,嘻嘻。」

  程宗扬一阵恶寒,在她身上抚弄的手掌停了下来。

  黄氏不知道他的心思,心下还念着昨晚的快活。她秉性风流,不知道这位主
子用了什么手段,直搞得她三魂去了两魂,七魄走了六魄,虽然出了丑,在床上
却是生平未有的快意,一想起来,心里就像猫抓般直痒。这会儿在程宗扬怀中扭
臀摆乳,一味卖弄风情。

  程宗扬推开她,「在这儿等着,爷要出去会会客人。」

                第六章

  锦绣阁位于翠微园西南,是一座八角状的楼阁。此时阁内灯火如昼,人声鼎
沸,在阁外便能听到划拳声、豪饮声、丝竹声、叫好声、大笑声不绝于耳。

  程宗扬掀帘而入,入目的景象让他以为酒池肉林重现人世。

  阁内两班坐着乐工,各自捧着乐器鼓瑟吹笙,热闹非凡。十几名打扮齐楚的
小厮流水般往阁中传菜递酒,其他菜色也不用多说,其中一件是两个厮抬着一只
两尺多宽的银盘,里面竟然是一只蒸好的驼峰。那些小厮到了门口便停下来,由
里面的婢女接过再传到席间。

  锦绣阁中间张着一圈一人高的帷幕,内外曲乐相闻,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那些公子哥便在帷幕内寻欢作乐。

  程宗扬向富安摆了摆手,悄悄进了帷幕,只见里面红烛高烧,正中间摆着一
张八尺见方的大圆桌,号称十三太保的十几个小衙内倚着锦榻围桌而坐,一个个
喝得面红耳赤,怀里各自抱着一个罗裳半解的女子,有些还不止一个。

  那些女子有的是各家的姬妾美婢,有的干脆是相好的青楼粉头,这会儿混成
一片,倚在主人怀中忸怩作态,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高衙内当仁不让地坐了东首的上席,他右手第三个就是姓梁的小崽子。程宗
扬不言声地在一旁观瞧,那些公子哥儿喝得兴起,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忽然阁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却是梁公子拉起旁边一名婢妇的裙子,把她里面
的亵裤扒了下来。

  那婢妇穿着青衣布裙,虽然不施脂粉,却颇有几分姿色,这时当众被剥了裤
去,不禁羞禁难言。

  在众人的鼓噪下,梁公子朝她臀上拍了一掌,喝道:「脱光了!给在座的爷
儿们敬酒!」

  那妇人满面含羞,在主人的威逼下脱去衣裙,然后捧了酒,跪在首席的高衙
内面前,「请爷用酒……」

  众人起哄道:「南苑一枝花!来个玉乳飘香!」

  那妇人含羞托起双乳,将酒杯夹在乳间,送到高衙内面前。

  高衙内低头一口干了,然后搂着那妇人的粉颈,带着满嘴酒气亲了个嘴,一
边在她白臀上扭了一把。

  那妇人裸露着白生生的肉体,赤条条挨席献酒,被那些年纪只有她一半的纨
绔公子或是拥劲亲吻,或是探乳,或是抚臀。有些不肯喝玉乳飘香,偏让她把酒
杯放在臀上,翘着屁股献到面前,趁机扒开她的臀肉,揉牝弄阴。

  这边正在劝酒,席间又是一阵大笑,却是一名公子哥儿从桌下拉出来两个奴
婢。这两人一直钻在桌子下面,肩并肩伏在那公子哥儿胯间舔弄,这时被灯光一
照,右边秀美可人的小婢面露羞色,左边一个涂脂抹粉身着女装的奴婢却满脸媚
笑,捏着嗓子娇滴滴道:「爷,小尾子箫品得好不好?」

  程宗扬汗毛直竖,众人却一阵欢笑。

  梁公子得意洋洋地说道:「小尾子乖得很呢,他妹那个小婊子,一开始寻死
觅活的,还是他压手按脚,才让我把他妹开了苞。」

  众人都叫道:「小尾子!让大伙看看你妹的花苞!」

  小尾子翘起兰花指一甩,然后把旁边的小婢按在桌上,扯下她的裤子,将她
粉嫩的屁股扒开,娇声道:「好鲜嫩的花儿呢,哪位爷爷来尝尝?」

  高衙内叫道:「放着我来!」

  旁边有人道:「小尾子!先给太岁爷品品箫,好让太岁爷弄着爽利……」

  小尾子一脸殷勤地凑过去。

  「滚开!」

  高衙内把他推到一边,然后爬起来凑到桌旁,胖大的肚子压在那少女白嫩的
圆臀上挺身而入,众人顿时一片鼓掌叫好。

  小尾子讪讪地退开,眼珠四处乱转,接着脸色一板,朝那少女喝道:「哭什
么哭!还当你是侯爷家的千金小姐?一个下三滥的贱淫材儿!主子搞咱们兄妹,
是看得起咱们!」

  有人拿起一只枇杷投过去,笑骂道:「小尾子,你可真够贱的!」

  有人叫道:「南苑一枝花呢?拉过来作个陪席!」

  席间献酒的妇人面色苍白,勉强笑道:「须不好看……」

  「少废话!」小尾子自告奋勇地把她推搡过来,赤条条按在桌上,然后爬上
去骑住她的颈肩,双手抓住她白花花的臀肉,朝两边扳开。

  众人哄笑声中,小尾子捏着嗓子道:「南苑一枝花!大白屁股肥又圆,里面
夹着朵牡丹花!水灵灵,软嫩嫩,又鲜又美人人爱!招的是蜂,引的是蝶,各位
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尝尝这鲜灵灵的南苑一枝花啊……」

  「那兔儿爷是魏申,」富安道:「魏篝侯的儿子。原来是十三太保的老七,
家里一倒霉就被除了名,靠卖屁股当了梁公子的小厮。」

  「他们两家有仇?」

  「哪儿有仇?墙倒众人推。姓梁的早就看上了南苑一枝花,还有他未出阁的
妹子,眼下捞到手,还不弄个痛快?」富安见程宗扬神情不对,低声问道:「程
爷?」

  程宗扬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离开。

          ※※※※※※※※※※※※※※※

  不多时,程宗扬一脸欢笑地进了锦绣阁,抱拳道:「各位衙内,我来晚了!
该罚该罚!」

  高衙内刚干完,正拿着一柄如意靠在榻上指着眼前的淫景戏笑,见程宗扬进
来,立刻像踩了弹簧一样跳起来,「师傅!你可来了!」忽然他目光一呆,「这
是谁?」

  席间的欢淫刚到高潮,魏篝侯一家三口都被按在桌上,由几名衙内从后奸弄,
席间淫声四起,肉欲横流。

  然而当程宗扬拉出身后的女子,众人的目光都移了过来,露出色授神予的表
情。那妇人酥体半裸,这会儿似乎出了许多香汗,白馥馥的肉体又滑又腻。

  比起席间白羊般一丝不挂念的母女,她胸前多了一根只有手指宽窄的朱红色
丝带,细细的带子从她一双肥耸的玉乳上横着勒过,只能勉强掩住乳头。她腰臀
光溜溜赤裸着,两条玉腿上却裹了一层半透明的物体。那东西像是长袜,却薄如
蝉翼,紧贴着肌肤,从足尖一直延伸到大腿根部,勾勒出腿部诱人的曲线。丝袜
顶端,绣着一圈精美的花边,将她双腿衬托得愈发精致。

  这么一个肥乳丰臀的成熟妇人半裸着出现在眼前,顿时令众少年血脉贲张,
都急切地想一睹她的容貌。可她脸上却戴着一只蝴蝶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水汪
汪的眼睛和香艳的红唇。

  那妇人白皙饱满的胴体微微颤抖着,全靠程宗扬手臂的支撑才没有跌倒。她
大腿紧紧并在一处,屁股不停战栗,就像一头发情的雌兽,急切地想要交媾。然
而看到席间正在荒唐淫戏的少年,她身体猛得僵住,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程宗扬毫不理睬她的惊讶,笑道:「头一次和大伙喝酒,怎么能没有礼物?
这是临安城中一个粉头,我用过几次,倒还过得去,各位若不嫌弃,便带来供大
伙消遣。」

  那妇人紧紧抓住程宗扬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摇着头,眼中露出哀求的目光。

  程宗扬在她耳边笑道:「刚才说得好好的,吃了药过来陪我几个朋友乐乐,
怎么?想反悔吗?」

  黄氏浑身颤抖,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实情来。

  程宗扬半是冷笑地说道:「你是不肯?」

  黄氏不受控制地摇着头。

  高衙内叫道:「这种不识抬举的粉头,抽她几鞭便老实了!」

  程宗扬笑道:「小娘子可不是不识抬举的人。让大伙儿快活快活,又不是要
她全家老小的命,哪里就不肯呢?上去吧!」

  黄氏终于垂下目光,认命地爬到圆桌上。

  程宗扬拍了拍她白光光的屁股,笑道:「哪位先来?」

  高衙内刚干过,这会儿有心无力,另外几个排行靠前的结义兄弟正骑着魏申
一家男女抽弄,眼见那粉头伏在桌上,一只又肥又圆的大白臀颤微微往下滴水,
剩下几个你争我抢,都想一尝美味。

  作为十三太保的老大,高智商一锤定音,「小梁子先来!」

  众人叫笑声中,梁世杰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爬到桌上,他抱着那只大白屁股
先亲了一口,然后扒开臀肉,阳具对着不住滴水的淫穴一捅而入。

  「好热乎的老屄!就是松了点儿!」

  「小梁子,你行不行啊!一根牙签瞎比划啥呢!」

  「给她个爽快的!用羊眼圈!」

  在众人的撺掇下,梁世杰把羊眼圈套在肉棒上,然后重新干入。

  带着韧性的羊睫毛纳入蜜穴,在肉壁上来回刮动,强烈的刺激使他身下的妇
人魂飞魄散,顿时用变调的声音尖叫起来。

  梁世杰哈哈大笑,又叫了两名婢女帮他推屁股,戴着羊眼圈的肉棒在那妇人
肉穴内横冲直撞,干得那粉头肥臀乱颠,淫水四溅。

  众恶少拍掌叫好,喊道:「七哥威武!」

  程宗扬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拿起酒杯。

  高衙内笑道:「魏申那小贱货原来排第七,现在他成了小梁子的跟班,小梁
子又把他娘他妹都拉来让大伙享受,我们兄弟公议,让小梁子顶了他的位置,如
今是我们十三太保的老七。」

  程宗扬看着那个涂脂抹粉的小尾子,依稀就是当日在小瀛洲和自己叫骂过的
恶少之一。谁知道转眼间他就被往日的结义兄弟当成奴仆,不仅自己后庭难保,
连母亲妹妹都被结义兄弟们上了个遍。

  程宗扬讥刺地说道:「你们兄弟的交情可真不错!」

  高衙内沾沾自喜地说道:「那当然!城里多少衙内想加入我们十三太保。刚
少一个这不就补上了?还是十三个好兄弟,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帮小崽子,活活糟蹋了兄弟两个字。真不知道岳鸟人从哪儿找来高智商这
个活宝,硬塞给高俅这个倒霉的爹。

          ※※※※※※※※※※※※※※※

  把那个吃了淫药,脱光衣服,戴着面具的黄氏扔到席间,程宗扬并没有待多
久,便自行回到天香水榭,任由那些小崽子胡闹。

  半夜里,程宗扬忽然睁开眼,握住枕下的珊瑚匕首。

  身旁媚香轻溢,阮香凝侧身而卧,一条雪白的大腿压在他身上,光洁的肌肤
像丝绸一样柔滑。程宗扬却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额角的生死根微微震动,捕捉到一丝冰水般的死气。随着真元的凝炼,程宗
扬的生死根感应愈发敏锐,自己几乎可以从死气的强度在脑海中勾勒出它出现的
位置——天香水榭临湖一侧南端檐角下。

  程宗扬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岳鸟人一样仇家满天下,但拜岳鸟人遗泽所赐,
自己眼下的几个敌人都够瞧的。接手临安的雪隼团分号之后,程宗扬让敖润选了
六名可靠的佣兵,作为护卫,顶替战死的星月湖退役老兵。

  这六名护卫两人一组分成三班,白天贴身随护,夜间布置成暗梢。其中一个
就在水榭的檐角下。

  程宗扬心里暗恨,今晚死奸臣留在城中的宅子里照看,金兀术轮到去钱庄的
金库的当值,青面兽在养伤,眼下只有一个豹子头可用。因为高衙内那帮狐朋狗
友摆明了要闹通宵,前院人多眼杂,自己把老豹放在内院的大门处当门神——单
凭他狰狞的模样就足以把哪个不开眼的小厮吓跑。结果防卫力量最弱的时候,偏
偏撞到鬼上门了。如果不是生死根的感应,自己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程宗扬把枕头塞到被子下,然后跃起身,壁虎般攀在梁上,将珊瑚匕首贴肘
收好,屏住呼吸。

  片刻后,室内的轻纱风吹般飘起,接着床边多了一个人影。

  即使暗夜中,程宗扬仍能认出那女子的尼帽缁衣和她颈中的星檀念珠:竟然
是静善那个小贼尼!

  静善弹指射出一枚长针,打进被内,然后一把掀开被子。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扬起的被角像被风吹开一样绽裂,一柄寒光凛冽的匕
首从空中一挥而下,然后羽毛般贴在静善颈后。

  被刀气一激,静善细白的玉颈泛起一层细密的肉粒。她背对着程宗扬,一双
妙目冷冷盯着被下蓦然惊醒的阮香凝和那只枕头。

  程宗扬左手往静善背上一拍,用上太一经的阴劲,封住她的穴道。然后往阮
香凝颈侧一点,把她送入梦乡——天知道剑玉姬是不是还有什么手段能读取阮香
凝的记忆,他可不想什么事都被阮香凝听到。万一阮香凝这个傀儡美人儿被做成
人肉窃听器,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自己就该哭死了。

  一连封了静善数处要穴,确定她无力反抗,程宗扬放下心来,然后板起脸,
严肃地说道:「小师太深夜摸进程某的卧室,是不是来偷程某的人呢!」

  静善立在床边,脸上毫无表情。

  「开个玩笑嘛,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呢?」程宗扬凑到她颈间用力抽了抽
鼻子,赞道:「非兰非麝,好正的体味!」

  静善冷冰冰道:「你再顶一下试试!」

  程宗扬道:「又不是我故意的,它自己愿意挺起来,你还能让它软下去?嘿
嘿,话说回来,要想让它软,还非你莫属……」

  程宗扬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一百金铢,煮熟的鸭子转了一圈,又自己飞回
锅里,你说这事儿闹的!

  程宗扬心头快意非常,一边故意顶了顶静善圆翘的屁股,一边道:「小师太
作了尼姑,莫非下面也改吃素了……」

  话音未落,忽然一条细长的物体从静善身后飞出,像铁鞭一样狠狠抽在程宗
扬胯下。

  程宗扬愣了两秒钟,然后发出一声闷哼,像棵被砍倒的大树一样栽倒在地。

  饶是静善穴道被封,这一记尾鞭没有用上真气,但男人的命根子挨上一记,
就算是新晋的第五级坐照境高手也扛不住。一时间程宗扬两眼发黑,全身上下都
是蛋碎的感觉。

  静善口中抽出两对豹齿般的尖牙,体内的骨骼仿佛重组一样发出细碎的「格
格」声,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层斑纹,接着她被封住穴道的手臂微微一动,攀
住床榻,微微俯着身,修长的身材宛如一头矫健的雪豹。

  难怪自己封她穴道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这贱人竟然有兽族血统,而且还是
有变身的能力的兽族血统!

  眼看静善就要冲开全部穴道,程宗扬忍痛咬住牙关,一把抓住她的豹尾,使
劲一拧。

  静善变身中充满张力的胴体猛然一震,身上扩散的兽纹随即收敛。程宗扬痛
得满头都是冷汗,却死死拧住静善的豹尾不肯撒手。

  静善愤怒地瞪大眼睛,神情不住变幻,忽然飞起一脚,踹中程宗扬的小腹。

  程宗扬要命的部位挨了一记豹尾,护体真气早已震碎,静善这一脚踹中,顿
时丹田剧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边静善强行变身的过程被程宗扬打断,所受的反噬比程宗扬更重,她凝聚
所有力量的一脚踢出,随即也一口喷出鲜血,与程宗扬同时宣告身受重伤。

  静善变身被阻,强行冲开穴道又伤了经脉。程宗扬丹田受创,腹内的气轮像
坏掉的齿轮一样支离破碎,略一催动,就刀割般痛彻心肺。但眼下性命交关,两
人谁都不怠慢,各自强压下伤势,厮打起来。

  这会儿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空负一身修为,却像两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小孩
子一样靠着体力扭打。程宗扬虽然是个壮男,可静善这个女人却有着兽族血统,
一番扭打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更吃亏的是静善还是个尼姑!

  既然是死缠滥打,绝招无非是抠鼻挖眼撇指头,外加对着扯头发——可对着
静善这个光头小尼姑,自己活活少了一项要命的技能!

  搏斗中,程宗扬右脸被静善一记肘击打得青了一大块,程宗扬也没客气,朝
她小腹狠狠擂了一拳。

  两人扭打了一盏茶工夫,才好不容易分开,各自呼呼地喘着气。程宗扬抹着
唇角的血迹骂道:「死尼姑!你疯了!」

  静善胃部受到重击,捂着小腹伏地呕吐,半晌才昂起头,厉声道:「把你那
天抄录的符文交出来,饶你不死!」

  程宗扬无名火起,这年头劫匪都这么嚣张,什么要求都敢提!

  「好说!」程宗扬叫道:「我看你屁股很翘!让我干一炮好不好!」

  既然话不投机,双方不再废话。静善从颈中摘下一颗佛珠,劈面朝程宗扬打
去。紫黑色的佛珠飞到途中,表面细密的金色星光亮度蓦然攀升,令天际的月光
相形见绌。

  当初在香竹寺,程宗扬就觉得这死尼姑的佛珠不是凡品,此时才知道静善的
十八颗金星紫檀佛珠都注入过法术。虽然不清楚挨一下会是烤成乳猪还是冻成冰
棍,但肯定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

  程宗扬见势不妙,一头扎到床榻底下。

  静善纤手一指,那粒佛珠如影随形地朝他追去。

  忽然床下飞出一个黝黑的物体,就像一只黑乎乎的铁西瓜狠狠砸在佛珠上。

  阁中猛然一亮,接着是一声巨响。巨大的爆炸声浪将整座水榭都震得微微一
抖,无数铁片迸射开来,将四周的轻纱撕得粉碎,接着利刃般射进木柱、窗棂、
房梁。

  这一下巨响终于惊动了外面人,水榭外传来叫嚷声,「有贼!」

  「来人啊!家主遇袭了!」

  从床榻下隐约能看到静善双足向后退去,等程宗扬从床下钻出来,阁中已经
人迹杳然,只有地板上多了一道殷红的鲜血。

          ※※※※※※※※※※※※※※※

  水榭内外点起灯笼,将阁中照得亮如白昼。几名护卫用长杆挑了灯笼,搜查
水面的痕迹。

  程宗扬坐在椅中,赤裸的上身缠着绷带——一枚铁片射透床榻,在他背后开
了一道半尺长的伤口,幸好铁片余力已尽,没有透胸而过。

  李师师给他包扎着伤口,另一名年轻的佣兵护卫道:「贼人已经泅水逃了。
龙哥被人刺穿心脉,已经……已经没救了……」说着哽咽着滚下泪来。

  「按标准厚加抚恤。另外找到他的家人,看是否需要奉养。」

  林清浦躬身道:「是。」

  程宗扬叹了口气,对那名护卫道:「今天这事不怪你们。但你们也要吸取教
训,一个是小心警惕,另一个是加强修为。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这条命,也不能
懈怠。」

  「属下知道了。」那名护卫道:「请家主责罚。」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温言道:「这次就免了,下次注意。」

  护卫离开后,程宗扬道:「通知建康方面,家里的护卫留四名打理生意,等
祁远回去接管,其余都调来临安。」

  离开南荒时,殇侯曾给他十名护卫。自己被苏妖妇偷袭,小紫带着自己逃离
建康,这些护卫一直没有随行。后来江州之战开始,祁远、吴战威、易彪等人全
被调来协助江州之战,只好把这些护卫留在建康照看各处产业,还有宅中的柳翠
烟、芝娘、拉芝修黎和那些婢女。

  程宗扬已经命令易彪从新组建的直属营挑三十名能干的前来帮忙,但如今自
己的摊子越来越大,对手也越来越强,不得不把这些护卫也都用上。

  林清浦返回静室传讯,阁中寂静片刻,李师师开口打破沉默,「你的家在建
康?」

  程宗扬往椅背上一靠,又痛得坐起来,丝丝吸着凉气道:「那里也和这边差
不多,有房有舍,但没有什么家的感觉,倒更像客栈。」

  说着程宗扬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在天地
间行走,走到哪儿累了,或是被事情缠住了,落了脚,就算是家了。」

  「没有女主人吗?」

  程宗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有。但相信我,你不会想遇见她的……」

          ※※※※※※※※※※※※※※※

  鲜红的朱砂在黄色的符纸上抹过,夭幻的笔触宛如云霞,旋转着氤氲散开。

  小紫放下朱笔,将绘好的符箓摊在一枚半旧的铜铢上,然后轻轻一吹。两滴
鲜血沿着朱砂的纹路流动起来,最后汇在一处。血滴相触的刹那,符纸化为一股
青烟,纤细的朱红色符文丝一样印在铜铢上,然后渐渐渗入其中,消没无痕。

  小紫把那枚铜铢系在卓云君发梢,笑吟吟道:「好了。往后你就和雁儿心血
相连,分也分不开了。」

  卓云君柔声道:「多谢妈妈。」

  「自己拿上行李,先去临安吧。」

  「女儿知道了,紫妈妈。」

                第七章

  李师师将银刀和小针放在酒水中清洗干净,一一收起,然后摘下口罩,「三
天内不能走动,在阁里好好养伤。每天换一次药。」

  「两次吧。」程宗扬笑嘻嘻道:「这样我每天能多见你一次。」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误了换药,将来会留疤。」

  程宗扬对这点皮外伤并不在意,有自己的生死根在,这点伤用不了两日就能
平复。要紧的是自己丹田挨的那一脚着实不轻,起码三四天不能提气运功。可惜
李师师学的是外科,对内伤所知甚少。

  「那些小兔崽子呢?」

  「闹到方才刚散。」

  「姓黄那婆娘呢?」

  「回去了。」李师师道:「天快亮的时候她来说要给我磕头,我没见她。」

  程宗扬微笑道:「心里有没有好受点?」

  李师师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已经忘了。」

  「忘了就好。」程宗扬把一只瓷瓶扔给她,「这个给你。梁小崽子的娘来求
的时候,随便给她一粒半粒。」

  「这是什么?」

  「一点小玩意儿。」

  李师师把玩着瓷瓶,过了会儿道:「你倒是舍得。」

  「什么舍得?」程宗扬问出口才恍然道:「你说姓黄那婆娘?哈哈,这有什
么舍不舍得的?我跟你说,好白菜我当然留着自己拱,一棵烂白菜难道还当宝不
成?嘁,那骚婆娘连烂白菜都算不上,瞧她那模样,以前就没少勾三搭四,都该
算是泡菜了!世上难道还有把一棵烂泡菜当成宝贝疙瘩的傻瓜?我要把一棵烂泡
菜还留着自己慢慢吃,那不是有病吗?」

  「烂泡菜吗?」李师师被他逗得一笑。

  「我吩咐的,让姓黄的婆娘临走时给你磕个头。」程宗扬冷笑道:「昨晚那
种丑事都做出来,往后她再没有脸面在你面前抬起头来。她那一家都是狗男女,
用不着对她客气。」

  「奴家知道了。」李师师站起身,然后交待道:「好生休养几日,饮食忌辛
辣、酒水。」

  「你放心,这几天我闻到酒味就想吐。」程宗扬道:「给我留一点伤药,要
活血化瘀的。」

  李师师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依言留下药物,离开水榭。

  李师师走后,程宗扬赶紧解开裤子,呲牙咧嘴地把伤药涂在胯下,他张着腿
歇了一会儿,然后勉强爬起来,像螃蟹一样迈着步子上了楼。

  阮香凝比他幸运得多,手雷的残片没有一片炸到她,但近在咫尺的爆炸使这
个不谙武功的弱质女子受到强烈冲击,一时间昏迷不醒——其实就是震晕了。

  程宗扬探了探她的心脉,料想无妨,然后坐下来,打开背包。

  那份誊录的袈裟符文正静静躺在背包内,除了自己,世间恐怕再没有一个人
能猜到上面记载了怎样神秘而又惊心动魄的内幕。

  野猪林一战,将静善的身份揭开一角。

  叵密原本属于佛门显宗,但随着十方丛林的崛起,许多不认同十方丛林教义
的佛门派系被指为异端外道,首当其冲的就是叵密。

  为了匡护各自的佛门正义,大孚灵鹫寺与叵密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冲突。双
方由最初的口诛笔伐,演变成大打出手,最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冲突以叵密的
彻底失败而告终,早在一世大师圆寂之前,叵密就已经销声匿迹,没想到会在此
时出现。

  程宗扬慢慢抚着那张纸,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叵密门下竟然会培养出兽人血
统的弟子,难道那些秃驴是逃到兽蛮人的地域躲避追杀?慈音贼尼又为什么会和
他们搞到一处?还有西门庆那狗贼,一路与静善眉来眼去,又有什么企图?

  另一方面,一个穿越者一手缔造了佛门势力最强大的十方丛林,披着宏扬佛
法的外衣,却在故意引导十方丛林教会化,这种创造性的举动,究竟会带来什么
样的影响?

  「家主安在!」秦桧闻讯赶来,在外面唤道。

  明知道这位奸臣是天生的演技派,但他口气中的焦虑和急切,还是让程宗扬
生出一丝感动。

  程宗扬出去开了门,笑道:「奸臣兄,见过你的嫩草了?」

  程宗扬把秦桧留在城内,一大半是为了方便他勾搭李清照的表妹,听到程宗
扬的笑谑,秦桧只一拱手,便问起遇袭的情形。

  程宗扬说完经过,秦桧思索片刻,然后道:「不必去追静善尼的下落。」

  程宗扬点头道:「那贼尼多半是从湖里逃走,一点线索都没有。」

  秦桧道:「不用寻。她必会再来。」

  程宗扬一拍大腿,「没错!」

  静善既然是为袈裟上的文字而来,这一趟没有得手,肯定还会再找下手的机
会。只要守待兔,不怕她不自投罗网。

  程宗扬心里去了一份隐忧,笑道:「你来得倒快。我还吩咐过,你说不定正
幽会小情人呢,没让他们去通知你。从哪儿得的信?」

  秦桧苦笑道:「属下是为他事而来,进园才知道公子遇袭。」

  「什么事让你连夜跑一趟?」

  秦桧道:「江州兵败已经传到临安。」

  程宗扬愕然道:「这么快?」

  秦桧道:「并非军报。是有人从烈山传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程宗扬笑道:「嫩草告诉你的?」

  秦桧微微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昨天起,王党成员相互间走动
剧增。多半是准备藉机搞垮贾师宪。」

  「老贾没这么容易倒吧?」

  「五五之间。」秦桧道:「梁师成倒台后,他门下的党羽大多改投王禹玉,
令王党势力大增。眼下抢先发难,未必不能扳倒贾师宪。」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是谁给王禹玉传讯的?」

  程宗扬与秦桧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神霄宗。

  「老贾这条船八面漏风,大伙儿都抢着要跳了。」程宗扬叹了口气,隐隐为
自己的钱庄担忧。

  秦桧从容道:「公子何必忧心?即使贾太师失势,钱庄也未必便办不下去,
说到底,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程宗扬大笑道:「正是!」说着他站起身,「江州事定,咱们只用笑看宋国
重臣斗法,倒是能忙里偷点闲来。今天我打算给自己放个假,出去办点事。有什
么事,等晚上回来再说。」

  秦桧拱手道:「是。」

          ※※※※※※※※※※※※※※※

  「陛下已经下决心收了贾师宪的权。」

  橡树瓦的密室内,一副商人打扮的高俅一边喝着蛇麻酒,一边慢悠悠说道。

                 1

  作为星月湖在宋国最大的敌人,贾师宪倒台本来是仅次于江州大胜的好事,
程宗扬这会儿心里却不免有些惋惜。

  秦桧虽然点明钱庄不会必废。但在政治层面上,制度以外的举措大多都是因
人成事,人亡政息的例子屡见不鲜。贾师宪一力推行纸币,钱庄之事虽然小有波
澜,也算是顺顺利利办了下来。一旦贾师宪失势,继任者如果继续推行纸币,功
劳都是贾师宪的,事情干完,还白白替人作了嫁衣。如果纸币出了漏子,更是替
老贾背了黑锅。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傻瓜都知道怎么选择。

  一旦贾师宪交出权柄,最可能主管纸币事务的无非三五个人。无论蔡元长,
还是韩节夫、史同叔可都不是傻瓜。蔡元长已经准备好卸磨杀驴,就算他留三分
交情,这一刀也能斩得自己半死不活。

  高俅对程宗扬的担忧毫不在意,「员外多虑了。你只怕朝廷占完便宜就把纸
币弃如敝履,却未想过朝廷对这笔收入也是难以割舍。四十万金铢的本金当作三
百万来用,这种好事谁肯放得下?」

  程宗扬苦笑道:「我是怕咱们宋国上下都把我看成一只傻乎乎的肥羊,不但
杀了吃肉,还要剥皮剪毛,抄了我家,还让我谢主隆恩。」

  高俅摆了摆手,「必不至于。陛下年纪虽轻,心里却是有主见的,并非猜忌
苛刻的庸主。」

  即使宋主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狠角色,自己除了求神保佑也没什么好办法。哪
天想拿自己这只肥羊开牙,要吃红焖的、醮汁的,还是孜然味的,都是人家一句
话的事。

  程宗扬转过话题,「宋军败那么惨,怎么朝廷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俅悠然道:「怎么没有?」

  相比于决定撤军时的沸沸扬扬,江州溃败的消息传来,朝中的反应却出奇的
寂静。梁师成已经远赴州县,梁党冰消瓦解。王禹玉行动如常,每日照旧是三句
话:请圣旨、接圣旨、已得圣旨。他的门人更是全无异动,预料中雪片般弹劾的
札子一封都没有。王党引弦未发,贾党成员更是噤若寒蝉,人人自危,朝廷中保
持着古怪的沉默。

  但这些都是表象。高俅道:「陛下得知宋军大溃,辎重损失无算,当即掀翻
了御案——你可知道?」

  程宗扬摇了摇头。

  高俅道:「陛下盛怒之下,派内侍传旨,赐前去督军的翁应龙军前自尽。」

  翁应龙是贾师宪的心腹,与廖群玉并称为左膀右臂。按说处理翁应龙,应该
下狱付有司问罪,宋主连审都不审,直接赐自尽,显然对贾师宪的忍耐已经到了
极限。

  高俅道:「江州溃败的消息传来,贾师宪应该立即入宫请罪,但陛下足足等
了一天,也没有见到这位太师的人影。陛下连番催问,前去传旨的内侍都回奏说
找不到贾太师,你知道当时在场的王禹玉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王禹玉说,听闻贾太师新纳一妾,或在湖中赏玩也未可知。」高俅笑道:
「你若听说贾师宪新纳的姬妾是从宫中私自放出的宫女,便该知道陛下有多愤怒
了吧?」

