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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AV女优】作者:肖日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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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的巷道里传来垃圾车的呼拉拉的声响,打扰了两个人,使他们知道这里
远不是尽情享受的地方。

  张苏尔离开了颜馨婷的唇边,她依然恋恋不舍地葡伏在他身上,仿佛沉浸在
亲热的余味中,不能自己。

  「走,我们到那边的巷子里。」张苏尔四顾张望,见纵向的小巷子里到处是
那种大门四敞的落败景象,每个房间都是不设防的家徒四壁的空置房。

  颜馨婷没有表态,张苏尔握着她的手,颜馨婷乖巧地跟着他,隆隆的垃圾车
的声响,从远处响过来,巷子里的昏黄灯光在石板路上留下斑驳的反光,那辆清
洁工推过来的垃圾车,已经遮挡了道路上的模糊的光线。

  四周的建筑,都是上海最早期的那种两层楼的小木屋,脱榫与剥落现实非常
严重,与洋人建造的大理石屋面的房屋相比,就像是火柴盒搭成的。木头的框架
经过岁月的浸染,都变成黑乎乎的了,二楼的高度也很低矮,缩手缩脚地堆砌在
下面一层上,仿佛随时能从上面滑落下来似的,真怀疑人一踏上去,就会土崩瓦
解。

  站在路边,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敞着开着门。张苏尔看到有一处,像是过去
的小店铺似的,有着一个完整的屋门,便用另一只手推了一下,门吱呀地一声开
了,里面是一处不大的地方,水泥地面光白地露出来,在暗影中显得很亮堂。然
后,他走了进去。

  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他招手让颜馨婷进来,在刚刚进来的巷口边,垃圾车
的声响慢吞吞地过去,然后四周恢复了平静。

  借着暗淡的灯光,张苏尔拉过了女孩,她的热乎乎的气息,扑在他的面上,
仿佛延续着刚才没有过瘾的热吻,他再次把她拥在怀里,女孩的柔软的身体,隔
着裙子,贴靠在他的身上。他的手,掠过她的丰腴背部,把她拉进到自己的胸前,
女孩的脸上挂着那种无言的微笑,她的红扑扑的嘴唇,在黑暗中变成了赫红色,
像抹上了巧克力似的。张苏尔贴近她,两个人再次热吻起来。

  女孩的下身贴靠在他的身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她小腹部的热乎乎的热
量。张苏尔无法抗拒地把手滑行而下,摸着了她的裙边,她的后背在介入那处地
域时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张苏尔突然警觉地意识到他已经探访到女孩的下半身,
这使他感到有一点惊讶。

  在很多年前,他曾经拉着这个女孩的手,在破旧的祠堂顶楼上吱吱呀呀地走,
那时候,他知道女孩的手是如此的柔软,他愿意用一生的时光,去拉着这双手,
而现在,他觉得有比手更柔软的地方,他的欲望远不是多少年前的那样,只愿意
从手中去感受女孩的那一份温暖了。

  隔着裙子下摆,他的手放肆地捂住女孩的柔软的臀部,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内
裤的硬硬的边缘,而颜馨婷却没有什么反应,倾情地套着他的嘴,把舌头搅和在
一起。

  颜馨婷的投入给了张苏尔以鼓励。他用手挽起她的裙子,摸着她的小巧玲珑
的内裤,两手轻轻地在她的圆润的臀部边缘抚摸着。

  颜馨婷离开了张苏尔一点,有一些沉默地看着他,张苏尔停下了手里的活动,
低声问着她:「我这样是不是不好?」

  颜馨婷沉默地望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她摇了摇头。

  张苏尔更加大胆起来,他再次把滚烫的吻贴到颜馨婷的嘴上,女孩毫不犹豫
地接纳了他,而张苏尔更痴迷地留恋着她的丰腴的臀部。在她的鼓励下,他把两
手插入了她的内裤的后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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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欲望是逐步递进的,得寸进尺,无休无止。张苏尔最初的念头,只是
想亲吻颜馨婷的丰满的嘴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能一亲她的嘴唇,就满足
了。但是,在有了嘴唇之亲之后,欲望又开始瞄准了她的另外的地方。张苏尔此
刻在这里渴望,摸一下她的臀部就该满足了。但是,不久的将来,他会知道对女
人的期待就是这样不断增加砝码,不肯善甘罢休的。他更得在将来才会明白,当
超越了女人的肉体,便会重新关注女人的灵魂。但往往在期待有女人的心灵的时
候,他却失去了珍惜女人灵魂的机会。这也许就是男人本能性进攻造成的悲剧。

  此刻,张苏尔还不会想那么多,他伸向女孩内裤里手,代替了富有弹性的布
料,紧贴着女孩的隐秘的丰腴的部位。他在她的股沟的上沿跋涉着,那是现代时
尚服装下已经欲盖弥彰、欲擒故纵向大众视线亮相的部位,它的神秘性正在日渐
减弱,但是张苏尔仍是激动不已。

  再往下运行,女孩的两瓣丰满的臀部紧密地贴靠一起,高高地耸起,他的手
无法遮掩那婉而多讽、波澜起伏的曲线,他两只手掌平躺地厕身在她的两片弧形
的高地上,感叹到的是那里的没有终点的无尽的缠绵。

  由于他的重心移到了女孩的臀部,他的接吻开始三心二意,但女孩更加专心
而倾情。张苏尔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一点太冷酷,他竟然睁开眼睛,看着女孩的热
吻。颜馨婷闭着眼睛,像藤蔓植物一样依附着雨林里的大树,即使树林想分开她
的缠绕,她也不会放开。

  她的倾情,使张苏尔更加大胆起来,手感中的女孩的臀部,仅仅是一片模糊
的感觉,他并不能把她的臀部连缀成一个女孩的完整的体型,在他的有限的手掌
的丈量下,女孩那个部位地形复杂,充满着神秘与蛮荒。

  他甚至不知道那高耸的臀部的起伏,将向那里归拢,甚至不知道那弧形的曲
线,究竟隐藏着女孩的怎么近在咫尺的最终秘密。他像一对冒里冒失陷入泥沼的
士兵,只是玩味着面前的那一方触目可见的隆起与波峰。

  他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手摊开,覆盖在她的臀部上,甚至连股沟都无法探
测到,他想分开她的紧密结合的两瓣屁股,他的手有意地这样做了,但是他很快
发觉颜馨婷睁开了眼睛,有一些吃惊地看着他,他便不好意思地松下了手上的动
作。

  就这样在四周肮脏的氛围里难分难舍,但也没有什么进展,一旦张苏尔还想
有所进一步的动作,妄图侵入到她的前面的部位的时候,颜馨婷便会用她那单纯
的眼睛,阻止他。张苏尔唯一能拥有的,就是女孩内裤后面的所有弧度。

