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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柔情] 【丧乱志※第二部 沙场兵】(1-6)作者:深圳铁板烧{13/07/29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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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乱志※第二部 沙场兵】(1-6)作者:深圳铁板烧{13/07/29更新}

作者∶深圳铁板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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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剑东来


  春来四月,山花乍放,林深幽静,鸟鸣啾啾。林外树前的草地上,正有几只
野兔嬉戏觅食。忽然,其中一只抬头竖起耳朵静听,另外几只也偏头立耳,跟着
便四散逃去。未久,有几个手持简陋兵器的青壮从林中深处走了出来,踏在刚刚
被野兔啃噬过的青草之上,向四周打量。其中一人猿猴一般迅捷地爬上树梢,向
远处瞭望了一会,喜悦地向下喊道:「陆二郎,这股金兵貌似过去了!」

  树下被称作陆二郎的那人二十余岁年纪,眉清目秀、乍背蜂腰,打了个赤膊,
前胸后背有几处看似痊愈未久的伤疤。听到树顶那人喊话,欣喜笑道:「好!你
下来与众人先行,我返林中喊乡亲回村。」

  树下另一人调笑道:「二郎喊乡亲是假,与周家小娘子厮磨才是真吧!」

  陆二郎满面羞赧,强项道:「只你这泼才心内腌臜!」

  众人见他脸色通红,齐发一阵哄笑,七嘴八舌指点议论。陆二郎吃不住众人
戏谑,抛下句「路上仔细些个」便一头扎回来路林中。走了一会儿,耳根热烫渐
消,心中浮起兰秀的柔情美貌,笑容浮上唇角,脚步更加快了些。

  崎岖中行了顿饭工夫,又跨过一条小溪,乡民藏匿的山洞便现于眼前。陆二
郎使洞口放哨之人知会人众返乡,自己匆匆来到洞中周家父女所处之处,欢喜道
:「兰秀,金狗退了,咱们回家去!」

  那兰秀正值桃李年华,虽是身着粗衣,却难遮清秀可人之气。此时见陆二郎
至,眼角眉梢,尽是喜气。牵了他手亲热道:「小安,路上可辛苦么?来,先喝
口水解渴!」

  小安尚未答话,旁边忽然传出两声咳嗽,随声转出一名老者。兰秀倏地将手
缩回,红着脸低头跑去取水;陆小安憨憨一笑掩饰心内尴尬,挠头道:「义父!」

  老者瞥了陆小安一眼,淡淡嗯了一声,自背起一个小包袱吩咐道:「带好咱
家粮种!」接着又瞥了他一眼,叹口气拄了根木棍自顾自向外行去。

  兰秀见家父离去,将手中皮囊递给陆小安,歉疚道:「你别怪爹爹,他心中
很是疼你的。只是……只是见我年岁日长,气你……不向他提亲罢了。」

  陆小安见兰秀语句踟蹰、眼神委屈,胸中一痛,将心一横道:「等回村,我
就去向义父说,请他将你嫁我!」

  兰秀闻言欣喜万分,可笑颜绽开未久又沉寂下去,执手问道:「这次依旧没
有你兄长的消息么?」

  小安黯然摇头道:「富平战前在军中打听时,听人说大哥……战死在太原了!」

  兰秀闻听此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将执着的手更紧了紧,陪陆小安一
道默默。陆小安强颜笑道:「我奉家父遗命,寻了大哥七年。如今虽是死讯,却
也胜过杳然。五年前我途径此地感风寒时,若不是义父救我,恐我比大哥还要先
走一步。后来义父他老人家又收我为义子、举荐我入西军,方有今日之陆二郎。
得你青睐,更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我执迷寻找,让你苦等了这些年,真是
对你不起!」

  兰秀摇头方欲讲话,从洞中深处前呼后拥走出一个衣锦之人,嗤鼻道:「你
这军中逃卒又在对周家小娘子做什么勾当?」接着得意洋洋对身边人道:「武夫
就是武夫,怎也靠不住!两军阵前比谁逃得都快,此刻见了小娘子,却粘粘糊糊
往上去贴!」

  陆小安闻言大怒,转身欲争执,手臂却被兰秀紧紧拉住。那衣锦人轻蔑道:
「如何?你这黥卒还想对我动手么?吾乃进士出身,大宋的肱骨男儿!岂是你这
斑面小儿可以无礼的!」

  陆小安怒目喃喃道:「大头巾果都该死!」

  衣锦人怒喝道:「你说什么?来人,将他与我绑了,鞭打一顿送到凤翔府治
罪……」言罢,想起凤翔已被金人占据、府治皆无,心中登时有些虚怯。一旁陆
小安已怒至极点、双目喷火,若不是兰秀死死拉住,早就冲上来将衣锦人一顿好
打。他久在军中,历死伤无数,只发怒站立不动,便已肃气萧杀。衣锦人身旁一
干家奴护院心生恐惧,一边在自家老爷耳边说着好话,一边连拉带劝的将其往洞
外送去。

  陆小安狠狠的朝那干人离去处吐了口唾沫道:「真不知我等沙场血战为了哪
般!就为了保住这些跋扈无礼的大头巾么?」

  兰秀在旁解劝道:「罢了,莫气坏了身子。胡老爷只是暂时栖身此处,待赶
走金狗,得了天下太平,还是要为天家做官的。休得恼了他,以后你我日子难过。」

  陆小安余怒难息,却也不愿让兰秀看自己冷脸冷面。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将
家中粮种背在身上,携了兰秀去追她爹爹。

  村落中道路上,马蹄脚印颇多,乱杂杂直往南去了。路旁各家只损了些门窗,
屋舍床柜倒还完整。此村所处偏僻,本来并无金人打搅。不知为何自上月中始,
总有成队金人过境。虽从未若听闻般烧杀抢掠,却也吓得乡民胆战心惊、躲避山
中。凭心论之,富平败后,倒是大宋的溃军更可怕些。不过山中民风本就彪悍,
又加村中年轻后生多在西军中为兵卒,村落所在一直安好。

  陆小安请义父歇下,自己与兰秀安置粮种。方告一段落,便听得村南一阵喧
闹。再仔细听,却是梆子声中夹杂着汉子大吼:「金狗大队自南边来啦!」

  兰秀吓得脸色煞白,忙去屋中喊爹爹逃遁。陆小安心中虽疑惑金狗这次往返
太速,行动却不敢怠慢,抢了刚刚收拾好的粮种,搀拽着周家父女二人熟门熟路
的往山中奔跑。村中乡民措手不及、扶老携幼、跌撞而行,家家户户皆是一般。
大队尚未出村,南面金人已至。陆小安见逃脱不得,一震手中木棒,回头大喝道
:「有胆的随我挡住金狗,护乡亲进山!」挣脱兰秀拉扯,往队尾跑去。

  十来个富平逃回的汉子与七八名村中后生各持枪棒紧紧跟在陆小安身后,在
路中间列了个军中常用的小阵以便随时与金狗厮杀。众人来得仓促,手中多持柴
刀棍棒,一件像样的兵器也无。有个汉子,竟抄着一卷粗绳列在阵中。那胡老爷
身躯颇肥、行走缓慢,与一众家丁拖在队伍最后,见陆小安等人结阵于路,喘息
道:「抵住金兵……抵住金兵……不然将尔等送往凤翔府……」话未说完,人已
自阵边跑过,余声不闻。

  南面马蹄声渐近,陆小安等人定睛观瞧,却只有十数匹马映入眼帘。且马匹
大多无主,只最前有三个金人在马背上策马狂奔,面上尘泥和血,十分狼狈。陆
小安见奔马狂乱,非血肉之躯可挡,斜眼看到汉子手中的粗绳,计上心来。大喝
了声「绊马索」,吆喝着十七八人分作两路,将那卷粗绳横在路中、扯得笔直。
金人马快,几息便到了眼前,众人扯绳分开与马蹄踏至只差了反掌工夫。只听唏
律律连声,前马被绊倒在地,三个金人亦皆摔落地上。后马不停,或跃过前马,
或绊在前马身上。三个金人被碗口大马蹄踏下,又被数百斤的马身重砸,皆是一
命呜呼。

  陆小安等人全凭人力拉紧绳索,此刻也都绳索破手、滚摔在地、灰头土脸,
骨断者亦有之。片刻之后,南面又有大队来到。一后生眼尖,激动吼道:「是西
军!是我大宋王师!」众人向远望去,只见一将策马在前,两卒随驰在后,将旗
之上,绣着斗大一个杨字。余众皆是步卒,虽是全军疾奔,法度却丝毫不乱。队
伍来到金人殒命处,那杨姓宋将勒马环视周遭,忽讶道:「陆小安?」

  陆小安手心皮肉全被粗绳搓破,身上也摔得青紫相加,正痛的呲牙咧嘴。闻
听有人喊自己姓名,遂抬头去看。一望之下亦讶道:「杨队将!」一边说着,一
边忍痛起身对杨队将行了个标准军礼。十来个同是富平逃归的汉子见状,虽不识
杨队将,亦皆起身行礼。杨队将略一颔首,对陆小安道:「正是杨从义!小安,
你怎会在此处?」

  陆小安道:「此村落是我义父家乡!富平战后,我随军败退。后来不知怎地,
慕容洮那厮竟要带同麾下兵士去投西夏。我等不愿,故于途中偷偷四散了归乡。」
顿了顿又道:「那次军中演武,得杨队将青睐,小安感恩至今。只可惜我义父从
军时与环庆军将领有旧,不许我追随队将。不想队将仍记得我!」

  杨从义叹了口气,先痛心道:「张枢密战后推诿罪责,斩杀部将,以至军中
生变。」再叹口气,展颜道:「小安刀法精湛,又兼聪明过人。我一直以不能收
归帐下为人生憾事,又怎会忘记你!今日偶遇,却是恰好!吴经略收残兵,意欲
扼守和尚原。如今派我带兵收复凤翔,取出府库存粮以资军需。调拨与我的兵马
虽是经略帐前精锐,怎奈数量太少,攻坚城恐不足用。小安你可愿随我同行,助
我一臂之力?」

  陆小安喜道:「杨队将有命,陆小安无有不从!可否请将军在村中暂且歇马,
待我禀明义父便随军上路。」

  杨从义亦喜道:「好!有小安助我,取凤翔定会事半功倍!不知你义父现在
何处,我也要前往拜见。」

  陆小安回头远望道:「适才为躲避金人出了村,此刻应该还未进山。」

  杨从义让身后健卒让出一匹战马,又吩咐队伍于后缓行,便要与陆小安放马
去追赶。拦截金兵那十数人见二人要走,皆挡在马前,齐声求与军同去。杨从义
以目光询陆小安,陆小安点头道:「那几个原就在军中,均是战败散归的。这几
个是村中后生,适才随我等阻金狗,亦是铁胆好汉。」

  杨从义大喜,让众人随队前行,自与陆小安去追赶乡民。未久,便远远看见
山脚处大批乡民望山狂奔。闻陆小安呼喝,见宋将随至,众皆停步,欣喜若狂。
杨陆二人于人群中寻见周家父女,说明意图。周父将手中木棍一顿,赞道:「大
丈夫当提七尺剑,与乱世中搏杀一份功名!小安,你放心去,不必挂怀家中!」
兰秀挽着父亲手臂,心中不愿却不敢多言,紧绷着俏脸装作冷漠,可眼眶中泪水
却难以噙住,断线珠子般掉落下来。陆小安见兰秀样子,心中不忍,当着众人面
又不好蜜语抚慰,只好歉然道:「兰秀,我随杨队将去。攻下凤翔便……」

  兰秀听他说话,心中又添委屈,忍不住啜泣道:「山中石洞内,你答应过我
什么?」

  周父又将木棍重重一顿,叱骂道:「杨队将当面,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此国
乱之时,好男儿自当挺身而出!为父若是年轻十岁,亦要与他们一同去上阵拼杀,
好教金狗知道,我大宋不可轻侮!」