  「王禹玉这眼药上的是地方啊。这一来还不把陛下气炸了?」

  高俅模仿着宋主的口气道:「陛下面色铁青,半晌才下诏:御史中丞尸位素
餐!着令致仕!诏命筠州知州滕甫复位。」

  御史台本来是监督百官的机构,贾师宪一意孤行,导致大败,御史们早该飞
奔过来咬他个血肉模糊,这回却偏偏装聋作哑——御史们连宋主都没少骂,居然
畏惧太师的权势,这种事放在哪位君王身上都无法接受。不过程宗扬更在意的是
高俅的后半句。

  「招滕甫复位?还当御史中丞?」

  高俅点了点头。

  「太好了!」

  滕甫原本就是因为与贾师宪有隙,才被远贬筠州。此时宋主召滕甫回朝,言
外之意连聋子都能听懂。老贾这回麻烦不小。

  程宗扬还待再问,刚刚还一副重臣口吻的高俅忽然坐直身体,盯着水镜上泛
起的光亮发出一声欢呼,「鞠赛开始了!」

  高俅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镜,一边伸手拉了拉绳子。室外铜铃轻响,接着
两名穿着短旗袍的歌妓玉蝴蝶般飞进来,笑靥如花地斟酒削果,一面吸着雪茄,
给两人奉上。

  高俅绝口不提朝廷中事,言语间都是商人口吻。程宗扬也只好把事情放到一
边,专心致志地观看起鞠赛来。

  高俅多年乔装看球,为避免暴露身份,总是独处一室,顶多有两个歌妓陪着
说笑。对于他这样的铁杆球迷来说,两个投客人所好的假球迷就和不解风情的妓
女一样,不过是聊胜于无。

  这会儿好不容易盼来个懂行的知己,而且同处一个阵营,彼此知根知底,不
用担心得意忘形,说出不该说的话来,高俅心里这份畅快,就像走了十几年的夜
路,终于遇到亲人打着灯笼来接他一样。相比之下,江州之战星月湖大胜,在高
俅看来都算是小事。

  冒着泡沫的蛇麻酒一杯接一杯递来,两人叼着雪茄,靠在沙发上,怀中各抱
着一个半裸的美女,冲着水镜实时传来的鞠赛影像拍桌顿足,大声叫好,为一个
球争得脸红脖子粗,为比赛胜负打赌。

  程宗扬固然被鞠赛热烈的场面感染,高俅这老家伙竟然也激情如火,甚至在
比赛中间休息时露了一手,跳到桌上把一只铁皮酒杯踢得绕身乱转。

  十升一桶的蛇麻酒两人足足喝下去两桶,五十银铢一支的雪茄烟不知道吸了
多少。高俅本来就酒量平常,这会儿全靠强撑着才没趴下。程宗扬酒量比不上云
丹琉,比高俅可不是强上一点半点,这会儿照样喝得大醉,到比赛结束的时候,
包厢里四个男女,身上加起来只有一件衣服,还是高俅愿赌服输,穿了娇儿的肚
兜。他按照赌约,解开头发披散到脸前,然后冲出去大声喊了一嗓子,「我是猪!」
然后才飞奔回来。

  程宗扬更干脆,他猜对了胜负,却赌输了进球数,高俅喊完,他醉醺醺接过
肚兜,一包头脸,然后单枪匹马地冲下楼,在刚散场的球迷们万人唾骂声中,面
不改色地裸奔一圈,最后带着七八斤重的口水跑回来。还剩下一桶蛇麻酒全给他
当了洗澡水。

  两人一直闹到深夜,才满身酒气勾肩搭背地离开橡树瓦。临行时,久在临安
经营珠宝生意的苏老板苏佳朴还一脸正气地痛斥掌柜,「哪里来的失心疯!扰人
清兴!下次逮到,往死里打!」

          ※※※※※※※※※※※※※※※

  翠微园远在西湖,从城中赶回去恐怕天都亮了。两人分手之后,程宗扬忍住
酒意赶往原来的住处,然后倒头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方醒,等程宗扬好不容易睁开眼,带着宿醉起身洗漱,便
接到手下传来消息,说生意上出了些麻烦,请他赶紧去照看。至于究竟出了什么
麻烦,来报信的也说不明白,程宗扬没奈何,只好匆忙赶到钱庄。

  钱庄铺面照旧是门可罗雀,除了几名雇来的朝奉,鬼都没有一只。这种局面
原本也在预料之中,程宗扬没有多停,随即便赶往武穆王府。

  刚从冷清的钱庄过来,武穆王府入目的情景使程宗扬险些惊掉下巴。数不清
的人群蚂蚁般在偌大的王府内进进出出,每人手里都搬着几块砖几片瓦,像刚从
灰窝里钻出来一般,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程宗扬立刻叫来看场的手下,「这是怎么回事?谁请了这么多工人?喂喂!
那个娃娃才六岁吧!怎么连童工都有?」

  「回公子!是师师姑娘的吩咐。」

  「师师?她怎么管到这儿来了?」

  「昨天临安府来人,称王府内鼠患成灾,限我们三日内拆除王府,不然就要
回收土地。我们四处找遍都没寻到公子,只好在园子里等候。师师姑娘出来时遇
到我们,问明情形,便先拿了主意。」

  昨天自己和高俅在橡树瓦子看球的事,可是机密中的机密,连秦桧和林清浦
都不知道,难怪这些人找不到自己。不过临安府突然变卦,限自己三天内拆光王
府,却给程宗扬敲响了警钟。

  武穆王府在这儿撂了十几年的荒都没人敢碰,怎么到自己手里就老鼠成灾,
非得三天内拆光?无非是看到贾师宪那边风头不对,临安府的人抢先作下文章,
一旦贾师宪倒台,就先宰自己这只肥羊一刀。

  别处是人走茶凉,这里是人还没走,抢茶的手就先按到杯子上,宋国的官吏
这头脑真够机灵的。

  程宗扬沉住气,「师师姑娘是怎么说的?」

  「师师姑娘说,左右已经挂了告示要雇工来拆房子,不如改一下,就说前些
天大火,不少人家受灾,如今城中砖瓦价格高昂,我们程氏为济民解困,特意放
开王府,所有受灾的人家都可以随意入府中取用砖瓦,程氏不收分文。」

  那名手下道:「头一天人还不多,今天一大早就涌来上千号人,这会儿更是
人山人海,我们拦都拦不住。公子爷,照这势头,到不了晚上就全拆平了。刚才
还有邻居过来,说我们召来的灾民把他们家的房子都拆了一半。我们要是不管,
他们就要报官。可眼下这势头公子也瞧见了,我们想管也管不过来啊。」

  眼前来拆房子的起码几千人,把偌大的武穆王府挤得满满的,程宗扬看着都
眼晕,愣了一会儿,才安慰道:「行了行了。别说你们,这会儿就是星月湖大营
在这儿也拦不住。他们想报官就报官好了,官府要能拦住这些人,江州早就打下
来二百次了。」

  那名手下嘀咕道:「这些砖瓦还能卖不少钱呢。」

  程宗扬玩笑道:「我给你张桌子,你到门口去收钱,能收上来的全是你的,
我一文都不要,怎么样?」

  那手下一听这话,立刻缩头不语。这么多人,手里还都有家伙,就算一人扔
一块砖,都够给他盖七八座像样的大坟了。

  前天还满目荒凉的王府,如今各处都热火朝天。看样子几千都打不住,上万
都有可能。成群的年青汉子攀上墙头,先掀掉房顶,锯断大梁,推倒立柱,然后
抡起铁锤、鹤嘴锄,将墙上的砖头一层层敲下来。下面人头攒动,争抢着掉落的
砖瓦。远远望去,整座王府尘土弥漫,人声鼎沸,一场拆迁,硬生生让他们搞出
大兵团作战的声势,难怪连邻居家都遭了殃。

  程宗扬大开了一番眼界,带着满肚子的感叹号赶回翠微园。

          ※※※※※※※※※※※※※※※

  此时园中却多一位不速之客。程宗扬带着路上买的糖葫芦,兴致勃勃地来找
李师师,刚进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阮香琳穿着一身淡绿的衫子,长发被一条丝帕束在脑后,娇俏的五官明艳照
人,看起来英气十足。如果不是她右手的戒指自己曾经在高衙内的手上见过,活
脱脱就是个英姿飒爽,行侠仗义的女侠。

  只不过此时阮香琳杏眼含怒,娇美的玉脸仿佛挂了一层寒霜。坐在对面的李
师师姿容婉丽,沉默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母女间的气氛僵硬无比。

  程宗扬笑嘻嘻把糖葫芦递给李师师,「这家的山楂又大又红,你来尝尝。」

  李师师暗暗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接过糖葫芦,起身道:「娘,这是
女儿投奔的家主,盘江的程公子。你有话就对他说好了。」

  李师师说罢便起身离开,把程宗扬一个人留在室内。

  程宗扬堆出一脸笑容,「不知道伯母有何见教?」

  「打开天窗说亮话。」阮香琳果然是快人快语,「我家师师原本已经许给高
太尉家的衙内作妾的。你若识相,便少来纠缠她。」

  程宗扬一边打量着阮香琳凸凹有致的身段,回忆着她包裹在女侠外表下的熟
美肉体,一边笑道:「阮女侠大概是头一次来这里,可知道这园子是谁的吗?」

  阮香琳对他的暗示恍若未闻,带着一丝不屑道:「小衙内叫你一声师傅,便
以为这园子是你的了?」

  「天地君亲师,我这师傅也是五伦之一。」

  「习文习武都可以称师。教人经商的老师,我阮香琳还未听过。你可知道外
间如何说的?」阮香琳讥讽道:「人说小衙内名字里有个商字,要有商贾在旁才
能成事。你这师傅,不过是太尉府的仆役而已。」

  程宗扬碰得不止一鼻子灰,足足被奚落得灰头土脸,心里不禁暗骂,这九成
是高俅那老奸巨滑的家伙故意放出风声,好掩盖两人的交往。

  程宗扬总不好对李师师的娘亲拍桌子,忍气道:「师师姑娘是自愿加入我盘
江程氏,阮女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阮香琳挑眉道:「师师年幼无知,若非你花言巧语,怎会离家出走?」

  「阮女侠,师师姑娘离家出走是因为你们逼她嫁人吧?话说回来,师师姑娘
这样一朵鲜花般的人物,你们怎么就舍得让她嫁给花花太岁作妾呢?」

  「给高衙内作妾难道有什么不光彩吗?」阮香琳道:「太尉府满共就这一位
小衙内,高太尉位高权重,又有几世吃用不完的身家,师师嫁过去有何不妥?」

  「师师姑娘要嫁的是高衙内,何必总说高太尉的权位?这样你还不如让师师
姑娘直接嫁给高太尉算了。」

  阮香琳眼中露出一丝怒气。

  「阮女侠,」程宗扬认真道:「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高太尉能把钱财留给
衙内,可他能把权位也留下来吗?高太尉的权势能保护他十年二十年,能保护他
一辈子吗?为了眼前一点利益牺牲师师姑娘一生的幸福,值得吗?」

  「你一个外人,难道比我这当娘的还关心师师?」阮香琳冷笑道:「你又有
什么?一个微末客卿而已,我难道把师师交给你?」

  程宗扬越听越气,盯着阮香琳高耸的胸部暗暗发狠:摆什么架子!你身上哪
块肉我没摸过?揭穿了当场就要你难看!嚣张个什么!

  心里发泄一番,程宗扬笑眯眯道:「阮女侠既然知道我是客卿,想必也知道
我还是宝钞局主事吧?」

  阮香琳嘲讽地说道:「一介商贾而已。便是你有钱能买下王公伯侯的爵位,
还不是要抄家便抄家?」

  「喂,魏篝侯那是作孽太多,拿了官府的钱放高利贷才被抄家的好不好?」

  双方唇枪舌剑,谁都没能说服谁,阮香琳等了许久,也不见李师师回来,最
终含怒离去。

  李师师等母亲走后才出来,歉然道:「我娘性子急燥,有些话说得重了些,
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程宗扬却道:「糖葫芦呢?你都不给我留一个啊!」

  李师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剩了一半,都给你好了。」

  「这还差不多。」程宗扬拿起糖葫芦,咬了一颗。

  李师师道:「我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贾师宪要被治罪,因为听说你是走贾太
师的门路买的官,才来要我回家。」

  程宗扬终于明白,难怪阮香琳看不上自己,在他们眼中,只有权力才是实实
在在的,无权无势或者失去后台的商人,不过是鱼肉而已。看来贾师宪倒台,对
自己的影响远比想象中要深远得多。

  「令堂消息够灵通的。」

  「镖局消息原本就比外面快些。何况城中都已经传遍了。」

  程宗扬摇着糖葫芦道:「她老人家可猜错了,我走的不是贾太师的门路。」

  「别人会信吗?」李师师道:「你连悦生堂的镇堂之书都能讨来,难道还没
关系?」

  程宗扬顿时来了兴趣,「你看了吗?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李师师啐了一口。

  程宗扬笑道:「你放心,老贾要倒台,我顶多倒点儿小霉,大事不会有。」

                第八章

  贾师宪还没有倒台,已经黑云压城,各路英雄都磨刀霍霍地准备宰自己这只
肥羊。程宗扬头一次意识到,贾师宪如果失势,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恐怕比江州
被宋军攻下还大。

  虽然在李师师面前拍着胸脯说得口响,程宗扬心里其实也是没底,一整天都
忧心忡忡,生怕贾师宪那边刚被下诏问罪,自己这边就迎来各路前来抄家的官府
好汉,把盘江程氏按倒剪毛、剥皮、再大卸八块。因此童贯带来的消息,让他感
觉自己就像在作梦一样。

  「老贾没事了!?」

  江州之战是贾师宪一手挑起,如今酿成大败,如果追究责任,贾师宪无论如
何也推脱不了。宋主先赐死翁应龙,接着召回滕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贾师宪这
一次在劫难逃,然而事件的发展却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就在昨天程宗扬与高俅在橡树瓦尽情看球的时候,贾师宪奏请入宫,单独奏
对了一个时辰。第二天中午,宫中传出的消息便急转直下:夏用和身为主将,指
挥无方,勒令于军中戴罪立功。

  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临阵逃脱,夺职下狱,付有司问罪。

  筠州常平仓连番失火,滕甫身为知州,缺乏管束,以失察去职。

  王禹玉年老多病,上书请郡外放,钦命判知筠州……

  接着是朝中的人事变动,户部、刑部、工部尚书同时致仕,由各部侍郎处置
部务。随着王禹玉出外,枢密院也彻底成了空架子。这一连串的诏书令人眼花缭
乱,等众人清醒过来,王禹玉一党已经在贾师宪雷霆万钧的反击下被连根拔起。

  原本就大权在握的贾太师,在朝中再无对手。

  「这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叫道:「老贾篡位了?」

  秦桧道:「其中定有隐情。童公公,不知宫中这几日可有何异动?」

  程宗扬在城中的宅子是鹏翼社暗中经营的私产,因为报备吏部时填写的就是
这处地址,因此孙天羽的皇城司与童贯的大内传递消息时,都在此处。童贯一大
早扮成小厮,送来宫中最新消息,见程宗扬如此惊愕,不禁颇有几分自得。

  「异动倒称不上。」童贯压低声音道:「只不过贾太师与陛下对晤之前,先
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是陛下的祖母。当年待贾妃是极好的。」童贯道:「也不知道贾太师说了
些什么,太皇太后便把陛下叫去着实教训了一通,陛下一向孝顺,不得已才把王
宰相贬出朝廷。」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贾妃是贾师宪的姊姊,先主的妃子。论起来贾师宪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子甥一
辈,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上话并不奇怪。

  秦桧却皱眉道:「贾师宪是用何言辞打动太皇太后的?」

  这倒是个问题。若论亲近,一个是亲生孙子,如今的大宋之主。一个是已故
子妃的异母弟弟,亲疏天差地远。除非贾师宪有足够的理由,否则根本不可能说
动太皇太后。

  童贯为难地说道:「这个……小的着实不知。」

  这种机密的对谈,世间除了贾师宪、太皇太后和宋主本人,恐怕再没有第四
个人知道,秦桧这一问只是点出其中的关键,并没有指望他能答出来。

  秦桧不再言语,拿过高俅、童贯、孙天羽等人从不同渠道送来的各种消息,
仔细翻阅。

  高俅的情报是程宗扬亲自拿来的,内容侧重军事,钜细无遗。但时间在贾师
宪入宫之前,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

  从宫中传来的最新消息分析,江州之败的处置结果明显是拿石元孙当了替罪
羊。对夏用和的处置看似严厉,但以夏夜眼的年纪,此战结束就该解甲归田,一
个戴罪立功,反而保留了他的兵权,其实是明贬暗升。

  滕甫与王禹玉是贾师宪的政敌,免职的免职,赶走的赶走,处置起来一点都
不含糊。王禹玉的党羽在这次官场地震中大都被清除出去,以至于枢密院和三位
尚书的位置都出现空缺。韩节夫、史同叔与蔡元长三个都是聪明人,并没有表明
倾向哪一方的立场,反而成了宋主与贾师宪搏奕之中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眼
看要成为这次官场地震的大赢家。

  程宗扬亲自把童贯送出后门,这位自己安插在宫中的耳目才心满意得,两袖
金风地离开。

          ※※※※※※※※※※※※※※※

  秦桧足不出户,整个下午都在检对情报。不久,安排在明庆寺的眼线拿来祈
福榜上的新出现张贴。程宗扬随即赶往祈福字条上的地址,取回高俅送去的最新
消息,一并交给秦桧,自己则赶往武穆王府和钱庄查看生意。

  次日黎明,熬了一个通宵的秦桧依旧神采奕奕。程宗扬打着呵欠暗道:奸臣
这活儿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瞧瞧死奸臣这精力!话说回来,身体要差点儿,也
干不了那么多坏事。

  经过一夜的筛选,在这些涉及近数十名官员,几百件错综复杂的情报中,秦
桧挑出三条并不起眼的消息。

  一条是皇城司易主,原任皇城司使李宪去职,由大貂珰封德明接任。

  一条是宋主命太医院挑选良医前往选锋营,讯问大貂珰秦翰的伤势。

  还有一条是晋国舞都侯张少煌将赴临安,作为正使出席宋国的千秋节。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属下怀疑,宋国宫中确实丢了一个要紧人物,而且
与皇城司脱不了关系。」秦桧道:「皇城司使换人,便是针对此事。李宪常年在
军中,皇城司使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荣衔,但对这位封公公可就要紧得很了。」

  程宗扬思索片刻,「你查一下,宫里有没有姓韦的妃子。」

  「没有。」秦桧毫不迟疑地答道:「属下已经查过,宫中姓韦的只有一个,
却不是妃子,乃是当今太后。」

  程宗扬虽然早有准备,听到此言,心里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难道被自己从
黑魔海的巢穴救出来,跟了自己几个月,一路被自己吃了无数豆腐的梦娘,会是
宋国的太后?

  不会吧?听说她和岳鸟人有一腿,还生了一个女儿——如果不是下落不明,
说不定自己又得唤岳鸟人一声岳父了——难道自己占了岳鸟人女儿的便宜,又占
到他女人身上?姓岳的鸟人对我也太好了吧!

  程宗扬干笑道:「不会太后丢了吧?」

  「应该不是。」秦桧道:「太后初八会往明庆寺祈福,宫中严令皇城司随行
护驾。」

  「太后经常去上香吗?」

  「内宫后妃大都好佛崇道,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每年此时宫中妃嫔都会往寺
庙上香。」

  梦娘将以前的记忆全然忘却,但当日在筠州香竹寺,她上香的动作明显是经
常烧香礼佛的。程宗扬越想越是疑心,会不会是真是宫中的太后被人掳走?卢景
曾经说过,他和斯明信以前闯到宫里,逼问过太后岳帅之女的下落。他们两个既
然能偷入大内,剑玉姬想从里面带个活人出来,也不是难事。如果梦娘真是宋国
太后,那么四月初八的浴佛节上,烧香那位多半是个幌子……

  思索间,程宗扬脱口道:「鱼目混珠!」

  秦桧皱眉想了片刻,「属下倒未想得如此之深,不过也绝非不可能。」

  程宗扬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想知道太后是真是假,四月初八那天去明庆
寺看一眼不就行了?

  程宗扬靠在椅背,手指敲着扶手道:「还有呢?」

  「另一条是关于江州兵败。秦大貂珰在撤军途中伤势突然加重,此事颇为蹊
跷。」秦桧沉吟道:「秦某猜测,秦大貂珰必然是与人交手,以至负伤。能在江
州击伤秦大貂珰的,无非三股势力:星月湖、萧侯爷、北府兵。」

  「不会是孟老大。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提。」

  「不错。我们已经知道并非星月湖大营,而且北府兵出动的可能性也很低。
那么就剩下萧侯爷。」

  「这里还有一条消息,」秦桧拿出一份最新的邸报,「因累年入不敷出,空
耗钱粮,于朝廷无益,诏罢丹阳船舶司。」

  秦桧放下邸报,「然后是最后一条:晋国以舞都侯为使节,赴临安为宋主贺
寿。」

  丹阳位于晋宋两国北部交界,是云水中游最重要的码头之一,船舶司别说经
营不善,就是想赔钱都不容易。宋国说撤就撤,除非是与晋国作了台下的利益交
换。

  「干!」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拍案而起,「王茂弘!」

  高俅送来的情报曾提到贾师宪派人赴建康,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换取晋国的
表态,此事后来不见下文。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时间,宋国就突然撤掉了丹阳的
船舶司。由此推想,江州大败的消息传来时,贾师宪很可能正在与晋国的使者交
涉,谈判的结果不言而喻。

  程宗扬又是感叹又是佩服,「王茂弘这条老狐狸远在建康,照样把手伸到临
安。用本来就留不住的江州换一个丹阳渡,这生意怎么看都有够划算的!」

  「更要紧的是帮了贾师宪一个大忙,让贾师宪有理由继续把持权柄。」秦桧
道:「贾师宪非是无能之辈,单以才具论,堪称中上之姿。但其为人轻佻,分心
颇多,以其中上姿,用在国事上的不过五成,便落为中下之等。让其执掌宋国权
柄,诸国尽可高枕无忧。否则贾师宪失势,宋国有一二英才,未尝不能振作。」

  程宗扬笑眯眯道:「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还有你秦会之,我瞧着都是
大宋出类拔萃的英才嘛。」

  秦桧哈哈一笑,「秦某若治宋国,若烹小鲜耳!」

          ※※※※※※※※※※※※※※※

  围绕宋国权柄的一场明争暗斗,最终以贾师宪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贾师宪外
战也许外行了点,一个江州就让他损兵折将,丢尽大宋的脸面。但在权力斗争的
内战中,老贾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当围观者都以为他要血溅五步的时候,贾师
宪突然出手,一剑封喉,直接把对手都扫到历史垃圾堆里,尽显奸雄本色。

  贾师宪的位子既然稳如泰山,前几天围绕盘江程氏的乌云也随之消散。首先
是临安府的官吏们,很负责地把控诉程氏折迁的邻居抓到官府,二话不说,先打
了一顿板子,给了程宗扬一个十足的人情。

  接着通源行也痛快地交出生意,明面上管事的刘掌柜堆起满脸笑容,由衷地
欢迎盘江程氏派人接收。通源行背后两大东家,?王让人送来一份贺礼,梁师都
则是亲自上门,对这个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执礼甚恭,攀不上贾太
师的高枝,能抱住程氏的大腿也是好的。至于黄莺怜,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把
自己送到新主人床上。

  听说钱庄的生意仍不见起色,蔡元长也派人传话,当初定下的分月支付,可
以缓些日子再交。

  一连串的前倨后恭,让程宗扬啼笑皆非之余,也不禁感叹权势的威力。因此
当廖群玉亲自上门,表示太师有请的时候,程宗扬立刻备了礼物,带着秦桧一同
赶往远在葛岭的半闲堂。

  廖群玉一扫前些日子的忧色,眉宇间神情轻松了许多。他与秦桧一路谈诗论
文,说到妙处,彼此抚掌大笑。

  程宗扬昨晚闹到凌晨方睡,这时坐在马车上一颠,不由困意上涌,忍不住打
了个呵欠。

  看到廖群玉的目光投来,程宗扬歉然说道:「昨晚大醉一场,让廖先生见笑
了。」

  廖群玉微笑道:「酒能乱性,所以佛家戒之。酒能养性,所以仙家饮之。无
酒则学佛,有酒则学仙,只是不可贪杯。」

  「受教受教!」程宗扬笑道:「小子无知,刚知道廖先生的悦生堂是有名的
书坊,不知道平常的书籍是怎么印的?」

  「无非石印、木印两种。」廖群玉道:「技法都是一般,先制成原稿,翻转
过来铺在木石上,由工匠依稿逐页雕刻出阴文,然后上墨印制。」

  「雕刻一页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若是木版,通常一个熟练工匠每日能雕刻两到三页,石版须减半。」

  「廖先生觉得石版和木版哪个好些?」

  「各有千秋。石版版材耐久,但费时费工。木版易雕,却不易保存,往往变
形开裂,或是易腐易朽。」

  程宗扬微笑道:「廖先生考虑过活字印刷吗?」

  「活字?」廖群玉摇头道:「不及雕版多矣。」

  当初一听说廖群玉的悦生堂是印书的,程宗扬就想到了活字印刷术,有心靠
这个先进技术改变时代进程。这会儿听到廖群术的话,程宗扬几乎跳起来,活字
竟然不如雕版?你们这脑筋也太老了吧!

  「活字印刷先作好字模,然后排版,难道不比雕版更快?木版一天雕两到三
页,活字一天至少能排四五十页的版,效率高出几十倍啊!」

  廖群玉仍然摇头,「多年前曾有人开过活字印书坊,不过惨淡经营,没上几
年便倒闭了。」

  「怎么可能?活字印刷效率高几十倍还能被雕版印刷挤垮?」

  廖群玉笑道:「不意程员外对印书也颇有兴致。廖某正好对此留心一二,便
与公子聊聊。」

  「若用活字印刷,排版的工匠须是识字之人。雕版工匠不须识字,依着文稿
雕成便是,这一条便所费工钱便比工匠高上许多。」

  「即便有排版的工匠,活字印刷也非易事。活字字模小而易损,大小一致也
非易一,排版时往往凸凹不平,行列不均,所印书籍至为粗劣。当初那家活字印
书坊,便只能印些一般商家用的薄册和单张文字。」

  程宗扬道:「这是字模的问题。泥的木的不行,用铜字、铅字就没这个麻烦
了。」

  「倒也有人试过。铜铅以外,尚有瓷模,且不说这些字模制作起来的难易,
便是制好也难以用墨。更麻烦的还在印制书籍。」廖群玉道:「书非纯字而已,
若有绘图、表格,活字印制便无用武之地,仍得雕版。」

  程宗扬琢磨着说道:「这也不是太麻烦……」

  「廖某还未说完——雕版一次雕刻,只要雕版不坏,尽可随意印制。便以这
册《悦生堂诗抄》为例,仍廖某十余年前雇工雕成,至今尚用。若是活字,今日
印一百册,明年印一百册,这排成的版面是留是毁?若留,则字模成本远高于雕
版,若毁,则重印时仍需重排。因此活字印制,似简实繁,终不及雕版易用。」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呼了口气,「好险好险……」他本来想着搞活字印
刷,幸好一直太忙,还没有来得及投钱下去。

  秦桧笑道:「活字也非毫无用处,较之雕版胜在制版快捷,若是为商家印制
字张,旋印旋收,则比雕版事半功倍。」

  程宗扬反复想了一遍,活字印刷恐怕只能用在时效性强的出版物上,如果印
大部头的正规书,长年出版的经典书籍,真比不上雕版。难怪历史上唐代发明印
刷术,宋代就出现有记载的活字印刷术,直到清末还是传统的雕版印刷占主流。

  不是古人想不到,而且真实的使用情况决定了印刷术的发展。

  程宗扬感叹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我太想当然了。」

            ※※※※※※※※※※※

  马车在半闲堂的多宝阁前停下,廖群玉领着两人入内,在厅中等候。

  隔着几道珠帘,隐约能看到贾师宪正在一群美貌侍妾的簇拥下翻看札子。

  程宗扬往珠帘看了一眼,低声问道:「相爷一大早就叫我来,是不是出了什
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钱庄的事,相爷有些放心不下。」

  程宗扬与秦桧悄悄对视一眼,知道贾师宪虽然一着定乾坤,稳住位子,终究
在江州吃了败仗,还想在纸币推行上扳回局面。

  终于贾师宪看完札子,传两人入内。贾师宪平常起居的精阁内陈设华丽,一
张孔雀翎毛织成的锦榻光彩夺目,旁边镶嵌着八宝的仙鹤铜薰炉异香轻散,周围
的美姬一个个花枝招展,令人禁不住心生羡意。不过程宗扬记得贾似道倒台后身
边的姬妾都被遣散,自己更是被人绞毙,死于非命,无边富贵都成了过眼云烟。

  贾师宪道:「听说蔡元长用一百万纸币质押了三十万金铢?」

  程宗扬道:「正是。」

  贾师宪冷哼一声,「杀鸡取卵。」

  这话不好接口,程宗扬只老老实实低下头。

  贾师宪起身踱着步,过了会儿道:「如今战事已了,正该休养生息。蔡元长
为人好大喜功,这三十万金铢多半是用来粉饰太平,讨好陛下。殊不知筠州等地
今春误了农时,春耕尚不足两成。滕甫之流误国误民,虽主上英明,把这些庸人
逐出朝堂,终究是误了国事。到了今秋,免不了朝廷赈济。到时这三十万金铢周
转不出,岂不因小利误了大事?」

  程宗扬苦笑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若是能发行出去,虽然辛苦了些,倒
也能周转。可时至今日,也没有兑出一贯半贯。」

  贾师宪知道这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其实是程宗扬用来购地的款项,如果照常发
行,他拿出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周转下来,也许还薄有利润。可蔡元长急于求成,
直接将纸币质押成三十万金铢取走,虽然是分成十个月逐月支付,但没有官方提
供的发行渠道,程氏钱庄拿着这一百万的纸币用不出去,就等于白砸在手里。

  问题是这批纸币已经质押给程氏钱庄,贾师宪即使不愿钱庄因本金枯竭陷入
困境,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通过官府的压力推行下去——如果以官府的力量帮助
钱庄推行钱币,自己就算不怕朝中那些瞪着眼睛四处找茬的御史,宋主那一关也
无法通过。

  可纸币已经成为贾师宪眼下唯一的政绩,他现在好不容易保住位子,一旦承
担兑换的程氏钱庄再出事,用不着朝野群起攻之,他自己就该上书辞位了。

  贾师宪沉吟良久,「可否推给晴州的商家?」

  程宗扬实话实说,「恐怕晴州没有哪家商号肯接。」

  「这些纸币可以用来缴纳税款,晴州商家在我宋国一年的商税便不止此数,
哪里便穷了他们?」

  贾师宪暗含杀机的口气让程宗扬心底发凉,从头到尾老贾都没把纸币当成正
经事做,话里话外都打着替朝廷捞一笔就算完的主意。

  秦桧在旁道:「只怕不妥。」

  贾师宪对秦桧的话十分重视,「有何不妥?」

  秦桧道:「晴州商贾可用而不可信,若强发纸币,只怕生变。」

  贾师宪正容道:「秦伴当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秦桧徐徐道:「在下倒有些小伎俩,或可试用一二。只是要
借太师的威势。」

  程宗扬心里嘀咕,不知道死奸臣是玩什么花样。

  贾师宪一口应诺,「秦伴当既然有计策,且尽管做来!」

  贾师宪、程宗扬、廖群玉的目光都落在秦桧身上,连周围的美姬也好奇地看
着这个中年文士,想知道他有什么妙计。

  秦桧不慌不忙地摸了摸鬓脚,「连日忙碌,倒有些日子未曾理发了。」

  贾师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边吩咐道:「来人!唤府中理发匠来!」

  「不敢用府上的匠师。便是瓦子中的匠人即可。」秦桧道:「修面、剔甲、
净耳的也寻几个来,最好是行内成名的匠人。」

  贾师宪的府邸平常便蓄养有各行匠人,但秦桧这样说,仆役不敢怠慢,立即
快马赶赴城中,找了几个有名的剃头匠。

  不到一个时辰,那些匠人便被带进半闲堂。这些匠人虽然是行内成名的老师
傅,终究做的下九流的营生,到了太师府,一个个都战战兢兢。

  秦桧也没挑地方,直接在多宝阁前的院子里摆了张交椅,安安稳稳地坐在上
面。那些理发的、修面的、剔甲的、净耳的匠人一看这位老爷的派头,丝毫不敢
怠慢,这边理发的匠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洗着头,另一边剔甲的匠人道:「请老爷
高抬贵手。」

  净耳的匠人戴了一只镏银的凹镜照亮,一边取了棉签、银夹,轻手轻脚给这
位大老爷掏着耳朵。

  程宗扬心头佩服,死奸臣往那儿一坐便是派头十足,官架子摆得比贾师宪都
地道,谁要敢说眼前这位不是相爷,那些匠人非啐他一脸不可。

  贾师宪一言不发,坐在帘后打量着秦桧的举动。廖群玉一手捋着胡须,似乎
在思索他到底有什么计策。

  秦桧半闭着眼,悠哉悠哉地享受着匠人们娴熟细致的技艺,似乎这计策非要
等他修饰一新才能施展。

  好不容易理完发净完面,净耳的匠人拿出一根铜丝,放进老爷耳内,轻轻一
弹,那嗡嗡声舒坦得仿佛让人骨头都酥了。

  拿出平生的功夫做完手艺,几名匠人赔着笑道:「老爷,你看还合适吗?」

  一名美婢拿着银镜左右照过,秦桧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来人啊,看
赏。」

  接下来的一幕,让几名匠人都瞪大眼睛。

  两名彪形大汉合力提着一只箩筐过来,里面装的全是钱铢!