  任何男人都想在这种看似指手可得但却进退难谷的胶着状态下扩大战果,张
苏尔唯一能做的是,把她的内裤撑满,就像撑开一个原先绑在她身上的气泡。她
的内裤被他的手无限制地张开,然后,他一点点地把内裤往下褪除,当内裤滑出
她的臀部的领域时,便像一面被炮弹击中的旗帜,只能垂头丧气地急转直下了。

  颜馨婷再次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抿着嘴讪讪地笑着,试探着她的反
应。

  「你色情。」颜馨婷说道。

  「你讨厌吗?」

  颜馨婷没有回答。

  女孩的沉默是一种鼓励。张苏尔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动机,把女孩的内裤
继续往下褪除着,颜馨婷始终以一种冷静的目光看着他,但却没有制止。

  「你要干什么?」颜馨婷撅着嘴问道,声音却很甜,这不是阻止,而是默许。

  「把你的内裤给我一个纪念,行吗?」

  「你色情,你变态。」

  「离开你我会想你的,给我吧,让我想着你的时候就能看到你。」

  「你真的会想我?」颜馨婷问道。

  「嗯,真的,我会想你。」

  也许女孩相信了他的话,也许女孩只是愿意找到一个台阶,也许女孩是假装
让男孩相信她相信了他的话,颜馨婷没有阻止张苏尔的行为,甚至当张苏尔把内
裤褪到小腿肚那儿的时候,还配合地支起腿,让张苏尔把她的双脚从内裤的裤洞
中攫取下来。

  一个完好的小巧玲珑的内裤被捏在男孩的手里,他有些鬼鬼祟祟地笑着,颜
馨婷打了他一下,「你真讨厌。」

  张苏尔像哄小孩的那样,搂着她的腰身,唔唔地哼哼着,颜馨婷咬着嘴唇,
默默地看着他。张苏尔觉得这时候特别地喜欢她,因为她的默许,她的对他私密
行为的容忍,便想再次把手伸进她的裙子中,但是颜馨婷拦住了他,说:「不许
了。」

  「为什么?」

  「不许就不许。」颜馨婷把自己怕裙子掖紧。

  「开放时间太短了吧。」张苏尔厚着脸皮开着玩笑道。

  「你?你把我当什么了?当博物馆啊,当广场啊,你,你真坏。」颜馨婷举
起拳头,就向张苏尔扑来。

  两个人追着离开了破旧的小巷。

  当两个人在豫园小吃街上吸着南翔小笼包的时候,张苏尔却心怀鬼胎地捏着
女孩的内裤,这是他今晚所能享受到的最珍贵的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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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岩接到莎比的电话,正全身心地扑在视频编辑上。

  好久都没有与莎比联系了,穆岩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嗜网络与电脑如命,这
一段时间,他整天把自己关在闸北区的那一个地下室里,几乎一个星期没有走出
地面。

  他从事的是地下工作,自己也变得像鼹鼠一样,怕见阳光了。

  当莎比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

  并不是说他忘记了莎比,只是他觉得自己目前的状况,应该尽快地开辟一块
能够自立的天地,只有自己真正从地下室里,走上地面,他才可能与他心爱的女
孩走到一起。

  这是他内心里的一个隐秘的渴望。

  听到莎比的甜润的声音,他内心里的那一段温暖回忆再次升上心头。

  他在努力,与他的感情抢时间,他想,一定要在发生变故之前,找到自己的
新的生活。

  他要学会更多的电脑编辑技术,以后会有用的。

  近来,他尝试进行电影画面剪辑工作。对A片的最初好奇之后,他已经对A
片望而生畏。他把A片藏得很深,更多的时间,他从网上下载了一些世界名片,
他想,如果真正搞电脑图像设计的话,还是得从世界名片那里汲取营养。A片的
画质,使他有一种本能的恶心。如果整天去琢磨A片的画面的话,那么,审美观
与感受能力将严重弱化,那可以称之为视觉的阳痿。

  不是吗?冯小刚在《手机》里称之为审美疲劳,奥斯卡评委看电影看得头晕
目眩,基本处于阳痿不勃的状态。真是干一行冤一行啊。看到每天在网上订购A
片的订单络绎不绝,他在心里骂那些热情的客户为傻B。一个卖货的人,对他的
货深恶痛绝,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啊。

  好在穆岩自从惹上非线性编辑技术之后,他开辟了另一个新天地。最近刚看
了一部《艺伎回忆录》,对里面两个中国女人扮演的妓女很觉得有一些不耐烦,
琢磨着尝试编一个讽刺调侃的短片。

  现在他已经把名字起好了,就叫《一个冰淇凌引发的明星XXx》。因为电
影中的章子怡演的日本妓女,就是吃了一块冰淇凌之后,才自告奋勇地加入到妓
女的行列的。当然,我们总会像鸵鸟一样地否论艺伎不是妓女,但电影中告诉我
们,章子怡不是明码标价地出卖了她的处女红了么?男人的变态有很多种,提高
女人的档次,丰富女人的级别,就像催情的印度神油一样,会让男人得到表里如
一的畅快的。「艺」加诸于女人身,不过是提高与女人做爱的快感罢了。男人喜
欢受虐,把女人往高处提拔,比如称女人为仙女啊,神女啊,其目的就是让男人
得到被贬斥的快感。男人在一个艺术型的女人面前,可能会感到自卑,感到受虐
的垂头丧气,但是,反过来,却让男人有一种被摧残后的性欲勃发。这与用鞭子
抽打男人会让男人得到压抑的快意的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这里是通过提高女人
的品位来达到击打男人的目的罢了。

  男人对那些艺人的追踪,是一个普遍的现象,这里面,就有一种男人的受虐
心理在起作用。红楼主人赖昌星其实身边不缺少女人,但他对那些女人太高高在
上了,得不到受虐的快意,于是,赖昌星就会找唱主旋律歌曲的女明星,因为在
这个女人怀抱中的时候,他会觉得,他是被曝光在中央电视台的镜头里,曝露在
全国观众的眼睛里,这种快意是那种低品质的女人不能带来的。赖家的另一个好
兄弟,通过宝马车获得杨姓歌星的青睐,签订了有期限的婚约,也是这一种同样
的受虐心理的体现。过去皇帝爱的妃子并不一定如花似玉,关键是那个女人能否
给皇帝受虐的快感。英国王子查尔斯不爱黛安娜,而却对一个低俗的老太婆念念
不忘,一般人都难以理解,其实还不就是因为那个老太婆比黛安娜更会虐待男人
么?回到我们的主题上来,我们一般可以这样说,赖氏家族的男人,都有一种受
虐的基因。这种基因的产生并非空穴来风,过去生活中被压迫的经历,会让男人
产生一种被虐的渴望。赖氏兄弟中存在的这种找名女人的受虐渴望,出自于家族
遗传,还是来自于生活经历,我们目前还不能作出泾渭分明的判断,但至少可以
说明这两种因素都在起作用。