  兰秀甩开父亲手臂,气鼓鼓道:「真不知沙场血战为了那般!就为了保住跋
扈无礼的大头巾么?」说罢,扭头跑开。

  陆小安心内欲追却害羞不敢动,眼光随着兰秀背影远去却恰好看见胡老爷坐
在一块大石上牛喘。心中厌恶,眉头便皱了起来。周父见状,以为他心忧情事,
遂为他宽心道:「放心随杨队将厮杀去!待你击退金狗、衣锦还乡之时,义父送
你个双喜临门!我有兰秀照料,粗重活等大郎送粮回来,也就有了着落。」

  陆小安心中满是兰秀,勉强点头应道:「大哥去了十余日了,不知道什么时
候回来?」

  ……………………………………………………

  十二蹲下身轻抚面前大石,与石土交接处摸到目不可察的本门暗记,回头喜
道:「安公子,路途没错!翻过此山,再行十几里路便是二里驿。」

  安鸿颔首,亦是一阵轻松。低头看了看已被树木怪石挂烂的衣物,面上苦苦
一笑,心内却是泛甘。喊了十二再鼓余勇、翻下山头时,已是繁星乍起,明月初
升。

  二人虽不愿耽搁,但山间无停处,已三日夜接连赶路未休,遂边行边沿路找
落脚歇息之处。不久,见路边山侧有一山洞,看去洞口虽不宽阔,却足可挡雨遮
风。到洞口向里望,才发现此洞窄深,数丈长洞壁于底截断、向右急拐,内有火
光忽明忽暗,照的洞底颇红,却见不到内中景象。

  十二看了安鸿一眼,便想跃入洞中查探。安鸿觉荒山野洞、火光蹊跷,恐十
二有失,抬手拦在十二胸前,自己往洞内先走。十二冲势已起,险些撞在安鸿臂
上,脸上泛红,怒瞪了安鸿一眼。见他背影宽厚,心念一路照拂,不由唇角微翘。

  安鸿走到中段,耳听火光处一女子道:「来呀,来呀!你看我美么?」其声
娇柔魅惑,饶是安鸿内力雄浑,神思宁静,亦有些心旌摇晃、抵受不住。十二见
其状有异,急上前几步拍了拍安鸿肩头。脚步声惊动洞中人,那女子咤问道:「
谁?」

  安鸿被十二拍醒,闻女声不退反进,轻身掠至洞底。入眼帘是一火堆,火堆
两侧分别立着一男一女,皆是赤身裸体、寸缕也无。火后倒着四人,一动不动,
生死不知。

  裸身女子见了安鸿,蹙了蹙蛾眉,继而转怒为喜问道:「公子可是也要在奴
家身上分一杯羹?」

  安鸿醒神后心中已有了计较,此刻与洞中场景印证无误,遂起了杀意,冷面
道:「你便是杀我箭营兄弟的红纱妖女?」

  裸身女子听罢咯咯娇笑,摇曳着腰臀步步趋前道:「哟!奴家这身段,公子
竟不满意么?」话音未落,面犹带笑,却已撮掌成刀,向安鸿头颈砍来。安鸿见
裸身女子出招,口中轻「咦」了一声,不假思索地举臂相迎,后发先至,看上去
倒如同女子目的便是安鸿手臂一般。裸身女子见招式无功,身子一拧换了个方位
再打,安鸿依法炮制挡格。如是再三,裸身女子大怒,轻喝了声,翻身于空中一
脚踢来。安鸿如同师徒喂招一般,负一手在身后,只用一手拨打防御,面上神色
愈发凝重不解。裸身女子累的气喘吁吁,退后两步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安鸿默然不答,站在身后观战的十二忽小意道:「安公子……」

  安鸿举手止住十二,侧身让开往洞外去路道:「你走吧!」

  裸身女子看看十二,又看看安鸿,捂嘴噗嗤一声娇笑,拾起地上衣物。经过
安鸿身侧之时,驻足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飞身离去。十二对安鸿抱拳感激道:「
多谢!」

  安鸿一怔,问道:「为何?」

  十二羞赧道:「我等虽互相轻视,却同为孟门一脉。十二只是不愿见她毙命,
并不是与她同流合污,安公子不要误会。」

  安鸿听他言语,心中疑惑之状再添一端,口中却放弃纠缠转问道:「此人貌
似依旧呆傻,如何是好?」

  十二上前两步,怒道:「如此便好!」扬起手左右开弓给了裸身男子两记耳
光。裸身男子浑身猛地一震,眼内迷惘虽在,神智却似渐渐清醒,缓缓转着头四
处打量。安鸿见状瞠目道:「多谢。」

  十二下巴一抬,问道:「为何?」

  安鸿结舌无语,自忖道:「这汉子一切都好,就是这性子忒不爽利,小家小
气太过。」十二见他不语,头一扭也不说话。裸身男子此时全醒,扑倒在火后四
人身上挨个摇晃身躯,呼喊姓名。见身体僵硬、气息全无,遂放声大哭。安鸿上
前劝止,待他敛悲穿好衣物后问他来历。裸身男子答道:「回恩公,小人名叫周
青,凤翔府周家村人氏。听闻和尚原之上,军兵缺粮,遂与四名同乡前往送粮。
因大路时有金狗行军,故绕行山间小路,不料……不料……」言语难接,又是泪
如雨下。

  安鸿与十二见周青凄惨,遂好言安慰。助他在洞外埋了尸首,就在洞口暂歇。
天色微明,三人一同上路。行了不远,便看见周青与同乡的推车、粮袋横七竖八
散在一边。周青将所有粮袋装在一车,蛮牛般咬牙推行。又行了不远,到了周青
所说山间小路,只见粮车如水,不绝于路。有送粮的乡民见周青车重,停下分担,
彼此虽不相识,却亲如一家。

  安鸿见周青与大队同行,放下心来,遂带了十二先走。二人歇息半宿,气力
尽复,不到半日便已将几十里山路抛于身后,来到和尚原外不远。安鸿见路多窄
隘、怪石壁立,却无军将把守,连斥候哨探竟也见不到半个,不由暗暗心疑。眼
见上原,才有几名宋兵拦住喝问。安鸿将魏庆的腰牌出示,求见吴玠. 宋兵见腰
牌皆态度恭谨。分了一人离岗为安鸿二人带路。

  一路崎岖上得原来,入眼便是军营一片。安鸿不明兵事,十二在他耳旁小声
嘀咕道:「看样子也不过三五千人马,怎地扎做这许多小营?」三人于营间穿过,
安鸿左右观瞧,只见各营宋军不过数百,或坐卧或笑闹,状甚懒散,军纪憾缺,
与带路宋兵相比,所差何止天壤。

  不多时行至一营,兵士仅数十,个个顶盔贯甲、结束威武。与他营相较,静
谧肃杀远甚。人望其外则自生畏、居其中而自穆然。宋兵带二人至中军帐外,行
礼扬声道:「禀将军,原外有二人自称折翎折指挥义弟,求见将军。因其手持将
军贴身侍卫腰牌,故队正命属下将二人引来帐外等候。」

  宋兵话音刚落,营帐里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须臾,帐帘一掀,冲出个络腮
连鬓、膀大腰圆的汉子。口中嚷嚷:「折翎在哪里?可安然无恙么?」

  宋兵悄声道:「此乃吴玠将军胞弟,吴璘将军。」安鸿见吴璘口呼折翎、关
怀满面,于是心中对他好感又加,忙抱拳道:「有劳吴将军挂念,兄长安好。兄
长遣我来此寻二位将军,有紧要军情相商。」

  吴璘蹬蹬蹬几步近前,挥退宋兵、一把抓住安鸿手臂道:「那还在这里文绉
绉的做什么?快进帐来!」安鸿一笑,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帐中去。帐
幕忽分,现出一人。此人鼻直口阔、五绺长髯,面相颇类文士,但腰宽背厚、虎
步龙行、不怒自威,恰一副武将气度。望安鸿笑道:「舍弟粗豪,性子冲动,让
贵客见笑了。帐内请!」

  安鸿连称不敢,自通报了姓名来历,又将魏庆腰牌及折翎手书交予吴玠,这
才在帐中下首站定。吴玠细细读罢,将书信递给吴璘,叹道:「不想金人竟如此
狡诈!若阴平失守,我等困于此处,成西蜀姜伯约矣!」顿了顿,将诸葛砦情形
细细询问。安鸿一一作答,只将巧云孟门之事隐去,称砦中山匪被折翎收降,同
心抗金。十二一直随在安鸿身后,闻其称孟门为匪,气愤填膺。静悄悄使两指扭
住安鸿腰间软肉,出力拧掐。

  吴璘看罢信函,握拳迈前两步对吴玠道:「大哥,不,兄长。事关重大,要
立即遣军前去援助才是!」说完又重重顿足道:「手中无兵!奈何!奈何!」

  安鸿闻言变色,十二也松手呆立。吴玠对安鸿道:「不瞒安公子,正如舍弟
所言,此刻原上无兵可用。我与舍弟所部,本有精兵千人。因军粮不济,故分了
八百人与杨子和,攻凤翔、取积粟。累日谴军卒四下远探,又去了百余。如今营
中只有军兵数十,分队轮流把守原周各通路而已。」

  安鸿疑惑道:「我在来时路上,见百姓向此处输粟者众多。又见原上军营之
中,兵士怎也有数千。怎会……怎会捉襟见肘至如此……」

  吴璘嘿了一声道:「你又不知兵事!懂些什么!」还想再说,被吴玠叱退。
吴玠先致歉,后沉重道:「原上兵士,皆是我收聚之败兵溃卒。金人抢掠陕西,
使将士家属失散。张枢密行踪辗转不定,使后勤无着、粮食缺乏。原上兵士,每
营各自分属、不听号令、士气低落、军心不稳,无一可用。幸得百姓盼望王师收
复,吴某旧日亦略有薄恩,遂慷慨解囊相助。怎奈杯水车薪,军中仍是入不敷出。」

  安鸿为难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吴玠道:「折指挥处军情,亦是迫在眉睫。虽有高山险砦,兵丁却只是乌合
之众,必得援相助方可无虞。为今之计,或待子和率众归来,使其麾下精兵随公
子回援;或寻得张枢密驻节之处,求其发兵往援。」

  安鸿急切道:「敢问吴经略,哪个方法快些?」

  吴玠道:「二十日前,我已遣人去寻张枢密驻节所在,子和亦已率兵去了十
数日。安公子先在营中住下,不日之内,定会有消息传回。到时,你我择其先至
者为首选,双管齐下,定可及时赴援。不知安公子意下如何?」

  安鸿虽心急,左思右想亦是无奈,无奈颔首道:「只好如此!」

  吴玠见安鸿面容,知他心中焦虑,遂吩咐吴璘设宴款待。安鸿婉拒,请吴玠
安排了帐幕自去休息。十二到帐中也不理安鸿,直接蒙头大睡。安鸿将一切抛诸
脑后,闭了帐帘运功打坐,一时物我两忘。待睁眼时,天已黑透,只觉神清气爽、
饥肠辘辘。十二在安鸿打坐时自作主张拒了吴玠邀请,见他运功毕,出帐于火头
处寻了军中饭食,没好气的丢在安鸿面前,蒙头又睡。安鸿惦念折翎,却又知原
上情势不佳,心中烦闷,饭罢便也躺倒假寐,放耳去听周遭动静。山风吹帐、甲
叶摩擦、军中刁斗、营火噼啪,声声皆入耳。不知过了多久,忽闻一急匆匆脚步
声由营外而至,于中军处倏地停步,惶急道:「将军,吾乃陈远猷。大事不好,
有军将串谋、鼓动哗变,欲劫将军以降金,请将军速速发兵平乱!」