  成千上万的铜铢盛满箩筐,里面还夹杂着白亮亮的银铢,甚至还有几枚黄澄
澄的金铢,明晃晃照得人眼睛直花。

  几名匠人像被人踢了一脚般齐齐跪下,叫道:「回老爷!这赏赐太厚了!小
的们万万不敢!」

  「无妨无妨。」秦桧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你们尽管拿去使用。朝廷准备
修改钞法,现有的金银铜铢一律停止使用,全部兑换为纸钞。这些钱铢若不用出
去,过几日便无用处了。」

  几名匠人张大嘴巴,做梦一样看着那些钱铢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意往车上一
丢,然后打发他们离开。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便从瓦子中疯狂地散播开来。随着众
口相传,秦桧说的「准备修改钞法」变成朝廷「已经更改钞法」:「兑换纸钞」

  也改成以二兑一,甚至以三兑一;金银铜铢停止使用甚至变成私藏者论罪的
邪门传言。

  几乎是眨眼之间,程氏钱庄的大门就被蜂拥而至的市民挤破。无数市民争抢
着把手中的银铢、铜铢兑换成纸币。

  三天之后,不仅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全部兑换一空,连钱庄以前回收的大
额纸币也兑换了一大批出去。

  「奸臣兄,你这回可把老贾给吓住了。」

  一边翻看着李师师清点的账目,程宗扬一边笑道:「贾师宪原本千方百计想
把你撬走,好让你给他效力。结果你在他府上理了次发,他就不再提这茬了,知
道为什么吗?」

  秦桧叹道:「贾太师了无容人之量,秦某偶露锋芒,贾太师心生忌惮也在情
理之中。」

  「没错。贾师宪要把你举荐上去,恐怕要不了几年,朝中就没有他的立足之
地了。饱读诗书,眼光精明,为人干练,又不迂腐,连邪招都敢出,这样的人物
他怎么能不怕呢?」

  秦桧道:「若非公子,也无会之用武之地。」

  程宗扬大笑道:「六朝这么大还怕没有你的用武之地?王茂弘那只老狐狸咱
们别去招惹,宋国已经是我囊中之物,奸臣兄,有机会去洛阳和长安,咱们不妨
会会汉唐两国的名臣!」

  秦桧笑道:「公子既有此志,秦某愿附骥尾。」

                后记

  正如晋国篇采用了一些《世说新语》的典故,临安篇也采用了一些宋代的典
故。

  主角游玩时看到的鱼戴傀儡面具、老驴跳的拓枝舞、乌鸦下棋,以及喝的饮
料,吃的点心,出自南宋吴自牧的《梦粱录》,是当时临安市面的真实场景。金
明池争标则是北宋的场景,出自《东京梦华录》。临安更有名的水上娱乐是钱塘
江弄潮,但是时间在八月,这里只好借用了三月十八的金明池争标。

  宋代饮食的丰盛,在当时许多笔记中都有反映。这一集中主角饮宴的内容,
除了《梦梁录》以外,还选用了《西湖老人繁胜录》、《武林旧事》中的记载。

  第三集中,主角去见贾师宪时,看到的建筑分别出自《齐东野语》、《山房
随笔》和《西湖游览志余》的记录。贾师宪的豪奢相当有名,以至于有人说红楼
梦中的大观园,其实就是贾似道的贾府。

  贾师宪救火出自《遂昌杂录》,作者郑元佑是元代的临安人,文中对贾师宪
灭火的描写,大都沿用了原文。但「甜水巷苦水巷」一节,原本是包拯的故事,
出自宋代笔记《独醒杂志》,因为同是救火,放到此处。而且我觉得这个故事放
在贾师宪身上比放在包公身上更合适。

  秦桧理发的故事出自宋代张端义的《贵耳集》,内容当然不是发行纸币,而
是宋代频频出现钱荒,市面缺少流通的铜钱,秦桧借理发把五千钱当两个钱用,
结果「不三日间,京见钱顿出。」成功解决了这次货币危机。作者在故事的末尾
说:此宰制天下之小术也。

  写了这么多书名,并不是说我全都看过,只是想说这样写是有依据的。

  在这一集中出现了宋代五大奸相:蔡京、秦桧、韩侂胄、史弥远和贾似道。

  有人说,六朝中的奸臣都写得很有能力,是不是在为奸臣正名?

  我想,无论奸臣还是名臣,能当上宰相的,都不是废物。因为他们是奸臣,
就认为他们不干正事,也是一种误解。这五大奸相之所以被视为奸臣,首先是祸
国殃民,这是基础。其次是对待政敌手段恶劣,这是重点。

  宋朝前期名臣辈出,虽然有政见之分,最多是把政敌赶出朝廷,到边远州郡
当个小官。从蔡京开始,发展到把政敌立碑刻名,不仅列名的政敌永不录用,还
禁毁文字,禁止其子孙参加科考。秦桧除了杀岳飞,更把不同意议和的近百名官
员或贬或逐。韩侂胄为岳飞正名,追赠为鄂王,削秦桧王爵,改谥号为缪丑,但
他严禁道学,把包括朱熹和四名宰相在内的五十多人定为伪学逆党。

  后来韩侂胄北伐失败,史弥远暗杀韩侂胄,力主议和,恢复秦桧的申王爵位
和忠献谥号,反对议和的或是处死或是杖毙,矫诏立帝,擅权二十余年——虽然
他因为支持道学,而没有名列宋史的奸臣传,但种种作为比秦桧更恶劣,后人无
不视之为奸臣。

  另一方面,没有徽宗、宁宗、理宗这些昏君,也没有这些奸臣大肆用奸的空
间。从这方面说。秦桧遇到程宗扬,也许是他的幸运。

  附带提一笔王氏:程宗扬不知道,秦桧的妻子王氏确实是李清照的表妹。

  各种笔记和演义中,秦桧与王氏密谋于东窗之下,秦桧尚在沉吟,王氏已经
说:缚虎容易纵虎难。秦桧私计遂决。因此王氏与秦桧一起,在岳王庙前跪了五
百年。

  然而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却记载:秦桧病中兴大狱,列五十三人名
单,已经拟定刑名,家吏送来画押时,王氏再三拒绝。秦桧死后,这些人都保全
下来。

  从这里看,王氏的污名是受了秦桧的连累。

  另外追加一句:由于汉字的特性,雕版印刷一直是主流。随着时代和技术发
展,清末活字印刷取代了传统的雕版印刷。但进入二十世纪,由于成本和使用效
率的影响,活字印刷术正在向新型雕版印刷术发展。最终雷射照排技术的出现,
终结了活字与雕版印刷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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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集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李师师

  程宗扬大胆潜入明庆寺,欲探查梦娘的真实身分,却被深藏不露的老太监强
行制伏。

  让程宗扬在惊恐之余倍感讶异的是,太皇太后手腕上那条有着皇冠图案的
「手链」……

  小瀛洲上杀机密布,程宗扬决定以己为饵,先除西门庆!

  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後,有大貂璫协力的程宗扬,真能扳倒神秘莫测的剑
玉姬吗?

                第一章

  「初八日卯时一刻,太皇太后、皇太后銮驾出大内,沿途由禁军护送。六刻
至明庆寺,稍事休息。辰时一刻,叩拜寺内宝塔;四刻,至五岳楼祈福放生。巳
时一刻,入大雄宝殿恭迎佛像;三刻,安座金盆、上香、礼佛;五刻,备五色香
汤浴佛;七刻,绕佛祝圣。午时一刻用斋饭,四刻启驾返宫。銮驾及寺内由皇城
司及大内守卫。自卯时起,至午时末,沿途及明庆寺周围两里禁止百姓通行。」

  程宗扬放下纸张,笑道:「难为你写得仔细。」

  孙天羽毕恭毕敬地说道:「叔叔的吩咐,小侄自当尽力!」

  姓孙的虽然够乖巧,一句话都不多问,但漏洞不能不补。程宗扬叹了口气,
一脸头痛的表情,半是随意半是为难地说道:「你也知道,原来的武穆王府如今
正在拆迁,王府又紧邻着明庆寺,万一浴佛法会上那些工匠惊扰了宫里的贵人,
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孙天羽恍然大悟,满脸敬佩地说道:「还是叔叔想得周到。」

  双方戏演到这儿就差不多了,程宗扬喝了口茶,「当日城内的大火,查出原
因了吗?」

  孙天羽斟酌着说道:「这件事不是侄儿经手,但听说是一个小官熬药时引燃
了厨棚。幸好贾相爷处置得当,才没酿成大祸。城中民居虽然烧了一些,但各处
官衙都没波及,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

  当日的临安大火程宗扬心里一直在嘀咕,会不会是黑魔海做的手脚?他在宫
中与高俅通过风,自己又一堆的事情要处理,这事便一直由高俅在查,但一直没
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现在听来只烧了太医局几处房舍,要紧的六部、大内都没
有波及,看来自己有点儿疑神疑鬼了,什么事情都往黑魔海身上想。

  孙天羽走后,林清浦提醒道:「此人心术不正,不宜多用。」

  程宗扬道:「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只防着他别去害
人便是。老四那边有消息吗?」

  「祁执事亲自把张侯爷一行一直送过沅水,后面这一路顺风顺水,大概四月
中旬能到临安。」

  林清浦道:「易彪一行虽然启程晚了几日,但昼夜兼程,听说已经赶在张侯
爷等人前面。」

  「建康方面有消息吗?」

  林清浦摇了摇头。

  程宗扬叹了口气,云如瑶那边至今没有半点音讯,她身体本来就弱,如今又
伤了元气,万一寒毒发作,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云秀峰带人返回建康,以他的
交游、手段,云家的安全倒不是问题。只可惜自己分身无术,无暇亲赴建康,向
云老哥他们磕头赔罪。

  程宗扬收拾起杂乱的心绪,聚精会神地计算着账目,直到日色偏西才放下账
册。

  武穆王府从拆到建,少说也得一年才能完成,如今程氏钱庄仍在户部提供的
陋巷里。不过这些天来,身边的陋巷几乎成为闹市,除了临安本地以外,还不断
有各处州府的商人赶来询问如何兑换纸币。

  程宗扬原以为小额纸币难以推行,第三批一百万金铢的小额纸币只是用来换
取武穆王府的地产,推给官府就不再操心。谁知蔡元长半逼半送又把皮球踢了回
来,强行抵押了三十万金铢的现款。

  正棘手间,秦桧在半闲堂随便放出一则流言,不仅把这批纸币兑换得干干净
净,连以前收回的纸币也兑出不少。死奸臣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不禁自己暗中
拍案叫绝,连贾师宪都心生忌惮。

  至此程氏钱庄三批纸币全部发行完毕,由于第三批是直接在钱庄兑换,所有
现金都进入钱庄的金库。随着晴州的粮款陆续运抵,刚才盘点账目,折为金铢计
算,自己手中的现金总计近一百八十万,纸币仍有五十七万,另外还有筠州分号
储备的五万金铢。

  在外面流通的二百四十三万纸币中,六十万握在云氏手中,散落在市面上的
流通纸币一百八十三万,与储备的现金数目接近一比一,情况不是一般的乐观,
即使出现最坏的局面,所有流通纸币全部兑现,自己也有足够的现金撑下来。

  但从负债角度计算,四十万是宋国官方提供的本金,三十万是云氏的借款,
还有蔡元长把纸币抵押给自己的三十万分期付款。扣除负债保留本金的话,自己
相当于用一百二十万现金支付两倍的纸币。

  虽然情况还算乐观,但这是把自己全部资本都投入钱庄的结果,一旦钱庄出
现风波,自己能保住多少利润尚未可知。

  最薄弱的环节也许在云氏的态度,除了自己欠云氏三十万金铢的现金,云氏
手中还有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如果云氏与自己翻脸,一下就能拿走自己九十万金
铢的现金,等于自己资本的一半。这个可能性虽然很小,但也不能说没有。

  另一方面的隐患也不能不戒备,既然秦桧能用流言把纸币全推出去,再有一
则纸币无用的流言出来,说不定全临安的人都跑来挤兑。到那时,只要有一个金
铢的现款兑换不出,程氏钱庄的招牌就砸了个粉碎。

  为了体现纸币的信用,程宗扬让云氏暗中操控的两家粮行,自己掌控的通源
行,以及死奸臣赶在火灾时抢购的建材物品,出售时全部挂牌接收纸币。同时对
工地上招募的工匠承诺,工钱每日一结,但一半由纸币支付——别说如今纸币在
临安正吃香,就算纸币无人问津,只要每日干完活,能用这些纸张从粮行换来实
打实的粮食,工匠们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程宗扬甚至还和明庆寺的和尚们商量,庙中的功德钱、香火钱都接收纸币,
由钱庄负责兑换。如果明庆寺肯把收来的钱铢存在程氏钱庄,钱庄提供给寺庙的
利率为年息三分。明庆寺也不含糊,狠狠收了一笔好处费,答应了接收纸币,存
款的任务却没能谈拢——明庆寺自己也往外放贷,利率更是高达年息五成。如此
豪迈的手段,让程宗扬对放这帮高利贷的黑心和尚愈发刮目相看。

  如今临安的居民拿到纸币,可以去粮行买到粮食,或者在城外买到急缺的砖
瓦建材,还能到明庆寺买来香纸火烛捐献功德。各处商号把收来的纸币拿到程氏
钱庄兑换成现款,程氏钱庄再用工钱的方式把一部分纸币释放出去——虽然整体
规模极小,但起码这些纸币已经开始流通,越多的人开始接触纸币,也越能体会
到纸币带来的方便。

  程宗扬抱肩看着窗外的暮色。从二月十七日自己到临安,不足两个月时间,
程氏钱庄初具雏形,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两顶官衔,太师府、太尉府、皇
城司、大内、六部官员……各处关系该摆平的摆平,该拉的拉上,还白捡了一个
通源粮行……让旁观者看来,简直是高歌猛进,无往不利。然而如此顺利,却让
程宗扬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自己一个失业的废柴白领就能在六朝呼风唤雨,以前那些穿越前辈怎么个顶
个的那么倒霉呢?岳鸟人手握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强军,照样被雷劈得无影无踪,
自己脚下会不会也是流沙?转眼就将自己吞噬得干干净净?

  自己手边最靠得住的势力,要数星月湖大营,其次是殇老头、云家和高俅。

  最靠不住的,肯定要数宋国官方。从风传老贾出事前后,官场态度的变化就
能看出,别看现在贾师宪、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等人和自己称朋道友,一旦
卸磨杀驴,绝没有一个手软的,能让自己光屁股,绝不会给自己留条裤衩。相反,
如果能在朝中稳住脚,像梁师都、黄氏那样自愿带着家产甚至家眷投效的都不知
有多少。可惜自己只是个客卿,出身不正,想站得稳,还需要更硬的靠山。

  宋国最硬的靠山还不是宋主,而是进士头衔——每三年考一次,每次录取三
百来人,自己能考中的机率和被雷劈差不多。

  程宗扬心里突然跳出个念头,宋主年过二十还没有娶正宫,不会是在等李师
师吧?瞧他那张小白脸,倒和徽宗有七八分相似。如果真是徽宗,自己的公关经
理出马,绝对是手到擒来……

  程宗扬刚想到这儿,立刻在心里大摇其头,如果这位宋主真是徽宗,自己肯
定把李师师藏得严严实实,连影子都不让他瞧见。

  李师师不是云如瑶那样的帐目天才,不过她外表看似柔弱,骨里子却倔强得
很。自己刚才看的账目就是她用了两天时间,一笔一笔核算出来的。论起认真细
致,比自己可强得多了。

  程宗扬看了眼在内室翻看账目的李师师,禁不住又在心里摇了摇头。自己把
她请进公司,不是让她当会计的。可惜别的东西自己教不了,只盼着兰姑快些到
临安来,私下里教教她风情,免得这块上好的白玉被自己耽误了……

  「会之还没回来吗?」

  林清浦道:「没有。」

  王禹玉顷刻间失势落败,别人倒也罢了,秦桧倒比树倒猢狲散的王党还忙上
几倍。这几日为着王禹玉往筠州赴任的事前后打点,整天出入王家,连钱庄的事
也暂时放下。

  程宗扬道:「准备三万金铢,让冯大法送到户部,交给蔡侍郎。」

  「是。」

  冯源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只带了一句话:「蔡侍郎已经清点过了,他说承
公子的情,明日请公子去家中赴宴。」

  自己还兼着宝钞局的主事,属于户部的下设机构,不过宋国上下都把宝钞局
看作临时机构,连衙门都没设,只是给程宗扬一个官方的名义而已,说起来蔡元
长也算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请自己去家里赴宴,着实够给面子。

  看到这批纸钞顺利变成钱币,蔡元长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可是纸币已经到了
钱庄手里,想再赎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况且为着明年能继续发行纸币计较,户
部也不好随意就朝令夕改。那么蔡元长找自己干嘛?又变着法子想从自己这儿掏
钱吗?

  程宗扬略一犹豫,便道:「让人回蔡侍郎,明天我一定去。」

  ……

  蔡府在涌金门外,离西湖不远。蔡元长刚由郎中升任侍郎,府邸规模并不算
大,但府中建筑精巧,陈设雅致,一砖一石用料都极为扎实,富贵而不外露,显
然蔡奸臣在户部这些年没少捞钱。

  蔡元长自重身份,没有出门迎接,等程宗扬进来,他在内院的檐下远远拱了
拱手,笑道:「程主事,多谢你为朝廷分忧啊。」

  程宗扬回了一礼,笑道:「这是在下份内的差事,怎敢让侍郎道谢?」

  一边说,一边让人把备好的礼物送进内院。

  蔡元长哈哈一笑,亲自下阶把住程宗扬的手臂,请客人入内。

  程宗扬来时反覆想过,蔡元长既然在家里设宴,谈的肯定不是公事,私事除
非就是通源行。

  果然,双方入席,酒过三巡之后,蔡元长便主动问起通源粮行的生意。此前
因为江州之战,粮价上下波动,程宗扬固然赚得盆满钵满,通源行这些粮行却没
捞到多少好处,虽然没有赔钱,但粮价飞涨,成本上升,占用了不少资金,通源
行又贪图粮价飞涨的暴利,因此才从官府挪用钱款来炒粮。

  通源行背后的宁王和梁家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对朝局了如指掌,原以为能趁
此机会大捞一把,谁知太乙真宗突然表明态度,导致局势急转直下。眼见粮食生
意一败涂地,再加上梁家失势,户部清查账目,宁王落井下石,抢先提走了铺中
的现金,把个烂摊子扔给梁家。这边程宗扬露出接手的意思,宁王乐得作个顺水
人情,痛快地把股份让给了盘江程氏。

  程宗扬接手之后,先从云家的云海行购得一批粮食,然后大笔注入资金,才
让通源行转危为安。按照私下里的约定,蔡元长不再追查通源行的账目,条件则
是白拿四成的利润。即使只为私下的利益考虑,蔡元长也得让通源行的生意越来
越好。

  这会儿蔡元长问起粮行的生意,程宗扬当即大倒苦水。反正通源行当时都已
经惨到老板娘要去卖身,自己把局面说得再困难十倍也没有多少出格。

  蔡元长沉吟片刻,徐徐道:「王师江州败绩,损失无算,为免国中震动,朝
廷有意购买一批粮食,补充各地的常平仓。」

  程宗扬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宋国官方要通过各地粮行进行粮食
储备,如果能成为官方的供应商,还用担心什么销路?

  但程宗扬关心的还是最要紧的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晴州的商税。」

  程宗扬一头雾水,「晴州的商税不是已经征过了吗?」

  他记得晴州每年向宋国朝廷支付二十万金铢的固定商税,作为晴州实行事实
自治的条件。二十万金铢不过四十万贯,相比于晴州的商业规模,这点钱真不算
多。

  蔡元长举杯与他一碰,悠然道:「贾太师与晴州总商会交涉,由总商会一次
支付九十万金铢,作为今后五年的商税。」

  程宗扬脑中顿时跳出来个词:割肉补疮!贾师宪先从晴州大笔借贷,接着发
行纸币,现在又把今后五年的商税一并收来,只要能应付眼前的危机,往后哪管
是不是洪水滔天。

  程宗扬忍不住道:「陛下答应了吗?」

  「已经御批了。」

  程宗扬不禁又同情起宋主来,前面一个岳鸟人,用十二道金牌把这个小正太
勒索得一干二净,后面又来个贾师宪,三下五去二就把宋国的家当败掉一大半,
到时候就算干掉老贾,宋国这摊子也烂得差不多了。说起来晋国的陛下是白痴,
都没他这么惨的。

  都是自家的生意,双方也没有再搞什么花样,直接在席间敲定,由通源行作
为临安常平仓的唯一供应商,三个月内向仓内提供六十万石的粮食,每石价格十
二银铢,总计三十六万金铢。随着江州之战的结束,粮价回落已成定局,这个价
格定得不是一般的高。但宋国朝廷如果要求降价,主管户部的蔡元长肯定头一个
不愿意——降一文就是从他口袋里往外掏钱。

  谈罢生意,双方都轻松了许多,蔡元长亲手夹起一箸肉干,笑道:「来,尝
尝厨下做的黄雀鮓!」

  程宗扬尝了一口,这东西自己还是头一次吃。感觉是用酒酿成,咸香可口,
滋味奇佳,不禁赞道:「好味道!」

  他夹起一片,审视着道:「这是麻雀?怎么做的?」

  蔡元长心情正好,笑道:「黄雀比麻雀略小,捕来后用酒洗净拭干,装入坛
中。加入麦黄、红曲、花椒、精盐、葱丝等物,层层铺实,然后用粽叶封好。待
坛中卤出,则倾去,加酒浸渍。黄雀肉性大温,食之壮阳补气。程主事若喜欢,
舍下正好多做了几坛,一会儿让人送到府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双方哈哈大笑。这场小宴虽然没有歌舞伎乐,但双方一拍即合,算得上宾主
尽欢。

  眼看天色将晚,程宗扬起身告辞。蔡元长亲自送到檐下,又谈笑几句,这才
分手。

  程宗扬挥挥身上的酒气,正要登车,却见冯源脸色发青,神情紧张地盯着旁
边一辆马车。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上了车,然后把冯源叫上来,「怎么了?撞鬼了?」

  冯源咽了口吐沫,「程头儿,我刚见着一个人……」

  他凑过来,在程宗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程宗扬霍然起身,「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

  冯源道:「老豹也看到了。」

  「老豹!」

  豹子头把头伸进来,「何事?」

  「你们刚才见到一个拿折扇的公子哥儿进去?」

  「然也。」

  豹子头道:「吾认得,乃西门大官人。」

  程宗扬一点酒意顿时清醒过来,西门庆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蔡元长府上,难
道蔡元长也和黑魔海有牵连?

  「不对!」

  如果蔡元长是黑魔海的人,他们避人耳目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公然出现?还
让自己见到?莫非这是剑玉姬故意在对自己示威?

  程宗扬沉住气,皱眉思索半晌,开口道:「走——」刚说了一个字,他忽然
闭上嘴,双眼紧盯着蔡府大门。

  一个遍体风流的公子哥儿潇潇洒洒从大门出来,他穿着白色的锦袍,戴了一
顶瓦楞帽,手中一柄大红洒金的折扇,一双桃花眼顾盼间勾魂夺魄,正是西门庆
那狗贼!

  程宗扬隔着车窗淡绿色的玻璃冷眼旁观,只见蔡府的家仆奔前走后,对西门
庆执礼慇勤,态度比见着自己这个官儿还亲热几分。西门庆也似乎在府上常来常
往,与众人熟不拘礼。

  蔡家那几名仆人一直把西门庆送到马车边,各自得了一份厚厚的赏钱,才欢
天喜地地离开。

  西门庆掀开车帘似乎要登车,忽然放下帘子,晃悠悠走了过来。他远远就把
折扇插在领后,双手抱拳,躬身深施一揖,然后笑嘻嘻道:「果然是程兄!久违
久违!」

  既然已经露了行藏,程宗扬也不再躲藏,他抬手推开车窗,冷笑道:「大官
人,咱们离上次见面也没几天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咱们兄弟可有几日没见了呢?」

  对于当日在野猪林的交手,西门庆似乎没有半点芥蒂,一边说一边还挑了挑
眉毛,一副谈笑风生的派头。

  这狗贼的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他既然敢在这里等着自己,多半还有后手。只
凭冯源、豹子头和自己,想干掉他并不容易。

  「大官人还真是悠闲,天天跟在我马车后面吃灰吗?」

  「贤弟可是想岔了。」

  西门庆毫不介怀地笑道:「愚兄只比贤弟晚来一步,听说贤弟正与干爹宴饮,
没敢打扰,没想到出门又遇上,果真有缘。」

  程宗扬有心骂他个狗血喷头,听到「干爹」二字不禁一愣,半晌才道:「蔡
侍郎是你干爹?」

  西门庆笑嘻嘻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似乎看到剑玉姬正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在
棋盘上轻轻落子。

  自己在临安的粮战,正是因为纸币才大获全胜,转手间就拿到一般粮行几十
年都赚不到的钱。而同样是因为纸币,自己所有的利润全在钱庄。如果蔡元长是
黑魔海的人,他一手把持户部,自己这一番辛苦,就等于全都白白给黑魔海作了
嫁衣。

  西门庆神情淡定,摇扇笑道:「不知程兄何时有空,大家一起喝杯茶呢?」

  程宗扬冷静下来,「是剑玉姬让你来的吧?」

  西门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笑道:「程兄既然是生意人,总不会拒人于
千里之外吧?」

  程宗扬忽然一笑,「这几日忙东忙西,也没顾得上向仙姬道谢。这样吧,今
天是初三,初八、初九、十一、十二……四月十二,程某在西湖宴请两位如何?
不知大官人府上何处?到时我定下地点,好通知大官人。」

  「好说。」

  西门庆痛快地拿出一封竹制的名刺,笑道:「如此,愚兄便静候佳音了。」

  程宗扬放下车帘,马车随即起步。他拿起西门庆递来的名刺看了一眼,随即
交给冯源,「这狗贼居然还有公开的身份!让皇城司去查!」

  「是。」

  「通知林清浦,立即联络彪子,让他们加快速度,四月初十之前务须赶到临
安!」

  冯源应了一声,然后忍不住道:「程头儿,你真要给他们设宴?」

  「没错。」

  程宗扬冷笑道:「鸿门宴!」

  ……

  回到翠微园,远远便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皮球滚出来。高衙内连蹦带跳,一
脸欢喜地叫道:「师傅!你可回来了!」

  程宗扬跳下车,「怎么?衙内今天得闲了,来我这儿转转?」

  高衙内叫屈道:「我整天忙得要死要活,哪儿有闲空啊?」

  他扳着指头道:「就拿今天说吧,上午忙着去江上钓鱼,蔡老二把丰乐楼的
大厨叫了来,在江上现钓现杀现煮尝鲜!钓完鱼去北场看的鞠赛,百锦社那帮废
物,害得我输了好几百金铢。小梁子输得比我还惨,在厢房拿着南苑一枝花撒气,
倒让我们瞧了个乐子。晚上兄弟们原本要去北瓦子,徒儿念着好几天没见师傅,
特意来给师傅你请安的。」

  「行啊徒儿,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那是!」

  高衙内涎着脸道:「师傅,要不要徒儿给你捶捶腿?」

  「免了吧。」

  程宗扬道:「你旁的还有什么主意,赶紧说,我这儿正忙呢。别说你没有啊。」

  高衙内嘿嘿笑道:「师傅,那天那个粉头是哪个行院里的?我们兄弟找遍都
没找到。」

  「怎么?上瘾了?」

  「不瞒师傅说,徒儿也算阅女无数,那么骚的还是头一次见。那大白屁股扭
的,啧啧……」

  程宗扬笑道:「那是个私娼,你们去哪儿找啊?我这几天不得闲,改天有时
间,让她去找你。」

  高衙内喜笑颜开,「多谢师傅!」

  打发了高衙内,程宗扬先来到静室。

  林清浦道:「刚得到消息,秦大貂璫伤势沉重,已经上札子请求解除军职,
回临安休养。」

  「有多重?」

  「具体伤势不清楚。」

  「哪里的消息?」

  「明庆寺那位线人的。」

  林清浦道:「可以确定,秦大貂璫是与萧侯交手时受的伤,但此事关乎晋宋
两国机密,只有军方高层和宋主等数人知晓。」

  消息既然出自高俅手中,真实度可以确定。萧道凌是晋国大将军,秦翰是宋
国重将,他们两人战场相逢的消息传出,就等于是晋宋两国交锋,眼下两国朝廷
各有难处,只好都装糊涂,谁也不敢揭破。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萧侯过江来打落水狗我都觉得蹊跷,难道是专门来为
儿子出气的?」

  林清浦一笑,「想必如此。」

  小狐狸在江州城外险些被秦翰一掌打死,萧侯就这一根独苗,要能忍住气才
是怪事。他这一记落水狗正打到节骨眼儿上,牵制了宋军最精锐的选锋营,让江
州顺顺利利劫走宋军的辎重,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这些老家伙的手段一个比一
个精明凶狠,让自己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秦翰回临安,倒是一桩麻烦。江州时自己虽然露过面,但都是几千几万人的
群殴,一般宋军士卒倒也罢了,在临安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即便撞见也未必能
认出自己来。秦翰却是与自己实打实的交过手,像他这种高手,只要看过一眼,
自己就算天天戴着面具,只怕也会让他认出来。

  幸好传来的消息说秦翰的伤势沉重,难以疾行,即使宋主允准,也要两三个
月才能到临安。到时自己随便找个由头出去避上几个月,先给小狐狸找到赤阳圣
果,再让高俅想办法把这个碍眼的秦太监远远踢到边远州郡,想来也没有多少碰
面的机会。

  程宗扬顺手倒了两杯茶,递给林清浦一杯,自己一饮而尽,然后道:「会之
呢?」

  「仍在王家奔走。」

  林清浦道:「王禹玉虽然被贬,但宋主是念旧之人,顾及老臣体面,听说还
赏赐了不少物品,应无大事,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林清浦主管各处情报,有童贯这个耳目,关于宋主的消息也极为灵通。王禹
玉完全是被贾师宪赶出去的,宋主虽然不好违抗太皇太后的懿旨,心下的不情愿
可以想像,料想王家不至于和其他失势的人家一样倒霉。

  「等会之回来,让他来见我。」

  程宗扬道:「我去见见师师姑娘。」

  「师师姑娘尚在钱庄,仍未回来。」

  林清浦停顿了一下,「却有两位客人来找师师姑娘。」

  程宗扬放下茶杯,「谁?」

  「先是师师姑娘的尊亲,方才是梁家的夫人。」

                第二章

  阮香琳已经在翠微园内院等了一个时辰。自从贾师宪的地位转危为安,她的
态度也生出微妙的变化,没有再强拉女儿回家,但她也没有放弃把女儿嫁入太尉
府的大计,隔三差五便来园中劝说。说到底,一个刚在临安立足的外地客商,怎
么及得上太尉府的赫赫权势?