  总之,穆岩没有想到,几个月后《一个冰淇凌引发的明星XXx》与胡戈编
导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轰动网络。穆岩在这部短片中,采取了与胡戈相同
的调侃的方式,采用了《艺伎回忆录》、《千里走单骑》及过去张艺谋与巩俐出
演的《古今大战秦俑情》等镜头,讽刺了娱乐圈里女演员是如何被导演诱骗失身
的,直接把讽刺的矛头对准了张艺谋。这一下可是捅开了马蜂窝。

  那时候(不过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中国影视界最轰动的事件就是穆岩与
张艺谋的对垒,胡戈与陈凯歌的交锋。中国两个最著名的第五代导演与上海的两
个小瘪三的恶搞行为展开了席卷中国娱乐圈的持久口水仗。从人格的污辱而言,
穆岩的短片更加直接而犀利,由于采用的主体镜头是《古今大战秦俑情》中的片
段,这个短片通过移花接木,给人的答案是张艺谋诱骗了巩俐,所以张艺谋直接
控诉穆岩对他的人格进行了污辱。

  在那一段时间里,穆岩成了轰动一时的网络人物,与胡戈一起,成为沪上被
挖出地洞的两个地下人物。

  他们都有很相似的地方,有着对电脑的熟稔技术,都喜欢关在屋里,沉湎于
一个虚拟的世界,他们与现实的世界隔绝,只是因为在网上的生存,而突然被曝
光在现实的生活里。

  穆岩后来因为与胡戈的共同的命运,在那一段危难的时间里,相互支撑,相
互鼓励,成了难兄难弟的好友,不过这是后话了,此刻,穆岩看着自己的半成品,
听到莎比约他吃饭的电话,立刻便把手里的话计丢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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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里莎比说今晚喊他吃晚饭,地点就是曾经与他吃过的南京路那儿的苔圣
园饭店。

  穆岩觉得有些奇怪,问什么原因吃饭,莎比神秘地不告诉他,只是让他来了
就成。

  穆岩从闸北乘上二号线,到人民广场站下了车,在南京路与黄河路口碰着了
莎比。

  他看到,莎比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因为穆岩的视线主要落脚在莎比身上,
对那个女孩也没有在意。

  借着路灯的光,莎比把那个女孩拉了过来,对穆岩说道:「认识一下,我的
表妹——柳丝丝。」

  穆岩这才认真地打量着那个纤细身材的女孩,她的个子要比莎比高一点,显
得很挺拔,也很出挑。穆岩赶紧对柳丝丝说,「你好。」然后目光移到莎比身上,
他觉得还是对莎比比较熟悉一点,可以大胆地存放他的目光。

  莎比抿着嘴,微笑地看着穆岩,「怎么样,我表妹漂亮吗?」

  「有其姐必有其妹嘛。」穆岩生硬地附合着说道。

  柳丝丝扯了一下莎比的衣袖,莎比有一点踉跄,她反过来捉住柳丝丝的手,
「你这死丫头。」

  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往巷道里走去。

  莎比扬头问穆岩,「最近忙什么啊。」

  「没忙什么,」穆岩回答道,「那一台编辑机让我摸索了好长时间,现在总
算会操作运用了。」

  「噢,现在会制作什么了?」莎比问道,伏在她身上的柳丝丝隔着她,朝穆
岩打量着,安静地听他们讲话。

  「很多啊,可以进行图片加工啊,影像制作啊。」穆岩说道,「什么时候给
你们做一幅美女图。」

  「丝丝,听见没有?以后你可以叫小穆给你做照片,做录影的。」莎比对着
柳丝丝说道。

  「你干嘛总把我扯上啊,要做你做。」柳丝丝嗔怒地冲着莎比嚷道,穆岩笑
了一笑,上海女孩的这种乖戾气,可能是出自于她们当乖乖女当惯了吧。

  「我以后给你示范一下。」莎比谦和地笑道,「你看我做的好不好,你再来
做。」

  「你这样太麻烦人家了吧。」柳丝丝说道。

  穆岩赶快接腔道,「不烦,能为两位女士效劳,我倍感荣幸了。」

  莎比说道:「小穆很热心的,他的电脑技术很高,你有什么难题尽管问他了。」

  穆岩说:「什么高不高的,说不定我还要向你们学习呢。」

  就这么杂乱无章地说着话,来到了苔圣园饭店。这里的菜比较大众化,水煮
鸡血、菠萝土豆沙拉、蒜香排骨都是这里的特色菜。莎比找了一个靠里的座位,
整个餐厅很是拥挤,他们缩在里角,倒也僻静。

  饭桌上大家很毕恭毕敬地谈着话,柳丝丝很文雅地自顾吃着菜,莎比与小穆
交流了一下最近的情况,他们的谈话都是遮遮掩掩、掩人耳目的,那种碟片生意,
在他们的嘴里都是以「货」来代替的,因此他们的谈吐中都说的是最近的出货情
况,收益多少,柳丝丝作为一个外来人是不会明白这种对话的特殊含义的。

  吃毕,莎比结帐,小穆抢着要去,莎比说,今天是她邀请他们吃饭的,该由
她结帐。争执了许久,小穆拗不过莎比的那种俨然长者的腔调,只好让她付了款。

  三个人出了门,莎比悄悄地拉过小穆,躲过柳丝丝,问道:「怎么样,我的
小表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挺好的小姑娘。」穆岩奇怪地看着她。

  「我觉得你应该感觉很好,很天真、很纯真的一个小丫头,我知道你会喜欢
的。」莎比说道。

  「你说的什么啊。」穆岩简直不相信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你喜欢就好了,我觉得……」莎比避开了小穆的质询的目光,「其实,你
们是很像的一对人,都很纯洁,我觉得你们……」

  「你说什么?」小穆几乎是大声地压制着她的声音说,「你想干什么?你脑
袋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

  「真的,小穆,你们都是好人,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

  「你?」穆岩的眼睛里喷着吃惊伴和着愤怒的光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现
内心的激愤。「没想到你会这样。你真令我失望。」

  「小穆,我是真心的。」莎比不解地望着他。

  「你是头脑擒不清,还是没有脑子。」小穆以少见的愤怒的腔调说道。「有
你这样的人吗?你应该知道我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还偏偏做出这样的事。」

  「小穆,你听我说。说心里话,……怎么说呢,你们两个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觉得你们很适合。我是这样想的。当然……如果你不同意,只当我没有说。」