  安鸿闻言大惊,一跃而起。耳听吴璘叫道:「大哥,帐下兵丁多在原周巡夜,
营中只十余人,这可如何是好?」

  吴玠叱道:「慌什么!你二人带营内余卒去各营传令,命大小将校同至我帐
中商讨军务。」

  吴璘又叫道:「大哥!还商讨什么军务!依我之见,你还是带上安公子主仆
先行离开。我带领士卒,在此挡……」

  吴玠亦再叱道:「胡言乱语!我吴玠乃军中主将,岂可因些许乱卒而轻弃中
军?速去传令,休得耽误!」顿了一顿,转做温言道:「左帐中有两位贵客,烦
请陈先生与他们一同出营后,往山中暂避。待此间事了,我遣吴璘去寻你三人。」

  吴璘顿足离帐,集兵出营。安鸿拍醒十二,示意他跟来,挑帘而出。迎面一
中年文士正急步走来,见安鸿二人出,行走中惶急拱手,还未及出言,营外远处
一条火龙直奔营门而来。兵甲繁杂,脚步不一,内中夹杂着高喊「捉吴玠、杀吴
玠」之声。安鸿转头对十二道:「送陈先生去中军,好生保护吴经略,不得离开
半步!」言罢,提气轻身,离弦之箭般直趋营门。

  安鸿至营门处站定,那条不断逼近的火龙尚在数丈之外。运内力仰天一声长
啸,乱军前队闻声讶异,皆缓缓止步。安鸿拔剑指地,以剑气在身前三尺地上划
出一道数寸深沟,朗声道:「越此界者,死!」

  乱军约有三百,本是列为一纵队。闻安鸿长啸,见前队不行,皆拥到前面挤
作一团。火光下见安鸿文士打扮,竟敢孤身一人挡住大队去路、持剑划界定规,
登时笑声震天。安鸿剑尖指地,面无表情,置若罔闻。乱军忽分,有一将骑马而
出,大喝道:「百姓送粮,吴玠皆以财货回赠,累日如此、不见囊空,营中不知
屯了多少珠宝!攻破营寨,其财任你等取用。活捉吴玠,至金营又是大功一件。
休得在此与这疯汉聒噪,速速冲进营中!」

  乱军闻听,个个眼红,发声喊便向前冲。十数个胆大贪功之人冲在最前,数
息而至剑界边,各举兵刃砍刺。安鸿运功,衣襟无风自动,凝神震腕,倏忽剑出。
十余乱军略在前者,无论耳鼻足臂,凡过界皆被削落;略在后者,无论刀枪斧钺,
凡过界皆被截做数段。刹那间,刃折兵损,血落成泥。

  十余乱军或惊骇或惨呼,却阻不住身后未见此情形同伴向前冲突。机灵的几
个向外急闪,于剑界外扑倒;疼痛难忍的被推搡过界,剑刃相加,登时一命呜呼。
新冲上乱军亦是十数人,似同属一队,兵器衣甲均无二致。见眼前碍事背影全部
消失,不约而同举枪攒刺,动作整齐划一。安鸿跃起避过,左臂在空中一卷、袖
做游龙,缠住刺来枪尖,右臂前指、剑似飞凤,抹过十余乱军咽喉。众乱军先觉
虎口迸裂、枪杆脱手,尚未及反应,喉头便是一凉,继而鲜血喷涌。安鸿将衣袖
向身后营门中一甩,十余杆枪整整齐齐插在土中,好似一排木栅。双足落地,站
上适才起身前地上脚印,丝毫不差。

  未拥上乱军只觉得眨眼之间,地上已是尸身累叠,皆惊愕不敢前。马上将见
状将手一挥,马后八名持刀盾者应召上前、排众而出、擎盾扬刀、冲入界中。安
鸿出剑,与八人混战。这八人倚盾之固、分进合击,在安鸿剑势之下分毫不退、
竟可勉保安然。马上将喝道:「此人力竭,你等还不以多为胜,将他乱刀砍死,
更待何时?厚禄大功,就在眼前!」

  乱军闻言,一拥而上。营门虽不甚宽阔,却也有数十人、数十支兵器三面围
着安鸿招呼。安鸿适才以一敌八,优势颇大,已将盾手逼至界线以外。此时三面
受敌,一口剑劈砍崩格、洗截刺搅,应接不暇。虽剑剑夺人性命,却无奈来敌众
多,只得步步后退,看看已离枪栅处不远。马上将远远望见团团围困之中,剑若
游龙、上下翻飞、使鲜血四溅,持剑人却已淹没于人群之中。

  未久,剑光忽敛。马上将大喜,以为安鸿寡不敌众、殒命营门。刚要催马向
前、入营去杀吴玠,忽然人群中穿来一连串惨叫。其音未落,凄然又起,如是者
六,围中剑光重现。马上将惊骇不已,转目暗思了一番,终咬牙下定决心。长出
口气稳定心神,缓缓抽出佩刀,双脚一蹬马鞍,飞过营门,直奔中军而去。

  战团之中,安鸿衣上,乱军鲜血淋漓流淌,头脸亦被腥红遮蔽。脚下尸身,
已垒为层台,整个人唯有手中宝剑滴血不染。乱军约剩了百名,皆心惊胆寒、口
不能合。当前一人正对安鸿,只觉两股战战。安鸿逼视其目,继而眼光向下,呛
地一声收剑归鞘。那人顺着安鸿目光看向自己脚下,见自己双脚尚在剑划血河外
寸许之地。心中一松,双膝酸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安鸿将眼缓缓扫过余下乱
军,目光所及之处,人皆跪倒、无一站立。

  营门寂静,身后营中忽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安鸿急回头看,见中军帐幕前不
远处,吴玠、十二正双战马上将。陈远猷拖着一个大布袋,面色焦急地站在一旁。
马上将瞥见安鸿弃门而回,遂以命搏命,不顾十二在侧,将全部攻势集中到了吴
玠身上。虽立时中了十二几剑,却也一脚将吴玠踢倒在地。一刀劈下,欲将吴玠
杀死,却被一旁的陈远猷往面上扬了一把沙土,急闭目去躲。扭身挥刀再砍时,
安鸿已到。

  安鸿使挑字诀击歪马上将手中刀,紧接着又是几招将他逼退数步。马上将见
十二与陈远猷护着吴玠渐渐远离,知杀之无望,便将一腔怒气撒在安鸿身上,刀
刀不离要害。安鸿见他刀法不似战场血战练就,反倒更似江湖中历练得来,暗暗
生疑,想要将他生擒活捉、问明缘故,遂处处留手。马上将久攻无果,只觉气力
不佳、刀法散乱,欲虚晃一招,转身退去,却被安鸿抓了破绽,一剑刺中肩膀。
安鸿滑剑至马上将脖颈,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挑动军兵来刺杀吴经略?」

  马上将不理安鸿问话,闭目吟诵道:「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吟罢双目圆睁,眼中精芒暴涨,一掌向安鸿推来。

  安鸿撤剑削马上将小臂,意欲使其收招回救。不料对方不格不挡、任由他将
手臂砍下。马上将断臂连掌依旧势大力沉地打在安鸿前胸,趁安鸿肺腑震荡之际
逃之夭夭。

  安鸿衔尾急追,却不料对方轻身功夫亦是上佳。自己久战气亏、又被断臂震
出些内伤。急切之间,竟是不能迫近。数息,马上将已出了营门,一跃上马,加
鞭逃走。安鸿又追了一阵,却只能目送一人一马越去越远。

  营门处,吴璘带同数十兵士、数十军将自远而来。火光之中,望见血流成河,
百余人死,百余人跪,又有数十人成串僵立、一动不动。大骇之下,拔刀迫近。
跪着的一众乱军胆气已破,纷纷膝行让路。吴璘踏尸山过血海来到僵立人前,举
火观瞧。只见僵立之人共有六串,皆被大枪穿胸、连在一处。六名最前之人皆举
盾于胸,却仍难逃劫数。恰此时,安鸿追击,无功而返。众乱军见血修罗至,尽
皆匍匐。吴璘所携军将、兵士,亦多有惧色。吴璘探知众人均安好,便要下令杀
光乱军,以儆效尤。尚未动手,十二来传吴玠令道:「吴经略请众军将入账议事,
另令乱军余子清空营门。」

  吴璘闻令,恨恨而罢。留了兵士看守乱军清理,带一众军校及安鸿入了中军。
吴玠高坐帐中,神态自若。先请安鸿坐在己侧,又将眼一一扫过营中诸将。诸将
眼中,有愧色、惧色者众,几乎个个手不离腰间刀柄。吴玠见状,长长一叹。尚
未开言,便听守帐军卒欢呼道:「贼已授首!贼已授首!」      

[ 本帖最后由 林子口 于 2013-7-29 17:0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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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将军易马(上)

  正退着的金兵听闻峰上阵阵惊呼,觉大小抛石皆停,一个返身又冲杀回来。
二鼓而衰之下,攻势已不如方才那般凌厉。砦墙上一干人等有了折翎带领,也不
再手脚忙乱,成功的将金兵隔绝在护河另一端。那射箭的金将见取砦无望,只徒
增伤亡,遂下令撤军。

  折翎命砦墙上众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以防金人卷土重来,自带了赵破,
忍伤上了左峰。入眼便是碎石满地,一干仆妇散在石间,两股战战,不敢少动。
陈丹持了固定好的大绳一端,正要缘绳而下去救人。李豫坐在崖边,手抚木栅断
茬,面色铁青,听得身后脚步声,回头道:「折将军,赵二哥,你们来看。」起
身一指木栅,续道:「断口平滑,其上尚有木屑,定是有人故意锯断!储石之栅,
亦是一般!」

  折翎闻言,心头亦是凝重,忽一个纵跃来到陈丹固定绳索处道:「赵兄,到
上峰那石阶处去,检视峰上每一人,看看是否砦中熟面孔!李兄弟,烦请下峰喊
魏庆来此!」言罢扬声对峰上人众道:「一个一个下峰去,切莫拥挤。」

  不多时魏庆赶到,与赵破一道卡住路口。峰上人下山过半,仍是豪无异常。
折翎听峰下呼喝,挽绳将背缚谢宝尸身的陈丹拉将上来,望尸沉默许久,问道:
「风先生呢?」

  陈丹拭泪答道:「不……不曾寻得!谢宝被石块压在崖下,风先生却是不见
踪影。我向林中寻找,既不见人,亦无脚印痕迹,很是蹊跷!」

  折翎闻言惊诧,沉思半响,道:「你先背谢宝下去,然后唤郝挚来,与你下
崖再寻一遭!」

  陈丹领命,追着下峰众人的尾巴去了。赵破向折翎摊手道:「折将军,峰上
之人,无一可疑!」魏庆在旁问道:「将军,那胡女会讲宋语的么?」

  折翎道:「我虽从未听她讲过宋语,但对她声音却是熟悉的很。适才帮刺客
掩饰那人,定是娜娜无疑!」

  魏庆道:「这真是奇了!将军,我去把风先生尸身背上来吧!」

  折翎摇手道:「陈丹说,风先生既不见尸,亦不见人,竟是杳然无踪。」

  赵破魏庆闻言皆诧道:「什么?不见?」

  ……………………………………………………

  「什么?还是不见?」

  史天非待吴玠问罢,拱手答道:「斥候回报,金帅撒离喝命叛将张中孚守平
凉府,张中彦守秦州,赵彬守庆州。从熙河抽调金军东返,集结兵力,兵分两路,
直奔和尚原而来。原下几十里外,漫山遍野俱是金军。无论大路小路,皆不见凤
翔粮队踪影。」