  女儿的婚姻关系到夫妻俩后半生是坐享荣华富贵,还是继续在江湖中担惊受
怕,由不得阮香琳不上心。虽然明知道女儿是在躲自己,她也耐着性子,在旁边
一间装满药材的房间慢慢喝着茶。

  帘外环佩轻响,一个盛妆妇人掀帘进来,见到阮香琳在坐,双方都是一愕。

  接着阮香琳站起身,守礼恭谨地向来人福了一福,「民妇见过梁夫人。」

  黄氏露出一丝不屑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是李家镖局的娘子。」

  威远镖局常年在城中权贵门下奔走,两人早已是见过面的,却没想到会在此
地相逢。梁师成未倒台时,梁家也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大户,现在虽然不如往日,
但梁师都暗中走了程宗扬的门路,保住官位,黄氏身为官眷,又有诰命在身,自
然看不起阮香琳这等民妇。

  阮香琳虽然是成名的侠女,但双方的身份地位上差了一大截,一边连忙让出
座椅,一边赔笑道:「梁夫人请坐。」

  黄氏毫不推让地坐下来,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回过头,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
着阮香琳。

  阮香琳笑道:「多日不见,梁夫人气色比以前更好了呢。」

  黄氏笑吟吟道:「妾身这点容貌,怎比得了李家镖局的娘子呢?我家孩儿前
些日子还在夸你呢。」

  阮香琳脚下微微一晃,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黄氏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鄙薄,嘲笑道:「李娘子这等标致的人材,又是
习武的,难怪人见人爱呢。」

  阮香琳勉强笑道:「梁夫人说笑了。」

  「我家孩儿对你赞不绝口,哪里是笑话你呢?」

  黄氏随意地吩咐道:「走得口渴,斟杯茶来吧。」

  阮香琳被她揭破隐私,一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听到她的吩咐,只好低着头
斟了杯茶,双手奉上。

  黄氏接过茶杯,笑道:「吃了你的茶,便是一家人了。李家娘子,往后多往
家里走动。」

  宋国的风俗,儿媳过门要给婆婆奉茶,黄氏这番话讥讽意味十足,可阮香琳
一句也不敢回,只低着头,勉强道:「不敢。」

  梁家失势,当日巴结黄氏的官眷这些天连个影子都没有,世态炎凉,让黄氏
心里也有气。这时见阮香琳在园里出现,以为她也是来投程主子的门路。黄氏半
是鄙夷,半是嫉妒,有意在她面前逞威风,把茶杯一放,呵斥道:「你一个走江
湖的妇人,我让你来家里,是多大的脸面?你还给我摆什么脸色?」

  阮香琳脸上时红时白,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

  黄氏冷笑道:「你莫非是见我们梁家败落了,便看不起我们梁家?想当日多
少人来巴结我,哪里轮得到你?」

  黄氏抓住她的把柄,当下一通奚落,说得阮香琳屈辱难言,却丝毫不敢撕破
脸面。万一黄氏将当日的丑事宣扬出去,自己也不用做人了。

  黄氏呵斥半晌,拿起茶水喝了,将杯子往桌上一扔。阮香琳忍下羞恼,拿起
瓷壶,重新添满。

  黄氏扬起脸,对她不理不睬,冷冷道:「莫非是个哑巴?」

  阮香琳忍气吞声地说道:「请夫人用茶。」

  黄氏翻了她一个白眼,「你什么身份?也配站着敬茶?」

  阮香琳羞愤之余,心下升起一股怒气,她在江湖中原本也是不让须眉的女中
豪杰,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当即就想摔了茶杯,但转念想到梁家的权势,不由得
一阵气短,甚至还生出几分讨好的心思。暗道:便是受得一时委屈,能巴结上梁
家,给自家相公求得一官半职也好。

  阮香琳想着,双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她跪在黄氏身前,双手奉上茶杯,
低声道:「夫人,请用茶。」

  黄氏得意地接过茶杯,忽然外面一声咳嗽,一个人掀帘进来。

  黄氏抬眼一看,顾不得阮香琳就在旁边,连忙起身,赔笑道:「程爷,请安
坐。」

  阮香琳修为原本不俗,但羞惧之下,竟没听到丝毫声息,自己向黄氏跪地奉
茶的一幕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下又是羞怯又是惶恐,急忙起身躲到一旁。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中,黄氏连忙拉起衣袖,亲手斟了茶,赔着笑脸奉
上,「程爷,请用茶。」

  阮香琳惊疑不定地看着程宗扬,完全不知道他一个外地商人,怎么会让黄氏
如此曲意奉承。想起方才的尴尬,阮香琳脸上一热,顿时面红过耳,哪里还敢再
停留,连忙转身离开。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问道:「案子结了吗?」

  黄氏笑道:「托程爷的福,拙夫那点事已经在刑部结案了。」

  「好事嘛,你们家这顶乌纱帽算是保住了。」

  黄氏抛了个媚眼,「都是程爷捎了话,刑部主事的史侍郎才肯高抬贵手。」

  「难怪有心情打扮得这么俊俏,原来是喜鹊登枝,有好事了。」

  黄氏媚眼如丝地说道:「奴婢这一趟,是特意来谢程爷的。」

  程宗扬拿着茶杯晃了晃,然后举了起来。黄氏早已是调教过的,不等他开口
吩咐,便嫣然一笑,扬首张开红唇。

  程宗扬手掌微微一倾,茶水银线般淌入黄氏口中,在她唇舌间流动着,星星
点点溅在她鼻尖和粉颊上。不多时,黄氏的小嘴便被灌满,茶水从她唇间溢出,
顺着她的下巴流入颈中,然后沿着胸前的曲线流入衣襟。

  程宗扬一手拉住她的衣领,往下一扯,黄氏的华裳被扯到腰间,两只高耸的
雪乳立刻跳了出来,露出上身白生生的肌肤。竟然连贴身小衣都没有穿,剥去外
衣,里面便赤条条一丝不挂。

  黄氏眉眼含笑,一边扬首用唇舌接住主人倒下的茶水,一边双手抚住雪乳,
用淌下的茶水洗着乳肉,又捻住乳头,妖媚地用玉指揉洗着乳尖。

  一杯茶倒完,程宗扬把茶杯扔到桌上,望着眼前媚艳的妇人。对于黄氏,他
有一分怜悯,三分肉欲,倒有六分鄙夷。怜悯是梁家出事,却让一个妇人抛头露
面,四处寻找门路,甚至献身投靠。鄙夷是看不上这妇人的势利与淫浪,对着身
份不及她的阮香琳和魏家娘子百般羞辱,转眼又对自己百般讨好。

  别的妇人做下那日的丑事,哪里还有脸面登门?黄氏却只忍了三天,便又来
到园中。反正丑事已经做下,不若图个快活。她姿色原本不差,如今抛去体面,
在床上比娼妓更淫浪几分,倒让程宗扬尝了个新鲜。

  黄氏咽下口中的茶水,一边用指尖抹去唇瓣上的水迹,一边骚浪地看着他。

  不用主人吩咐,黄氏又倒了一杯茶,双手举起,奉给主人,然后像匹大白马
一样趴在地上,褪下长裙,把一只白光光的大屁股翘到主人面前。媚声道:「奴
婢嘴巴、舌头、奶子都洗过了。下面两只肉洞,请主子赐茶。」

  茶水倾下,那妇人一手扳着雪臀,一手伸进臀沟,藉着温热的茶水,玉指在
肉缝间揉弄着,将本来就干干净净的屁眼儿和玉户洗得愈发水灵。

  六朝没有保温瓶,富贵人家一般用的夹层瓷壶,因为没有抽尽空气,保温效
果一般,这会儿浇在身上,只是微烫。黄氏一边洗,一边娇笑道:「奴婢洗过的
几处,都是主子要用的。不知主子这次是从下往上用,还是从上往下用?」

  黄氏一边洗着身子,一边说着淫词浪语,只待主人情动,便在主人身下婉转
承欢,来讨好主人。谁知第二杯茶堪堪倒完,忽然「哗啦」一声,旁边的窗户猛
然打开。

  黄氏扬起脸,只见阮香琳正站在窗外,虽然满面通红,眼睛却闪亮如星。

  黄氏已经剥得一丝不挂,程宗扬倒还是衣冠楚楚,他一手推着窗子,笑道:
「阮女侠原来还没走啊。」

  程宗扬虽然在房里狎戏这妇人,心神却全放在门外。他现在是五级坐照境的
修为,比阮香琳还高出一筹,只凭耳力就听出阮香琳离开后并没有走远,自己甚
至能从她呼吸的节奏,听出她的惊疑和那种舒了口气般的放松。

  阮香琳此时已经完全镇静下来,她含笑看了黄氏一眼,「梁夫人放心,今日
之事,民妇只当没有看到。」

  黄氏先是花容失色,接着又露出媚意,她身子一扭,抱住程宗扬的小腿,把
半边胴体贴在他身上,娇声道:「便是看到又如何?若有人敢乱嚼舌头,程爷动
动手指,就让你们那家小镖局一块瓦片都剩不下来。」

  阮香琳玉容微变,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黄氏啐了一口,「下三滥的娼妇!」

  程宗扬本来想给阮香琳解围,露出黄氏的把柄,免得这荡妇在她面前盛气凌
人,谁知黄氏只吃了一惊,却半点不怕,这般泼辣的淫妇难怪能支撑家业。

  黄氏出了口气,然后笑道:「程爷放心,这娼妇有把柄在奴婢手里,谅她也
不敢乱说。」

  程宗扬把衣裙扔到她身上,没好气地说:「起来吧。人都走了,你还趴着干
鸟啊!」

  黄氏却不肯起身,用双乳在他腿上蹭着,媚声道:「程爷……」

  程宗扬在她身上试过才发现,殇侯仿制的药片与麻古和摇头丸有八分相似,
服用之后身体失去控制力,不由自主地摇头、抖动,同时具有强烈度和长效能的
致幻、催情效果,至于心理成瘾,看黄氏的反应就知道效果不凡。区别在于,殇
侯的药物在生理上不会出现毒品通常的戒断反应,没有停用后出现的身体不适。

  至于长期使用会不会对身体产生负面影响,那只有天知道了。

  对于主动送上门的黄氏,程宗扬只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理尝个新鲜,并没
有把她放在心上。说到底,黄氏图的是自己的钱财权势,自己用的是她的丰乳肥
臀,双方各取所需,公平交易,谁也不对谁多一分责任。……

  一张小心褶起的素纸上,细细写满字迹:西门庆,年二十九,清河县人氏,
现居临安府荷花桥南。身长六尺一寸,面白无须。通文字,诗赋尤佳。经吏部核
查,家世清白,并无作奸犯科诸事,依律授提点刑狱司副提刑,从六品。后面小
字注明:纳捐得官,未实授。

  「这是从吏部抄录的档案。」

  林清浦道:「后面是皇城司从各处搜罗来的消息,内容虚实难辨。」

  程宗扬接着往下看。皇城司的情报来源复杂,有说西门庆为人乐善好施,是
乡中有名的善人。有说西门庆性喜渔色,专在乡间欺男霸女。有说他家中累世开
办生药铺,家业殷实。有说他在县外的产业尚有当铺、车船行,富甲一方。其中
有一条提到,两年前西门庆便拜入户部蔡元长门下,认蔡元长当了干爹。他之所
以能买到提刑司的官职,正是有蔡侍郎的帮忙。

  程宗扬把情报递给刚刚赶回来的秦桧,「瞧瞧,西门大官人这份履历比我那
份捏造得可强多了。从藉贯、学识到家世,多全啊。连官职都比我高半级。」

  秦桧一边看一边说道:「既然是两年前,那么西门庆早已拜在蔡侍郎门下,
并非窥破公子的手段,才临时应变。」

  「我怕的就是这个。」

  程宗扬道:「天知道剑玉姬在暗处究竟布了多少局。她现在要是动手,就凭
我们手头的实力,恐怕防不胜防。」

  程宗扬真正担心的是高俅。陆谦在太尉府潜藏多年,显然黑魔海已经对这位
当朝太尉生疑。阮香凝失去记忆之前,曾经对高衙内使用瞑寂术,问出高俅父子
与岳鹏举的关系。剑玉姬出手抹去阮香凝的记忆,把她当礼物送给自己,一大半
倒像是在示威,警告自己黑魔海已经拿到了这桩天大的秘密。

  高俅的身份敏感到自己连对秦桧都不敢说,一旦他与岳帅的瓜葛暴露出来,
自己在宋国最大的依仗立刻就烟销云散。剑玉姬握着这个杀手镧,却一直没有使
用,肯定不会是好心替自己保密,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等待利益最大化的时机。

  还有蔡元长,这个甚至比高俅更要命,如果蔡奸臣是剑玉姬的棋子,自己就
等于主动把经济命脉交到黑魔海手中。

  秦桧思索片刻,「蔡元长若是巫宗的布局,剑玉姬定不会轻易亮出来让公子
见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西门庆今日公然露面,反而证明蔡元长并不知晓他
的真实身份。」

  「那西门庆为什么要亮出他与蔡元长干父子的关系?」

  林清浦道:「剑玉姬这一着,多半是隔山震虎,好让公子疑神疑鬼,自乱阵
脚。」

  秦桧抚掌道:「正是如此!」

  程宗扬想了半晌,「你们说的没错,是我关心则乱。蔡元长如果是剑玉姬安
排的棋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会儿就把底牌亮给我看。这贱人是吓我呢!」

  判定蔡元长与黑魔海无关,程宗扬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一半。

  「剑玉姬和西门庆贼心不死,还想拉我谈生意。我把时间放到四月十二,到
时易彪和我直属营的三十号人马已经能赶来临安。兄弟们,咱们商量商量,这一
趟怎么让他们有来无回!」

  秦桧摩挲着手指,缓缓道:「剑玉姬与西门狗贼是巫宗高层,即便家主手下
豪杰尽出,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也属不易。以属下之见,不若分而攻之。诱剑玉
姬而攻西门,或诱西门而攻剑玉姬。」

  秦桧的提案很现实,把剑玉姬和西门庆一并杀死固然美妙,但对程宗扬目前
的实力来说,这个任务过于困难。

  程宗扬目露杀气,沉声道:「你上次说,西门狗贼不是黑魔海的人——到底
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公子知道黑魔海分毒巫二宗,毒宗宗主是鸩羽殇侯,巫宗
之主则是秘御天王。」

  秦桧道:「当日武穆王扫灭巫宗,传言秘御天王死在岳鹏举手下。但事后君
侯接到书信,方知教内高手死伤殆尽,唯秘御天王尚在,只是身负重伤,需觅地
潜修。」

  程宗扬皱眉道:「我听说从岳帅手下逃生的不到五人,现在知道的就有秘御
天王、幽长老和剑玉姬。另外两个是谁?」

  「据秦某所知,剑玉姬并非巫宗幸存者。」

  「怎么可能?」

  程宗扬道:「你的意思是剑玉姬是这十几年间,巫宗新培养出来的?」

  「巫宗与我毒宗向来不睦,此间情由,属下也难知其详。」

  剑玉姬从没出过手,很难判断她的实力如何,但程宗扬推测,她的修为不在
谢艺之下。如果黑魔海十五六年时间就能培养出这样一个高手,那也太可怕了。

  剑玉姬身上的谜太多,一时也无法看透。程宗扬道:「接着说西门那狗贼,
他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太一经?」

  「黑魔海分为毒巫二宗,但外界绝少有人知晓,二宗之外,尚有四宾。南北
二宫,东方、西门。这四大世家与黑魔海休戚与共,南宫、北宫两家亲近毒宗,
东方、西门则是巫宗至亲。四家累世都有子弟加入黑魔海,同时黑魔海也多有门
下与四家通婚。西门庆不是黑魔海门下,正因为他是西门世家此代家主。」

  「干!这狗贼居然是家主!」

  程宗扬道:「西门家有多少人?」

  秦桧竖起一根手指,「仅此一人。他若加入巫宗,西门世家便绝嗣了。因此
巫宗视西门庆如己出,待之却以宾礼。」

  程宗扬原以为西门庆来头这么大,背后实力不凡,听到整个西门世家就他一
个人,不禁失笑,「西门家人丁也太少了吧?」

  秦桧摇了摇头,「西门世家论人丁原是四家第一,但当年一战,被岳鹏举屠
灭无遗。西门庆生母人乃巫宗高层,嫁入西门家为主妇,艳绝一方,后来死在岳
鹏举手中,尸骸无存。」

  说着他压低声音,「据说是被先奸后杀。」

  程宗扬表情垮了下来,难怪西门庆与星月湖大营仇深似海。岳鸟人干的这些
混帐事,活该他被雷劈。

  林清浦道:「如此说来,西门庆虽非巫宗门下,但在教内地位极高,异日羽
翼丰满,必成大患。剑玉姬则是外堂总执事,如能除去她,巫宗如断手足。以公
子之见,当选何人?」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们觉得咱们如果对付剑玉姬,有几成把握?」

  林清浦把目光投向秦桧。

  秦桧道:「两成。」

  「西门庆呢?」

  秦桧谨慎地说道:「五成。」

  「那好!」

  程宗扬断然道:「咱们这一趟,先干掉西门狗贼!」

  ……

  高俅摩挲着那根长近三米的猛玛牙,矜持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贪婪,演
技炉火纯青。

  「好像牙!好,好!」

  高俅满意地说道:「来人,将程员外送来的礼物好生收起来。」

  太尉府的家人见惯了高太尉索贿纳贿的勾当,半点也未生疑,当下三名家仆
小心翼翼地抬起猛玛牙,送进库房。

  高俅笑道:「程员外,请到舍下喝杯茶。」

  程宗扬满脸堆欢地跟着高俅进了内院。掩上门,高俅便卸下伪装,低声道:
「什么事?」

  「我想向太尉借件东西。」

  「哪件?」

  「屠龙刀。」

  高俅眉头微皱,「出了什么事?」

  「我要杀个人,但手上没有合适的兵刃。」

  程宗扬笑道:「放心,我只借用一天,用完就还你。」

  屠龙刀的存在属于绝密,当日高衙内在陆谦的怂恿下作局陷害林冲,高俅不
惜动用手下的禁军,也要将所有接触过屠龙刀的人一律灭口,可见高俅对此刀的
重视。但程宗扬要对付西门庆,总不能拿几百个铜铢一把的钢刀和他的天魔伞对
拼吧?

  「此刀关系甚大。但对付黑魔海……」

  高俅沉吟许久,难以决断。

  程宗扬道:「陆谦在府中多年,屠龙刀又在他眼前出现过,太尉与岳帅的关
系,只怕黑魔海早已有所察觉。」

  高俅忽然道:「你那天用的兵刃呢?拿来我看看。」

  程宗扬从背包中取出那只剑柄,「实话实说,那天我纯粹是碰巧了。这东西
在我手里也有日子了,一直不知道怎么用。」

  高俅接过剑柄审视片刻,「这柄兵刃被人封印过。」

  剑柄上的符印早已破碎,但以高俅的眼光,一眼便看出上面残存的气息。

  「看刀柄的制式,应该是东瀛传来的。」

  程宗扬讶道:「没想到太尉蹴鞠以外,对兵器也这么熟悉。」

  高俅哼了一声,「老夫在军中数十年,你以为只靠陛下的圣眷就能坐到这位
子上么?」

  当日高俅在白虎节堂突然发难,显露的修为至少在五级上下,虽然称不上超
凡脱俗,但比起禁军那些名将也不逊色多少,能成为军方大佬,可不是只凭了踢
的一脚好球就能坐稳的。

  高俅忽然「咦」了一声,「这剑柄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个东瀛忍者手中。」

  「此剑绝非忍者所有。」

  高俅摩挲着刀柄的花纹,半晌长吸了一口气,「如果老夫没有看错,这是一
柄无锋之兵!」

  「无锋之兵?」

  高俅没有答话,他握住刀柄,手中一震,空荡荡的刀柄蓦然射出一道电光,
在高俅手中,刀柄上的电光闪烁的幅度更大,时间也明显更长。片刻后,电光散
去,柄上凝出一道三尺长的刀身,形状与当日在程宗扬手上相似,颜色却是深青
色。

  高俅从架上摘下一把短刀,举刀一斩,那柄短刀应声而断。他竖起锋刃,端
详片刻,然后从床头的暗格内取出屠龙刀。

  两刀相交,这一次雷射战刀深青色的刀锋上被砍出一个缺口。高俅挥刀连斩
几次,雷射战刀的刀身终于断开。断裂的刀身还未落地,整条刀锋都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刀柄。

  高俅气息微显散乱,他把刀柄递给程宗扬,「把真气全部注入其中。」

  程宗扬这些天试过几次,已经驾轻就熟,当即屏息凝神,双臂猛地一展,将
真气注入刀柄。

  一道白光电射而出,在柄上吞吐跃动。高俅挥起屠龙刀,带着一股狂飙疾斩
而下。程宗扬双臂剧震,犹如实体的电光传来一股凌厉无匹的寒意,冰丝般侵入
经脉。

  高俅收刀而立,屠龙刀上一个细小的缺口正迅速合拢。

  程宗扬手中的刀柄电光收敛,凝成一道黑白相间的刀身。

  高俅脚尖一挑,刚才被斩断的短刀飞射而起。程宗扬挥刀劈去,那柄短刀应
声磕飞,却没有像方才一样一劈为二。

  高俅长笑道:「原来如此!」

  说着他怀中的屠龙刀闪电般挥出,斩断了程宗扬手中黑白相间的刀身。

  高俅「锵」地收起屠龙刀,「悟到了么?」

  程宗扬被他最后一刀劈得浑身气血翻腾,呼了口气道:「我明白了。它的刀
身就是真气凝成。修为越高,刀刃就越锋利。而且在注入真气的时候,刀身会保
持呈现电光的状态,连屠龙刀也不是对手。」

  「却让你捡了个便宜。」

  高俅道:「一般习武之人随着修为提升。往往要换用合手的兵刃。若兵刃不
相称,十成修为最多能施展出六七成,若是兵刃趁手,十成修为能施展出十二三
成。因此有些武者一生大半时间都在寻找神兵利器。而你这柄刀能随着修为不同
千变万化,遇强则强,若你有岳帅的修为,此刀的威力不在屠龙刀之下。一刀在
手,终生受用,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程宗扬叫道:「说得好听!这把刀现在离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我拿着和黑
魔海的妖人去斗,要不了七八十来下就和赤手空拳一个样,我要听你瞎扯,不是
去找死吗?」

  高俅哈哈大笑,抬手把屠龙刀抛过来,「你且拿去。待斩了黑魔海的妖人再
还给老夫!」

  秦伴当在角门外等候,见程宗扬出来,立刻催车上前,接上家主。

  「如何?」

  程宗扬拍了拍包裹,「一支象牙,借来观赏几天。」

  秦桧笑道:「不意高太尉手中有这般神兵利器,今次西湖之约,胜算又多了
几分。」

  秦奸臣八成已经有所察觉,但高俅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程宗扬只打了个哈
哈,略过不提。

  秦桧道:「离西湖之约虽然尚有数日,但以属下之见,还应及早准备。」

  「这个局你来安排。」

  程宗扬道:「后天晚上我有件大事要办,先不要打扰我。」

  秦桧凛然道:「是。」

                第三章

  「掩饰气味吗?」

  李师师眼波流转,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味药可以掩饰身上的气味,但时间
不会太久。」

  「有多久?」

  「不沾水的话,五个时辰。」

  程宗扬笑道:「够用了。」

  李师师起身在架上拣取药材,一样一样放在用来分检药物的麋鹿皮上。阮家
姊妹和李师师都属于小巧玲珑的女子,身材虽然不高,但凸凹有致,有着诱人的
曲线。

  她踮起脚尖,从架上取下药物,放在黄铜精制的小秤上称量,然后倒在硝制
好的麋鹿皮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虽然只是取药、称量、分药的简单动作,但一
举一动都充满女性的韵致。

  尤其是她踮起脚尖,伸着洁白的小手,从竹架高处取下药物,动作就像舞蹈
一样轻盈婉约。那具纤柔的胴体舒展着,从少女纤软的手掌到柔润的香肩,细致
的柳腰,圆翘的美臀,一直到笔直的玉腿,每一处的曲线都优美动人,宛如一件
完美无瑕的玉饰。

  「我来帮你。」

  程宗扬伸手帮她取下药物,「是这个吗?」

  李师师扬首道:「错了,是旁边的。」

  「这个?」

  「右边的——」李师师忽然停住,接着玉脸飞起一片红霞。

  家主站在她身后,这会儿伸手拿药,身体有意无意地向前倾斜,不可避免地
碰触到她身上。隔着薄薄的春衫,能清楚感觉到他胸腹强健的肌肉和身体火热的
温度。充满男性气息的身体半是挑逗半是无意地压在身后,让李师师身体被迫贴
在药架上,她一手拿着小秤,一手扶着竹架。被家主碰触到的肌肤像触电般不由
自主地颤抖着。

  程宗扬嗅着她发际处子的幽香,心里仿佛有一头大灰狼正在欢欣雀跃。小丫
头,你既然跟我混,我就是吞了你,也是白吞……

  忽然程宗扬身体一僵,接着从竹架上取下药材,「是这个了!」

  程宗扬一把塞给李师师,然后转身离开药房。……

  「什么事!」

  接到召唤的程宗扬进门便问。

  林清浦道:「王家出事了。」

  「王禹玉?他不是已经去筠州了吗?」

  「刚出的事。」

  林清浦道:「本来是一桩通奸案,朝中两位官员与朝中另一位官员的妻子有
染,要说只是一桩风流案,偏偏这两位官员是父子,被人抨击为行如禽兽,引得
陛下大怒,结果审讯时又牵涉到王禹玉的次子,据说也与其妻有染。」

  「干!宋国这朝廷可真够乱的……」

  程宗扬道:「这事丢脸是丢定了,但也算不上什么要命的大事。用得着这么
急匆匆地叫我吗?」

  林清浦缓缓道:「有人检举王禹玉在先主大渐时,不请建储,与人密谋策立
新君。方才宫中已经下旨,收王禹玉及其四子下狱。」

  程宗扬愣了半晌,然后长呼一口气,「贾师宪可真够狠的!这是要斩草除根
啊。会之知道了吗?」

  「刚知道,已经去了王家。」

  程宗扬拍案叹道:「咱们真是小看了贾太师,那老家伙打仗不行,争权夺势
真是一等一的高手!一翻手就把梁师成和王禹玉拍得死死的。狠!真狠!」

  林清浦微笑道:「此事对秦兄而言,倒非坏事。」

  程宗扬一愕,然后恍然,「倒也是。」

  本来秦桧作为自己的伴当,无论如何也娶不到宰相的孙女,这下王家彻底败
落,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秦桧若是提亲,正陷入谋逆案恐慌中的王家反而要承他
的情。

  程宗扬笑道:「没想到老贾给会之办了件好事。也算是回报老秦当日的一番
辛苦吧。」

  由江州之战引起的宋国朝局一番恶斗,到此终于尘埃落定,梁师成、王禹玉
相继失势,贾师宪作为唯一的赢家,继续独揽大权。高俅作为军方的首脑,依旧
风雨不动。而朝中腾出的位子,则给了一批年轻官员崭露头角的机会。

  新设的宝钞局数月间接连发行三批纸币,从头到尾顺顺利利没出半点岔子,
为宋国朝廷解决了燃眉之急。如今的程氏钱庄俨然成为宋国最要紧也最便捷的钱
袋子,不过程宗扬这位宝钞局主事,在大多数人眼中仍然声名不彰,即使朝廷官
员,也只知道是贾太师一手创立纸币,由户部发行使用。

  程宗扬并没有在宋国扬名立万的念头,能够亲手掌控宋国实质上的央行,对
他来说已经是足够了。树大招风,万一泄漏出钱庄承兑纸币大赚特赚的底细,免
不了有人觊觎其中的巨额利润。打架自己有星月湖撑腰,用不着怕谁,但政局中
的勾心斗角,程宗扬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比朝中那些鬣狗、秃鹫的修行还差得
远,万一有高人下手,自己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此程宗扬除了拉拢蔡元长、韩节夫、史同叔这些新晋的官员,培植童贯、
孙天羽这些暗线,对朝廷的权力斗争则是采取旁观态度。对他而言,有些事比当
这个官更重要,比如——梦娘的身份。……

  四月初七深夜,已经拆成废墟的武穆王府一片寂静,随着无偿供应砖石的告
示贴出,整个王府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掘地三尺,所有好歹能值点钱的物品全部被
搬走,只剩下一些连砌墙都用不上的碎砖瓦。

  月色偏西,空无一人的废砖瓦堆上忽然微微一动,一个辨不清形状的影子一
闪而逝,接着又恢复了宁静。

  程宗扬伏在街旁的排水沟里等了片刻,然后飞身跃起,抬手在明庆寺高大的
墙头上一按,跃入寺内,接着闪身掠入寺内的桂花丛中。

  两名佩刀侍卫并肩从千佛廊走来,提着灯笼一处一处查看可能藏人的所在。

  寺中的僧侣早已被赶到他处居住,这会儿整个明庆寺中都是皇城司和大内的
人。明天一早宫中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宫太妃要到寺内礼佛祈福,贵人云集,
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宗扬早通过孙天羽这条眼线把明庆寺的防卫布置摸了个底儿掉,等两名佩
刀侍卫过去,立即脚下一弹,悄无声息地掠过千佛廊。