  莎比说道,低垂着眼睛。

  「这不是什么同意不同意的问题。你根本不应该这样想。你凭什么来凑合别
人?你有这种资格吗?我的生活要由你安排吗?」穆岩余恨未消地反击道。

  「小穆,你别说这样话。」莎比像犯了一个错误的小孩那样,惊恐不定地望
着小穆,「我没有做错啊,只是我希望你们……」

  「什么是你的希望?你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到你的希望里。再说,你了解我的
希望吗?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希望是什么,你就在这里胡思乱想,真是可笑,荒唐。」

  「小穆,如果你不同意,就不同意罢了,我也是好心,干嘛要这样怪我。」

  莎比有些懵了地说道。

  「我怪你?我是奇怪你怎么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穆岩说道。

  「怎么这样说呢?我只是觉得你们合适才这样想的。」莎比无力地辩解道。

  「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吗?……你应该知道我心里装的是谁,可你,却
装着不知道,还这么假仁假义地为我介绍女友,你……真的很令我失望。你是故
意寒碜我,还是嘲弄我怎么一回事?」

  「别说了,怪我不好,行了吧,你也没有必要这样说我吧。」莎比撅着嘴,
委屈得几乎站立不住。

  穆岩本想把更多的岩浆发泄出来,但看到莎比这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情,他的
心不由软化了,他停顿了一下,「我真没有想到,完全彻底地没有想到,你能做
出这样的事来。还有,你这样介绍,你征求过你的表妹同意了吗?」

  「我只是想让你们见见面,我想的很简单,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深入交往下
去。」莎比说道。

  「这么说,你根本没有征求人家姑娘家的意思。你真会干荒唐事,我算领教
你了,你原来会这样地惹麻烦,干傻事。」

  穆岩冷漠如剑的目光,刺在莎比的身上,莎比像一力无力自卫的刺猬,缩成
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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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想说什么?」穆岩见莎比无声,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话可讲。」莎比低声地呢喃道。

  沉默,在嚣嚷的市声映衬下,像定时炸弹一样充满着压力与威胁。

  正当两人处于僵持阶段的时候,柳丝丝突然站在他们面前,她满脸涨得痛红,
厉声斥责着,「你们两个合谋来作弄我。你们好像都有委屈似的,可是你们知道,
我才是你们真正的受害者吗?」最初,柳丝丝不明白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而争吵,
当她醒悟到被莎比拉进了一个有关她的事体中的时候,她还是被猝不及防地震怒
了。

  莎比抬起头,望着柳丝丝,干巴地说不出话来,「丝丝,……」

  「你,你又骗了我一次。」柳丝丝不妥协地看着莎比,「刚刚觉得你没有坏
心,可是你,你,你想把我再卖了吗?」

  「丝丝,你怎么这样想?我一点恶意没有的。」莎比感到理屈辞穷,刚才穆
岩对她的数落,使她内心里充满了负罪的感觉,柳丝丝紧随其后持续发力,她几
乎毫无招架之力。

  「你总说你没有恶意。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累赘吗?我是一个东西吗?

  任你拿过来使过去吗?」柳丝丝说道,声音依旧的锋锐。

  「丝丝,我想等事后再告诉你的。我怎么会那样?」莎比向柳丝丝贴近而去,
柳丝丝避让着。

  「我很失望,我真的很失望。」柳丝丝说完这句话,扭过身去,眼睛里升起
一团潮湿的迷雾,五花八门的城市光线,在她的眼睛里都生长出了杂七杂八的芒
角。

  穆岩的怒火倾吐干净,却见柳丝丝继续猛烈炮轰莎比,刚才自己尽情地痛骂
了一顿莎比,似乎心中还不解气,但是看到柳丝丝依然热火朝天地向莎比倾倒着
怒火,倒觉得莎比有一点太可怜了。他像一个局外人似的望着两个女孩之间的谈
话,终于忍不住对柳丝丝说道:「柳丝丝,其实,全姐也没有说什么啊。」

  柳丝丝突然间无由地把怒气朝向穆岩,「还没有什么?你看她干的什么好事?

  她把我喊过来是做什么的?我真怕我被卖了,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的。」

  「没有这么严重吧。」穆岩尴尬地迎着柳丝丝的怒声斥责,「其实,小全姐
并没有说什么。」

  「没有说什么?刚才你还在那里指着她的鼻子骂呢,」柳丝丝瞟着眼睛,挤
着鼻子,把她从幼儿园时代就学上的那一套轻蔑的表情,奉送给穆岩,「你刚才
骂她什么了?我算明白了,你们是一丘之貉,你骂啊,使劲地骂啊,现在怎么不
骂她了?现在反而来怪我了,你们两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我,以为我是那么好欺负
的吗?」

  「柳丝丝,你别想这么多,」小穆窘迫地嗫嚅道,「我刚才有一点失控了,
不过现在我想想,也不全是小全姐的错。」

  柳丝丝说道:「你们是一伙的,当然要帮她了,我算看透你们了。」

  莎比还想亲热地与表妹说话,便用手搭在小全的膀子上,「丝丝,这事不关
小穆的事啊,要怪就怪我好了。」

  「你们,」柳丝丝听到两个人互相帮衬着,反过来联手来对付她,更加气不
打一处来,「你们,你们根本不是好东西。」

  此语一出,柳丝丝伤心极了,扭头走进大上海的夜色中。眼泪像流星一样,
从眼眶里飞溅出来,飘得满天都是。

  柳丝丝委屈极了,她再次把仇恨的火焰引燃了。是莎比破坏了她的家庭,让
她的爸爸与妈妈从此开始了冷战,现在,莎比又把她出卖给那个陌生的男人,鬼
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东西,瞧他们谈话时的那种怪里怪气的腔调,他们之间肯定有
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走出黄河路的巷口,路边的穿着号衣的饭店的小伙计拦着她,拉扯她去吃饭,
柳丝丝猛地打掉那个男孩的拉扯,并给了一股推搡的劲儿,那男孩惊异地望着这
个看上去修长文静的小姑娘,不得其解。

  柳丝丝走上了南京路,茫无际涯地走进了人民公园那儿的树荫下,她觉得委
屈,受辱,好像她是一个没人喜欢的女孩,表妹拼命地把她推销出去。她真是一
个没有人喜欢的女孩吗?她百思不得其解。逐一地把过去的记忆展开,她想寻找
一个寄托,一个慰籍,找一个人在这样黑暗的夜中陪着她。

  她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对着上面的号码,按下了按钮。

  那边有人接电话。柳丝丝冲头冲脑地嚷道:「你是谁?你是韩力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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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啊。你是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你听不出来吗?那就算了。」柳丝丝恼怒地就要关机。