  吴玠皱眉道:「派去接应的小队,情况如何?」

  史天非答道:「与金人半途遭遇,相互接战,败多胜少,均已退回。」

  吴玠挥退史天非,回头问陈远猷道:「陈先生,营中粮草还可支用几日?」

  陈远猷拱手答道:「回将军,近日来金军封路,送粮百姓虽是不畏生死,却
也日渐稀少。营中存粮不多,差不多还有两日之用。」

  吴玠眉头更紧,一旁安鸿史天非不约而同道:「将军!」二人相视一笑,史
天非做了个请的手势,安鸿微笑颔首道:「将军,不如再谴在下去各条路上探查
一番粮队踪迹吧!」

  吴玠亦微笑道:「近日多有劳动安公子之处,吴玠在此谢过!」待安鸿拱手、
逊谢毕,转问史天非道:「天非,你有何事?」

  史天非挠头笑道:「属下之言,被安公子抢了先。」

  吴玠闻言捻须莞尔道:「近几日安公子与你助我整军备战,闲暇时又较量剑
技,颇为相得。不想连方法思绪,亦是相近。好,就烦请安公子再探查一番!天
非,你陪安公子同去。」

  安鸿与史天非再次相视而笑,正欲动身,帐外一人抢门而人,欢欣道:「将
军,将军!凤翔粮队!凤翔粮队上原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欢喜。吴璘霍地起身,抓了吴玠左臂道:「大哥,快走!看
看去!这下军粮无忧了!哈哈……」

  吴玠不防备,险被他拽了个趔趄,振袖甩脱,佯怒道:「成何体统!这么大
人却还如同小孩子一般!」虽是斥语,面上却也掩不住喜悦,带了众人,急步出
帐。

  行之未远,只见长长一队人马押着粮车自远处来。队中人虽皆风尘满面,却
个个目光炯炯、精神抖擞。队伍过处,各营站岗的兵士不敢大声喧哗,纷纷举兵
刃致敬。队前一人,见主营中军帐开、众人行出,忙抢前行礼道:「属下陆小安,
奉杨从义队将之命,押粮三十万斛至和尚原。幸不辱命,请吴玠吴将军派人交割。」

  吴玠见陆小安面生,知是杨从义于路收聚之人,见他身材英武、眼神灵动,
又见他言语得当、血染战袍,心下起了爱才之意。吩咐了吴璘、陈远猷交接,上
前几步,亲自搀扶,温言道:「小安于路辛苦,快快起身!斥候回报,凤翔至此
处,路上满是金兵,粮队于神沙河畔失踪。我正在担忧,不想小安却安然抵达,
真乃我军之能将,亦是天佑我军、佑我大宋!」

  陆小安见吴玠待己宽厚,心中亦是感佩,忙道:「托吴将军福!神沙河一战,
两败俱伤。属下寻思,若再有一次,必然失了押粮大事。恰好属下未从军时,与
义父打猎,探知山僻间有一谷道,可通和尚原之后。故此擅作主张,带队行此路。
惹吴将军挂怀,还请恕罪。」

  吴玠闻言,连连夸赞了几句,对陆小安越看越是喜爱。忽然心生一个主意,
遂拍了拍陆小安肩头道:「小安,你来的恰好!我有一事,想托付一个智勇双全
之人去办,怎奈营中难得其人。今日见你有勇有谋,终于解我心头难题。」

  陆小安本意,乃是押粮草至原上,完成杨从义之托,便回家与兰秀成亲。吴
玠说出这一番话,登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推辞。吴玠以为他不知是何事,故
而怔然,遂肃容将折翎及诸葛砦事简略说了一遍,又为他引见安鸿与十二。陆小
安听吴玠说的郑重,又觉得确是兹事体大,踟蹰间将心一横,心中暗暗对兰秀道
了个歉,口里应道:「既如此,陆小安一定助折翎折指挥守住山砦,不让金狗奸
计得逞!」

  吴玠喜道:「好!待击退金狗,我请张枢密为你向朝廷请功!运粮队尚有兵
士多少?」

  陆小安答道:「神沙河旁折损颇多,到得原上,约在五百之数。」

  吴玠道:「我再拨精兵三百与你,歇息一宿,明日便与安公子主仆启程往援。」

  陆小安拱手领命,史天非带他离去准备。安鸿和十二谢过吴玠,亦准备离去。
此时,营门处急速走来二人,行礼禀道:「将军,属下幸不辱命,探知张枢密确
是驻跸兴州。」说话间,一人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道:「此乃张枢密手书,请将
军亲阅。」

  吴玠大喜,接信匆匆一读,揣进怀中,叹道:「张枢密心中尚挂记着吴某及
散关,此间事大有可为!」接着又问安鸿道:「安公子,如今你我所说二事皆传
喜讯,如何是好?」

  安鸿略略思索,道:「我来前,大哥曾遣人探知,阴平路金军约有两万之众。
如今将军虽谴精兵八百援助,我却仍恐众寡悬殊。将军此处,兵马也只得四千余,
恐不敷使用。不如,让十二为援军带路,我与天非去兴州走一趟。」

  吴玠颔首道:「我亦主张如此。有劳安公子幸苦奔波!今日天色已晚,且早
些休息,明日清晨上路不迟。」

  一夜无话。次日五鼓,安鸿与十二各自结束出帐,陆小安及所部八百兵士已
整整齐齐列队在中军帐前,听吴玠训示。十二抿唇,嗫喏道:「安公子,路上不
太平,定要小心些个!」

  安鸿微笑颔首道:「我知道,你务必要将援军安全带至砦中!大哥与金狗胜
败谁属,怕是系于你此行成败之上!」

  十二着恼道:「知道知道!好心关切你,你却只知大事成败。我不是好端端
将你带出山了么?你还信我不过!」见安鸿木然哑言,又幽幽叹口气道:「安公
子,我在砦中等你,早日安全归来!」

  安鸿道:「放心!你在砦中,助我大哥多杀金狗!」

  十二怒道:「你脑中是否只有打打杀杀?」言罢,怒气冲冲离去。恰好,那
八百人准备已毕,齐刷刷与吴玠行礼作别,跟着十二,整队离去。

  安鸿一头雾水,望着再不回顾的十二背影。史天非离开吴玠身侧,到安鸿面
前笑道:「安公子,可依依不舍完了么?咱们也上路吧!」

  安鸿愕然道:「什么依依不舍?」

  史天非一边拉着他往吴玠那里去,一边道:「我认识一人,精擅易容之术,
因此我……」正说着,营外有军士冲至吴玠面前急报道:「禀将军,金兵前部,
约有一万五千,领军将领完颜没立,拔营向原下开来。」

  吴玠冷冷一哼,扬声道:「整军列阵!」一撩披风,按剑便走。安鸿与史天
非对视一眼,急步随行。

  和尚原下,大散关前,两军对峙在此处难得的一片山间平地之上。安鸿虽功
夫卓越、杀人无算,更和金人交手数次,却是第一次看两军对垒阵仗,遂隐身士
卒当中留心揣摩。只见宋军阵列,背对原口,摆布齐整,各部各兵,环环相扣。
对面金军却是恰恰相反,人皆骑马,全无阵列可言。吴玠恐金军策马冲阵,暗暗
吩咐众将预备对抗骑军之法。对面金军众骑中,忽突出一将,持槊策马,在两军
所夹空地上奔了两个来回,举手中槊向宋军一指,使宋语流利骂道:「吴玠鼠辈!
可敢来与你爷爷纳刺战上十合?」


            第三章 将军易马(中)

  宋军众将闻言皆怒,纷纷出言回骂。金将纳刺哈哈大笑道:「你等宋猪,都
只会些口上功夫!娇滴滴的母猪小娘在榻上向爷爷求饶,不想你等公猪也是一般!
哈哈哈哈!」

  宋军闻纳刺出言侮辱,个个怒火冲天。刘良嗣打马来在吴玠马前,双目冒火,
行礼道:「将军,出战吧!我军虽少,但此地最适平戎阵,定可取胜!」

  吴玠面容如常,摇头道:「不可。完颜没立谋略过人,怎会傻到谴将来单骑
决斗?此时故意示我以骄纵,定然设伏以待我军。我军若溃,和尚原及大散关门
户大开,蜀中危矣!」止住刘良嗣,叹道:「此刻若折指挥在,便可一箭射死这
金将!」

  刘良嗣随叹口气,又道:「将军所言有理,可我等也不能任由那金狗挑衅,
夺我军士气。末将去会他一会,将他头颅来,晚上做好大夜壶!」

  吴玠颔首,招手唤道:「高猛,与良嗣同去!」

  高猛策马而出,行礼领命。刘良嗣急道:「将军!」

  吴玠抬手止住他话语,郑重道:「此乃战场,非是江湖仇杀!那金将壮健,
使得又是长槊,定是善战之辈,切莫轻敌!」

  刘良嗣听吴玠这般说,嘿了一声,拱了拱手,拨马直奔纳刺而去,高猛随后
紧紧追赶。纳刺见二人来,也不答话,策马提速,一槊直奔刘良嗣面门。宋地不
产马,军中少良驹。刘良嗣不想纳刺马速快至如此,格挡不及,竟被纳刺一槊当
胸刺穿。后面高猛看见,目眦欲裂,大喝一声,抖手中枪直取纳刺。纳刺见他枪
到,驱马避开,将手中槊连同槊上刘良嗣做一大锤使,劈头砸向高猛。高猛急驱
马向前,却迟了一步。刘良嗣砸在高猛战马后腿之上,骨折筋断,眼见活不成了。
高猛坐下马悲嘶一声,倒地不起,将高猛一条腿压在身下。纳刺起手一槊刺入高
猛脖颈,猛然一喝,竟抬槊将高猛人头挑离身体,举在空中哈哈大笑。

  宋军见交手只一合,己方两员战将便殒命当场,个个面上变色。纳刺举手中
槊挑着高猛头颅,在场间一边驱马狂奔,一边骂道:「如此猪狗,怎是我纳刺对
手!吴玠!你这鼠辈,只会躲在娘们裤裆里苦忍!可敢上前与我大战?莫非,你
连自己手下的猪狗还不如么?」

  宋军将士尽皆色变,有的喝骂不止,有的面现惧色,独吴玠面无愠色,默然
不语。安鸿在军中将情形看的真切,来在吴玠马前道:「将军,那金将勇猛,马
匹亦是神骏。但我适才观那马奔跑,起停转圜之际,动作似有迟缓。若趁机攻那
金将,可杀之!」

  史天非闻言,亦行至吴玠马前道:「将军,安公子所说有理!属下请战!」

  安鸿阻拦道:「我去最好!」

  吴玠看了看仍在耀武扬威的纳刺,摇手道:「欲杀此将,武艺马术缺一不可。
你二人武功超群,但马术却是稀松。若是步战去,那马重愈千斤,如风似电,你
二人必败无疑。」

  三人商议,一旁曹武听了个分明,策马来到近前行礼道:「将军,末将愿诛
杀此金狗!」

  吴玠凝视曹武,问道:「你武艺与刘高二将相比如何?」

  曹武思索片刻道:「不如。」

  吴玠闻言摇头道:「他二人双战尚且不胜,你不可轻出。恐丢性命,亦恐再
打击军心士气。」

  曹武拱手坚毅道:「安公子所说,我皆听在耳中。敢情将军将坐下良驹借与
末将,末将借马速赚其转身,定可将他斩于马下!」

  安鸿颔首道:「若将军坐骑是良驹,此计便可行得!」

  吴玠坐下马,名为踏燕,乃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名驹。除曲端的坐骑铁象之外,
恐再无比它更神骏者。吴玠听安鸿赞同,道声「好」,一跃下马,将缰绳递在曹
武手中,郑重嘱道:「千万小心!」

  曹武与吴玠换了马,凝重道:「定不负将军所望!」抖缰欲出,安鸿唇间翕
动,传音道:「若事有不谐,可赚他近我军阵,我设法助你。」曹武见众人皆如
未闻,心中暗暗称奇,向吴玠安鸿深施一礼,策马出阵。