  宫中的贵人订在大雄宝殿举行龙华盛会,到时肯定戒备森严,自己要敢躲在
佛像后面,恐怕不小心放个屁都有好几十高手听着,想查出梦娘与宫中的关系,
根本就是做梦。

  按照自己便宜侄儿送来的情报,宫里的贵人卯时六刻到达明庆寺,会在寺内
稍事休息。地点是寺内的观音殿、往生殿等处。这几处殿堂,自己前些天藉着拜
佛的名义逐一去过,最好的藏身位置莫过于太皇太后所在的观音殿——到达寺内
之后,所有的妃嫔都要向太皇太后问安,用不着自己再挨个找过去。

  程宗扬轻风般转过廊角,忽然灯光一亮,几名小黄门搬着桌椅从厢房出来,
与他走了个面对面。

  程宗扬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往地上一伏,狸猫般蹿过廊角,掠到殿后。

  几名小黄门都叫了起来,「有鬼!」

  「蠢猪!寺里哪儿有鬼?是只花猫!」

  「不是猫,我看得清楚,是条大黄狗。」

  「是个耗子精!」

  「是鸟!灰乌鸦!」

  正吵闹间,一个公鸭般的嗓子道:「吵什么呢?」

  几名小黄门连忙跪下来,「回公公,刚才有东西从这儿过去,不知道是猫还
是狗。」

  封德明眼锋一扫,「是何模样?」

  几名小黄门各自比划,有的说猫那么大,有的说狗那么大,有的说才耗子那
么大,颜色也五花八门,有说灰的,有说白的,有说黄的,有说黑的。

  封德明原本生疑,寺内早已清查过数遍,哪里有猫狗出现,但七八个小黄门
一番说辞没一个相同,却让他禁不住一乐。若是真有异状,至少有两三个目击者
说辞相近,这会儿连大小颜色几个小太监都莫衷一是,只能是看花了眼。

  「你们是染了心障,都去佛前磕几个头,虔敬些。」

  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公公。」

  封德明从廊中负手走过,忽然停下脚步,双目如电般从廊顶扫过。片刻后他
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程宗扬伏在千佛廊的阴影里,心里呯呯直跳。如果自己穿了六朝梁上君子惯
用的夜行衣,这会儿早被老太监揪出来,被成群的大内高手往死里打。

  幸好自己紧赶慢赶,做成这件夜用迷彩服。整件衣服全是用不规则的色彩图
案拼成,色调以灰色、褐色和黑色为主,加上墨绿、深棕和白色。一眼望去,就
像斑驳的墙面或者砖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那些小黄门顶多只能看到个模糊
的印象,即使眼力出众的高手,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人体的轮廓。

  能做出这件夜用迷彩服,还多亏了林娘子。阮香凝在林家这些年,整日扮做
贤妻良偶,虽然只是装装样子,却学了一手好女红。反正她在房中也无事可做,
程宗扬便画出迷彩服的大致图样,让她自己去做。这会儿牛刀小试,效果果然不
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渐渐变淡,接着映出一缕晨曦。忽然两声清
脆的净鞭声划破黎明,脚步声变得嘈杂起来。

  程宗扬伏在房顶的藻井内,屏住呼吸,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静静等待着。

  几乎是顷刻之间,无数人马便涌入明庆寺,十六名内侍进入殿内,先张开锦
幛,放好乘用的坐榻、脚凳、蒲团等物,然后垂手退开。接着十六名宫女捧着香
炉、金盆、铜镜、锦匣……等物进来,诸色人等川流不息,不多时就将佛堂装饰
得如同宫禁一般。

  卯时六刻,一乘龙舆在殿外停下,封德明抢先一步,屈膝伏在龙舆前,接着
一个盛装的贵妇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乘舆。

  程宗扬眯着眼看去,只见那贵妇年近六旬,面如满月,举止雍容,她穿着深
青色的华服,衣边绣着五彩翟纹,领口和袖口镶着鲜红的云龙纹饰,腰间系着白
玉双佩和玉绶环,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凤冠,虽然没有太多的珠光宝气,却有着
说不尽的富丽堂皇。

  那贵妇在殿门处停下,看了一眼,回头微笑道:「小德子,差事办得好。」

  封德明利落地行了一礼,然后道:「为主子效命,是奴才的本份。」

  那贵妇对随行的一名大貂璫道:「这里有小德子在尽够了,小郭子,你行了
这一路,也去歇歇吧。」

  大貂璫郭槐躬身道:「宫外比不得大内,今儿个人多,奴才便和封公公一同
伺候太后。」

  「也罢了。」

  太皇太后在佛堂内走了一圈,颔首道:「用了庙里的房舍,老身只怕怠慢了
菩萨。你们知道用锦幛隔开,处置甚好。」

  封德明道:「都是主子提点,奴才只是用心做事。」

  太后在锦榻上坐下,封德明屈膝跪下,轻轻给太后捶着腿。这边宫女奉上香
茗,太后浅浅饮了一口,然后道:「官家呢?」

  郭槐道:「陛下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朝中有事,分不开身。」

  太后叹了口气,「龙华盛会原不关他的事。沙门礼拜王者,官家若来,反而
不好。」

  几名宫女捧来金盆,服侍着太后净了面,然后用了些茶果。郭槐道:「太后
和各宫的太妃,都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太后微微点头,「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华服贵妇由宫女们簇拥着进来,向太皇太后施礼道:「娘娘一
路安好?」

  「还好。起来吧。」

  太皇太后吩咐道:「给太后看座。」

  程宗扬伏在藻井的灯架后,仔细朝那位太后看去。那位太后四十来岁年纪,
比梦娘大了不只十岁,她面容白皙,眉毛弯弯的,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此
时顺从地坐在太皇太后身旁,虽然同样身着盛装,看起来却比旁边的太皇太后柔
弱了许多。

  宫中的贵妇一个接一个进来,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问好。一下子进来这么
多盛装妇人,程宗扬看得眼花缭乱,几乎分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

  好不容易请安完毕,太后也起身告退,观音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程宗扬心里
却愈发的糊涂起来。

  谢艺曾经说过,岳鸟人与宋国太后有一腿,斯明信和卢景为此还闯进宋宫,
逼问岳帅遗女的下落,但太后只是哭泣,只字没有吐露。那位太后如今年纪虽然
大了些,但风韵犹存,年轻时必定是个出众的美人儿。她的举止也与谢艺描述得
差不多,分明是个秉性的柔弱妇人,才会被岳鸟人霸占那么多年。

  再看太皇太后和一众太妃的态度,这位太后十足是个真货——可她是真的,
自己手里的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宋主的奶妈?黑魔海费尽力气出手抢
个保姆,那不是吃饱撑着了吗?何况以梦娘的姿色才艺,这奶妈的质量比后妃还
高出一大截。

  正犹疑间,只见两名大貂璫一左一右扶起太皇太后,赔笑说着话。忽然左边
的郭槐抬手一爪,朝藻井袭来。隔着两丈的高度,程宗扬只觉身体猛然一沉,整
个人仿佛堕入陷阱,身下的灯架悄无声息地破裂开来,向那太监爪中陷去。

  程宗扬没想到这死太监说动手就动手,急忙长吸一口气,一边从肘下挥出珊
瑚匕首,斩向郭槐的指爪。

  触到珊瑚匕首逼人的寒气,郭槐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手爪蓦然递出数寸,以
毫厘之差避开了珊瑚匕首的锋芒,抓住程宗扬的手腕。

  程宗扬头脸也蒙着迷彩,他一言不发,握着匕首的手掌狠狠一拧,真气狂攻
向那名大貂璫的拇指。

  郭槐的拇指传来一阵微妙的变化,将程宗扬的攻势尽数化去,手指仍牢牢扣
在他手腕上。

  程宗扬暗叫不妙,早听过传说,皇宫大内这种鬼地方,往往潜藏着高人,没
想到真就让自己碰上一个,眼前这死太监的实力,只怕不在谢艺之下。

  掩藏身份还是保住性命?这样的选择题根本不必犹豫,程宗扬一提真气,丹
田气轮疾转,九阳神功全力发动。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鬼魅般出现在他腹下,一掌破掉了他的气海,九阳神功
还未凝聚,就被封德明这一掌扼杀。

  两名大貂璫一起出手,恐怕斯明信和卢景在这儿都得避其锋芒。程宗扬这个
新晋的高手完全不是对手,压箱底的招术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干净利落地被两人
联手制住。

  从郭槐出手,到气海受制,双方交手只如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封德明破去
他的气海,接着屈膝向太皇太后跪奏道:「奴才罪该万死!」

  头顶突然掉下来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活人,周围的宫女都花容失色,太皇太后
镇定地抚了抚鬓角,「哪里来的蝥贼?穿得倒是花花绿绿的。」

  郭槐出手如风,接连点了程宗扬数处大穴,一边扯着公鸭嗓子道:「交给皇
城司,要不了两个时辰便审了出来。」

  封德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人虽然没少争权夺利,但关键时候,郭槐给的
这个人情可不小。寺中出现刺客,他这个刚任命的皇城司使脱不了关系,眼下郭
槐提议把这刺客交给皇城司,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贼子倒有几分修为,难怪敢来行刺。小德子,你
要小心了。」

  「大貂璫说的是。」

  封德明道:「先废去他的武功再作计较。」

  程宗扬却没听到两人的话语,太皇太后刚抬手去扶发鬓,他眼睛就像被定住
一样,直勾勾看着太皇太后的手腕。

  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已过六旬,不过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皙,她扬手扶鬓的
刹那,露出手腕上一件饰物,不是玉镯、金钏,而是一条银白色的金属链。链上
嵌着一个小小的圆盘,上面蒙着一块透明的固体,以程宗扬如今的眼力,隔着丈
许的距离,也能清楚看到圆盘里面一个皇冠状的标志。

  就在封德明准备出手废去他修为的刹那,程宗扬惊醒过来,接着发出一声难
以置信的大叫,「干!劳力士!」

  郭槐与封德明恍若未闻,两人一个制住他的穴道,一个抬掌抓住他颈后,迅
速积蓄掌力,准备震碎他的经脉,废去他的丹田。

  太皇太后脸色剧变,厉声道:「住手!放开他!」

  两名大貂璫毫不犹豫地同时停手放开程宗扬,然后垂手退开。

  太皇太后一双凤目紧盯着那个惊愕的年轻人,忽然殿外有人长声道:「辰时
已到!诸僧尼恭请太后礼拜宝塔!」

  太皇太后垂下衣袖,寒声道:「小郭子,小德子,你们两个把这蝥贼送进宫
去,老身要亲自审问。他若掉一根寒毛,你们两个便自裁吧。」

  说罢拂袖离开。

  两名大貂璫对着她的背影叩首道:「奴才谨遵太皇太后慈旨。」

  封德明面无表情地解开程宗扬的衣服,从里到外地仔细摸了一边,把他带的
背包、匕首、甚至连腰间的带钩全部取走,逐一翻检。

  被他冰冷的手掌摸到身上,程宗扬汗毛直竖,耳边仿佛能听到死太监的淫笑
声,「小伙子,身体很结实嘛。」

  但封德明一个字都没说,就像是死人一样,或者把程宗扬看作死人一样,从
头到脚把他检查一遍。

  好不容易等这孙子摸完,程宗扬一口气还没松开,另一名大貂璫郭槐又重新
检查一遍。这孙子更仔细,不仅解开他的头发,用银梳仔细梳过,甚至连他最要
紧的部位都没放过。命根子接连被两个死太监摸过,程宗扬表情扭曲到极点,几
乎连自宫的心都有。

  两人把程宗扬的迷彩服、靴袜、背包、匕首一件件分别放好,收拾起来,然
后取来一套新衣,给他穿上。为了防止他暗藏什么手段,连靴袜都换了新的。接
着两人腾空了一只箱子,先铺了锦垫,才把程宗扬放进去。

  随侍的宫女大半都随太皇太后前去礼佛,剩下的几个宫女目不斜视,对他们
的举动无动于衷。

  两名大貂璫又共同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郭槐抬指在他颈下一拂,程
宗扬眼前一黑,随即陷入梦乡。

  程宗扬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当他好不容易张开眼睛,眼前黑漆漆看不到
一丝光线,就像置身在一个山洞里般。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箱子里,
在明庆寺的浴佛节上那番经历像从水底升起般,一件件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听说斯明信与卢景闯入大内就像回家一样轻松,程宗扬下意识中就没把
宋国宫禁的实力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孤身藏在观音殿内。但幻驹和云骖能轻松做
到的事,不代表自己也能做到。轻视宋宫高手的结果,就是自己被两个死太监上
下其手一番。如果自己能活着出去,这事儿绝对要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往外
说。

  程宗扬回想了一遍死太监的出手,论起招术也不是十分出奇,自己连像样的
招术都没施出就被制住,完全是猝不及防以及实力的差距。否则自己和秦翰都能
拼几下,难道还顶不住这两个太监三招两式?话说回来,宋国这地方实在邪门,
同样是朝中重臣,深宫大内,晋国王谢家的权臣怎么看都算得上朝廷栋梁,至于
宫里的太监却差得远,被个古冥隐一手遮天。宋国正好反过来,权臣一个比一个
奸,太监一个比一个猛。如果出手的是秦翰,自己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和小狐狸成
了难兄难弟,找到赤阳圣果自己得先吃一个补补……

  这难道是人才守恒定律?朝廷的文臣武将靠不上,只有靠公公了?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格」的一声轻响,箱盖打开。接着一双手将自己扶了
出来。

  封德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定程宗扬身上再没有
任何威胁,这才架起他的手臂,把他带进内殿。

  眼前是一座宽广的宫殿,两尊高大的铜炉正袅袅吐出异香,深黑色的地砖像
被油浸过一样光亮,映出殿外昏黄的阳光。

  殿内张挂着重重轻纱,几名戴冠的宫女无声地殿中穿梭,一层层的帷幕让人
有种错觉,似乎这宫殿深得没有尽头。

  终于穿过一道水晶帘,眼前出现一座精阁。封德明手掌一按,程宗扬双膝一
软,身不由己地跪下来。

  片刻后,那名出手把自己抓下来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贵妇进来。

  已经卸去凤冠的太皇太后坐在榻上,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遍,然后吩咐道:
「你们出去吧。」

  两名大貂璫不言声地退开,阁中只留下太皇太后和程宗扬两人。

  太皇太后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盏,过了会儿道:「你是哪里人?」

  两名死太监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自己能说能动,就是丹田中半点真气也施
不出来。那两名死太监虽然退开,却就站在阁外,自己要想仗着是个壮男对太皇
太后出手,保证刚有动作就被两个死太监暴扁。

  形式比人强,程宗扬露纯良的笑容,「回娘娘,小的是盘江人氏。」

  「盘江?很远吗?」

  程宗扬老老实实答道:「是很远。」

  「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程,程宗扬。」

  「是做什么的?」

  「小的是做生意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你认得这个吗?」

  说着她从腕上解下那块手表,垂到程宗扬面前。

  那块劳力士是女式腕表,虽然已经有些年头,银白色的金属表带依然闪闪发
光。表盘呈深蓝色,周围嵌着一圈精致的水钻,表盘上的刻字是水晶状的罗马数
字,最上方嵌着一只金灿灿的皇冠标志,配着晶莹透明的玻璃表盖,看上去精美
绝伦——程宗扬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块地摊上卖的假货,几百块钱能买好几个!

  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这是一块手表。」

  「你见过吗?」

  程宗扬小心道:「以前见过……」

  「在哪里见过?」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我以前也有一只,后来找不到了。」

  「你说它叫劳什么?」

  「……劳力士。」

  贵妇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把手表戴回腕上,浅浅饮了口茶,突然道:「你
是他儿子吗?」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望着这位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掩口一笑,然后摇了摇手,「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答我。他说
过,男人不喜欢女人问得太多。」

  她原本已经美人迟暮,此时展颜一笑,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眉眼间流
露出昔日的风华。

  太皇太后放下茶盏,含笑道:「你知道这表是谁送给我的吗?」

  程宗扬心一横,「岳帅?」

  太皇太后轻叹道:「是啊。」

  她轻抚着表带,眼中露出缅怀的神情,柔声说道:「他说,这表只有一块,
世间只有我一人配得上……」

  程宗扬竭力忍住扭曲的表情,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神兽草泥马咆哮而过:岳鸟
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表贩子,一块水货把人家蒙了十好几年!

  太皇太后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轻声笑道:「他嘴巴总是那么甜,几句话便说
得人家满心欢喜,宁愿把命都给他……那天他把这块表送给我,整整两天就在这
精阁里,连门都没有出……」

  她凤目微转,看着程宗扬道:「你知道了?」

  程宗扬干笑道:「原来……原来岳帅和娘娘有一腿。」

  太皇太后笑出声来,接着眼波一转,露出一丝娇媚,「哪里是一腿?那时他
是这后宫的主人,我们都是他的姬妾。他一入宫,就到殿里临幸奴家。有时高兴
了,还把贾妃她们叫来,和奴家同榻交欢。」

  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太皇太后却似乎不以为意,微笑道:「那时我还是太
后,贾妃和韦妃是最受宠的妃子。当初为了立谁为后,就是用这块表计的时,我
记得韦妃比贾妃快了两分钟,才被立为皇后。」

  她轻叹道:「那些年是奴家最开心喜乐的日子了。谁知……花还未谢,斯人
已去……转眼已经十余年了。」

  程宗扬试探道:「他就没回来看看你?」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他走时什么都没说。如今已经过去这些年,想必……
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程宗扬心头微震,岳鸟人的下落一直是个谜,无论星月湖、黑魔海还是皇城
司,关于此事都没有确切消息。作为岳鸟人曾经的枕边人,难道这位太皇太后有
什么凭据?

  程宗扬小心道:「真的吗?」

  「他说,这块表就是他的心,秒针就是他的心跳,每日每夜在我腕上跳动,
永不停歇。」

  太皇太后抬起手腕,「可他离开后一个月多后,这块表就停了,再也没有走
动过。」

  望着太皇太后凄楚的眼神,程宗扬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表停了代表人死了?

  那是没电了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言语,精阁陷入一片古怪的寂静中。太皇太后满目凄然,
程宗扬却是脸上赔笑,心里狂啸,一肚子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一个字:干!

  太皇太后喝了口变凉的茶水,眼中露出一丝留恋和落寞,良久她微微一笑,
「你做的什么生意?」

  「我……我做印纸币的生意……」

  「哦?你是宝钞局新任的那个主事?」

  太皇太后恍然道:「难怪你的名字有些耳熟。前些天官家说贾家小子要印纸
币,老身心下还有些疑惑。纸币的事,阿举也是说过的。老身还奇怪是谁提的主
意,果然是你。」

  暗藏太皇太后寝处,意图行刺——这罪名落在自己头上够剐两天的。眼下唯
一的生路就是自己那位臭不要脸的岳父。看样子太皇太后和他不仅是很有几腿,
而且至今还念着当日的情份。不过自己叫出「劳力士」三个字,太皇太后就立刻
改变主意,到了宫中,甚至连事关宫闱体面的隐私都毫不介意地告诉自己,坦然
到这一步,倒让程宗扬满心忐忑:她不会说完就杀自己灭口吧?

  程宗扬满脸堆笑,高声说道:「太皇太后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
眼!」

  太皇太后一笑,还未开口,外面便有人道:「什么明察秋毫?有什么事要瞒
娘娘的?」

                第四章

  随着话语声,一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穿过帷幕。两名大貂璫同时跪下,叩首
道:「奴才拜见官家。」

  宋主对两名太监理也不理,迳直从他们中间走过,先向太皇太后躬身施礼,
说道:「儿臣见过娘娘。」

  然后直起腰,皱眉道:「是你?」

  程宗扬暗自庆幸两名太监给自己换了身衣袍,不然一身迷彩服地往宋主面前
一站,那模样直接就够打入天牢了。

  程宗扬刚要依规矩向宋主行礼,却被太皇太后拉住。

  「难怪官家不认识。官家可知道这是谁吗?」

  「屯田司员外郎,宝钞局主事,程宗扬。」

  宋主对这个自己记在屏风上的小官倒记得清楚。

  「老身也是今日方知,这程主事原是老身的嫡亲外甥。」

  说着太皇太后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泪眼婆娑地说道:「老身幼年入宫为
婢,最小的妹妹尚在襁褓,多年不闻音讯。好不容易老身在宫中熬出头来,遣人
回乡探望,才知道父母早已亡故,妹妹也远嫁南方,不知下落。天可怜见,今日
在明庆寺礼佛,老身一闭眼,便接到菩萨法旨,说老身的外甥就在朝中。老身按
着菩萨的指点,让人找来程主事,一问之下,身世毫无出入,果然就是我那苦命
妹子的孩儿……」

  太皇太后声情并茂的一番话,不但让宋主愣住了,连程宗扬都听得发晕。幸
好他反应略快一些,一扯袍角,跪下道:「臣,程宗扬叩见陛下。」

  宋主回过神来,「那刚才说的明察秋毫……」

  程宗扬恭恭敬敬地说道:「回陛下。方才娘娘问及臣的身世,臣言焉未详之
处,娘娘犹如目见,所言无不吻合,因此才令臣大惊失态。失仪之处,尚请陛下
恕罪。」

  宋主看了看神态恭敬的程宗扬,又看了看热泪盈眶的太皇太后,「原来是这
样……」

  说着他一挑眉峰,对外面两名太监斥道:「大胆奴才!这么大的事,也不禀
报!」

  郭槐利落地磕了个头,不动声色地说道:「奴才死罪。奴才奉娘娘慈旨,私
下召程主事入宫,问对未详,不敢有骇圣闻。」

  宋主道:「虽然是菩萨显灵,但事涉宫闱,不可乱言。外面问起,便说是娘
娘派人暗访多年,才寻到的。若有怪力乱神的话头,仔细你们的皮!」

  郭槐和封德明同声道:「奴才遵旨!」

  宋主转过身赔笑道:「娘娘蒙菩萨指点,固然是好事,但若让外间的儒生知
道,免不了啰嗦。」

  「官家说的是。」

  太皇太后合什道:「阿弥陀佛。有菩萨保佑,我大宋必然国势日隆。」

  年轻的宋主牵了牵唇角,「儿臣有件事要禀告娘娘。」

  程宗扬连忙道:「臣告退。」

  「用不着。」

  太皇太后温言道:「都是自家人,官家尽管说吧。」

  宋主皱了皱眉,勉强道:「是王禹玉的事。有人举发先帝病危时,拟立儿臣
为太子,王禹玉时任翰林学士,拒草诏书。时儿臣尚幼,不知娘娘是否知晓?」

  太皇太后淡淡道:「官家以为呢?」

  宋主看了程宗扬一眼,「这必是贾师宪的勾当。」

  程宗扬心里猛然一震,宋主与贾师宪果然暗地里已经势同水火。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这种事贾家小子绝不会乱说。官家尽管去查,举发者
定有他人。但王禹玉拒草诏书……确有其事。」

  宋主清亮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躬身道:「儿臣知道了。」

  太皇太后叹道:「祖宗家法,不可擅杀大臣。况且王禹玉当时之举,实是情
有可原。」

  宋主冷冷道:「死罪可免,国法难饶。王禹玉事君不忠,结党谋私,即便免
死,也当流放岭南。」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便是如此罢了。」

  寥寥几句话决定了前任宰相的命运,程宗扬肚子里暗自嘀咕,这宋主刚开始
似乎对王禹玉颇有回护的意思,但一听说王禹玉拒草诏书的事属实,立即改换脸
色,必欲除之而后快。这小子的权力欲不是一般的强啊。

  宋主道:「梁师成、王禹玉先后离朝,贾太师独自掌权,似有不妥。」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温言道:「赐高俅一壶珍珠。」

  宋主一愕,然后明白过来,躬身道:「儿臣遵命。」

  程宗扬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皇太后是暗示宋主拉拢高俅,把军权牢牢
掌握在手中。只要兵权在手,无论贾师宪权力再大,一道诏书就能罢了他的官。

  太皇太后提醒道:「他是个好财好物的性子,寻常珍珠未必入他的眼。」

  「正好南蒲贡来一批珍珠,」

  宋主悻悻道:「高俅这厮贪婪无度,难怪士大夫不屑与他为伍。」

  「人无完人。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能平平安安,都是高俅掌军的功劳。」

  宋主本是心思灵动之辈,祖母略一点拨便能举一反三。坐在他的位置上,最
要紧的除了军权,还有财权,这些年宋国因为朝廷无钱可用,已经吃了不少亏。

  想通这一点,宋主再看向程宗扬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温和,「宝钞局的事你做
得不错。」

  「都是陛下的提点。」

  程宗扬很明智地没有提贾师宪的名字,把功劳都推给宋主。不是他过河拆桥,
眼下宋主已经对老贾忌惮十分,再提他的名字,等于是火上浇油,烧了自己也烧
了老贾。

  「朕哪里有什么能提点你的?」

  宋主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道:「娘娘的亲眷原就不多,难得你有这等缘份,
能与娘娘相认。纸钞的事多多用心,且莫出了岔子。」

  「是。」

  宋主向太皇太后道:「娘娘大喜,此事当诏告天下,为娘娘贺喜。儿臣便命
翰林院草诏,大赦天下。」

  「切切不可!」

  太皇太后和程宗扬异口同声地说道。

  太皇太后道:「官家这番心意,老身甚是喜欢。但方才官家也说了,此间情
形若让外间知晓,你我祖孙少不佞佛之讥。此是其一。其二,天下六朝,外戚干
政,多有不得善终。我这外甥生在蛮荒,本性淳厚,若是将此事诏之天下,骤然
显贵,对他也不是好事。有此二端,依老身的意思,还是不要四处宣扬的好。」

  程宗扬道:「方才娘娘也是这样吩咐微臣。切不可持宠而骄,恣意妄为。臣
才说不敢欺瞒娘娘。」

  太皇太后怜爱地拍着他的手道:「却是委屈你了。」

  「臣父母早亡,有一姨母已是侥天之悻,岂敢他求?」

  程宗扬道:「何况娘娘也是为臣着想。只要能常见到姨母,略尽孝心,臣心
愿已足。」

  两人一唱一合,终于让宋主打消了念头,点头道:「娘娘在宫里寂寞,你若
不方便进宫,便让你的浑家多来陪陪娘娘。」

  「……臣尚未娶妻。」

  「是吗?」

  宋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二十五六年纪尚未娶妻倒也不多,「既然是至亲,
也不拘那么多礼数……便准你每月入宫五次,与娘娘说说话。」

  「多谢陛下。」

  宋主向太皇太后施了一礼,「朝中还有事,儿臣告退。」

  等宋主离开,程宗扬才偷偷抹了把冷汗,笑道:「多谢娘娘!」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谢我什么?」

  「若不是娘娘帮忙掩饰,我今天这个跟头栽下去,也不用爬起来了。」

  「油嘴滑舌。」

  程宗扬笑道:「更要多谢娘娘青眼有加,认了在下作外甥。」

  太皇太后掩口笑了起来,「好个呆子。」

  程宗扬一头雾水,「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傻话?」

  太皇太后扬起手腕,「他说过:若有人认出这劳力士,便是他的异世之身,
他留下的一切都由那人承继。你明白了吗?」

  程宗扬茫然道:「我有点头晕……」

  太皇太后轻笑道:「老身年纪已大,不好自荐枕席。老身以外,宫中太后、
诸妃不少都是你昔日姬妾,只要你愿意,尽可随意召来侍寝。」

  程宗扬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是把自己当成岳鹏举的化身了吗?岳鸟人脑子进
了多少水才会想出这主意?随便来个人说出「劳力士」三个字,就能全盘接受他
的遗产,他再大方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后宫都共享了吧?

  不对!程宗扬突然意识到,岳鸟人的设计正是为了他自己!六朝穿越者虽然
不少,但轨迹能够重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岳鸟人临走时留下这句话,只可能是
给他自己安排的后手。一旦他重回六朝世界,就能凭此重新获得财富地位——即
使他的面目身份完全改变!

  程宗扬心里呯呯狂跳,如果这些推论是真的,那么岳鸟人肯定知道自己不会
死,而且还有办法回来。不然他所作的一切安排,都有可能白白便宜了另外一个
幸运儿。可现实却是岳鸟人一连消失十几年,踪影皆无。究竟是他的计划并不可
行,还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郭槐道:「禀娘娘,酉时已到,宫门该落锁了。」

  宫门一旦落锁,内外隔绝,自己可就出不去了。程宗扬赶紧说道:「时辰已
晚,在下先告辞了。」

  太皇太后眼中露出一丝失望,柔声道:「便是留宿也无妨的。」

  开什么玩笑?自己虽然不知道前任宋主究竟是哪个倒霉的绿帽天使,但眼下
这位宋主看着可不好惹。一旦被宋主发现自己在宫里留宿,你身为太皇太后没什
么好怕的,我的小命就悬了。

  「陛下已经允准在下每月入宫,我明天再来拜见娘娘。」

  「妾身姓刘,小名娥儿。」

  太皇太后道:「你原该叫妾身小字便是。但被旁人听到只怕不妥,既然你我
以姨甥相称,你就叫我姨娘吧。」

  「那好,」

  程宗扬笑道:「甥儿明日再来拜见姨娘。」

  自己还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岳鸟人当年凭什么那么嚣张?他的离开还有没有
什么内幕?宋主既然与贾师宪又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会任由宋军攻打江州?更
重要的是:曾给岳鸟人生过孩子的太后仍在宫里,自己手里的梦娘究竟是谁呢?