  「柳丝丝,我知道是你。」电话那头韩力护的声音遥远地传过来,「你这边
太吵杂了,难道你站在大马路中间啊。」

  「离马路也不远了。」柳丝丝几乎是对着手机嚷道,「你在干嘛?」

  「没干什么。你有事吗?」韩力护的声音。

  「我有事会找你吗?你在忙什么事?」柳丝丝反问道。

  「也没什么,最近买了一台手提电脑,苹果机,花了我十二万元呢。」

  「你吹牛,什么机值这么多钱啊。」

  「嘿嘿,我忘了说是日元了。」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柳丝丝说道,「没想到你还特别崇洋媚日的。」

  「没办法啊,日文排版,这个机的程序比较好用,我正伤心呢,几个月的薪
水都搭进去了。」

  「既然你这么忙,我也就不打扰你了。」柳丝丝的口气变得缓和下来,也许
她需要找一个人谈谈话,一个可以听她讲话,愿意了解她此刻烦躁情绪的人,仅
此而已。

  「不忙啊,正无聊着呢。你有事吗?」

  「没事,我才是真无聊呢,」柳丝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无聊死了。」

  「你在哪里啊?」

  「我在南京路上呢。」柳丝丝委屈地说道。

  「这么繁华的闹市区,你还居然说无聊,真是天下怪事了。」韩力护说道。

  「这里越热闹,我越觉得无聊,你懂吗?」柳丝丝没好气地说道,声音又开
始提高了。

  「懂懂懂,」韩力护妥协地说道,「你莫非迷了路吗?」

  「可能吗?我幼儿园在这里三年,小学上了六年,高中职校在这条街上走了
六年,我会迷路吗?」

  「你遇到什么事了?」韩力护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件非常不开心的事,我难受死了,我都不想回家去了。」柳丝丝的口气
里不自觉流露出隐隐的撒娇的口气。

  「你究竟怎么了?你快说啊。」韩力护的声音却很焦急。

  「没什么。无聊透顶,我烦死了。」柳丝丝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哭腔。

  「这样吧,你呆在那儿不动,我去找你。」韩力护说道。

  「真的?」

  「嗯,我马上就走,乘地铁赶过来,不会超过半小时吧。」

  「好吧,你不要太着急。」

  「你千万别走,等我,知道吗?」韩力护叮咛道。

  「嗯。」

  柳丝丝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浸泡在黑暗中。天空上流淌着地表上泛滥上去
的光线,像一个虚幻的巨人世界。星星是一星半点看不到的,柳丝丝百无聊赖坐
着,长椅上到处是幽会的青年人,还有就是在这里闲坐的老年人。她觉得自己异
常的孤独,就像那些行动迟缓的老者。

  手机响了,韩力护说他已经赶到了地铁出口,问柳丝丝在哪里。柳丝丝有气
无力地告诉她,自己所在的方位。不久,韩力护的影子从南京路那个方向摸索而
来,柳丝丝没有站起来,拨了他的电话,韩力护接过电话,问她具体在哪个方位,
柳丝丝望着他,一边悄声地指挥着他,向前,向右,再向左,直到韩力护站到她
的面前,她指令道:「前方三米远。」

  刚刚从强光中走过来的韩力护还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公园边的暗淡景象,看到
面前的柳丝丝,露出很惊讶的神情,笑了起来,「你真的很鬼啊。」

  「你说我是鬼啊?」柳丝丝坐在椅子,没有动弹地说道。

  「嗯,只能看到你的鬼影。」韩力护开玩笑地应和道。

  「我是一个女鬼,你就开心了吧。」

  韩力护走到她的身边,笑道:「女鬼都是很漂亮的。」

  「漂亮的女鬼是会吃人的。」柳丝丝轻声说道,她不想把他们的玩笑话,让
边上的人听见。

  「我不怕你吃。」韩力护说道。

  「我又不漂亮,自然不会吃人了。」柳丝丝吃吃地笑道。

  「你是不会吃人的漂亮女孩,这总该行了吧。」韩力护乖巧地说道。

             9-2916:00

                178

  「怎么了,你打电话的声音好吓人。」韩力护问道。

  「奇怪吧,没有想到我会打电话?」柳丝丝仰脸扫视着他。

  「是没想到,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呢。」

  「怎么样?感到骄傲吧?」

  「为什么?」

  「一遇到危险,首先想到你,你不觉得是一种骄傲吗?」柳丝丝傲气地昂着
头说。

  「没有,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充气量也不过是一个打手而已,随叫随到罢了。」

  韩力护自我解嘲地说道。

  「你?你不愿意?」柳丝丝冷下脸来。

  「怎么不愿意?一听你的声音,我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就过来了,愿不愿意你
还看不出来吗?」韩力护笑道,「我觉得凑合着还能算作护花使者吧。」

  「难怪你的名字叫——力护,原来有这么一个典故。」柳丝丝说完,忍不住
笑了起来。

  「呵呵,要你这么一说,我还就是这样一个护花的命了。」韩力护跟着笑道。

  「我这名,原来我爸给我起的是:力沪,就是上海的那个沪字,后来我觉得
太难听,上中学的时候改成现在这个护了。用原来的‘沪’,一看就知道是上海
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上海人。」

  「怎么,你歧视上海人啊?」柳丝丝奇怪地问道。

  「也不是了啊。只是觉得如果不让人知道你生活在那里,该有一种什么样的
爽的感觉了。」韩力护说道。「哎,你没碰到什么事吗?你说的危险在哪里啊。」

  「现在好了,」柳丝丝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么快啊,眨眼之间就没事了?」

  「是啊,也怪你跑的速度太慢了。」

  「再快我就成飞毛腿了。没事就好。」韩力护轻松地说道。

  「也就是突然感到无聊了。真的好无聊。就想找一个人说说话而已。耽误了
你的时间了吧。」柳丝丝说道。

  「哪里,我也没有什么事。」

  「喂,我问你,我是不是特让人烦的那一种,特推销不出去的那一种?」柳
丝丝问道,很期待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看着韩力护。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你是那种特好、特让人珍惜的那一种。」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是没有人要的呢?拼命地要推销出去的感觉。」柳丝丝
叹了一口气。

  「谁这样对你啊?谁这么有眼无珠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丝丝眼睛里闪过一比忧伤,「今天本来心情好好的,
哪里想到会碰到那件事了。现在心里真的好郁闷噢。」

  「什么事啊,你吞吞吐吐的,想说就说清楚好不好。」韩力护被女孩弯弯绕
地绕得没办法,焦急地问道。

  「说出来,你别要笑话我。」柳丝丝说道。

  「你说啊。」韩力护催促道。

  「今天,学校里的全教师喊我吃饭,她要为我介绍对象,她开始的时候又不
告诉我,就把一个男孩介绍到我面前,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真的这么推销不出去
吗?」