  纳刺见宋军阵中有人跃马而出,不屑的哼了一声,拍马迎上,看看切近,一
槊刺去。曹武一夹马腹,踏燕若飞电一般向侧前蹿出,使纳刺兵器落空。曹武觑
得空当,使大锤横扫,一击不中,迅捷远遁。纳刺见曹武不敢正面接战,口中咒
骂不止,催马在后急追。曹武见纳刺中计,刻意将马速放缓,待两马即将并身驱
驰之际,猛地一勒马头,手中锤照着扑散劈头便打。纳刺坐骑,果如安鸿所言,
急停之际,收步迟缓,将纳刺整个后心让了出来。眼见曹武大锤便要击在纳刺后
心,纳刺忽又喝马向前,于须臾之间避开曹武攻击。

  宋金两阵见状,同起一阵大哗。曹武一击不成,续攻纳刺脊背。纳刺挥槊挡
格之间,策马回身。曹武见纳刺调整已毕,知时机已失,打马回身便走。纳刺忿
怒,催马狂追。奔驰未远,曹武故技重施,纳刺早有准备,未予可乘之机。如是
几次,纳刺险些将曹武刺下马来,见曹武策马朝宋军列阵处狂奔,以为他心寒逃
命,遂狂态复萌,狠踢马追赶,欲在曹武归阵之前将他斩于马下。

  安鸿在阵中,见曹武战况,早就暗暗扣了一块小石在手。待曹武依前计将纳
刺向宋阵引来,运力于腕,静静等待。曹武跃马,直奔吴玠安鸿所在处而来,眼
见瞬息便到,忽向左一提缰绳,踏燕随力画了个弧线,向左方急转,将紧追在后
的纳刺连人带马暴露在宋军阵前。

  吴玠亲卫见敌将冲至自家主将不远,恐有所失,发声喊在吴玠马前列了道刀
兵之墙。恰此时,安鸿翻腕,手中石作飞蝗而出,精准无比地击中纳刺坐下马右
眼。那马吃痛,唏律律一声,人力而起。飞石破空之声被吴玠亲卫兵甲声掩盖,
纳刺毫无知觉,待闻马悲嘶,已是措手不及。也亏了他骑术高强,尽全身之力才
勉强仍骑在马上。身侧曹武策马早至,一锤抡圆,正砸在纳刺后脑,登时脑浆迸
流,鲜血四溅。

  曹武斩将,在马上频频举锤,带起宋军阵中一波波欢呼,亦使得金阵一时鸦
雀无声。曹武来在吴玠身前,滚鞍下马,单膝点地,扬声道:「末将曹武,得…
…」顿了一顿,续道:「得将军令取金将纳刺性命,现已功成,特来缴令还马。」

  吴玠微笑,亦扬声道:「曹武阵前斩将,使金人丧胆,加官一级。本将亦将
踏燕送与你,助你日后杀敌!」宋军闻言,皆擎兵大呼「威武」。吴玠待一呼声
毕,又扬声道:「刘高二将,忠勇为国,殒于王事,各加官两级,抚恤倍之。愿
诸军以为楷模,奋勇杀敌!」宋军闻言,又皆擎兵,连呼三声「威武」。曹武亦
伏地感激道:「谢将军!」

  宋军沸腾,金军阵中却是一片死寂。片刻,金人前军如波开浪裂,向两边散
去,露出中军一排骑士。为首一人雄壮英武、脸色铁青,正是完颜没立。完颜没
立使手中马鞭一指吴玠,怒喝道:「吴玠小儿,竟敢使诡计杀我猛将!待我擒了
你,定教你不得好死!」说罢,使胡语呼喝传令。金军前部闻令而动,黑压压一
片,同时驱马前冲。

  两军阵列相隔不远,全力催马,转瞬即可至。吴玠见金军前军冲阵,喝到:
「传令,前军散开通路,后军点火!」

  安鸿不明所以,回头去看时,只见前军已队列分散,露出身后百余架小个弩
机来。弩机调校的并未直对敌军,而是略为向上。所用之矢,皆挂了个双拳大小
的球状物,上有引信,已被军士引燃。此时,金军马军已半过场间,吴玠见状,
对令旗官喝道:「放!」

  令旗高举,机括铮铮,弩箭如雨,铺天盖地洒向金军。矢上所挂之物,似乎
颇重,带得箭矢抛了个弧线急速下落,到金军身上时,其速已缓。金军见敌人箭
矢难以伤人,个个策马讪笑。正得意狂吼,欲冲杀破敌之际,忽然声声巨响自身
边脚下而起。其声如雷,其光若电,皮革燃烧,铁碎乱飞,马惊人骇,多有伤丧。
金人前冲之势立缓,乱作一团。

  吴玠再发令,弩机重新上弦,发不挂火器重物箭矢。又有大批士卒,两人一
组,持神臂弓,发三停箭。少数突出火海的金兵骤逢箭雨,人仰马翻,连人带马
被射死者不计其数。金阵中号角连声,招唤前军狼狈退却。吴玠趁金军进退慌乱
之际,命一军扼守原口,余众退兵。宋军虽正斗志昂扬,但闻金鸣皆循令依序退
去。

  安鸿随在吴玠身边,心中犹念适才战场,见吴玠空闲,遂好奇问道:「将军,
适才弩箭之上所挂何物?威力如此巨大!」

  吴玠笑道:「那是陈先生与匠作人等新研制的火器,名为轰天雷。那日血战
营门之时,陈先生拖了一大布袋此物,欲去助公子。我恐此物未经实战,不知威
力如何,恐误伤公子,故而不允。今日一试,果然不凡!」

  安鸿叹道:「果然名副其实!适才金人慌乱,何不趁机取之,反要退军呢?」

  吴玠再笑道:「兵器虽利,却终究难耐金人众多。其军数倍于我,若是在平
地缠斗,我军必败无疑。方才金人前军虽乱,但左右翼已有马军做包抄之状,若
不趁胜退兵,迟恐生变。」安鸿闻言拜服,心内暗暗揣摩吴玠所说话语,意欲回
砦助折翎时,亦有所用。

  两人谈笑间到了原上,吴玠下令全军戒备。安鸿与史天非助吴玠整饬军马毕,
午时已过。安鸿心急求援,知会史天非、禀了吴玠准备上路。吴玠携众将亲送二
人至营门,拉了史天非低声嘱咐。曹武悄悄走到安鸿身旁,悄声恭敬道:「今日
全仗安公子相助,曹武感激不尽!阵前我欲为公子请功,公子因何不允?白白埋
没了功绩!」


            第三章 将军易马(下)

  安鸿抚曹武肩道:「那日帐中,曹将军首言倡义,我已心生感慕。今日军前
助将军斩将,只是聊表心意。我观原上兵士,久败成惧,与金人战时,总是心怯。
今日将军建功,必成军中之胆,激励将士杀敌,实不宜分功与他人。」

  曹武肃然一礼道:「安公子高风亮节,曹某钦佩!今后定当奋勇杀敌,以报
安公子相助之德。」

  几人正说间,营门外兵士来报原下战况说,金军不进不退,驻扎在平地一端,
每隔半个时辰,便派骑队至原口耀武扬威一番,或攻打或威吓,全无定数。吴玠
闻言,思索片刻,惊道:「不好,金人缠住我军、吸引注意,定是欲施偷袭!」
回头问吴璘道:「晨起你送陆小安赴援,走的可是那条山间谷道?」待吴璘点头
确认,急下令道:「吴璘,速带五百人沿谷道兼程往援!若是无事,便在谷道狭
塞处设卡防守,遣人回报!」

  吴璘领命而去,安鸿压下心中惶急对吴玠行礼道:「吴将军,阴平山砦援军
之事,还请将军多多费心!我与天非这便上路赴兴州,求张枢密派军抗敌。」

  吴玠本以为安鸿心切阴平援军,定会不顾一切前去寻陆小安,此时闻听安鸿
所言,心悦诚服道:「安公子胸怀大局,吴玠佩服!兴州求援事偏劳公子,此间
事便包在吴玠身上!必使援军按期抵达,教金人有来无回!」

  ……………………………………………………

  「放箭!教金狗有来无回!」

  陆小安自山上大石后站起,大喝发令。夹路两座矮峰,各站起百余弓箭手,
向路中疾驰而来的金人马军放箭。金兵未曾想到如此隐秘之路居然亦有埋伏,一
时措手不及,首尾难顾。急策马往山侧躲避时,又被石后突刺出的长枪取了性命。
正面路上,宋军步卒急奔而至,与马停不行、乱作一团的金兵战在一处。陆小安
见山下金兵已被切割围困,只能各自为战,遂挥刀向前,带着峰上埋伏的宋军杀
下峰去助战。

  于谷道中袭来的金兵约有百余,虽皆是马军,此时却毫无用武之地,被宋军
围住,杀伤大半。盏茶工夫,便只剩下为首金将与身边十数金兵,余皆丧命。那
金将见陆小安带着一队人,如虎入羊群般剿灭了除己之外的最后一队金兵,不由
得怒起心头。自背上卸下长弓,搭箭望陆小安脊背便射。陆小安一刀将面前最后
一名金兵劈死,不虞有它,毫无防备,眼见便要中箭。此时,一支箭从侧方如电
而至,神乎其技地正中金将箭尖,将箭支击歪,发出清脆金鸣之声。

  陆小安愕然回望,循箭支来路看去,只见山峰之上,立着一青白脸汉子,正
持弓放箭,射杀金兵。金将被那汉子坏了好事,大怒还射,谁知却反被那青白脸
汉子一箭射中咽喉,登时毙命。宋军见那汉子箭出必中、威风凛凛,皆被激起心
中豪气,呐喊着奋勇杀敌。不多时,便将余下那队金人尽数杀光。

  十二一直随在陆小安身边杀敌,见敌皆就戮,遂扬声向那青白脸汉子问道:
「敢问这位大哥是何人?好俊的箭术!」陆小安自凤翔至和尚原一路,带队择路
杀敌,颇受爱戴。此刻见青白脸汉子凭一手好箭法亦得众望,心中微动。听十二
问话,忽醒起汉子救了自己一命,心下暗暗警示自己不该,亦扬声道:「敢问壮
士姓名。救命之恩,日后定当报答!」

  那汉子哈哈一笑道:「你我皆是杀金狗、保家园的西军同袍,莫说什么救命
之类的外道话!在下姓佟名仲,乃是府州折氏折翎将军家将亲随。正欲寻路去和
尚原,巧遇众弟兄在此与金狗厮杀,安能坐视……」

  十二听到此处,惊喜打断道:「佟仲?可是与折翎将军情同手足的那个佟仲
么?安公子在路上给我讲他与折将军过往故事时,经常提起你的!」

  佟仲闻听十二如此说,亦是惊喜非常。几个纵跃下得山来,双手抓住十二肩
膀,急切问道:「可是安鸿安公子么?他现在何处?我……我箭营兄弟如何了?
可都平安么?」

  十二面上微红,挣脱了佟仲双手,答道:「正是安鸿安公子!金人攻诸葛砦,
我受命与他一同出砦往和尚原求援。如今陆队正率八百军兵与我先回砦援助,安
公子此时应是往兴州那个姓张的枢密处求援了。箭营的人我不熟稔,临行的时候,
听说有个胡女杀了箭营两个人逃遁,余下之人应是皆在。」

  佟仲心中伤感,面上一滞,转瞬又欣喜喃喃道:「虽是噩耗,却好过全数没
在花溪峡外……」继而醒神,抱拳向陆小安道:「有劳陆队正不辞辛劳,援助我
家将军!」

  陆小安忙谦让道:「不敢,此从军分内之事,佟兄实在言重了!」

  几人正说话,一旁的宋军皆围拢过来与佟仲招呼。有些一直在近处,听真了
几人对话的,便对其他人讲了佟仲身份来历。陆小安所带粮队五百人,除那十余
同乡之外,皆是吴玠帐下精兵,后调配的三百,亦大多经过富平之战。对折翎、
神箭营既是熟悉,又有仰慕,故而对佟仲亲热非常。佟仲亦不端架子,一一对答
回礼。一旁陆小安见扰攘多时,恐有变数,遂阻了众人,发令清扫战场。命众军
多取粮食,补充箭支,又令人回和尚原将此间事禀报吴玠,以防金人借此路偷袭。