  不过来日方长,改天再问也不妨。

  郭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灯笼,送程宗扬离开大内。他微微佝偻着背,
纱帽下的鬓角白发丛生,只看背影,怎么也瞧不出这么个又糟又老又太监的家伙
会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程宗扬暗暗佩服,这两个太监虽然站在阁外,但凭他们的耳力,只怕连蚊子
飞过都听得清清楚楚。听了那么多隐私,脸上却毫无异样,这修养可真够深的。

  话说回来,在那些宫里的贵人眼里,这些太监大概也就和家俱差不多。

  有太皇太后身边最宠信的大貂璫带路,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大内。郭槐
把装着程宗扬随身物品的包袱交给他,没有多说一句,便提着灯笼掩上宫门。程
宗扬立在寂静的宫门前,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般不可思议。

  那柄极具斩马刀风范的倚天剑仍斜插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月色下散发着清
冷的光辉。城楼上,禁军士卒鹰隼般的目光不断扫来,察看是否有人靠近。

  程宗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倚天剑,朝着闪耀着无数灯火
的外城走去。……

  回到翠微园,众人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家主,秦桧顿时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公子可算回来了。」

  程宗扬放下包袱,笑道:「我不是说这两天有事吗?用得着急成这样?」

  林清浦笑道:「易中尉来了。」

  「易中尉?」

  程宗扬一怔,然后跳起来,「彪子!怎么这么快!」

  易彪大步进来,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朗声道:「星月湖大营一
团直属营中尉易彪,见过程少校!」

  易彪本来就是北府兵精锐,在江州战场磨练这段时日,整个人的精、气、神
都有了一个飞跃,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战刀,锋芒毕露。

  秦桧笑道:「原算着还有两三天才能到,但易兄弟昼夜兼程,一个多月的路
程只用了十几天。单看这份速度,便是实打实的精兵!」

  程宗扬还未开口,就听到冯源扯着喉咙道:「程头儿!你看这是谁!」

  程宗扬一抬头,不由喜出望外,「老匡!你也来了!」

  匡仲玉一副仙风道骨的架式,稽首道:「无量天尊!」

  程宗扬笑骂道:「你就少给我装神弄鬼吧!」

  程宗扬拉着两人坐下,「虽然有清浦帮忙传讯,但山水相隔,每次也说不了
几句话,赶紧给大伙说说江州这些天的情形。」

  「是!」

  易彪清了清喉咙,与匡仲玉你一言我一语,把这段时间的事捡着要紧的说了。

  江州之战结束,星月湖大营靠着最后一战抢来的辎重,大捞了一把。但这些
物资变卖却成了麻烦。云家与江州断绝往来,至今余波未消。由于围城数月,城
中房舍残破,当初迁到宁州的人口如果回迁,粮食、住房用的建材都要靠商贾往
来运送。

  除此之外,雇佣兵佣金的结算,民夫的遣散费用,各家部曲的赏金,战殁者
的抚恤……善后事宜样样都要钱。只靠江宁两州的小商户,根本是杯水车薪。因
为云氏商会态度决绝地拒绝交易,让孟老大都有些傻眼,如今大营几位当家都为
此头痛。

  这事程宗扬肠子都悔青了,还不好对众人倒苦水。他好说歹说,拍胸口保证
云家的事由自己一手摆平,终于劝住孟老大不让小狐狸去云家提亲。可想说服云
家谈何容易?吴三桂跑了趟建康无功而返,敖润到现在连门都没进。自己甚至拉
下脸面,请石超和桓歆帮忙,通过晋国世家查找云如瑶的下落,结果这些在晋国
手眼通天的世家子弟也白忙一场。

  云家那位小姐连同内宅当时的奴婢、护卫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音
讯。和自己交情最好的云苍峰自从与星月湖大营翻脸之后,也同样消失无踪,剩
下云栖峰和云秀峰两位爷,脸一个比一个拉得长,程宗扬远在临安,对云家的态
度根本无计可施,想磕头认罪都摸不到门路。

  按理说,自己应该放下一切,赶到建康与云家开诚布公地说明此事,可自己
手边的事,哪一件是能轻易放下的?

  接着匡仲玉说起营中事务,程宗扬只好打起精神,把云家的事放到一旁。

  如今星月湖大营包括各部直属营在内,分成三团九营。原本的一营、六营和
新组建的直属营成为程宗扬的嫡系。战后各营人员全部补齐,军官却缺员不少。

  直属营现有两名中尉连长:吴战威、易彪,另有一个位置是留给敖润的,但
少尉只从新加入的军士中提拔了两名,尚缺七名。

  一营原本三名上尉连长仅剩下臧修,谢艺殒身南荒,程宗扬在外奔走,老臧
作为资深上尉,当仁不让地代理营务。好在他手下臂助不少,战后鲁子印晋升为
上尉,再加上吴三桂被授予中尉衔调入一营,算是补齐了三名连长。

  吴三桂由直属营调入一营,是程宗扬反覆权衡的结果。如果自己带来的手下
全部盘踞在直属营,与星月湖旧部泾渭分明,不仅新旧融合成了一纸空谈,也辜
负了孟老大着力扶植自己的一番心思。但融合不可能直接把人员打乱重组,只能
一步一步来,通过充分的交流,把误解降到最低。吴三桂精通世故,在这方面无
疑是自己能拿出来的最好人选。

  六营双雄杜元胜和苏骁战绩彪炳,萧遥逸卸职,杜元胜毫无悬念地出面代理
营务。但六营先后经历大草原之战和江州之战,营中人员几乎换了一遍,损失最
大。因此程宗扬在补充人员时,也更倾向于六营,优先程度还在自己的直属营之
上。

  其他两个团中,由崔茂四营、王韬五营以及侯玄直属营组成的二团实力最为
强劲,如今是星月湖大营的主力,承担着江州防御的重任。

  至于三团,三位营长孟非卿、斯明信和卢景全部放权,把军务都交给月霜。

  孟老大着力培养月丫头,也在预料之中,但一下把整个团都交给她,还是让
程宗扬吓了一跳。以月丫头暴力的性格,突然间多了这么一大批剽悍的打手,危
险系数急剧蹿升,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凉。

  匡仲玉捋着胡须道:「月少校组建了一支女营,部下便是那些荆溪蛮女。」

  「不是吧!」

  程宗扬叫道:「月丫头连我的墙角也敢挖!」

  易彪道:「这是紫姑娘的意思。说荆溪人都是女子,跟着程头儿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

  程宗扬义正辞严地拍案道:「难道我是那种会把自己部下的女兵都睡一遍的
禽兽吗!」

  秦桧凛然道:「秦某可以作证,家主与荆溪人瓜清水白,绝无半点瓜葛!」

  程宗扬一个一个瞪过去,众人在他的威压下都连连点头,表示紫姑娘此举确
实是多虑了。

  程宗扬一拍桌子,「接着说!」

  易彪连忙道:「是!」

  至于从江州方面赶来临安的,除了易彪等人,还有两支队伍。一支是以舞都
侯张少煌为首的晋国贺岁使团。江州一战打得血流成河,这班纨裤子弟只在城上
看见,便吓得脚软。有几个胆气怯的,还跑去宁州躲了些日子。但江州之战一打
完,这些爷顿时神气活现起来,好像打跑宋军都是他们的功劳。听说张少煌要去
临安,盘江的程公子也在,大伙便都跟着要来。七八位世家公子,带上各家的奴
婢、护卫,一行浩浩荡荡足有好几百人。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请石超、张少煌等人出席计划中的股东大会,听到这里也
只有苦笑。这些世家子弟来临安,建功立业挣钱发财都在其次,游山玩水,饱览
宋国美女的秀色才是真的。

  另一支队伍则是江州派出的重点,以月霜为首,代表星月湖大营赶赴临安参
加股东大会。月霜既然来,秋少君肯定不离左右。更让程宗扬郁闷的是,自己好
不容易挖来的雪隼团佣兵,倒有三分之一自愿去了月霜麾下。想想也不奇怪,月
霜毕竟也在雪隼团干过佣兵,人头肯定比自己熟,但无论怎么说,这两个墙角把
自己挖得肉都痛了。

  当着众人的面,程宗扬不好直接问小紫,便问道:「殇侯呢?」

  「不清楚。我走时他们还在江州,听说侯爷病了,一时起不了身。」

  「病了?」

  秦桧在旁追问道。

  易彪抓了抓脑袋,「详情我也不知道,只是侯爷派人找孟上校要医药费让我
听到了。」

  程宗扬听得脸色一黑,秦桧倒是很从容,拈须叹道:「君侯此番劳费心力,
着实是伤了身子。」

  「得了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那老家伙赖着不走,不就是为了多捞俩钱吗!」

  「小侯爷呢?他不会还留在江州吧?」

  萧遥逸在秦翰掌下受了重伤,需要太泉古阵的赤阳圣果才能治愈。这件事与
云如瑶的事,是自己解决完临安诸事之后的两大要务。云如瑶虽然重要,但小狐
狸的事关乎性命,程宗扬已经决定先去太泉古阵,治好小狐狸——总不能让人说
自己重色轻友吧。

  匡仲玉道:「萧少校与月少校一路,原本说与张侯爷一道走的,但月少校不
肯,才分成两路。」

  月丫头若与那帮纨裤子弟一道,看到他们一路上的荒唐,恐怕整个纨裤团都
没有几个能活着到临安的,分开来倒是眼不见为净。

  易彪路过筠州,也带来了筠州方面的最新消息。因为江州之战调动了大批人
力物力,筠州作为宋国的后勤基地,市面繁荣了许多。虽然滕甫去职,但祁远已
经在筠州立住脚,与各方面的关系都打得火热。再加上下游的沐羽城通过浮凌江
运来各种昭南特产,都由程记代理交易,盘江程氏如今在筠州已经有商行、粮行
和钱庄诸处生意,一跃成为筠州最大的商家。

  祁远在筠州做得风生水起,州县官员缙绅都成为他的座上宾朋。以自己在宋
国的背景,已经无人能够撼动程氏商行在筠州的位置。这次股东大会,祁远这位
盘江程氏的大管家少不了也要来。

  听到易彪说祁远是和张少煌一路,程宗扬不禁纳闷,祁远身子骨不行,不能
和易彪一路急行军也就算了,可那些少爷哪个是好伺候的?和他们一路,老四这
不是自讨苦吃吗?

  易彪嘿嘿一乐,「兰姑她们和张侯爷一道。」

  程宗扬失笑道:「好嘛,兰姑这是打算把生意一路做到临安啊。」

  「四哥让我对程头儿说,那两个人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过了。」

  程宗扬点了点头,自己本来让祁远在筠州接应鲁智深和林冲,但一直没有碰
面。林冲伤势不轻,花和尚那厮粗中有细,多半在途中寻个僻静处给林冲治好伤
才会上路,因此程宗扬听到也不心急。

  「还有,」

  易彪对金兀术等人道:「你们的族人也先接来了一批,暂时安置在荆溪。好
家伙,祁四哥准备的上百只羊,一顿饭就被吃了个干净!里面有个瘦老头,吃羊
就跟啃窝头似的!一只肥羊几口就吞下肚,连茶都不带喝的!」

  金兀术等人笑逐颜开,「叔公身体康健,甚好!甚好!」

  程宗扬连忙叫道:「都留在筠州!千万别带来!临安的羊比筠州贵得多!」

  金兀术等人满不在乎地说道:「无妨!有羊便是吾乡!」

  「还说兰姑,」

  匡仲玉微笑道:「这次可多亏了她。」

  「又怎么了?」

  程宗扬亲手给匡仲玉添了茶水,「兰姑还干什么好事了?」

  「江州打到后来,萧少校手里一点钱都没有。还是兰姑从水香楼拿了钱给萧
少校救的急。」

  程宗扬讶道:「这笔账我怎么没听说?」

  易彪咳了一声,「是紫姑娘定的。」

  程宗扬大度地说道:「就当我没问过吧。」

  「兰姑这笔钱倒不是白拿。」

  匡仲玉笑道:「听说是兰姑向紫姑娘报账,萧少校才知道用下去的金铢倒一
半回到兰姑的水香楼和赌坊里面。最后兰姑出了两万金铢,买下水香楼和周围几
十亩地,听说要开间织坊,给楼里从良的女子留一份生计。」

  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兰姑还有这份见识。」

  「也是吴家嫂子的功劳。」

  易彪道:「柳嫂来看望吴大哥,和兰姑商量过,又向紫姑娘禀报过,才出的
这主意。」

  程宗扬大笑道:「原来如此,柳嫂论做生意可比吴大刀强得多,她嫁过来,
倒让我捡了个便宜!」

  匡仲玉点头道:「老夫曾见过吴家娘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十足的好面
相!多子多福……」

  「喂喂,」

  程宗扬打断他,「老匡,你能不能换两句词儿啊?」

  匡仲玉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当心挨打!」

  众人一番谈笑,直到深夜才散。易彪和他带来的手下自去安歇,程宗扬则把
秦桧留了下来。

  「王禹玉完了。」

  此事似乎在秦桧预料之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只叹道:「事君不忠,
难免有此下场。」

  「王家要被流放到岭南,为免节外生枝,不妨把你那位王小姐先接过来。」

  秦桧潇洒地一躬身,「回家主,属下已将贱内接至园中。」

  「奸臣兄,动作够快啊。」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哑住,接着拍案叫道:「这事不会是你干的吧!」

  王禹玉全家流放岭南的诏书还没出来,自己若不是亲耳听见,也不会知道此
事。可死奸臣早早就把人接过来,分明成竹在胸,算定王家一蹶不振——要知道
连宋主在问明太皇太后之前都没有拿定主意,他哪里来的底气?

  秦桧从容道:「王禹玉咎由自取,与秦某何干?况且公子根基已成,要王家
也无益处。」

  「我算是明白了,奸臣兄,你这段日子天天往王家跑,不是想方设法营救王
家,而是往王家坟上添土。」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够狠啊奸臣兄!」

  秦桧谓叹道:「听天命,尽人事,秦某不过推波助澜,顺势为之而已。」

  「奸臣兄,你这么干,就不怕你家娘子将来给你一刀?」

  秦桧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不敢欺瞒家主,王禹玉拒草诏书之事,外间绝少
人知。贱内自幼博闻强记,颇受祖父宠爱,方知此事根底。这一着破釜沉舟,正
是贱内的主意。」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绝配!」

  虽然还没有见到那位王氏,但程宗扬已经知道是历史的洪流赢了。自己原本
还有几分侥幸,以为秦桧命运已经改变,未必那么巧还能遇到前世的浑家。结果
自己千算万算,到底还是让死奸臣真找到他命定的另一半。程宗扬可以想像,这
对夫妻一旦联手,威力将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普天之下,都没有多少人是他
们夫妻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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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程宗扬带着一肚子感叹往天香水榭走去,却见匡仲玉临湖而立,风度翩翩地
一手捋着胡须,似乎正在和谁交谈。

  程宗扬刚停下脚步,便听见一个充满惊喜的女声,「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匡
神仙,实是有幸!奴家正有一桩为难之事,万望仙长指点迷津……」

  匡仲玉一脸严肃地打断她,「不必多说。老夫已知娘子所问何事。只是老夫
平生有三不看。」

  匡仲玉竖起三根手指,「不至午时不看,心不诚者不看,每日过三人不看。
今日定数已足,娘子要问尊夫前程,女儿姻缘,还请改日。」

  阮香琳惊道:「仙长如何知道奴家要问的事?」

  匡仲玉矜持地摇了摇手,「天机不可泄漏。」

  程宗扬暗自好笑,老匡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眼睛都不带眨就把阮女侠给骗
得服服帖帖。说来李师师也算倒霉,自己的盘江程氏还没有正式组建,好端端一
个风流出众的公关经理,现在却当会计在使。那丫头似乎也怕了娘亲的纠缠,整
天躲在钱庄盘点账目,对阮香琳避而不见。这阮香琳也是锲而不舍的性子,竟然
一直呆到半夜。

  匡仲玉一番作势,阮香琳不好再问,心里却越发敬服。她屈膝福了一福,说
好改天再来候教,这才离开。

  程宗扬笑道:「夫人慢走。」

  这次阮香琳终于没给他摆脸色,但也没有答话,只微扬着头,目不斜视地娉
婷走远。

  程宗扬拉住匡仲玉,「老匡,有两下子啊,她还没开口,你怎么知道她问的
是什么?」

  匡仲玉胸有成竹地说道:「此妇人容颜如玉,衣食必定无忧。眉眼间英气外
露,秉性必然好强。深夜独自外出,必是有所倚仗。神情忧喜不定,此乃心中有
事。其衣裳虽洁,却无诰封。身怀武功,难见傲气。观此数端,老夫敢断定,其
夫非是微末武官,便是草莽武人。」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老匡这哪里是诳术?分明是观察入微,加上严密的推
理。

  匡仲玉道:「一介妇人,所挂念者,无非丈夫儿女。观其年纪,正是三十开
外,子女初长时节。始见之时,此妇眉间有忧叹之色,当是与女儿龃龉。如此,
此妇心事便昭然若揭:无外乎借女儿攀龙附凤,为夫求取功名。」

  一番话让程宗扬对匡仲玉刮目相看,「老匡,行啊!来给我看看相!」

  匡仲玉端详片刻,忽然惊讶地挑起眉毛,「看公子的面相,正是桃花运起,
红鸾星动!数日内必有红杏递枝,令公子得偿所愿。」

  「老匡,说明白点儿,哪里来的桃花运?」

  「无量天尊。」

  匡仲玉宣了声道号,煞有其事地说道:「天机不可泄漏。」

  「你就装吧!三天之内要是没有桃花运上门,我就砸了你的招牌!」

  「若老夫有一字虚语,公子但砸无妨。」

  匡仲玉告诫道:「此运受之无伤阴德,避之则不吉,万望公子不要推辞。」

  「老匡,你这也太小看我了。送上门的桃花运我都不要,我还是男人吗?」

  程宗扬口上说笑,心里却在嘀咕。要说桃花运,自己今天撞见这一铺可够大
的,听老太后的意思,大内三千粉黛,自己想睡哪个就睡哪个。匡仲玉说避之不
吉,难道是让自己把送上门的红杏都睡一遍?先不说这工程量是不是太大,自己
冒充岳鸟人的继承者接收他的后宫,传出去还不得让人骂死?就算传不出去,自
己捡这么一大堆二手货,品位也实在太可疑了。

  不过匡仲玉说的得偿所愿,似乎别有含义。自己想勾搭,还没弄上手的,无
非是……

  程宗扬朝李师师的房舍看了一眼,心头微动,问道:「老匡,你还记得十几
年前在明州给一个小丫头看相吗?」

  匡仲玉道:「我在明州相的面少说也有五六千,哪里记得住?不过让我再看
一遍,也许能想起一二。」

  李师师房里已经熄了灯烛,自己这会儿拉着匡大骗子进去,说给她相面,就
算被她打出来都没人好意思替自己叫冤。

  程宗扬道:「还是明天再说吧。」

  ……

  翠微园占地甚广,单是沿湖的内院就不下数十亩,易彪等人住进来,仍然绰
绰有余。各人的食宿自有秦桧安排,不用自己操心,与匡仲玉分手后,程宗扬便
径直回到天香水榭。

  今天的经历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即使在最夸张的梦境里,程宗扬也没想过
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会留下这么一笔丰厚的遗产。虽然岳鸟人的布局九成九是给他
自己准备的,但一点不差地落到自己手里,只能说老天有眼。岳鸟人给自己送来
无数仇家之后,终于天良发现,送给自己一份大礼。

  自己一直担心贾师宪倒台,失去靠山的钱庄被迫易主,自己一番辛苦,都替
别人作了嫁衣。这会儿程宗扬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浑身轻松。有太皇太后作
靠山,那简直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别说老贾,就是他和蔡元长、韩节夫、史
同叔四大奸相联起手来,自己也能在宋国横着走。

  程宗扬越想越是得意,辛苦一天,也该好好犒劳自己一番,今晚的主菜就是
凝婊子好了。

  夜色已深,檐角挂的灯笼灯火已熄,围栏外却伸出几根长长的竹竿,悬着薄
纱灯笼,将周围数丈范围的水面照得上下通明。自己在楼上金屋藏娇,不好让人
察觉,因此两名护卫都在水榭的一层隐蔽,既不打扰自己,若有刺客,也能第一
时间发现。

  程宗扬一步数阶掠上楼梯,速度虽快,铺着地毯的木梯却在脚下毫无声息,
身形轻逸得仿佛一阵风刮过,让他颇为自得。

  自从得到殇老头的警告之后,程宗扬就没有再去刻意提升修为,而是着力化
解真气中的杂质,培根固元。

  去芜存精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件精细工夫。催动真气一遍遍从丹田到百会
周流运转,以此凝炼真元,就是所谓的炼精化气。大凡修行者毕生精力都花费在
这上面,每天至少用两个时辰修炼,还不一定能突破。自己每天无数事情要办,
哪里有时间耐着性子打坐?

  自己能短短月余就精进如斯,说起来还要多谢谢剑玉姬的大礼。剑玉姬送来
的鼎炉不但好看,而且好用。有这么个美妙的鼎炉相伴,本来枯燥无味的修炼顿
时变得活色生香,程宗扬满意之余,也不禁嘀咕,难怪西门狗贼那么在意鼎炉。

  程宗扬刚掠上水榭二层,却看到一个孤寂的身影。一个少女扶着栏杆,在清
冷的月光下静静望着远处的湖水。

  程宗扬停下脚步,「师师?」

  少女回过头来,勉强一笑,轻声道:「她走了吗?」

  「你娘?已经走了。」

  程宗扬道:「我还以为你们说过话了呢。原来你躲在这里。」

  「我不想见她。」

  李师师道:「我自己上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笑道:「怎么会?」

  心里却捏了把汗,如果不是自己把阮香凝锁在房内,让她们两个见面就麻烦
了。

  程宗扬劝解道:「母女哪里有什么怨仇?说起来她也是为你好,只是大家想
法不同。一点误会,大家说开就好了。你总躲着她,也不是办法。」

  沉默了一会儿,李师师低声道:「娘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爹爹和娘亲都
很疼我。为了我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想尽办法,才把我送进光明观堂。后来爹
爹的镖局越来越大,娘的心气也越来越高……我每次回家,都觉得娘亲在变,变
得越来越实际,越来越市侩……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好陌生,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个
疼我爱我的娘亲。」

  凝婊子对亲姐用了瞑寂术,在潜意识中改变了阮香琳的心理,使这个豪爽英
武的女侠堕落成一个势利妇人。现在阮香凝的能力已经消失,瞑寂术对阮香琳造
成的影响却需要时间来逐步消解,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更长时间。

  「别担心,」

  程宗扬笑道:「你娘现在觉得高衙内那小崽子有权有势,比我这个生意人强
十万八千倍。等我比高衙内还有权有势,说不定你就该烦恼令堂非要把你许给我
了。」

  李师师轻笑一声,「休想。」

  「难道你不信?到时候我拔根腿毛都比高智商那小崽子的腰都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两手比划着高衙内的腰围,「比这个还粗。」

  李师师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腿毛有那么粗吗?」

  「当然有!」

  程宗扬作势去拉裤子。

  李师师连忙摆手,「那么粗的腿毛,我才不要看呢。」

  说笑一会儿,李师师眉间的忧色不知不觉淡了许多,娇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愈
发鲜明起来。

  程宗扬收起嘻笑,「刚才你不在,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给黑魔海一点颜色
看看,到时你和清浦留在园子里。」

  「为什么?」

  李师师不高兴地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光明观堂门下,难道你觉得我会给你
们添麻烦吗?」

  「我请你加入公司,可不是让你打打杀杀的。」

  程宗扬说笑一句,然后道:「这次是和剑玉姬直接交锋,究竟有多少把握,
我心里也没底。你留在家里,我也放心一些。」

  「奴家知道。」

  李师师柔声道:「但这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下次有危险奴家不参与,每次
有危险奴家都避开,还能是盘江程氏的人吗?」

  李师师口气虽然轻柔,言语中的决心却不容动摇,让程宗扬了见识这个少女
外柔内刚的一面。

  「是我想偏了。」

  程宗扬爽快地承认错误,「这次行动你也去!对了,你们光明观堂和黑魔海
结怨多年,对黑魔海应该了解不少吧?」

  李师师想了一下,说道:「奴家入门时,黑魔海已经销声匿迹。但奴家在堂
中听人提起过,光明观堂门下行走江湖时,最大的危险就是遇到黑魔海的人。我
们光明观堂以医术传世,最上乘的武学有凤凰心法、光明剑法和蝶影身法,被称
为光明三绝。」

  「世间之法邪不胜正,我们光明观堂的绝学一直是黑魔海的克星,无论是每
二十年的生死之战,还是平常在江湖上狭路相逢,总是胜多负少。」

  「后来黑魔海出了一位大宗师,据说以毒入巫,创造了一种专门克制我光明
三绝的法门,才让我光明观堂吃了大亏。一连数次生死战,都未得一胜。」

  「直到黑魔海巫、毒二宗分裂,巫宗与武穆王争锋被灭,才解除了我光明观
堂的心腹之患。不过与黑魔海屡次交手,我光明观堂也有许多克制黑魔海绝学的
法门。比如——」李师师抬起双手,两指食指并在一起,片刻后一点莹光从她指
尖逸出,站在旁边的程宗扬只觉身体向被一股清风吹过,神智一下清明了许多。

  「这是我光明观堂的净化术,对黑魔海的诸般巫术、奇毒都有克制和净化作
用。只不过奴家修为尚浅,只能净化周围丈许的空间。」

  程宗扬笑逐颜开,我就说嘛,光明观堂这样的老字号,怎么会没点压箱底的
手段?

  「够用了!有正宗的光明观堂弟子,让西门狗贼死也死得心服口服。」

  ……

  「家主!」

  青面兽一声大喝,把程宗扬从睡梦中惊醒。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妻子一样服侍
着主人穿了衣袜靴子,洗手净面,然后帮他结好方巾,戴上一顶临安人常用的无
翅纱帽。程宗扬搂着她亲了一口,这才施施然下楼。

  三十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在院内站成三排,虽然人数不多,却自有一股凛然的
气势,杀气外露,不愧是血战余生的精锐。

  这批士卒是一个排的编制,但程宗扬一眼看去,就看到一名少尉,超过半数
的士官。

  星月湖大营十余年来头一次补充新人,授衔非常慎重。按照星月湖大营的惯
例,合格者为三等兵。斩首一级,升为二等兵,斩首三级,升为一等兵。斩首五
级,为下士。斩首七级,为中士,斩首十级以上,为上士。

  到尉官一级,就不再看单独的斩首数量,而是根据战斗中的表现,综合士卒
的反应、判断和指挥能力,决定是否授衔。因此眼前这三十人,累计斩首至少有
上百级。

  易彪一手横在胸前,高声道:「日出东方!」

  众人齐声道:「唯我不败!」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虽然自己觉得岳鸟人的口号很逊,但这些汉子充塞在血
液中的骄傲是实打实的,没有一滴水份。

  程宗扬冷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能够加入星月湖大营,成为一团直属
营第一批勇士,你们每个人的能力无可置疑。经历过江州之战的血腥,我想你们
都明白一个道理:在战场上,无论你们多么勇武,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渺小的。同
样,如果大家联合起来,即使你只有三级实力,一样能击杀敌军中的高手。」

  程宗扬提高声音,「六朝就是一个更大的江州!想在这里生存,我们唯一的
选择就是联合起来,集中力量压倒对手!」

  「曾经和你们交过手的宋军,开拔要开拔钱,列阵要列阵钱,弓手每次齐射
都需要赏金才肯开弦——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贪财到连性命都不顾,而是他们需要
这些钱养家餬口。而有盘江程氏作为依托,你们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你
们的军饷足以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如果有节余,还可以购买田地,让你们
拥有自己的产业。即使你们战死,抚恤金也会一文不少地交到你们家人手中。」

  「这一切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我们星月湖大营每一位兄弟用鲜血换
来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任何敢于挑战我们的势力,无论是正规军团,还是
江湖势力,都注定是我们的踏脚石!」

  「这一次,我们的踏脚石是:黑魔海!易中尉。」

  易彪踏前一步,「时间:四月十二日。地点:西湖,小瀛洲。为避免被敌方
察觉,我们将提前三天进入伏击地点。少尉周逢!」

  「到!」

  「你带领一班进入曲径通幽!任务:号令发出,阻止任何人通行。」

  「是!」

  「上士韩玉。」

  「到!」

  「你带领二班在岛上的湖中设伏。」

  「是!」

  「上士康捷!」

  「到!」

  「你带领三班进入印月台。伏击开始之前,任何情况下,不许暴露位置。」

  「是!」

  易彪吩咐完,向程宗扬敬了一礼,退回队列。

  程宗扬视线从面前的军士身上一一扫过。这三十名军士是从直属营挑选出来
重组的一个排。因此像周逢这样的少尉,在这里只能当一个班长。所有三十名军
士的来历和背景事先已经送到程宗扬的案上。出乎他的意料,占据直属营一半数
量的原雪隼团佣兵,这次入选只有五人。

  雇佣兵武力虽然强悍,但作为军人,尤其是星月湖大营那样的军人,在纪律
上就差了一大截。经过江州之战,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一致认为,绝大多数佣
兵都需要在大营好好锤打一番。因此这次来的三十人中,最多的反而是听说星月
湖大营起事,慕名来投的年轻人。这批人在所有补充的新兵中数量最少,但成长
极快,一加入,就迅速成为直属营的主力。

  从他们朝气蓬勃的面孔和坚毅的目光上,程宗扬似乎看到昔日刚刚组建的星
月湖大营。假以时日,这些年轻人也会成为臧修、苏骁,甚至侯玄、崔茂那样的
豪杰。只希望他们不要过早凋零。

  程宗扬道:「这次的目标是两个人。对他们的击杀,将由我带人完成。你们
的任务阻挡对方可能出现的援手,拦截他们逃跑的路线。整个击杀过程不会超过
一刻钟,事成之后立即撤退。我要提醒你们,对手十分狡猾,从现在开始,你们
要时刻保持警惕。」

  「是!」

  「按照大营的传统,你们会配备一名专职法师——冯源!」

  冯大法昂首出列,「在!」

  「冯法师是平山宗唯一的火法传人。这次由他协助你们布防。易中尉,你们
一起商议细节。」

  「是!」

  直属营的军士分头行动,院中还剩下秦桧、林清浦、匡仲玉、金兀术、豹子
头、青面兽,还有李师师。

  「会之、老术、老豹、老兽,你们四个是这一次近战的主力。」

  程宗扬道:「老匡负责远程施法。师师姑娘协助破解黑魔海的巫法,这次的
目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众人齐声应诺:「是!」

  秦桧微微皱眉,「剑玉姬修为难测,家主一人只怕难以周旋。」

  按照计划,程宗扬会借私密谈判的名义,把剑玉姬远远引开,然后众人同时
发难,干掉西门庆。按照双方的实力,秦桧一人便与西门庆不相伯仲,再加上五
名帮手,这位西门家的大官人想不死都难。而独自与剑玉姬会晤的程宗扬,则承
担了整个行动的全部风险,毕竟剑玉姬的修为深浅,在座的没有一个人知晓。

  秦桧曾提出让金兀术、豹子头和青面兽作为贴身护卫与程宗扬一起行动,但
被程宗扬否决了。既然决定分头出击,平均分配战力才是大忌,以绝对优势的力
量攻克一路才是兵家的不二选择。况且自己带着三个恶狠狠的兽蛮武士,要求与
剑玉姬单独谈判,剑玉姬会不会上钩都难说。

  程宗扬道:「我会设法与剑玉姬周旋一刻钟,你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击杀西
门庆,然后赶来围杀剑玉姬。」

  林清浦也道:「只怕剑玉姬见势不妙,对公子出手。」

  「我当然不会一个人。」

  程宗扬微笑道:「要对付剑玉姬,我还得请一个帮手。能不能杀死剑玉姬不
好说,保命应该没问题。」

                第六章

  大内。万寿宫。

  两只铜香炉静静吐着烟雾,殿内暗香轻逸。太皇太后眼波迷离,仿佛陷入回
忆之中。

  「那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

  太皇太后柔声道:「第一次见到阿举,妾身还是妃嫔。那时好像有匪寇作乱
……」

  太皇太后想了一下,问道:「小郭子,你还记得吗?」

  郭槐躬下腰,用沙哑的公鸭嗓道:「大圣天王杨太。」

  「是了。」

  太皇太后道:「妾身记得乱了好几年,朝廷派去的文官武将都打了败仗,官
家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后来有一天,官家上罢朝回来,心情很好,说是有
一个不出名的将军连战连胜,最后独闯匪巢,亲手斩杀匪首,一举平定匪患……」

  「官家很高兴,连说朝廷得一将才。后来那位将军得胜回朝时,官家专门在
宫中赐宴。妾身那时好奇,赐宴时让人设了珠帘,在帘后看看这个将才……」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晕红,「妾身在帘后本来没有人能看到,可他一抬头,
那双眼睛就像穿透珠帘,把妾身周身看了个通透……」

  程宗扬悄悄看了眼郭槐,老太监木着脸不言不笑,就跟一个衣帽架一样。

  太皇太后继续道:「官家身体本来不好,过完年便一病不起。那时官家有两
个儿子,一个是妾身所出,另一个是端妃的。端妃娘家贵重,她的孩子又比妾身
的大了半岁,传言要立太子。妾身出身微贱,娘家又无人倚仗,在宫里整日受端
妃欺凌。一旦被端妃当了太后,我们母子便无立足之地。」

  太皇太后握紧扶手,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紧张气氛,「官家病势日重,端妃
母子也愈发趾高气昂。妾身正忧急间,一夜突然有个蒙面人闯出宫来。小郭子刚
出手,就被那人制住……」

  郭槐面无表情地说道:「武穆王神功盖世,奴才远远不及。」

  「妾身当时刚解衣就寝,吓得魂不附体。那人摘下蒙面巾,妾身才认出他是
当日见过的将军。」

  太皇太后停了片刻,然后才微笑道:「他说,可以助我的孩儿继承王位,唯
一的条件就是让妾身作他的妾姬。」

  「那时节官家病重,整个后宫都乱纷纷的,无奈之下,妾身只好从了他……
数日后先帝驾崩,早先传出的消息是端妃之子被立为太子,结果宣读遗诏时,却
是妾身的孩儿承继大宝。」

  太皇太后掩口笑道:「端妃一听,当时脸都白了。」

  程宗扬暗道:难怪岳鸟人能在宋国一言九鼎,独揽大权,原来前任宋主就是
他策立的。可他一个武将,哪里来的能力决定王位归属?