  「那你同意了?」韩力护的心里咯噔一下。

  「同意什么呀?我心里难受死了。」柳丝丝说道。

  「你说的那个全教师就是培训班上的那个全莎比?她怎么这么热心为你张罗
这事?她有什么资格啊,你居然还听了她的话?」韩力护莫名其妙地恨起莎比起
来。

  「她是我表姐,我才不听她的话呢。她总是骗我,这次,我真觉得被卖出去
的感觉。」

  韩力护松了一口气,也许柳丝丝的态度与立场,让他松了一口气,于是他故
作轻松地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也是关心你嘛。」

  柳丝丝听罢,挥起拳头,「啪」的一声打在了韩力护的胸前,「叫你胡说八
道。」

  韩力护假装委屈地哼哼了起来,「我说的是实话啊。」

  「原来希望叫你来安慰安慰我,可你又来讽刺我。」柳丝丝小声地说道。

  「那你同意不同意啊?」韩力护转过话题。

  「我同意什么?我压根儿都没有想过,我都被气死了。」

  「唉,也犯不着这么生气啊。」

  「你自己设身处地来想想,生不生气?你以为我是嫁不出去啊?」

  「我就不生气,如果有谁来给我介绍,我正高兴着呢。」韩力护说道。

  「瞧你那一副嘴脸,臭美。」柳丝丝望了一眼他,说道。

  「什么时候,我也找全老师,让她给我介绍一个,条件就是像你这样的。」

  韩力护索兴开起了玩笑。

  「你?你太坏了,你也来挖苦我,我,我要哭了。」柳丝丝说着,但她的声
音中,却含着调皮的笑意。

  「我投降成不成?在女孩的眼泪面前,没有一个男人能战胜的。」韩力护说
道。

  「你真的想打我啊?」柳丝丝说道。

  「我干嘛要打你啊。」

  「你不是说要战胜我吗?」

  「我有那个豹子胆吗?好了,别争了,你能开心,我也开心了。」韩力护说
道。

             9-2916:01

                179

  柳丝丝拍着身边的狭窄的坐椅,对韩力护说:「你坐吗?」

  韩力护无奈地望着挤挤磕磕的空间,向柳丝丝摆了一下手,划出一个尴尬的
示意,柳丝丝掉头四顾,发现不远处的花畦边,空着一张长椅,可能地坪灯照得
那儿十分明亮,所以,被情侣列为不受欢迎的地理位置,柳丝丝向那里呶呶嘴,
韩力护会意地点了一下头,两个人一起向靠里面的长椅处走去。

  两个人分别坐下,柳丝丝仰着头,背靠着长椅,望着灯火明灭的城市高层建
筑,仿佛天空中还有一个被烈火顶托起的空中楼阁似的。

  韩力护隔着柳丝丝坐下,没有吱声,两个人似乎一时找不到话题。韩力护悄
悄地看了看柳丝丝,发现她正全神贯注地眺望着城市的看不清本色的天空,便没
话找话地问道:「究竟怎么了,今天晚上?」

  柳丝丝似乎沉浸在光线迷蒙的思绪中,没有理会韩力护的发问,只是轻轻地
「嘘」了一声,搞得韩力护止住了好奇的探询,也模仿着柳丝丝的样子,躺下身
子,散漫地看着城市的天际光束。记得有一首歌唱过,女孩的心思永远不要问,
她们像游丝一样,不着边际,居无定处,飘起来浩浩荡荡,问起来却杳无踪迹。

  「怎么,喜欢看夜景吗?」韩力护又没话找话地小声说道。

  「嗯,我觉得自己已经消失了,只有眼前的光,还有我的童年的时光。面前
的变成的不现实了,我觉得眼前很虚;现实的变成过去了,我好像踏着这些光,
回到了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时光。」柳丝丝有些吃力地说着内心里的感受。

  「你莫非踏着时光隧道回到了过去吗?」韩力护用手扶着长椅,说道。

  「要是再能回到过去,倒好了。可惜我太大了,就是有时光隧道,也挤不回
去了。」柳丝丝的声音中充满感伤的酸楚的味道。

  「不会的,你像柳丝一样,时光隧道拦不住你。」韩力护开了一句玩笑。

  「哎,我问你,眼前看到的光,是不是就是时光?」柳丝丝奇怪地问道。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哪里能回答啊。」韩力护说道,「不过,我最近琢磨
了一个道理,光线是正向的衬托,而音响是反响的衬托。」

  「别,别,太深奥的道理,我搞不明白。」柳丝丝故着大惊小怪地说道,但
她的口气倒好像是鼓励对方似的。也许她这么一咋乎吧,韩力护却没有声音了。

  柳丝丝等了片刻,问道:「你说啊。」

  「不是你不让我说的吗?」韩力护有些卖关子地说道。

  「我不是听着你说的吗?」柳丝丝用温婉的口气,说道。

  「就比如眼前这个夜城市吧,远处的大楼衬托着面前的大楼,是因为有了远
的建筑,才衬托出面前的建筑。所有的建筑,都是通过衬托体现出来的,因为这
种衬托,才有一种景深,才觉得高楼大厦之间有一种空间存在。我觉得这个叫‘
正向反衬。’因为衬托,物体才存在。声音可就恰恰相反了,声音属于一种反向
衬托,只有一种声音没有的时候,才能衬托出另一种声音,同样,有一种声音,
才能衬托出另一种无声的状况,古诗中不是说的好吗?鸟鸣山更幽,鸟鸣没有衬
托出的热闹,反而把空山的‘幽’衬托出来了。」韩力护一气呵成地说道,然后
停下来,看着柳丝丝的反应。柳丝丝见他又停下来了,便说道:「挺好啊,怎么
不说了?」

  韩力护便接着说道:「城市的视觉上的纵深,其实都是通过反衬来体现的,
如果没有衬托,就没有城市的深度。你看我们古诗中很多的句子,讲的空间,都
是通过反衬来得到的。像——‘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窗户衬托
出西岭的遥远,门是近景,衬托出远处河里的船,它们的相互关系,是一种空间
里映衬着的存在。其实所有的纵深都是一种衬托体现出来的关系,‘接天莲叶无
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柳丝丝’,荷叶是如何体现出来的?是通过与天的比较来
体现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里也是一种空间,这样的东西多了,
像‘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两岸阔是如何感受到的?是因为潮平的衬托啊。

  我觉得古诗中的所有的空间,都是通过物体之间的衬托体现出来的,‘星垂
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都是这样的类型,面前的这座城市的纵深,也是通过衬托,
是通过前后建筑之间的衬托来体现的。」