  众人依令散去,被挤在外圈的十二终于又得凑近佟仲,问道:「佟大哥,我
听安公子说,他在花溪峡外遍寻你而不得,怎地你却到了此处?」

  佟仲一叹,答道:「我引开追兵后,被一贼赶上劈了一刀,落入水中。等我
在水边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身在何处。于林中挣扎了些时日养伤,出林打探
才知自己竟是顺流来在了神岔城外不远。我欲向西去,可路上满是金狗行进队伍,
只得同向而行以免硬碰。后在叛军口中得知吴玠吴经略扼守和尚原,故寻路来见。
路上与金狗厮杀了一场,迷失方向。正在乱撞,恰好碰上你等。」

  十二一边听,一边嗟叹,待佟仲说完,喜滋滋提议道:「佟大哥不如随我等
回诸葛砦吧!安公子说折将军很是惦念你呢!」

  佟仲喜道:「那是自然,我亦十分惦念将军与云夫人!只是大路上金人颇众,
走小路绕行恐要月余方可至花溪峡,自花溪峡行路,又不知要多久方可回砦,直
教人心焦!」

  十二容色一黯,支吾了几句,强颜笑道:「我识得一条小路!与安公子来时,
仅用了十余日。现下虽是大队行军,稍为缓慢,但二十日亦可到了。」

  佟仲大喜,恨不得插翅而归。正要详询,陆小安整队已毕,来到二人前对十
二道:「十二兄弟,适才幸亏你提议带人探路,不然我步卒与金狗马军遭遇,虽
不至败,但若想全歼,难如登天。如今赶路,还想再请兄弟前头哨探!」

  十二欣然应允,雀跃而去。陆小安将佟仲及队中弓手安排在队后,自在头前
带队,匆匆而行。行了半日,安然无事。又行了十数里,看看天色将晚,陆小安
正要下令全军安营。忽十二与几名兵士自前方一阵旋风般返回,口中叫道:「陆
队正,前有金军三百余,皆是马军。我在近处窥见内有几名熟……几名宋人,称
那金将为折合。」

  陆小安下令全军备战,仍依前战般各自埋伏,又请十二再探。顿饭工夫,十
二回,称金军已扎下营寨,看似准备歇息。陆小安心下于攻守两法间踟蹰不能决,
佟仲回砦心切,思虑一番后,在旁道:「陆队正,金狗远行疲惫,前军被我杀尽,
定不知此山僻之处有我等行军,防备必然松懈。夜间宿营时,马军与步卒无异。
我等人多势众,以有心攻无备,定可取胜。不如,趁夜劫营吧!」

  宋军日间才有一胜,正是斗志昂扬之时。陆小安尚未言语,共商此事的其余
军校已齐声附和、纷纷请战。陆小安难违众议,遂心意有诀道:「好!就去劫营!
兵分三路,烦请十二兄弟领一路人马在外多设火把为疑兵,再请佟兄领一路人马
居高放箭掩护,我亲率一路人马劫营破敌!」

  众人轰然应诺,各自散去准备,行前多与首提倡议的佟仲颔首致意。陆小安
又分别嘱了佟仲与十二几句,三人亦分头行事。

  山风吹林噪,残月上中天。陆小安带了大队五百人,口中衔枚,手扶刀甲,
悄无声息地潜至金军营外。金营中生着十数堆营火,却是无人守把。营寨简陋,
既无围栏,亦无帐幕,个个席地枕石而睡。正中的那堆营火处,有几人尚未睡去,
正以木棍为笔,在地上比画。

  陆小安见距离已是不远,遂举右手握拳示意众人预备。此时,正中营火前一
着宋装人忽起身唤部下,大声吩咐道:「你携折合将军令牌,去前营中告知拖满,
让他明日离和尚原十五里下寨,切莫惊动宋军。待我后军到达,一同攻打。」

  被唤那人应诺,翻身上马,直奔陆小安队伍处疾驰而来。陆小安将手摇了摇,
欲将此人放远,再行突袭。宋军众人刀已离鞘、枪尖高举,见陆小安下令少待,
为防月光照晃,皆将刀枪压在身下、锋刃藏于衣底。队尾众人得令稍晚,动作亦
随之迟缓了些。月光映在刀上,正入马上人之眼。马上人猛地勒马,大声吼道:
「不好,营外有人!」

  第四章尸骨如山(上)

  陆小安见事不好,跳起将手中枪掷出,拔腰刀大喝道:「杀!」

  众军闻令皆起,各执刀枪往营中冲杀,与刚刚惊醒,尚不知所以的金兵战做
一团。夹道两山之上,亮起火光点点,化作流星漫天,落入金人营中,引起焚烧
处处。被火箭射中的人马,一时不得就死,带着团火,或倒地呻吟,或四处乱窜,
营中登时大乱。

  马上人躲过陆小安掷来那枪,毫不犹豫地打马向前,意欲突围而去。驱驰不
远,忽路左山上飞来一箭,正中后心,登时丧命。射箭的佟仲见马上人已死,便
转了射箭方向,往营中收取金人性命。十二在路间远处,带人依计点亮早已备下
的千余只火把,将近处照的亮如白昼,远远看去,便如有一支大军埋伏一般。

  马上人栽倒之处,已在火光照亮范围之内。十二见那人倒毙,心中一阵难过,
知金营中还有孟门数人,胸中沉重如有大石。抬眼看山上箭落如雨,眼珠一转生
出计谋,吩咐了手下人将道路封死,自己沿着山脊快步上山。

  山上众军皆奉佟仲为主,听他呼喝发令。将手中箭织成一张大网,往金营最
远端做阻断抛射,以便陆小安等人冲杀,亦防有人逃窜。佟仲见箭网已成,便运
目在火光中巡望。不多时,觑见几个宋人护拥着一名金将,在最前冲杀。几人到
处,宋军抵敌不住,死伤颇重,遂张弓搭箭,瞄向那几人。正看得亲切,只待松
弦之时,十二到了身后,轻声道:「佟大哥,箭下留人!」

  佟仲闻言错愕,垂弓问道:「怎么?」

  十二故作郑重道:「那几个是诸葛砦中之人!箭营人出阴平路打探军情之时,
折将军和我家王砦主曾经遣了几拨人出去。我地位低微,不知他们所行为何,但
必定是抗金大事。今日见他们在金人身边,恐是折将军计策,故此来告知佟大哥
莫伤其命,以免误了大事。」

  佟仲不疑有他,遂收了弓箭,对十二道:「既如此,你与我带山上埋伏人马
下山助战,也好趁机将他们放走。」待十二点头,起身将手一招,喝令道:「休
再放箭,与我冲下山去,尽屠金狗!」

  金兵虽失马利,人数又少于宋军,但个个彪悍凶猛。陆小安带人在营中左冲
右杀,颇为吃力,幸得山上箭雨相助,进退间斩金人无算。忽然间箭停雨歇,只
觉压力陡然增大。正奋力搏杀,耳闻两山上响起喊杀声,所伏之兵,如下山猛虎
般扑入金营。金兵本就被路远处火把照的惊疑,此刻见伏兵四起、三面受敌,再
也难抑心中惧意,渐呈败象。

  佟仲与十二在山上看的分明,直奔着金将折合及孟门人处杀去。佟仲武艺虽
较箭营众人稍为高强,但近身搏杀较箭技相比仍是稀松,故远远停步,瞅准了折
合身边金兵,放箭射杀。孟门几人见身边金兵纷纷倒地,独自己无恙,抬眼看到
十二已冲到不远,正对着自己这边挤眉弄眼,心中恍然。赶忙拖着仍在奋力死战
的折合急退向后,又使胡语急劝了折合几句。折合见败势已成、回天无力,只得
不甘地下令撤兵。金兵早就在苦苦支撑,此刻闻令如逢大赦,纷纷回身逃窜。营
中马匹多数早已逃散,十不余一。抢得剩余马匹的金兵逃之夭夭,余下之人或回
身死战、或步行逃窜、或钻山入林、或伤重自刎,虽是所为殊途,却是黄泉同归。

  宋军见金兵逃遁,一日双胜,个个欣喜,斗志昂扬。将余下金人剿杀殆尽,
不待陆小安吩咐,便去打扫战场。陆小安与佟仲、十二会在一处,亦是喜动颜面。
陆小安见营后地上尸身满布、箭羽如苇,不由赞道:「箭营神箭,果然名不虚传!
佟兄调配,亦是一流!队中百多弓手在我手中十数战,从无这等厉害!」顿了顿,
又踟蹰道:「只是佟兄似乎下山冲杀的早了些……」

  十二听陆小安先夸后疑,正要以同样理由再行蒙骗,一旁佟仲已歉然道:「
我只是箭营中一小卒,用箭杀敌尚可,观敌料势、指挥攻战并不擅长。使金狗残
余得以逃遁,是我之过!」

  陆小安本是略有疑虑,见佟仲坦然,心中暗暗自责,客套几句,便再不言语。
十二见无事,也放下心来,主动带人去远处下守夜暗桩。

  全军就着金营残火歇了一宿,次日天明重又上路。行了两日,平安无事,再
未遇到金兵。第三日行未过午,大队自谷道中转出,踏上一条小路。坐在树梢上
等待的十二见佟仲、陆小安带队而至,一跃而下,喜道:「陆队正、佟大哥,此
处便是我和安公子来时见百姓运粮那条小路,再往西面山林中行几十里便是通山
砦的路口。」

  正说话间,林中慌慌张张跑出一名宋军,来在三人跟前,惶急道:「队正,
我等按照十二兄弟所言标记往前查探,行至林中最远,只是绝壁,并无通路。绝
壁甚高,下有怪石嶙峋,无处下脚!」

  三人闻言,同惊讶道:「什么!」十二抓住那名宋军肩膀,急道:「你可寻
对了路?可看清楚了?」

  那名宋军答道:「山中多林木,大石不多,标记刻画清楚,怎会有错?那绝
壁怪石,十几个兄弟都亲眼见了的!」

  十二急切叫嚷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那山虽陡峭,却是可从山脊处…
…」

  那宋军还要还嘴,佟仲见十二失魂落魄,似已垂泪欲滴,忙摆了摆手示意,
压住心中焚急安慰道:「切莫争吵,赶紧过去,一看便知!」

  陆小安眉头紧锁,亦安慰道:「佟兄所言有理!先去看看,再做定夺。」说
罢,挥手下令全军启程。众军入林不远,从后奔来一名宋军,大叫道:「陆队正,
小路之上,有金军攻来!观其队伍烟尘,人数应有数千!」

  众军闻言皆惊,陆小安正欲下令就地设防,一旁十二一拉他衣袖,指身后道
:「我与安公子来时,在离此不远处曾见一山洞。那山两面是悬崖,山后连着巍
峨群峰,只一面可以上下,易守难攻……」

  佟仲打断十二,急道:「前面带路,速去此山,据险而守!」

  十二转身拉起佟仲就走,三人身边闻言军士轰然应诺,随着二人急急而行。
陆小安心头不快,望佟仲背影眉心微蹙,挥手喝令全军速行,亦随在二人身后去
了。军至山下,依次登山。后军方上得山来,林中已烟尘大起,兵甲铿锵、脚步
交杂,由远及近。陆小安安排了上山那面的守御,来到崖顶,与佟仲十二并肩下
望。只见山下林中,金军如洪流般将林木空隙塞满,前驱已至山下,队尾尚在数
里之外那条小路上。林间枝叶掩映,看不出军兵究竟多少,但粗略估算,定不下
三千之数。