  听以程宗扬的疑问,太皇太后一点都不奇怪,「阿举的手段通天彻地,世间
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程宗扬道:「既然有这样的缘由,姨娘为什么同意陛下攻打江州呢?姨娘知
道江州那些匪寇,其实都是岳帅的旧部吧?」

  不说还好,一提到星月湖大营,太皇太后顿时柳眉倒竖,咬着银牙道:「那
些匪类,都死净了才好!」

  她既然是岳鸟人的情妇,却对岳鸟人的部下如此仇视,难道其中别有隐情?

  昨日宋主入宫那番交谈,程宗扬还记在心里,看样子,宋主对这位太皇太后
极为信重,如果能化解双方的仇怨,孟老大那边的压力至少能小一半。

  程宗扬笑道:「莫非姨娘对他们有什么看法?」

  太皇太后恨声道:「谁让他们拦着阿举,不让他进宫,还整日说三道四。」

  程宗扬哑口无言,原来根子在这里。孟老大也真是,人家搞七搞八你管那么
多干嘛?

  太皇太后余怒未消,「阿举与我们这些姬妾的事,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阿
举手下最讨厌的两个,一个姓斯,一个姓卢,哪天杀了他们才好!」

  程宗扬在心里默默向斯四哥和卢五哥表示同情,挡人财路不共戴天,你们挡
别人通奸之路,瞧瞧是什么下场……

  太皇太后骂了几句,然后告诫道:「阿举手下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都躲
得远的,哪里为阿举做过半件事?若是这样倒也罢了,可他们一出现就与我们为
难,不但打出阿举的旗号,败坏他的名声,还劫走了媛儿。」

  程宗扬只觉得肾上腺激素急蹿,压抑着心里的激动道:「媛儿……是谁?」

  太皇太后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记,嗔道:「果然和阿举一个样,听到媛儿就
要流口水。左右都是你的,哪里用得着这般猴急?」

  程宗扬试探道:「媛儿也是宫里的妃子?不是陛下的奶妈吗?」

  「哪里是奶妈,只是宫里出了这样事,不好对外面说。老身才说是官家的奶
妈。」

  太皇太后叹道:「媛儿原本是先帝的幼女,我那孩儿的妹妹,如今官家的嫡
亲姑母。阿举在宫里时,媛儿年纪尚小。先帝在时,原本许过人家,阿举掌权后,
寻了个罪名,把那家人杀得干干净净。他原说待媛儿十六岁时,给她开苞。可离
媛儿生日还有月余,阿举突然犯了事,再没有回来……媛儿就留在宫中,一直未
曾许人。」

  程宗扬心头呯呯直跳,梦娘九成便是太皇太后口中的媛儿,没想到她居然是
宋主的姑母,宋国的长公主,难怪一举一动都如此贵重。岳鸟人把她留在宫中准
备独享,谁知上好的白菜没吃上,吃白菜的人却被雷劈了。如此说来,梦娘身上
的禁制多半是岳鸟人留下的——这鸟人也太缺德了,自己吃不到,索性谁都不让
吃,活该他被雷劈!

  「长公主在宫里,怎么会被星月湖的人劫走呢?」

  「小郭子。」

  「诺。」

  郭槐躬着腰,用尖细的声音说道:「长公主与胡贵嫔素来交好。胡贵嫔被贾
太师逼迫出宫,长公主借陛下奶妈的名义前去探望,由皇城司护送。谁知路遇劫
匪。皇城司护送的六人俱死,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后来才听说长公主被劫往江州,
正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

  程宗扬心念电转,开口道:「姨娘,这是黑魔海借刀杀人之计!劫走长公主
的,实是黑魔海。」

  太皇太后皱起眉头,「黑魔海?」

  郭槐垂着眼睛道:「是江湖中一个宗派,与武穆王有大仇。」

  「哦。」

  太皇太后恍然道:「原来是阿举的仇家。」

  程宗扬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要把罪名栽到黑魔海头上,结果发现太皇
太后对自己不是一般的信任,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连问都不问便全盘接受。

  既然这样,自己也不用客气。

  「黑魔海的外堂主持者如今就在临安,若要救回长公主,我倒有个机会。只
不过我人手不足,还要请姨娘帮忙。」

  太皇太后道:「便让小德子的皇城司去吧。」

  程宗扬道:「兵贵精不贵多,小甥只想请姨娘手下一人。」

  「谁?」

  「郭大貂璫. 」

  「你倒识货。」

  太皇太后笑道:「小郭子,你便听公子吩咐。」

  郭槐弯下腰,「老奴遵旨。」

  程宗扬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借来太皇太后的心腹,他向郭槐笑道:「这次要多
拜托大貂璫了。」

  郭槐垂下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奴自当效命。」

  ……

  「小瀛州?」

  「正是西子湖上小瀛州。」

  西门庆摇着折扇,满面春风地笑道:「姓程的专门派人送来请柬,时间便定
在明日午时。」

  剑玉姬一边看着手上的卷宗,一边道:「看来程公子腾出手,要给我们黑魔
海一点颜色瞧瞧了。」

  西门庆嘲笑道:「他这点小伎俩,怎能逃得过仙姬的法眼?」

  说话间,巫嬷嬷进来,递来一只封好的竹筒。剑玉姬验看了一下火漆,然后
打开竹筒,摊开里面一封书信。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皇图天策府有动静了?」

  剑玉姬淡淡疲乏:「洛阳事成。」

  西门庆抚掌笑道:「姓程的怎么也想不到,他把棋从江州下到临安,我们的
落子处却在汉国!」

  「把八骏困在江州数月,已经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剑玉姬一边挽笔写着回信,一边道:「岳贼经营多年,虽然此番拔掉他在洛
阳布的暗棋,焉知他是否还有后着?这位程公子辛辛苦苦,到头来说不定白白为
他人做了嫁衣。」

  西门庆轻摇折扇,「和着我的主意,倒是想跟姓程的化敌为友。」

  剑玉姬淡淡道:「莫说你与白武族的仇怨,单是你取了凝羽的元红,他便不
会放过你。」

  西门庆挑起眉毛,「难道仙姬也无计可施?」

  「有。」

  剑玉姬道:「若想化敌为友也非难事。给你们找一个共同的敌人便是。程公
子是个聪明人,只要那个敌人够强,他知道该怎么选择。」

  西门庆微微倾过身,「祸水西引?」

  剑玉姬没有回答。她放下笔,拿纱棒在信笺上一滚,醮干黑迹。接着右手掐
了一个法诀,轻轻点在信笺中央。纸上的墨迹被无形的法力冲刷,像波浪般摇荡
着,渐渐消失无痕,重又变成一张崭新的白纸。

  剑玉姬抬起玉手。巫嬷嬷取过信笺,装入一只竹筒中,用火漆封好。接着旁
边一只爪子伸来,黑鸦使者抓过竹筒,展翅飞出窗户,片刻间便消失在月色下。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打开一份卷宗,接着看了起来。

  西门庆伸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医档。」

  「这么多?」

  西门庆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陈旧档案,不禁咂了咂嘴。

  「不全。」

  剑玉姬道:「据我们所知,岳贼在临安期间,刘太后至少逼迫宫中三名妃子
堕胎,但这些医档中都没有记录。」

  西门庆冷笑道:「她倒是聪明,不然我们黑魔海又多了几个玩物。」

  「不只是岳贼的血裔。」

  剑玉姬道:「这三名妃子中,至少有一个怀的是宋主的子息。」

  「好个刘太后,好周全的手段!」

  西门庆抚掌赞了一句,问道:「仙姬费了偌大力气取来这些医档,难道是在
找宋主子息的下落?」

  「是端妃和贾妃的死因,」

  剑玉姬淡淡道:「不过相关医档都被抽走,全无线索可寻。」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宋宫大内的诊治档案都保存在太医局,黑魔海为了获得
这批医档,不惜放火湮灭证据。如今剑玉姬手中的医档是太医局几近三十年来的
积累,单是翻阅一遍,寻常人就要用上一年的时间。但剑玉姬一目十行,犹如行
云流水,阅读的速度比常人快了百倍不止。只读了一半,便知道几份要紧的医档
都已经被抽走销毁。

  但剑玉姬没有丝毫失望的神情,她微微挑起唇角,「大官人若有闲瑕,不妨
读读这些医档。」

  西门庆笑道:「若论蛛丝辨迹,机关推敲,小生怎及仙姬的手段?仙姬若有
所得,不妨让小生学学。」

  「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问他的医生。」

  剑玉姬道:「不过医生还会撒谎,药方却不会。」

  剑玉姬洁白的玉指在医档发黄的纸张上轻轻划过,「当归八钱,川芎三钱,
桃仁十四枚,干姜五分,甘草炙五分——这个方子单是在宋主驾崩前五年间的医
档中,便出现了九次。」

  西门庆眉毛一挑,「生化汤?」

  剑玉姬道:「大官人倒是熟知方剂。」

  西门庆冷笑道:「我家里现开着生药铺,怎么会不知道这剂小产之后补养身
体的妇科名方?五年九次,岳贼在宋宫大内当真逍遥。」

  「但宫里用的最多的并非当归,而是这几样药物。」

  剑玉姬有过目不忘之才,不必重翻医档,便信手将累计耗用最多的三种药材
写下来。西门庆一眼看去便眯起那双桃花眼,「催情方剂。」

  剑玉姬道:「岳贼失踪后,生化汤仅出现过一次。这几样药材却有增无减,
直到近几年才略少了一些,其中九成都入了万寿宫。」

  西门庆皱眉道:「这样多的份量,姓刘的老婊子便化成水也不够用的,莫不
是写错了?」

  「刘太后拿药未必是给自己用。」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妾身以为,宫里的妃子当是由刘太后一手调教,供岳
贼享用。」

  说着剑玉姬抬起妙目,「十余年来唯一这剂生化汤,是全太后福清宫所用,
时间乃是去年。」

  西门庆脸色阴沉下来,「险些让那贱婢坏了大事。」

  「此事却是大官人手尾不够干净。」

  西门庆冷冷看着剑玉姬,后者神情淡然,全无半点异样。半晌西门庆才冷冰
冰道:「我不杀自己的女人,仙姬要杀,我不会拦着。」

  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两次赴约都未见到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

  西门庆额角青筋迸起,然后一摔扇子,转身就走。

  剑玉姬神情依然宁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波澜不惊地继续看着医档。

  当日西门庆用尽手段,才接近全太后身边一个可靠的宫女,在他的桃花眼下,
轻轻松松就成了好事。有了这条内线,因此黑魔海才能找到机会,顺顺利利地劫
走了媛公主。

  依照黑魔海的手段,事成之后原该将这名宫女灭口,但因为半路杀出个星月
湖,替黑魔海背了这只黑锅,西门庆心存侥幸,一直没有处置那名宫女。这次回
临安,西门庆两次邀约,都没有见到情人出现,已经心头生疑,这时才知道剑玉
姬已经暗中遣人处理了这桩可能的麻烦。

  「贱人!」

  西门庆狠狠骂了一声,然后又泄了气。他回头望着剑玉姬优美的背影,在心
里轻轻说了句:「贱人。」

  剑玉姬丝毫没有理会西门庆的心思。她手指不停地翻阅着医档,希望能从中
找出那个大秘密的线索。

  她之所以选择媛公主为目标,是因为那名宫女曾对西门庆提到,媛公主身上
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足以掌握宋国,甚至让宋国倾覆的秘密。因此当日媛公主
被送到晴州黑魔海的秘密据点,剑玉姬立刻施术封住她的记忆。黑魔海巫宗以巫
术见长,教尊自然有秘术从她脑中取出记忆,比口供更详实真切。谁知安置在密
室里的媛公主会被姓程的小子找到,并且带到江州。

  以剑玉姬的手段,如果说六朝有一个地方她无法插手,那么就是有孟非卿坐
镇的江州了。

  如果换作别人,事情已然难以挽回,只有向教尊告罪。剑玉姬却另辟蹊径,
亲自来了临安——世间任何秘密除非没有发生过,否则必有踪迹可寻。只要知道
这个秘密确实存在,即使没有媛公主,剑玉姬也有足够的方法找到自己想要的东
西,比如太医局三十年来大内出诊的医档。

  剑玉姬流动的目光忽然凝住,视线落在一则方剂的日期上。

  良久,剑玉姬抬起眼睛,目光平静如水。如果这就是线索,那么真是一个足
以让宋国倾覆的大秘密了。……

  「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
袍……」

  西子湖上,碧水如镜。一条带着雕栏的画舫驶过,舫上的歌伎手执红牙板,
皓齿清歌,曼声吟唱着一阙《喜春来》「春来南国花如绣,雨过西湖水似油,小
瀛洲外小红楼……人病酒,料自下帘钩。」

  程宗扬坐在一条小船上,锦衣华服,意态闲暇,就像一个来湖上散心的公子
哥一样悠闲自在。

  秦桧倾耳听了半晌,赞道:「好词!雨过西湖水似油,小瀛洲外小红楼……
歌喉婉转,余音袅袅,当是城中有名的歌伎。」

  李师师屈膝坐在舷旁,一手手背托着下巴,一手抚着湖水,「落花流水春去
也,天上人间……」

  冯源握拳道:「对!这次就是要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李师师禁不住笑了起来。秦桧也为之莞尔,抬手道:「公子请看,那边苏堤
上便是小红楼,与小瀛洲遥遥相望,风物绝佳,令人乐而忘忧。」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开发房地产呢?」

  秦桧已经习惯了家主时不时流露出这副奸商嘴脸来大煞风景,毫不动容地说
道:「当是世人思不及此。」

  程宗扬望着湖心翠玉般的小瀛洲和远处草木葱茏的苏堤,许久没有作声,似
乎也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

  半晌,程宗扬用力点了点头,「还是小瀛洲比较好,苏堤太窄,要建会馆的
话,还要填湖造地,成本太高。有钱也要花在刀刃上啊,奸臣兄。」

  李师师给了个这不解风情的奸商一个白眼,秦桧只剩苦笑。程宗扬却不禁想
入非非。翠微园终究是高俅的产业,自己在城中有了武穆王府,如果能把小瀛洲
也开发起来,就又多了个落脚之处。

  船近小瀛洲,远远便看到易彪打了个手势,告诉他岛上有人。程宗扬心头微
凛,自己直属营三十名手下三天前就进入小瀛洲,占据各处要冲,自己又提前两
个时辰到场,仔细布置,务必让西门庆葬身西湖,谁知竟有人比自己还早。而且
看易彪的意思,还拦不住那人,能让彪子吃瘪,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船在码头前停下,程宗扬跳上岸,「谁?怎么不拦住他?」

  易彪一脸为难地低声道:「人家本来就住这儿。」

  程宗扬恍然道:「保宁寺的和尚?」

  小瀛洲上原本有座庙宇,听说是一个老僧在此闭关静修,身边只有个小沙弥
服侍。程宗扬上次来还撞见过,那小沙弥没言声就转进花林,待人接物的风范和
明庆寺的高僧比起来可是天差地远。不过人家是岛上的土著,自己再霸道也不好
恶客欺主,把一老一小俩和尚都赶出去。

  「找个兄弟盯着些,别让他们在寺外乱走,误送了性命。」

  「是。」

  金兀术一马当先,在前引路,豹子头和青面兽紧随其后,三名兽蛮武士站成
一个品字型,把家主围在中间。

  剑玉姬和西门庆先后流露出拉拢自己的意思,这次自己主动提出会面,他们
不会不来。但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这次失手,再想让他们上钩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两天自己养精蓄锐,体能、精力都达到巅峰状态。人多势众,布局万全,
再加上有心算无心,程宗扬信心十足,除非两人不来,只要敢来,定让他们插翅
难飞!

  程宗扬将藏着屠龙刀的羊皮袋背在身后,昂首阔步地朝岛心走去。

  从空中看去,小瀛洲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田」字型,中间的十字交叉处,
是一片占地数亩的园林,双方约好的见面地点便在园中的凉亭里。这个时代的小
瀛洲,远没有后世那么多景物,闻名遐迩的九曲桥、九狮石、三潭印月此时都无
处可寻。岛上只有几处半旧不新的凉亭,也乏人维护,唯有印月台因为城中人常
来赏月,倒还洁净一些。

  双方约的是午时,尚有将近两个时辰。程宗扬也不着急,按照计划,双方会
在岛心的凉亭见面,然后程宗扬借口与剑玉姬密议,两人一道去印月台。由秦桧
等人下手对付西门庆。

  三十名直属营军士分别潜藏在曲径通幽、湖中和印月台三处,占据了十字路
径的三条,他们的任务是拦截黑魔海可能有的部下,将西门庆阻截在岛心。

  秦桧、易彪和三名兽蛮武士是攻击的主力。如果西门庆能挡住第一轮攻击,
接下来就该尝到冯源的火法和手雷。匡仲玉负责用禁音术阻断声音的传播,免得
被剑玉姬察觉。至于李师师,要看她的光明观堂秘术究竟能怎样克制住黑魔海的
绝学。

  除此之外,自己还留了个杀手镧。大貂璫郭槐。加上自己,正好四十人。其
中五级以上的高手超过七人,即使放到江湖里,也是一个中等帮派的实力。对付
剑玉姬和西门庆两个人,十拿九稳。按程宗扬的想法,最好是把西门狗贼打个半
死,然后自己亲手了结这个世间第一淫虫的性命,为世间除此一害。

                第七章

  午时将近,一叶扁舟破浪而来,西门庆一袭白衣立在船头,风流十足地摇着
手里的大红洒金折扇。要论派头,他可比程宗扬更像公子哥,腰间单是香囊、玉
佩就挂了七八个,一手还扶着个玉坠儿般的小侍女。

  程宗扬眉头微皱,自己就知道以剑玉姬的智能,不会让自己轻易得计。但他
怎么也没想到西门庆会带那个小玲儿来。

  当日在野猪林,这个貌似天真的小女孩出手之狠辣,自己记忆犹新,俞子元
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到现在仍卧床不起,就是拜她所赐。

  小玲儿的衣着比当日更加暴露,玲珑的玉体上只有一条低胸的大红肚兜,裸
露着如雪的腰臀和玉腿。易彪那样铁打的汉子,一眼看去,脸膛顿时红了。

  程宗扬暗暗踩了易彪一脚,让他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切不可被这丫头的外表
诱惑,一边堆起笑容,「大官人果然是信人,怎么没见到仙姬的大驾?」

  西门庆跳上岸,潇洒地合起折扇,握在掌心,拱手道:「仙姬有些小事要处
置,少顷便到。」

  「原来如此,大官人请。」

  程宗扬心念电转,剑玉姬不露面,多半心下生疑。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的目
标本来就是西门狗贼,剑玉姬不来,自己把握更大。

  西门庆边走边道:「这小瀛洲愚兄倒是来过,当时愚兄正好在五原买了个大
食奴姬,带来临安,便在这岛上一享春色。那大食姬别的倒也不出奇,只是身高
腿长,肌肤如雪,头发犹如金丝一般。承欢之际,妙趣横生……」

  西门庆说得眉飞色舞,程宗扬一脸假笑,眼睛却紧盯着他手边的小玲儿。那
丫头手中的一柄弯钩,恐怕只有秦桧和金兀术才敌得过,易彪和豹子头等人都差
了一筹。只是她浑身只有一条肚兜,不知把那柄弯钩藏在何处。

  西门庆留意到他的目光,笑着挤了挤眼,「这丫头虽然低贱了些,但皮滑肉
嫩,把玩间别有情调。程兄要不要试试?」

  程宗扬心头微动,片刻间便打定主意,搓着手嘿嘿笑道:「这不大好吧?」

  「朋友有通财之谊,何况一个小奴婢?」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笑眯眯道:「程兄若是喜欢,便让她陪你乐乐。」

  说着西门庆把那女孩儿推了过来。小玲儿扬起脸,用童稚的声音娇滴滴道:
「程爷……」

  程宗扬一脸淫笑地搭住小玲儿的肩背,一手朝她粉嫩的小屁股摸去,「果然
是皮滑肉嫩。」

  小玲儿对他的抚摸毫不介意,反而顺势把香软的肉体偎依过来,媚眼如丝地
贴在他怀中,虽然是童稚的容貌,却有着妇人的淫浪。

  说话间,凉亭已然在望。程宗扬拥着小玲儿,边走边笑道:「这小玲儿是不
是天生的三焦不畅?」

  西门庆道:「程兄何出此言?」

  「听说三焦不畅之人,身材难以长高,还有巨乳之症。」

  「程兄居然也通医术?」

  西门庆一脸惊讶,用折扇拍着掌心道:「程兄所见不差!只不过这小贱人三
焦不畅并非天生,而是幼时便被人改易。即使再长十岁也高不了一寸。豢养此辈,
只为取乐耳。」

  「是吗?竟然是被人为改易三焦,养成侏儒?」

  程宗扬一脸好奇地拉起小玲儿的手臂,一手放在她腰间,似乎要去探查她身
体的异状。忽然间五指一紧,封了她腰背几处大穴,然后厉声道:「杀!」

  西门庆笑容僵在脸上,秦桧应声一指点出,指尖隐隐带出风雷之声。

  西门庆怪叫一声,手中的折扇「唰」的张开,硬生生封住秦桧突如其来的一
指。

  「篷」的一声巨响,西门庆手中的折扇纸屑纷飞,钢制的扇骨也断了两根。

  西门庆借势退出凉亭,接着冲天而起。

  伏在凉亭上的豹子头挺身抡起巨斧,吼道:「死!」

  西门庆身形一翻,脖颈以毫厘之差,紧贴着斧光掠开,虽然保住一条性命,
那张俊秀的面孔也不禁渗出冷汗。

  「去!」

  冥冥中一声低喝,接着碧蓝的晴空中毫无征兆地迸出一串火球,流星般朝西
门庆击去。

  西门庆展开身法,在空中飞速变幻身形。那串流星火并没有落在空处,而是
长蛇般紧跟着西门庆的身影,如影随形。

  「篷」的一声,一只火球击在西门庆头顶,那只纱冠顿时四分五裂,西门庆
盘好的头发披散下来,衬着他扭曲的面孔,状如疯魔。

  西门庆弓起身,箭矢般向后疾退,逃避袭来的流星火。退出数丈之后,他身
形蓦然停下,立在一竿绿竹上,接着手掌一翻,一顶白骨小伞在他手中张开,带
着无数纷飞的鬼火迎向飞舞的流星火。

  一连串的巨响在天魔伞上接连响起,骨制的伞柄被震得彼此松开,碰撞着发
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狰狞的白骨上留下焦黑的印迹。

  西门庆脸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绿色,天魔伞上闪耀的金丝符文迅速收拢,将几
乎散开的伞骨合并在一处。接着一层惨毒的绿色从伞骨上掠过,白骨上焦黑的印
迹像被抹去般消失无痕,重新变得惨白。

  「藏锋道人已死,星月湖竟然还有阳钧宗的高人。」

  西门庆冷笑道:「想取我西门庆性命,岂有这般容易!」

  程宗扬确认小玲儿穴道被封,丧失反击的能力,才把她放在一旁。

  「大官人是开玩笑吧?就你那点武艺,程爷一只手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不
信咱们在这儿比划一场,公平较量!谁都不许找人帮忙!敢不敢!」

  西门庆气极反笑,「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被你一激就会中你的计?我西门
庆倒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狠辣,一言不发便动手。本来还想和你谈笔生意,既然如
此,也不必多言!要取我性命,尽管来吧!」

  易彪一个箭步踏出,举刀将西门庆立足的绿竹一砍两段,接着刀光猛涨,劈
向西门庆的小腿。

  吴战威、吴三桂和易彪都是使刀的,吴战威的刀法江湖气极重,动辄就是以
命换命的搏命招术。吴三桂刀法出自黑魔海毒宗,刁钻阴狠。易彪的刀法则是军
中常用的招术,虽然中规中矩,出刀的气势却比以往高出一截,显然这段日子的
苦修也大有精进。

  西门庆半空一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开,接着那顶天魔伞猛然一收,利剑般刺
在易彪的刀锋上,将他逼开两步。

  秦桧猱身上前,与西门庆连交数招。忽然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西门庆随风
荡开,一边张开天魔伞,旋身迎敌。

  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无数骨骼同时破碎,西门庆的天魔伞被一柄大腿粗的重
槌砸得四分五裂,虽然散乱的白骨又迅速聚拢,伞上飞舞的鬼火却少了一半。

  秦桧趁势而入,右手三指轮流递出,拇指破开西门庆的护身真气,食指与他
硬拚一记,接着中指蜻蜓点水般从他手臂上一掠而过。西门庆左臂应指而陷,飙
出一股鲜血,伤处几可见骨。

  西门庆修为比秦桧还略输一筹,此时身陷重围,不过数招便告负伤。他踉跄
着退开,后面金兀术张开獠牙,暴喝着再次攻出。西门庆腹背受敌,前有秦桧的
惊魔指,后有金兀术的重槌,两侧还有豹子头的巨斧,青面兽的长枪和易彪的钢
刀。眼看就要插翅难飞,西门庆腰间一只玉佩猛然炸裂,白玉腰佩中竟然藏了一
粒小小的翠玉——龙睛玉!

  一团柔和的白光蓦然张开,圆球般将西门庆笼罩其中。那层光幕边缘不住流
动,有如实质,众人的刀斧落在上面,被尽数挡开。

  程宗扬脸色黑了下来,这东西自己见过——在南荒最危急关头,就是靠了云
苍峰随身带的龙睛玉佩放出法阵,众人才保住性命。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轮
到对手用同样的法阵保命。

  这种藏在龙睛玉中的法术一经施放就不可逆转,法力耗尽才会消失,属于一
次性消耗品。西门庆的龙睛玉虽然不及云苍峰当时的大,但要保的也只是他自己
的性命,看光幕的大小色泽,至少也能撑上一刻钟。

  六朝法师出售的龙睛玉佩中,攻击类的极少,往往都是放的保命的法术。想
想也不奇怪,若是有人用龙睛玉佩置放的法术伤人害命,苦主少不得要找出售者
的麻烦,防御类就安全得多。因此有身家的人往往会买上一件,好在要紧关头保
命。

  西门庆半截衣袖都被鲜血浸湿,他目光森然地盯着程宗扬,忽然放声大笑:
「好个程员外!果然够狠!」

  程宗扬冷着脸一摆手,「把光球的法力耗干净!看大官人能在乌龟壳里躲到
几时!」

  金兀术的重槌仿佛砸在鸡蛋上,光幕薄薄的蛋壳一震,里面浓郁的白光隐约
淡了几分。众人兵刃齐出,轮番攻击。身在暗处的匡仲玉踪影不见,流星火、飞
火轮诸般法术却凭空浮现,不断击在光幕上,迅速消耗着护身光幕的法力。

  西门庆披头散发,一边借助光幕的法力疗伤,一边不停发出尖啸。

  湖上几艘游荡的船只闻声驶来,远远能看到一个黑衣女子立在船头,长发高
挽,纤手握刀,身后一面黑旗,却是翻江会的旗号。

  游婵!