  「呵呵,你最近研究起光线的学问了?」

  「这叫什么学问?」韩力护说道,「因为你提起在夜晚的感受,我不过是有
感而发而已。」

             9-29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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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没有夜晚,但夜晚不会忽略城市。柳丝丝渐渐忘记了今天晚上给她带来
的不愉快,却记起了她到了回家的时间了。韩力护借机说,陪她一起回去,毕竟
他们曾经同过路,而韩力护一个很正当的借口,就是他的朋友在花木,与柳丝丝
走的是同一条路线。柳丝丝矢口否决了他的要求,韩力护有一些嘻皮笑脸地说:
「我是护花使者啊,行使职权,是我的本份噢。」柳丝丝瞄了他一眼,说道:「
我不是花,用不着你来护。」韩力护说道:「在我的眼中,你就是花。」柳丝丝
大声地嚷嚷,「你搞借了,我是一根叶子,知道吗?我充其量是柳树叶。」韩力
护暧昧地笑着,「花草不分家吗?何况我正要到花木去,看样子,我今生与花草
有缘啊。」柳丝丝推了他一把,嗔道:「去你的缘吧。」两个人因为这么斗来斗
去嘴,反而有一种特别的亲昵了。

  开往浦东方向的公共汽车,驶上了高架桥,仿佛道路搁置在城市的上空,齐
着高楼大厦的楼顶,翔游在空中。城市到处灯火辉煌,高架桥两边的建筑,大部
分是住宅楼,这里面的灯光虽然没有商业区那么灿烂而华彩,但一格格的窗户绵
密地布满了建筑,却显得特别的细腻而繁复。窗格里泛出的光是黄色的,是恬淡
的,这是一种生活流的灯光,在那些微弱的灯光下,是一个家庭的存在,是一个
上海人的全盘的家当。一座布满窗格的高楼,是上海人生活的压缩,是一部各不
相同的平凡的生活的叠加,从外面看,这些高楼平凡而体积有限,但是它的内里
却是一个无垠的世界,事实上,一个可度量的世界一旦铺展到人心的一面,便永
远是无穷大的无边无际。望着像山峦一样高低起伏的城市住宅楼,你会感叹人类
像蚂蚁一样渺小的生存方式,艰难地在城市的空间中努力挣取自己呼吸与残喘的
那一段狭小的体积。

  韩力护与柳丝丝坐在一起,在市区的时候,车上很拥挤,基本无法谈话;开
始接近浦东的时候,人开始稀少。车子驶上了洋浦大桥,高耸的桥基把车子带上
了城市的高空,夜晚的上海,像是铺开了高底起伏的发光的棋盘,杂色的光线,
交织出的是一个粉嫩而脆弱的城市,就像深海里那些在黑暗中一触即破的水母类
的发光生物一样,你甚至不敢用眼睛肆意地扫射这一片浩大的城市生物,似乎你
一用力看着它们,它们就会崩溃似的倒蹋下来。谁是这个城市的主宰?在这个城
市的光怪陆离的夜生活下,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阴谋与欲望?韩力护奇怪地想到了
这个问题。男人的思想里,总会对阴谋与欲望感兴趣,喜欢把所有的世界都解读
出能弄懂的一切。但是,面对面前的这一片伟岸而娇弱的城市,你更多的是一种
小心翼翼的爱怜的渴望。

  韩力护的左腿无意识地碰到了柳丝丝的腿,心里萌生了一种痒痒的感觉。他
保持着与这个女孩的轻微的衣物的接触,甚至与柳丝丝还要谨慎。过了洋浦大桥,
车上乘客渐少,两个人又聊起了城市的夜晚。韩力护又借机说起了他的那一套对
城市的「反衬」的看法。他说,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衬托才显示了存在,相对的存
在,构成了世界。中国古典诗歌中构思的主题,其实都是一种相互衬托的原理,
像城市建筑物之间的相互衬托,构成了空间的对比关系;声音之间的相互衬托,
构成了音响关系,人的运动,其实也是通过静与动的反差而存在的,就像坐在汽
车上,也是通过车子的运动,来感知这个城市的活力与动荡的。

  韩力护说道:「你看车子在运行,倒使人想到古典诗歌中写的,‘满眼风波
多闪烁,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杜甫的‘稍知花改岸,
始验鸟随舟’,都体现了一种运动的相对性。人最敏感的还是一种相对关系,这
也是诗歌中总喜欢用一种运动衬托另一种运动的原因啊。」

  柳丝丝听他侃侃而谈,说道:「听你一说,我倒像上了一堂课了。」

  「别寒碜我了。」韩力护说,「其实我也在想搞清楚中国古典诗歌是如何结
构的,我最近没事,就觉得中国古诗中最关键的就是构建了三种关系,我刚才说
的:视觉上的衬托关系,声音的反衬关系,动与静的相对关系,我觉得有了这三
个关系,就能知道古诗是如何搭配、谴词造句的。其实这三种关系,倒是观看夜
上海表面现象的一把尺子呢。」

  「是吗?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上海看的这么透吧,」柳丝丝有一点不服气地说
道,「用尺子量来量去的,你这么看上海还有什么乐趣而言?」

  「呵呵,我说的三种关系,只能算是最浅薄的关系了,上海的水太深,我永
远看不透的。」韩力护说道。

  「也别这样贬低自己了,总之嘛,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柳丝丝鼓励
性地抿起嘴唇,送给他一丝安慰式的笑容。

  韩力护先行下了手,与柳丝丝道别,钻进了夜色中。在走了一段距离后,韩
力护掉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公共汽车,他想到了自己说的三种关系,此刻,公共汽
车衬托着城市的背景,在他面前隔开了一段冰冷的距离;城市噪杂的声响,却激
发起内心里的一种喧哗,而自己此刻停顿的观望,却被远去汽车的运行的速度无
情地抛弃,他仿佛被层层叠叠的蛛网包裹,束缚在城市的这一块他原本不应该涉
足的土地上,一刹间他涌上的是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为什么刚刚离去,
却有一种思念开始诞生?韩力护想弄清楚内心里的凄迷,但是,他知道,他那一
套所谓三种关系理论,永远解释的是外在的关系问题,对灵魂的深度揭示,是他
无法弄懂与搞清楚的陌生领域。城市能够解释的永远是外表,就像城市地图与建
筑物的外形你可以记录与描慕,而内心的神秘是永远无法阐述清楚的,城市的灵
魂究竟在哪里?

             9-2916:02

                181

  小穆冲莎比发了一通火之后,很生气地扭头而走。只剩下莎比一个人,形影
孓立地站在熙来攘往的街道边。

  这是一条横行的平行于南京路的小巷,但却狭小而暗淡,就像任何城市里的
一条吵吵嚷嚷的小巷一样。莎比不知去向哪里,自己最喜欢的表妹离开了,最信
赖的一个男孩拂袖而去,也许自己真的在什么地方做错了?丝丝有必要这么怪自
己吗?其实自己都跟丝丝提过这件事,看她没有特别的否决,才安排了这次的见
面,但没有想到丝丝会这样的反应激烈。小穆呢?当小穆对她大发雷霆的时候,
莎比却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快意。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难道自己撮合小穆与丝
丝,是因为心里有一种自私的想法?难道得到好处的就是自己吗?