  十二看着源源不绝来在山前的金军,面色苍白,陆佟二人亦是面色凝重。佟
仲转头问十二道:「山后所连群山,与你所说道路可否相通?」

  十二挠头道:「我也不知!那条路我只按照我门中暗记所标走过几次,并未
曾自探新路。」顿了顿,坚决道:「在这里等我,我定会探出路来!」言罢,也
不待佟仲回复,几个纵跃消失在林木之后。

  佟仲转回,望陆小安不语。陆小安松开紧紧皱着的眉心,遥指山下道:「兵
马如此之多,其中定有蹊跷!」

  ……………………………………………………

  「兵马竟如此之多!」

  王锦望着砦外正在伐木的金军及连绵不绝的营帐,瞠目结舌。一旁的李豫面
对此景,亦是心中震撼,附和道:「一夜之间,居然砍尽砦前十里之木!此等威
势,恐难抵挡!」

  王锦闻言不愉,刚要出言反驳,忽望见折翎带了高诵晏虎自左峰而下,不禁
喜上眉梢。待折翎来到近前,行礼道:「折将军,你可回来了!我等都在担心你
呢!」

  折翎回礼,问道:「出砦骚扰阻敌之人,可都回来了?」

  王锦答道:「陆大安和老坑带着一众刀牌,依将军之令于昨日午时返回;郝
挚陈丹带着弓手,今晨自左峰下垂绳而归;赵破将四名斥候远送出山,归来亦有
一个时辰了。」

  折翎点头道:「兵士折损几何?」

  王锦将头摇了摇,叹气道:「折了七人,伤了十余。虽说杀伤金兵以百计,
但砦中乏人,却是消耗不起。」

  折翎轻拍其肩以示安慰,转头问李豫道:「李兄弟,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豫一指墙下砦中用防水油布蒙着的几堆物事道:「将军不在这几日,我已
命砦中工匠依照您所画图样改造修复完毕,所需消耗之物,亦赶制了些。妇孺中
健壮者,亦正在老坑手下操练。虽不可临战,但搬运担抬应是无碍。待到……」

  李豫禀报之时,金营之中忽有异动。王锦止住李豫说话,指点那处与二人一
同观瞧。只见一拨人马穿行而出,直奔砦墙而来。为首者有三,一金两宋,看看
离砦墙不远,其中一宋人开口扬声问道:「敢问墙上那持弓英雄可是神箭营折指
挥当面?」

  折翎闻声,望墙下将来的三人打量一番,应道:「正是折翎!你等是何……
李彦琪?」


  第四章 尸骨如山(中)

  另一宋人抱拳笑道:「富平战前,李某与折指挥在张枢密帐前相谈甚欢,不
想折指挥仍记得我。」

  折翎发怒,冷哼一声道:「我心内之李彦琪乃是勇敢果决、嫉金狗如仇的西
军营指挥,曾是泾原军中第一条枪棒好汉!却不是现下叛做金人走狗,来在我所
守砦前,仍不知羞耻、腆着面目与我叙旧情的叛贼!」

  李彦琪长长一叹,敛容道:「富平之败,非战之罪。若是当初张浚纳曲端将
军忠言,按兵据险,以偏师扰其耕获,金人必自困毙,可一举而灭。那厮强要立
时决战,却又在排兵之时不听曲将军劝谏,可怜我西军数万英魂,皆是丧在他刚
愎自用之下。战后,张浚不思己过,却构陷曲将军,砌词斩杀众将,只顾推诿罪
责。李某此生,临阵血战逾百场,从来努力杀敌,自问无愧于心!怎容得此等无
耻大头巾随意揉捏?他既说我通敌叛国,我便叛给他看!迟早有一日,我要斩下
那厮头颅垫脚!」

  折翎听罢,心头火起,怒斥道:「你乃大宋军将,怎可因私怨废国事?你这
一叛,定为金人驱做犬马。你可想过麾下儿郎从此难见家乡父老?你又可想过会
有多少大宋百姓丧命于自家军兵之手?」见李彦琪面上略有惭色,顿了顿又道:
「张枢密乃是文士,行事却有不妥。此乃我大宋积弊,非你我可奈何之事。我折
家亦多有被文士折辱者,三将军可存公便被那张叔夜抢了平匪大功……」

  李彦琪听到此处,忽打断折翎道:「折指挥可知府州降金之事?」

  折翎容色一黯,默然不语。李彦琪观容色,试探道:「折指挥如今已是家国
两难!既然大宋待我武人如仆奴,指挥家人又皆为金用,何不弃宋归金、使家国
一同,怎也强过此时困守孤砦……」

  折翎倏地张弓,箭指墙下厉声道:「李彦琪,我方才说话,你竟一句也未入
耳么?看在往日同袍情分,今日我不射你,休得再来聒噪。若是有胆再来,莫怪
我对背祖宗灭良知之辈不留情面!」

  李彦琪知折翎厉害,心中亦觉惭愧,默默羞退。一旁那金将见折翎举弓,戟
指出胡语向墙上叫嚷,最先发问那名宋人待金将住口,扬声对折翎等人道:「这
位金将名为乌鲁,乃是此次伐蜀北路军统帅。大军到处,所向披靡,小小山砦,
安敢相抗?尔等于此强逆天命,无异螳臂当车,定为我军碾做齑粉。此时若是归
降,乌鲁将军尚可留尔等狗命,如若不……」

  那宋人唾沫横飞,正抑扬顿挫说的过瘾,忽觉眼前一花、颌下一紧,一个「
降」字噎在喉头,化作嗬嗬呻吟,再难出口。又几息,颓然倒地。随行金军见羽
箭无翎、电闪杀人,恐乌鲁有失,飞速抢前筑成盾阵。折翎在墙上昂然道:「李
彦琪,告诉乌鲁金狗,这一箭便是答复!」说着,再搭支箭上弦道:「这一箭,
乃是回礼!」言尽弦松,无翎箭出,将盾阵穿出个大洞。乌鲁在阵后抽刀磕穿盾
之箭,仍被震退几步。眼望自己面前伤兵碎盾,怒哼了一声,对李彦琪道:「你,
攻!」说罢,转身离去。李彦琪深深看了眼折翎,亦随后远去。

  顿饭工夫,金营中宋人叛军整军已毕,刀盾在前,弓箭在后,约有两千余人,
远观颇为齐整。砦墙上,众人早已严阵以待。那油布蒙着的物事亦搬到了砦墙之
上,左右各二,摆列分布。折翎极目远眺,见乌鲁亲自带了数千金兵列在叛军之
后督战,却怎也望不见李彦琪踪影。正纳闷时,魏庆来在身边悄声禀道:「依将
军之命,这几日将那天在峰顶之人编为一队,日夜监视不敢放松。那些仆妇只是
担抬煮饭,仍未发现可疑者。」

  折翎颔首道:「你不必前来与战,只顾着监视便是,万不可放松警惕,娜娜
必在其中!即使查她不出,能令她不在砦中作恶,亦是大功一件。」魏庆斜眼看
了看金营,不情愿地拱手而退。金营中敲起战鼓,军兵齐动。叛军擎盾,一步步
向砦墙逼来。砦前斜坡本就陡峭,几日来又被砦丁将坡上石板拆了个干净,泼水
为泥之下更是难行。叛军行至离砦墙箭半之地,行速变缓,行伍也渐凌乱。到了
一箭之地,队伍间偶有跌倒者,更带乱一片兵士。几名军校在后喝骂,亦难以制
止。

  砦墙上,数十弓手早已张弓搭箭,只待折翎一声令下,便放箭杀敌。折翎将
右手缓缓举起,扬声道:「砦前汉家儿郎听了!我乃吴玠吴经略麾下、神箭营指
挥折翎,奉命率神箭营在此守砦,抵住金狗入蜀之路。你等皆是大宋西军,亦曾
在陕西见过金狗残暴、祸我大宋百姓。何以助纣为虐、留千古骂名、为子孙之耻?
若有非依本心、不得已而降金者,便将兵刃背在身后,我使人接引入砦,重归宋
营、共御金狗。若此番言罢仍是执迷不悟,休怪折翎再不念同袍情分!」

  砦前叛军,听了折翎及神箭营之名,个个心惊、裹足不前。待折翎说完,本
在喝骂发令的军校亦大多默默,再无适才那般凶恶模样。乌鲁在阵后见折翎喊话、
叛军犹疑,遂大声以胡语发令。数千金军闻令一声呼喝,亮兵刃齐向前迈进,手
中刀枪抵住叛军最后排背脊,方始停步。在后叛军恐惧,纷纷往前拥挤,在前者
不知所以,却难以立足,被后面人一点点推近砦墙。

  墙上箭手见叛军纷乱,自己却久久不得命令,个个狐疑。高诵在折翎身侧,
贴近问道:「将军,如何是好?」折翎见叛军皆无战心,推挤间已有多人被踩踏
在脚下,闻惨声大作,心头不忍,咬咬牙果决道:「令郝挚陈丹携一半箭手,上
左峰往叛军队尾处作阻断抛射。令陆大安老坑带全数刀牌,准备出砦接应。」

  高诵应诺,欲跑去传令。王锦在旁一把将其拉住,急劝道:「将军不可!砦
外兵众几近万人,前有叛军犹疑不定,后有金人虎视眈眈。此时开砦门正如启牛
羊牲圈于豺狼之前,乃取死之道!」

  此时砦外叛军已至护河,十数人跌进湍急水中,转瞬不见。斜坡上哭喊声连
成一片,如同遭人驱逐之猪狗,哪还有一丁点军伍样子。近护河处,一名军校背
刀高声嚷道:「折指挥,我队愿归宋,祈求启门救护!」其声一出,哭求声四起,
折翎心中愈发不忍,运真气扬声喝道:「陆大安老坑听令!携刀牌至砦门,准备
开门纳降!」墙内陆大安老坑轰然应诺,墙外人群中一军校忽挥刀砍翻身边两人,
大叫道:「万万不可!军中有潜伏金狗!」话刚出口,已被人利刃加喉,倒地毙
命。

  匿于叛军中的金兵见计谋遮瞒不住,就近在人群中杀将起来。叛军本就已大
乱,此时雪上加霜,落入护河之人不计其数。那护河本是山间溪水,河道虽经砦
中人多年开凿养护,又加时逢融雪之末雨季之初、水量颇大,但毕竟宽仅丈余。
下流转弯处尸身交叠,塞流不动,挡住后来之人。其中幸运者,攀尸身上得岸,
挣扎活命;其不幸者,或头碰顽石,或肺腑呛水,皆死于非命。河中水渐堵渐高,
竟有溢出改流之虞。

  乌鲁在后先见叛军踩踏落水,哈哈大笑,后见赚门之计被叫破,面色一冷,
下令在后金兵屠戮叛军。叛军只顾着拥挤上前,不防背后金人突施狠手。后队多
为箭手,本就不擅近身厮杀,霎时被砍倒一片。余下众军见腹背受敌、活路已失,
发了狠性翻身与金兵交战。不料手中所持兵刃皆是残品,与金兵刀枪相交,尽皆
折断。

  墙上折翎闻听军校之言,如同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心内同情,理智重归。
正欲下令自保不动,却又见乌鲁发令剿杀,胸膛中起了怒火熊熊。令箭营众人与
全部箭手上左峰射金兵前队,将王锦赵破及新近教练成的弩手留在砦墙之上,自
抢下砦墙选了二十名彪悍刀牌,开砦门搭木梯杀过护河。王锦拦不住折翎,转头
见砦前坡上已乱作一团,只得在墙上督促众弩手就位备战,使赵破率余下刀牌谨
守砦门。