  程宗扬一眼认出船头的女子,不禁心头微紧,没想到黑魔海竟然把她派来与
自己交手。与泉贱人和凝贱人不同,游婵自从把自己误认为飞鸟熊藏,就从来没
有暗算过自己,并且因为自己替她遮掩了暗杀计好小太监的事,对自己别有一番
好感,大家连床都上过几次,交情不比寻常。

  可现在游婵根本不知道对敌的是自己,手下留情那是不用想了,万一交手中
有所损伤,无论是自己的人伤了她,还是她伤了自己的兄弟,都会成为一个难以
化解的死结。

  西门庆大笑道:「程员外!你机关算尽,岂能算过仙姬!螳螂捕蝉,黄雀在
后!你设下圈套想把我西门庆留在此处,焉知仙姬将计就计,趁势将你的羽翼剪
除干净,擒回我黑魔海总坛!」

  「尽管吹吧,一会儿有你哭的!」

  西门庆朗声道:「翻江会好手尽在于此,这些水上好汉纵横湖海,个个悍不
畏死,你便是有十余高手,又岂能敌得过数百水上好汉!」

  「数百?也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这几条破船,撑死能过百!」

  程宗扬喝道:「彪子!好好接待客人!」

  易彪收起长刀,不言声地退出战斗。

  程宗扬暗暗施了个眼色,低声道:「留下那个女的。」

  易彪心下会意,点了点头,拔足离开。

  那些船只来势极快,转眼便驶近小岛。来自太湖的水匪一登岸便分成四路,
沿着岛屿「田」字形四条路径杀来,每一路都在二三十人左右。他们穿着黑色的
水靠,手持快刀,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动作剽悍,水性精熟,难怪能在太
湖把雪隼团打得全军覆没。

  速度最快的一路不到一盏茶工夫便冲到曲径通幽,为首一名蛮牛般的悍匪闯
进竹林,随即发出一声大吼。

  后面的翻江会好手紧接着赶到,却见那名首领蜷着身体倒在竹径间,一双眼
中满是恐惧,已经没了气息。

  一个年轻的军士立在竹径尽头,他一手提着长刀,刀锋血迹宛然,竟然一瞬
间就杀了这名翻江会中数得着的好手。

  「我!」

  他横起长刀,口气中带着自信和骄傲说道:「星月湖一团直属营少尉周逢!」

  「杀了他!为兄弟报仇!」

  「杀!」

  翻江会众匪蜂涌而至,但竹径既弯曲又狭窄,隔着几步的距离,后面便根本
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听一片喊杀声中,刀锋交击声不断响起,忽然一声惨叫,
又一名翻江会的水匪被对手斩杀。

  竹径间人头涌动,叫嚷着向前厮杀,众匪一阵躁动,有人拚命挤到前面,只
见为首的周逢手持长刀,将去路牢牢封住,在他背后还有三名同伴。那三人拿着
竹制的长枪,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一名以刀法见长的悍匪冲上前去,格住周逢的
长刀,却随即被他身后递来的竹枪刺穿双肋。

  论实力,翻江会中的一流好手也许与这些军士不相伯仲,但论起配合,不啻
于天壤之别。直属营四名军士占据地势,长短兵刃一应俱全,相互间配合更是熟
练无比。而翻江会一方仓促登岛,对地形毫无了解。这也是程宗扬为什么先定下
时间,清早才通知地点,就是让黑魔海难以事先准备。

  竹径只能勉强容两人通行,并肩时连招术都难以施展,而对面的少尉虽然是
一个人,却仿佛有三头六臂,手中的一柄长刀和身后的三支竹枪就像融和在一具
身体上。在这样狭窄而弯曲的环境中,与这样的对手交锋,简直就是噩梦。

  片刻间已有六七名翻江会好手尸横就地,剩下的人不禁心生退意。忽然身后
接连传来惨叫,却是有人从背后杀来。

  「点子扎手!」

  「路被堵上了!」

  「顶住!」

  「顶不住了!扯呼!扯呼!」

  众匪一片慌乱,前面的一刀三枪犹如磐石,众人拼了命也未能冲开。背后的
攻势同样犀利,六名军士分成两组,竹枪毫无花巧地直击直刺,将他们的攻势和
退路尽数封死。

  几名机灵的水匪见势不妙,立即挥刀砍开旁边的竹竿,想从侧面杀出一条生
路来。但那些竹竿多年无人打理,密密匝匝一时间哪里砍得尽?反而因为身后空
门大露,被对手轻易刺毙。

  熟练的配合和周密的布置,使这场实力本来相近的交锋,演变成一场一边倒
的屠杀。不到一顿饭时间,这一路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便被杀得干干净净,没有
一人漏网,整条竹径都被鲜血染红。

  另外三路也不比他们的同伴更幸运,一路在经过印月台时遭遇伏击,当即伤
了四五个人,剩下的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对阵厮杀,结果三十名翻江会好手面对
十名星月湖军士,竟然没有讨得半点好去。一番恶斗之后,翻江会的人马伤亡过
半,难以再战,只好边打边退,离岛心越来越远。

  另一路更是输得莫名其妙,那群水匪一路没有遇到半个对手,毫无阻碍穿过
小径,正要踏上岛心,忽然听到一声大喝:「爆!」

  脚下的地面微微一动,接着仿佛有无数天雷在脚下喷涌而出,泥土夹杂着无
数不规则的铁片四处飞溅,所过之处顿时血肉横飞。

  短短一瞬间,那条芳草萋萋的小径就变得面目全非。泥土从地底翻出,带着
刺鼻的焦糊味道,被鲜血染得发黑。近三十名翻江会好手,无一全身而退,过半
帮众当场毙命,剩下的尽是重伤,而且伤势都在下盘,连逃也逃不开,只能在地
上哀号。

  过了一会儿,冯源才探头探脑地出来,连他都被自己的战果吓了一跳。自己
一个人,竟然一下就消灭了整支队伍。这用了龙睛玉的手雷未免也太厉害了!恐
怕祖师爷也没想到,平山宗火法会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到这种地步!

  惨叫声远远传来,虽然隔着半个岛屿听不真切,但更令人心悸。最后一路提
起小心,游婵抬手让众人止步,然后点了两名手下,「你们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往前闯去,刚越过湖间的小堤,便看到一名汉子出现在小径尽头。

  易彪一言不发地握着刀柄,标枪般的身形涌出无穷杀意。

  毕竟是血战余生的勇士,论气势压了这些水匪何止一头?易彪抽刀而出,连
进三步,将一名水匪斩杀当场,另一名水匪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被易彪一个虎
跃,劈倒在地。

  游婵早已该返回广阳,却被仙姬留在临安。对于这次行动要对付的目标,她
一无所知,只知道仙姬吩咐过,一切听从西门大官人安排。听到啸声,她立刻带
上登上小瀛洲,没想到对面一个汉子,就把她一行三十余人尽数挡住。

  游婵妙目微转,然后道:「杀了他!」

  几名翻江会的好手当即跃出,风一般冲过小径,朝易彪杀去。游婵暗暗作了
个手势,十余名手下随即背上快刀,悄然潜入湖中。

  小瀛洲呈田字形,是湖中有岛,岛中有湖的格局。小径两侧各有一方湖面,
周围绿柳低垂,花树参差。翻江会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会中好手无不水性奇佳,
但他们一下水,才惊觉湖底居然藏的有人。

  平静的湖面忽然荡起涟漪,鲜血一股一股从湖底涌出。不一会儿,一颗头颅
浮上水面,接着又是一颗。

  几名翻江会好手拚命从湖中逃出,只片刻工夫手脚都带了伤。他们一边挣扎
着游向岸边,一边嘶叫道:「别下水!湖里设的有竹钩!」

  「相老大被竹钩钩住了!脑袋也被砍了!」

  「风紧!风紧!」

  游婵寒声道:「你们也是水上好汉,怎么斗不过他们!」

  「湖底被他们搅混了,兄弟们什么都看不到,被竹钩挂住就是个死!游当家
的,这仗没办法打啊!」

  游婵恨恨看了易彪一眼,「走!去另一侧!」

  西门庆手臂的伤口迅速愈合,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翻江会虽然是纵横江湖的
水上悍匪,但遇到星月湖大营这样的准正规军,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略一
交锋,就在数量只及自己三分之一的对手面前滚汤泼雪般地败下阵来。

  秦桧还不忘落井下石,长笑道:「翻江会乃是水上豪杰,大官人命他们登岛
而战,弃长就短,焉能不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宁不痛哉?」

  西门庆长发披散,目光森然,忽然他手一抬,弹出一只香囊。

  那只香囊穿出光幕,螺旋状朝天飞起,豹子头想也不想,一个纵身跃到光幕
上,张口咬住。

  秦桧脸色大变,「小心巫法!」

  豹子头利齿一阵乱咬,将香囊嚼得稀碎,一伸脖子咽了下去。接着「崩」的
一声,放了个巨响的屁,整个人箭矢般飞出,一头扎进湖边的烂泥里。

  豹子头摇摇晃晃坐起来,甩了甩满是污泥的脑袋,气哼哼道:「素的!」

  然后一头栽倒,不会儿便发出震耳的呼噜声。

  西门庆脸都黑了,这只香囊是教尊亲手所赐,谁知道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这
畜牲毁掉。眼看光幕色泽越来越淡,他不敢迟延,一把扯下腰间的香囊玉佩,逐
一捏碎开启。

  天色蓦然暗了下来,整个小瀛洲仿佛被潜藏在黑暗中的巨兽一口吞噬。接着
旁边一株柳树蜕化形状,飞舞的柳枝化为无数怪蟒,蓦然一卷,将青面兽死死缠
住。

  青面兽长枪被陷,无法抽动,索性张开利爪獠牙,在蟒群中撕扯怒吼。扯断
的蟒身落在地上,随即化成断枝碎叶。

  亭外一截枯木突然站立起来,伸出强壮的利爪,扑向金兀术。金兀术重槌被
一条藤蔓缠住,无法挥舞,他咆哮一声,扑上前去。两具同样强健的兽体撞在一
处,空气都为之一震。

  凉亭另外一侧,地面的泥土像波浪一样翻滚起来,一只白骨妖爪破土而出,
抓向秦桧的脚踝。

  秦桧大袖一摆,一只玉盒从袖中飞出,他弹开盒盖,用尾指的指甲在盒内轻
轻一沾,接着将指甲整个削去,弹向妖爪。那只妖爪与指甲一触,白色的骨骼立
即变成脆硬的灰色,微风拂过,随即散成一片飞灰。

  眼前诸般妖术让程宗扬看得目不暇接,自己原想着西门庆的修为比自己高得
有限,却忘了他是黑魔海巫宗。如果这会儿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战,自己早就被大
官人层出不穷的巫术给放倒了——虽然他压根儿就想过给这狗贼点儿公平。

  待看到秦桧举手间破去白骨妖爪,程宗扬不由叫道:「死奸臣!你手里的是
什么东西!」

  秦桧托起玉盒,傲然道:「此乃毒宗七大绝毒之三:黄泉蝶变!无论妖法、
幻术,一弹即破!」

  「干!这么厉害,你还不赶紧替老术、老兽破法!」

  秦桧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道:「此毒沾之立毙,无药可解。即便破去巫术,
两位也性命难保。」

  西门庆放声大笑,「毒宗所炼,敌我不分,如此笨伯,着实可笑!且看我的
天魔罗!」

  西门庆翻掌捏碎一块玉佩,拍在天魔伞上,接着抬手扔出。那柄巴掌大的天
魔伞蓦然一涨,犹如车轮,接着再涨再大,将整个凉亭都笼罩在白骨魔伞之下。

  「秦会之!你们毒宗还有多少绝毒,尽数使来!」

  程宗扬看了秦桧一眼,后者微微摇头,「这天魔罗是以毒入巫,沾上毒物威
力更增。不过大官人修为尚浅,这天魔罗未必便不能破。」

  秦桧一紧衣带,然后飞身而起。

  天魔伞六根伞骨间各自伸出一只妖异的骷髅头,六张口同时张开向外一喷,
无数黑气妖蛇般从天而降,在伞下盘旋扭动,重又汇成六道,两道飞向秦桧,另
外四道分别飞向金兀术和青面兽。

  金兀术与青面兽同时怒吼,那截枯木化成的妖兽纳入黑气,威力暴涨,硬生
生将金兀术摔倒在地,接着张口咬向他的脖颈。金兀术肌肉鼓起,一拳击在妖兽
铁石般的脸上。妖兽巨大的头颅扭到一边,顺势咬住金兀术的肩膀,尺许长的尖
齿穿透了他的锁骨。

  另一边,青面兽整个被柳枝蜕变的妖蟒群裹住,只能看到一大团蟒身不住翻
滚扭动,看不到任何细节。

  程宗扬握住羊皮袋中的屠龙刀,然后腾身而起,冲向头顶的天魔伞。忽然身
后涌来一股香暖的气息。程宗扬扭头看去,却是小玲儿身上的肚兜离体飞起,火
红的丝绸在空中曼妙地张开,丝带轻摇,仿佛情人的手臂,拥住自己的腰背。

  一股无比舒适的感觉传遍全身,自己就像躺在小玲儿娇美而香软的玉体上,
慵懒得不想动作。

                第八章

  眼皮越来越重,睡意越来越浓,舒服得只想闭眼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程宗扬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中,灵台恢复一点清明,随即发现自己体内的真
气像是被那条肚兜吞噬般,正不断流失。程宗扬一把抓住肚兜,用力扯开,切肤
的痛意就像是在亲手剥下自己的皮肤。

  程宗扬双目泛红,咬紧牙关撕扯着红绸。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绸面便伸出无
数细丝般的触手,与自己血肉相连。每扯断一根细丝,剧烈的痛楚便令自己眼前
一阵发黑。

  秦桧在涨大千倍的天魔伞间穿梭,惊魔指与伞下的骷髅、白骨间金色符文不
住交击,溅出无数微蓝的磷火。金兀术与枯木妖魔纠缠在一处,来回翻滚,将地
面踏得泥塘一般。青面兽踪影全无,只有不断突起的蟒群显示他还在挣扎。相比
之下,豹子头最为轻松,他在巫术施展之前一口吞掉香囊,由于巫力的反噬,陷
入沉睡,虽然不断磨牙、放屁,屁声比炮仗还响,性命却是无忧。

  西门庆那桃花眼带着阴寒的笑意,柔声道:「阳钧宗那位大贤,此时不动,
还待何时?」

  众人都在搏命,匡仲玉却古怪地保持着沉默,让程宗扬平添几分担心,唯恐
他在黑魔海层出不穷的巫术下遭遇不测。

  红绸附到身上不过一弹指的时间,程宗扬却感觉像一年一样漫长,每扯断一
根细丝,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忽然,身上剧痛一轻,红绸上嗜血的细丝从体
内拔出,像遇火的水蛭一样,一根根蜷曲起来。

  程宗扬奋力一扯,将肚兜从身上扯落,衣物刹那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他喘
息着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立在亭侧。

  在天魔伞笼罩下,四际犹如深夜,肆虐的妖风阴寒入内,被它刮过的树木、
花草逐渐枯萎,失去生机。然而那少女指尖却闪动着一点灵光,犹如风中摇曳的
蜡烛,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

  李师师玉脸发白,娇躯微微颤抖,显然心里充满恐惧。但她仍然鼓足勇气,
站出来面对黑魔海的巫术。

  在她指尖那点微光照耀下,充斥在空间中的巫力被净化。离她最近的程宗扬
首当其冲,那条肚兜委蜕在地,颜色虽然鲜艳依旧,却没有了那种嗜血的妖异。

  少女指尖柔和的光芒向四周扩散开去,正与金兀术搏斗的枯木妖兽被白光掠
过,庞大的身体像泥土一样崩落下来,最后还原成一截朽木,被金兀术抡成重槌
砸得粉碎。

  接着扭动的蟒群像潮水一样退去,枝叶间露出遍身浴血的青面兽。细软的柳
条无法承受一名兽蛮武士的重量,「绷」的一声断裂,将青面兽甩到地上。青面
兽一脸狰狞地爬起来,顾不得裹伤就猛扑过去,用额头将那株柳树一撞两段,泄
忿般践踏着。

  西门庆眼角露出一丝冷诮的笑意,从舌尖慢慢吐出四个字:「光、明、观、
堂!」

  最后一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天魔伞间六只盘旋的骷髅头同时昂起,然后带着
尖锐的怪啸和浓重的黑气,朝凉亭扑去。

  李师师咬着唇瓣,眼中的紧张一望可知。黑魔海当年正是用以毒入巫的绝学
破杀光明观堂,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但早已听说这天魔罗正是其中一种。

  秦桧也知道李师师难以抵挡黑魔海的杀着,他双臂一展,大鸟般旋身而起,
将扑下的骷髅头尽数拦下。

  西门庆暴喝道:「找死!」

  一枚扇骨飞出,钉在西门庆的肩头,却没有流出一滴鲜血。西门庆脸色迅速
变得苍白,那六只骷髅头却仿佛生出一层薄薄的青色皮肉,变得愈发狰狞。

  「秦会之!你身为黑魔海门下,却与光明观堂联手,与我巫宗为敌!可对得
起我黑魔海历代魔宗!」

  秦桧寒声道:「巫宗当日对我毒宗可有半分留情?」

  「好!我便先杀了你!再把那小贱人擒回去炼成奴妓!」

  西门庆施出血祭之术,天魔伞威力剧增,连秦桧也难以硬撼其锋,双方一触
即分,秦桧落叶般飘开,疾飞的骷髅头却六去其四,剩下两只朝凉亭袭去。

  「锵」的一声几乎令人血液为之冻结的金属声响起,程宗扬手中的屠龙刀终
于出鞘。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出细霜,寒意刺骨,连程宗扬身上的血衣也几乎冻
在身上。

  程宗扬肩头微微一耸,猛虎般向前跨出,接着一招虎战八方,屠龙刀左右疾
斩,劈中两只乌青色的骷髅头。那两只骷髅头被秦桧化去大半煞气,又遇到屠龙
刀这样的神兵,顿时被击得粉碎。流荡的黑气被李师师指尖的白光卷过,随即消
失无痕。

  西门庆脸色白得仿佛透明,他反手将一枚扇骨刺进胸口,喝道:「收!」

  天魔伞应声收拢,无数白骨雨点般崩落下来,煞气未至,整座凉亭便像不堪
重负一样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啸,「开!」

  一点白光紧贴着西门庆身外的光幕浮现,然后猛然迸发。刹那间仿佛一轮太
阳在眼前绽放,强烈的光芒荡尽黑暗,西门庆身周已经淡若无痕的护身光幕同样
被一扫而空。接着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直射而入,化成一幅乾阳图,印在西门庆胸
前。

  匡仲玉沉默多时,一直等到此刻才出手,一出招便有如雷霆。先用阳钧宗的
明光术克制空间中充斥的巫力,破去西门庆的护身光幕,紧接着一记乾阳真诀,
打在血祭之后虚弱到极点的西门庆身上。

  西门庆狂喷鲜血,身体倒飞出去,凹陷的胸口间,几乎能看到骨骼断裂的痕
迹。

  要紧关头,西门庆终于捏碎最后一块玉佩。

  亭中那具赤裸的玉体鬼魅般掠起,小玲儿穴道尽解,悄无声息地抬起玉臂,
一记掌刀,斩向李师师的粉颈。

  李师师终究是光明观堂门下,虽然没有听到声息,身体却立生感应,她正施
展净化术,双掌合在一处,勉强旋身去挡。

  小玲儿小巧的玉掌幻影从她肘下递出,刀锋般切在李师师肋下。

  李师师玉脸雪白,一声不响地向后倒去,指尖的灵光一闪而逝。

  「混蛋!」

  程宗扬狂喝着挥刀劈来。

  小玲儿笑吟吟一手抹住刀锋,却猛地打了个哆嗦。程宗扬这一刀看似刚猛,
施的却是太一经的心法。黑魔海的太一经本来就是至阴至柔,与屠龙刀天生的寒
意相得益彰,那小贱人一出手便吃了个大亏。

  小玲儿手掌仿佛冻在刀上,一时难以扯动。这小贱人虽然童颜巨乳,天生媚
意,但程宗扬对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俞子元旧恨未解,又添了李师师的新仇,
就算把她一刀劈成两半,自己也没有半点心痛。

  程宗扬丹田气轮疾转,挥刀朝亭柱撞去。小玲儿娇嫩的身体重重撞在柱上,
亭柱顿时断裂,半座凉亭都倾颓下来。

  小玲儿面露痛楚,明媚的双眼中刹那间涌出泪花。虽然明知道这小贱人是故
意装可怜,程宗扬却不由一阵心悸。同样是娇小柔嫩的身子,精致媚艳的五官,
丰满高耸的雪乳,这一瞬间,眼前的小玲儿竟然像极了小紫!

  就在他迟疑的一刹那,小玲儿趁机脱身飞出,乳燕般落入湖中。湖水立时凝
出冰块,渐深渐远,显然这少女正在逼出体内的寒意。

  程宗扬并没有追赶,小玲儿只是黑魔海连奴姬也算不上的小杂鱼,自己的目
标只有一个:西门庆!

  小瀛洲另一侧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登岛的四路翻江会好手,两路被全歼,另
外两路则各自丢下过半的尸体,狼狈退到一起,守着一处凉亭负隅顽抗。

  相比于翻江会超过七成的死亡率,直属营只有三人战死,九人负伤。以易彪
为首,剩下的军士分成三组,轮流出战,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同时给对手不断
造成杀伤。

  游婵几次以毫厘之差死里逃生,她长发散乱,一只衣袖被刀锋划破,露出一
截雪白的手臂,却奇迹般的没有负伤。

  作为赌坊的东家,黑帮龙头的亲妹,游婵眼光并不差。她并不明白对手为什
么会手下留情——尤其是他们对待自己同伴时的犀利和凶猛,如果有一半用在自
己身上,自己早已尸横就地。她打了个哆嗦,即使死,她也不愿落到敌人手里,
成为前途未卜的俘虏。但她还有女儿,她必须活着回去。

  为了避免误伤,冯源没敢用手雷这样超暴力的武器,用的只是平山宗的看家
本领。连续几次施法失败之后,冯大法终于让凉亭烧了起来。那些水上豪杰惨叫
着奔出,被严阵以待的直属营军士一一格杀。

  游婵绝望地看着这些不败的对手,终于抛下刀,低声道:「我投降。」

  易彪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一向不怎么会和女人打交道,满心想告诉她:别打
了,我们程头儿说了,不能伤你性命。可嘴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闷着头乱
打一番,打到她自己想明白为止。

  易彪用绳索象征性地把游婵双手一捆,然后一声令下,剩余的军士在三名班
长的带领下,迅速散开,一边救治同伴,一边控制住岛上各处要津。

  西门庆披头散发地在林间穿梭,身后程宗扬、秦桧、金兀术、青面兽等人穷
追不舍。

  程宗扬看过李师师的伤势,发现她只断了几根肋骨,一时不会危及性命,便
把她和呼呼大睡的豹子头一并交给匡仲玉,自己也跟着追来。

  林间隐隐露出庙宇一角,西门庆一边吐血,一边掠上墙头,随即消失在屋檐
下。

  秦桧径直掠上主殿屋脊,站在至高点上,将整座庙宇尽收眼底,然后抬手一
指,「那边!」

  金兀术和青面兽这两头猛兽虽然遍体粼伤,但一场恶斗使两人都凶性大发,
旋风般闯进那间耳房,将门窗撞得粉碎。

  西门庆游鱼般从迸飞的木屑间掠出,身法虽然快捷,但显然已经无力与两人
交锋。他「呯」的将旁边一扇紧闭的小门撞得粉碎,嘶声道:「还不出来!」

  程宗扬衔尾追去,听到他这一声厉喝,速度突然爆发,屠龙刀带着凛冽的寒
光朝西门庆颈后斩去,要在他闯在室内之前把这狗贼斩杀当场。

  「嗒」的一声轻响,手中的屠龙刀猛然一震,程宗扬翻身落在地上,又向后
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接着一颗念珠掉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个圈子。竟然是这
颗不起眼的乌木念珠,力挫自己屠龙宝刀的锋芒。

  破碎的木门间人影微动,一个小沙弥扶着一位老僧出来。看到那小沙弥,程
宗扬目光不由一跳,那小沙弥竟然不是旁人,正是当日潜入翠微园找自己麻烦的
静善!难怪上次见到自己就感觉有几分眼熟,这时她不屑再伪饰容貌,直接以真
面目示人,才被自己一眼认出。

  程宗扬心下暗骂,这保宁寺居然是叵密宗的据点,怪不得自己怎么找都寻不
到静善的下落。

  老僧一脸慈眉善目地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程宗扬哈哈一笑,「大师这么懂礼数,一看就是十方丛林出来的吧!」

  这记耳光打得不一般的狠,不仅静善那小贼尼目露怒火,连端着架子装成世
外高人的老和尚都失态地厉声斥道:「胡说八道!」

  「那就好。」

  程宗扬点了点头,「程某最恨的就是十方丛林那帮僭取佛祖名义的异端!」

  此言一出,老和尚顿生知己之感,温言道:「阿弥陀佛,施主秉承正见,必
受我佛庇佑。老僧已死,见过檀越。」

  程宗扬愕然道:「老和尚,你不是还活着吗?难道是被人炼成尸傀了?」

  老和尚愠怒道:「老僧法号——已死。」

  「哦,原来是已死大师。」

  程宗扬在背后暗暗作了个手势,秦桧在殿顶看得清楚,当即暗中传讯,让一
众属下都赶往保宁寺,把这小庙团团围住。

  已死老和尚修为深浅难以猜测,但比自己高出一两筹是肯定的。金兀术、青
面兽伤势不轻,实力要打个六折,只凭自己和死奸臣,未必就能赢过老和尚和静
善小贼尼。

  「好法号!」

  程宗扬大赞一声,然后慨然道:「十方丛林伪佛僭居法统,妄改佛旨,此异
端不除,佛门弟子虽生犹死!大师这法号如同晨钟暮鼓,令人耳目一新,让在下
深感佛门薪火相传,大道不移。」

  程宗扬为了拖延时间,一车一车的好话不要钱般往外送。已死老僧还是头一
次见到如此有深刻思想,同时对自己的事业推崇备至的年轻人,一番话说得他僧
袍都微微颤抖,激动不已。

  西门庆在旁听得险些吐血,嘶声道:「大师!小生已经把人引来!大师还不
动手吗?」

  已死老僧微微摆手,温言道:「不急,不急。这位小施主天生慧根,福泽深
厚,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西门庆厉声道:「我黑魔海与龙宸之约尚在!贵宗身为龙宸一支,难道要毁
约吗?」

  「阿弥陀佛,西门施主稍安勿燥,老僧有几句话要问问这位小施主。」

  「大师先擒下他,要问什么……」

  没等西门庆说完,老僧已经迳自开口道:「敢问檀越,当日不拾伪徒的袈裟
抄本,可是在施主手中?」

  「有!」

  程宗扬一口承认下来,「多亏了花和尚鲁大师仗义,见我喜欢上面的花样,
让我描了一份。」

  「施主可愿让敝宗抄录一份?」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却没了下文。

  已死老僧等了半晌,不见他搭腔,只好道:「不知施主有什么条件?」

  程宗扬挑起大拇指,「够上道!要抄录好办,等我先把西门狗贼碎尸万段,
大家再坐下慢慢商量。」

  西门庆咬牙道:「已死大师!在下既然进了寺内,龙宸便有责任保障在下的
安危。」

  已死老僧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接着咳嗽两声,「施主请接老僧一掌。」

  说着一掌拍出。

  程宗扬腰身微沉,屠龙刀从脚下挑出,一掠而起,斩在老僧掌上。那老和尚
惨呼一声,就那么被程宗扬一刀劈飞,弹丸滚到墙角,扭了几下,不再动作。

  静善急忙掠过去,扶起老僧,「师傅,你怎么……」

  已死老僧颤声道:「此子刀法已近大成,为师难以抵挡,快走!快走!」

  静善妙目瞪着老僧,最后气恼地一跺脚,拽着老和尚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
他拖起来,闪身离开寺庙。

  西门庆瞠目结舌,程宗扬放声大笑,「西门狗贼!此番让你插翅难飞!」

  一个粗哑的声音狞声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姓程的,你不要高兴得太
早!」

  紧闭的殿门吱哑一声推开,一个粗胖的身影跨出来,她面带伤疤,手中提着
一柄粗重的铡刀,正是在晴州与自己交过手的巫嬷嬷。

  殿内还有个美若天仙的身影,白衣如雪,手捧瑶琴,除了剑玉姬还有何人?

  西门庆一扫方才的慌张,虽然还不停咯血,却笑得极为开心,「愚兄早就说
过,程兄千算万算,怎抵得上仙姬一算?」

  程宗扬心下大骂,这贱人居然就在保宁寺的大殿内,自己一路追杀,却是自
投罗网。

  程宗扬心念电转,「锵」的一声收刀入鞘,堆起笑脸道:「大官人莫非是生
气了?哎哟,打是亲骂是爱嘛!要不是我们兄弟联手做这场戏,仙姬怎么肯出面
跟我谈生意呢?你说是不是?」

  西门庆张开双臂,露出身上的伤痕,冷笑道:「程兄未免太入戏了。」

  程宗扬顿足道:「大官人怎么不早说!你们几个!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还
不给我滚过来,向大官人赔罪!」

  秦桧飞身掠下,抱拳道:「惭愧惭愧,大官人万勿见怪。」

  说是赔罪,却拦住了西门庆的去路。以西门庆的伤势,即使剑玉姬动手,死
奸臣也能把西门大官人拖来垫背。

  巫嬷嬷目露凶光,握着铡刀便欲出手。

  忽然一声悦耳的琴声响起,化解了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接着剑玉姬柔声说
道:「公子不是要谈生意吗?」

  「当然谈!」

  程宗扬爽快地说道:「在哪儿谈都行!」

  「妾身在此恭候大驾。」

  「那不行。」

  程宗扬大摇其头,「我有幽闭恐惧症。一进殿肯定要犯病。」

  剑玉姬半点也不生气,「殿外亦可。」

  「那我们到北瓦子谈吧。」

  程宗扬眉飞色舞地说道:「一边谈生意,一边找两个小妞按按脚,捏捏背,
那感觉绝对爽!」

  剑玉姬微笑道:「只在此寺中。」

  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道:「没问题,咱们就在寺后散散步吧。」

  剑玉姬纤柔的身影从殿内出来,当先往殿后走去。

  程宗扬向秦桧施了个眼色,拔足跟上。

  秦桧、金兀术和青面兽品字形将西门庆围在中间,外面是手提铡刀巫嬷嬷,
双方投鼠忌器,谁都不敢动作,只等着双方的当家人谈判结束。

  殿后有一个小小的放生池,剑玉姬和程宗扬一前一后,绕池缓步而行。剑玉
姬道:「不知公子要谈什么生意?」

  「这你可问住我了。不过仙姬既然先开口,我就先问件事吧。」

  程宗扬停住脚步,劈头道:「云家小姐是谁做的手脚?」

  「原来如此,」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公子未免错怪妾身了。此事虽是妾身所为,却是为云
小姐好。」

  「少乱扯!」

  程宗扬冷冷道:「外面传言都说,云家小姐怀胎三月,不慎流产——你以为
这种鬼话我会相信?」

  剑玉姬淡淡道:「公子不信么?」

  当初惊闻噩耗,程宗扬顿时慌了手脚。这些天仔细回想,才发觉剑玉姬的言
辞间有个致命的漏洞。

  自己与云如瑶上床是九月中旬,但她流产时,已经是三月初,中间至少隔了
五个月。如果云如瑶流产时真是怀胎三个月——那时自己正在江州打生打死,她
去哪儿能怀孕?

  程宗扬心里还有一份不欲人知的隐忧:当时的情形别人虽然不信,自己可是
一清二楚,和云如瑶上床,自己才是被动的一方!考虑到她的母系血统,如果云
如瑶真是怀胎三月,天知道是谁中了大奖,而自己脸上也着实不好看。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整件事都是黑魔海的圈套。吴三桂在建康找遍出入云家
的大夫,得到的消息都是云小姐身体无恙。也许云如瑶根本就没怀孕,只是走漏
了风声,被黑魔海利用来大作文章。

  「云小姐小产并非虚言。」

  剑玉姬坦然道:「只不过时间是在两个月前。云小姐虽然冰雪聪明,但肚中
有了消息,难免不知所措,幸而妾身有位故交正在云家。得知此事之后,帮云小
姐下胎,了结了这桩麻烦。若非公子拒人千里之外,此事也不至于宣扬出来。」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贱人!那可是我的孩子!你们黑魔海欠了我一条
人命!」

  剑玉姬妙目波转,轻笑道:「果然是程公子。枉云小姐一片痴心,都在小侯
爷身上。」

  程宗扬脸一黑,自己这也算是贼不打自招,平白让这贱人看了笑话。

  剑玉姬从容道:「云小姐体内寒气郁结,身子本就羸弱,若是怀胎超过四个
月,不仅胎儿难保,还将有性命之忧。敢问公子,若让公子选择,是坐视其母子
并亡,还是弃子保母?」

  程宗扬被她这番话堵了回来,云如瑶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体内寒毒未清,
胎儿随时可能夭折,累及母体也不是无稽之谈。只是黑魔海这种做法,把自己这
个当事人当成什么了?

  程宗扬一边想,一边游目四顾,忽然眼角的余光看到池中多了个身影。那人
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物,腰背佝偻着,虽然是平常老者打扮,却从里到外透出一
股奴才像。

  程宗扬唇角露出笑容,郭大貂璫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声不响就现身出来。有
他在,自己这条小命可算保住了。

  程宗扬一声长笑,通知死奸臣可以动手,先砸掉西门庆那个破罐子。可笑了
一半,他笑声猛然一顿,像见鬼一样张大嘴巴。

  剑玉姬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前方慢慢走着,曼妙的身形优美无俦。放生池的
水面上映着自己一个身影,郭太监一个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剑玉姬的影子!

  程宗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死命看了一眼,果真没有剑玉姬的倒影。

  难道自己大白天撞见活鬼了?程宗扬两腿僵在地上,一时间几乎有失禁的冲
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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