  折翎命陆大安居左、老坑居右,各带几人守住河上木梯,自己飞身跃进战团,
近刺远射,将藏匿于叛军中的金兵一一杀死,呼喝叛军过河进砦。叛军前队多半
死于护河中,余众又遭金兵砍杀,退入砦中之人不到二百,个个带伤。后队有地
势之利,又得峰上数十箭手相助,拾了死去金兵所遗兵刃,已深深杀进金兵阵内,
此时再想于重围中退兵,难如登天。折翎见余军难顾,恐大门敞开、砦子有失,
无奈下令刀牌退回砦中。远望围阵渐小,探手却知背上箭壶已空,只得长叹口气
回身归砦。纵跃才起,便闻听围中叛军一阵大哗,停步回望,见金营中乌鲁身旁
竖起根高杆,杆头倒挂着一人,头发散乱、满身血污,正是李彦琪。

  围中叛军见李彦琪如此,呀眦欲裂,个个奋勇,欲夺回军中主将。无奈人数
既少,亦是强弩之末,只将金兵围阵冲的略动了动,便全军覆没。乌鲁哈哈大笑,
用胡语叽里咕噜地对着杆上李彦琪说了一阵,又望着折翎说了一阵,状及欢愉。
杆下一宋装通译两股战战,颤声道:「乌鲁将军说,李彦琪违抗军令,不助大军
赚门取砦,折翎不识时务,妄图抵抗大军。你二人皆是该死!今日先将李彦琪点
了天灯,待我攻下此处,再将折翎碎尸万段。」


  第四章 尸骨如山(下)

  折翎听罢通译传言,示意赵破关闭砦门,肃容整了整衣襟发髻,提气轻身,
飘纵而前。落脚处虽左右不定,但脚下必有一具中箭亡尸。足沾地、手拈翎、身
轻起、矢入壶,如是五次,已来在金阵之前。砦中众人望折翎背影,见他于一片
血海中蝴蝶般游移,说不出的潇洒飘逸。阵中前排金兵正对折翎,只觉得此人每
落地一次,威势便翻增一倍,自己身周亦冷上一分;待到了切近,更是如同一座
大山迎面,下意识地避让开来。

  乌鲁见前排金兵闪躲,不怒反喜,走到杆下,对着折翎喊了几句,接着大手
一挥,众军依令退在左右,将高杆处空了出来。通译将身子缩在乌鲁身后,只露
个头出来嘶哑喊道:「乌鲁将军说,折翎若是跪地求饶,献砦归降,便饶了李彦
琪性命,不然……」话未说完,见折翎弓开满月、箭已上弦,嗷地叫了一声,瘫
倒在地。

  乌鲁在杆下,正示意亲兵取一支火把过来,忽感身周一凉,历次血战中曾多
次咫尺擦肩的亡身之惧袭上心头。虽身处万军之内,却像是孤身立在荒野之中,
无遮无藏,独对折翎神箭。千余携了弓箭的金兵,见折翎张弓,亦皆搭箭回指。

  墙上墙下,对峙双方一片寂静,大气都不敢多出半口。折翎扬声悠然道:「
你若放人,我或可饶你一命!」乌鲁连手脚都不敢稍动,却毫无妥协之意,只怒
视折翎而不作答。亲兵队中忽突飞速掠出一衣黑发白之人,飞脚踢在高杆底部,
碗口粗木杆应声而断,向着折翎这边倾倒。折翎精神、真气早贯在手中箭上锁定
乌鲁,此时受那亲兵动作带出的气机牵引,虽已失却先机,但若不发箭定受反噬,
只得松弦离手。对面千余金兵几乎同时放箭,箭支在空中织成一片大网,将折翎
罩在当中。

  众金兵以为折翎逢箭必然向后往砦中退却,故羽箭多半加了力道,抛射往折
翎身后。不料折翎出箭后竟倏地前扑,蹬地向前急掠,整个身子平行于地,离土
不过盈寸。金兵余下直射箭支皆在他背上飞过,全数落空。再换气起身时,已在
轰然倒下的杆头处不远。折翎眼见木杆就要砸在地上,救护恐是不及,刚要拼着
伤及气脉,强运力向前再掠,杆上缚着的李彦琪身上绳索忽做寸断,在袖中取出
一柄短刃,脱手掷向折翎面门。

  折翎大惊,心念电转。恐无论躲避缠斗皆躲不过金兵第二波箭雨来袭,遂借
着起身之势,向后一个铁板桥,弯腰折倒。手脚撑地,倏忽倒飞,其速竟快过李
彦琪所掷短刃。再正身一个起落,短刃落地,箭雨再临,人险险站在箭程之外。
使弓拨开几支已绵软无力的箭羽,运气于弓,一向天一向前,双箭同发。

  金营中,那黑衣人亦是早有防备,出脚断杆之后便向乌鲁身前回掠。看看飞
羽已到,挡箭不及,遂大喝了声,隔空推出一掌。掌风虽是雄浑无匹,却只能将
折翎全神一箭打偏。乌鲁不知厉害,不躲不闪,抽刀来打。刀仅半出,羽箭已深
入肩胛,凝于箭镞的真气四散爆裂,将右肩击的粉碎。黑衣人见乌鲁被伤,却无
性命之虞,也不停顿,跃起直奔高杆倒处。李彦琪短刃落地之际,已随在金兵第
二波箭雨之后,来在折翎身前空中不远。飞掠在空,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
恰逢折翎箭至。措不及防之下收气急坠,却仍被箭破了发髻。下落之时,刚好撞
见奔李彦琪那枝箭,遂使足侧点箭身,借力横掠,安然落地。

  李彦琪被折翎骇得狼狈卧倒,见箭支被黑衣人足尖点偏,心中大安。爬起身
指折翎笑道:「大长老亲来设局杀你,你壶中又眼见箭尽,丧命之期,就……」
李彦琪说到此处,一箭飞来直插入左胸。不敢置信地低头去看,只见箭已尽没,
只余白羽。耳听折翎冷笑道:「就在眼前!为一己之私,做金人走狗,使千军送
命。一箭射杀,便宜了你!」

  李彦琪呕血,不屑笑道:「吾受教宗指引,常受快乐光明中,所行之事岂是
你可知悉……」声渐微弱,倒地丧命。折翎闻言一怔,孟门大长老已趁机飞掠而
至。折翎知二人功夫在伯仲之间,此刻身处险地,不愿与他纠缠,故将最后一支
箭搭在弦上,倒飞而去。大长老亦无十足把握正面抗折翎全力一箭,故停步不追。
金营中乌鲁忍伤发令,军中号角声起,方才退开那数千金兵重整旗鼓、卷土再来。

  折翎过护河抓了墙上垂绳,几步窜上墙去。回首见这一波金军攻势与上波叛
军相比,无比凌厉,号角几声起伏之间,已攻到坡半。左峰上箭手未回,虽居高
临下洒下箭雨泼天,却也难阻金兵逼近砦墙。王锦赵破见金兵势大,齐望着折翎,
喊了声:「将军。」折翎挽弓发最后一支箭射死当先金将,颔首道:「用吧!」

  王赵二人同声应诺,分往两边,指挥砦众将油布揭开,露出内中狰狞之物。
墙上砦众多日操演已熟,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数息之间便已准备完毕。前几日
金人虽砍伐密林,但从不敢动近砦之处,故此番金兵来攻,人数虽多,却仍需挤
在窄窄坡上,队形甚是密集。兵士各自擎盾过顶,便如一面大伞,使箭羽无功。

  金兵渐渐接近砦墙,见墙上毫无动静,心中皆大喜,呼喝着寻护河中尸砌如
桥处过河。前军已渡河至墙下,后军尚挤在坡上不能向前。只闻听砦墙上忽起一
声暴喝道:「放!」接着便是木槌砸铁、机括弩弦之声,其响甚巨,震耳欲聋,
使天地间众声皆黯。十二支长约六尺、木干铁翎之超大箭矢自墙上横空而下,越
千步之距撞入金军后队中,各穿起数名兵士,带起漫天血雨。箭矢带着所穿金兵
继续前飞,化身为重锤,又砸倒军兵一片。金军入中原以来,尚未见过如此兵器,
个个震惊,纷纷退却。金军前队最后,尚离护河有段距离,回首见后军溃败,骇
的目瞪口呆。墙上又暴喝声「放」,尺五短小弩箭十余支,作一条平直横线,迎
面而来。破甲穿盾、挡者立毙、无一可免,只可惜两次发射间距颇大,未能相连
杀伤。金兵见甲盾无效、死伤枕藉,尽皆胆丧,退速比来时更快,溃至离砦千步
时,又被第二波巨矢收了些性命,个个屁滚尿流、逃命而去。

  护河前后百余金兵此时已被墙上滚木擂石砸的哭爹喊娘,进无门,退无路。
盏茶功夫,便被峰上箭、墙上石杀了个干净。砦前尸身如山,拥塞河道,溪水殷
红如血,改道往坡下流去。王锦见敌已退尽,走回折翎身边咋舌道:「神臂弓,
三弓床弩炮,果然名不虚传!」抬眼见折翎面无喜色,眉宇间却有一丝凝重,心
疑问道:「折将军,怎么了?」

  折翎不答,转头问不远处赵破道:「赵兄,消耗如何?」

  赵破叹气道:「一枪三剑箭只够四台床弩再发一次,神臂弩箭约剩了百余。
依适才峰上箭雨判断,箭矢消耗恐已近半。」

  折翎沿着地上残肢鲜血望向远处金营,口中喃喃道:「不过首战耳!但愿金
兵破胆,乌鲁无谋,给我砦中匠作多些时日!」

  王锦心头一凛,随着折翎向远望去。只见北方天空中阴云密布、滚滚而来。

  ……………………………………………………

  史天非看了看天上阴云,对安鸿道:「安公子,天色不好,恐是大雨将至。
先寻个地方避雨,待雨过再上路不迟。」

  安鸿笑道:「说了多少次,直呼我姓名便是。史兄,你我脚程皆快,再向前
赶一段吧!路边荒村处处,待雨至再寻避处不迟。」

  史天非爽朗一笑,会意道:「安兄时时心念战事,天非惭愧。剑法你我不分
伯仲,如今便赶在雨前,再比比轻功如何?」话音刚落,便长啸一声,轻身飘去。
安鸿哈哈一笑,随后紧跟。

  二人你追我撵,匆匆赶路。不到一个时辰,几滴豆大雨点随着几声轻雷滑落
地面,又盏茶工夫,化作大雨滂沱。史天非眼尖,看见前方林中,掩映着一段石
墙,忙招呼了安鸿向那边掠去。

  到了切近,发现那石墙后乃是一座土地庙。庙外不远,有一座村庄。村中各
处门窗皆破,墙上焦黑未褪,显是才遭兵灾不久。这土地庙亦不怎么破败,屋瓦
未少,只是神像供桌皆倒在地上,一副凌乱样子。

  看看天色将晚,二人将供桌劈成寸段,就庙内生起火来。史天非自包袱中取
出偷携美酒,与安鸿围火而坐,谈谈江湖中事,说说武林秘辛,不觉已至夜深。
史天非打了个哈欠,起身又伸了个懒腰,说道:「歇息了吧,明日也好早些……
」话未说完,忽然咕咚栽倒。虽是努力睁目、活动四肢,却觉得手脚眼皮沉重如
山。喃喃说了声「小心「,便人事不知。安鸿见状不敢大意,缓缓起身,亦觉得
头晕目眩。赶忙运功自查,发现丹田之中真气竟无法聚集,极像是中了散功之毒。
试着不提真气,却仍感四肢乏力,行动不得。默默听了听周遭,除雨声沙沙外再
无动静。无奈之下试着提聚经脉中残存真气驱毒,一入丹田却皆作泥牛入海。心
头正惊疑不定,耳边听得一女子娇声媚笑道:「安公子,我找你找得好苦!

[ 本帖最后由 林子口 于 2013-7-29 17: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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