  莎比这样自责着自己,问询着自己,一路沿着小巷,百无聊赖地走着。

  小巷是她熟悉的,南京路变化很大,而这里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是
一个门点隔着一个门店,杂乱无章,但却很有生活气息。

  她想到了小姑,不知为什么,她在这样的孤寂的时候,她特别需要一个亲人
来安慰她。

  她摸索着道路,回忆着那天丝丝带她去见小姑的路线。那天见到小姑的时候,
因为有丝丝在身边,莎比并没有说多少话。她现在需要一个长辈,来倾诉她内心
里的苦闷与失落。

  她心中的秘密,没有人可以与她分享,甚至是丝丝。

  她不会忘记那过去的一刻,那个让她臭名昭著的一刻。丝丝对她的恨,她知
道是什么原因。在丝丝的心中,她是造成丝丝父母不和的主要因素,但是,只有
她自己知道,她是无辜的,是无法选择的。

  她不会忘记那一天,三姑父、也就是丝丝的父亲,突然闯进她洗浴的浴室,
把她紧紧地搂住的情形。

  那还是她上中学的时候,父亲那一阵正与母亲闹离婚,她因为上学方便,便
住到了爷爷家,就是黄河路这儿的一个老宅。爷爷过去是远洋轮的大副,因为经
常出国,补助很高,家里生活条件一直不错,单位分了这一幢贴近市区的小楼,
在上海来说,是一块很难奢望到的宝地。这种楼原是单门独院的小阁楼,在解放
前应该是某个有钱人家的一所很不错的宅院。时代变迁,这所住宅重新安排了住
户,打破了原来的一体化结构,分割成自成体系的房间,一下子住入了四家住户,
莎比的爷爷就占用了一层底楼与隔壁的一间厕所,后来相邻的一户人家,用三楼
的一间小阁楼,换了那间厕所,于是,莎比爷爷的住处,除了一楼的一间较大的
房子外,三楼还有一间小房间,虽然只有十几平方米,但这种独立的小房间,无
疑扩大了家里的居住空间,给人来人去带来了方便。莎比那时候正在上学,当时
父亲刚从黄山迁回插队的户口,在上海也没有工作,居住地离市中心也较远,与
母亲一直那么闹着,于是就让莎比住到了爷爷家,住到了爷爷的那间三楼小阁楼
上。

  平时上学,莎比从来不回来,但那一天下午的时候,她发现身上来了,血迹
渗透了内裤,她便找一个理由,提前回来了。

  爷爷与奶奶都不在家。爷爷退休后,被聘用到辽宁葫芦岛的一处造船厂,平
时很少在家,奶奶肯定到人民公园里去锻炼身体去了,屋子里很安静。

  莎比开了大门,这是四户人家共用的大门,她必须穿过人家屋子里的挂着的
衣服,才能走到自已家的房间。

  踏上木头的台阶,她用钥匙打开了爷爷家的屋子,然后带上门,跑到自己居
住的小阁楼上,换了内裤,觉得浑身不舒服,涩涩的很难受,便重新下到一楼去,
准备洗一把澡。

             9-2916:04

                182

  这样的屋子,其实就是一个大房间,内里的结构是没有门的,南北大呼隆地
相通着,地板、墙壁都是木头,房子的南端,是厨房与卫生间杂揉为一体的一间
小房间,从北边的正房间,踏着「咚咚」的地板,下行而去,就到了那间小厨房
与卫浴合为一体的小隔间。地方不大,但上海人向来是螺丝壳里做道场的,里面
摆布得倒也井井有条,自得章法。厨房最靠里边,拉上了一个布帘,可以用水笼
头沐浴,平时帘布拉起来,不影响整个空间的完整。

  屋子里很安静,习惯了上海的吵杂不息的响声,在这样的屋子里,车流的呼
啸声必须隔几个马路才能弹过来,显然是一种难得奢侈到的安静。

  莎比踩着咚咚作响的地板,在屋子里似乎做出了很大的动作。反正没有人,
也无所谓避讳了。

  莎比来到厨房间,拉下了隔帘,烧了一会水,看水温八九不离十了,便脱光
衣服,钻了进去,放下水帘,罩着自己。

  女孩也许对自己的生理反应都有一种不洁的感觉,在这时候沐浴,可能更多
的是一种心理的慰籍,她让莲蓬头哗啦啦地倾下水帘,慢慢地,让自己裹进了水
雾中,好像感到那每一缕的温暖,都渗透进自己的心里,融化进自己的肌肤中。

  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还很陌生,高中时,她就发育得很好,身体曲线
玲珑,她既欣赏自己的凹凸有致,又很讨厌自己这种截然分明的变化。打开自己,
发现自己的身体上的每一个陌生,都令她感到苦恼,这种苦恼像蛇一样地缠着她,
所以,她后来成绩一直不好,加上父母之间的不和,她学习怎么都学不进去。

  就这么在水中一边洗着,一边自我欣赏着,后来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然后
就是「咚咚」的踩上木板台阶的击打声,显得很沉重,莎比想,肯定是奶奶回来
了,静静地听了一会,她相信了这一点,便没有在意地又继续把自己笼罩着暖水
中。

  一切都是突如其来发生的。隔帘突然被掀开了,然后突然伸进来一双巨大的
男人的有力的手,把她的腰一把搂住,拖出了水帘之下,她觉得自己突然悬空了,
无力掌控自己,但那双手很有力度,不至于让她跌倒,她觉得被掠走似的飘飘然
无从依靠。

  突发的事件,使她本能地尖叫着,水流涩在眼睛里,头发从额上垂下来,她
几乎不能判断是谁把自己拦腰抱住。

  她的尖叫发生了作用,那双手停顿下来,把她重新放回帘子中,搁到了浴池
内。

  莎比惊魂未定地扭头看着,她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她的三姑父,
丝丝的父亲。

  「是莎囝啊,我勿晓得是侬也。」三姑父两手净潮,脸上是满脸的尴尬,低
着头,不敢看着莎比。

  莎比几乎在那一刻失去了知觉,头脑里一片茫然,突然间,她意识到,她全
身赤裸地暴露在外面,便两手本能地护住胸部。再看刚才被拖出浴池的地方,地
下蓄积着一滩滩血水,刚才的这么一折腾,她的身体里的经血流淌出来,顺着大
腿,滴到了地面上。

  莎比觉得自己被剥得一干二净,而这个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姑父,她委屈得放
声大哭。

  三姑父退出了厨房间,只听到他在外面连声安慰她,叫她不要哭了,莎比却
越想越伤心,想到爸爸妈妈在闹离婚,自己从来没有享受到父爱母爱,而现在竟
然一丝不挂地暴露在自己的长辈面前,为什么这一切都被自己遇到了?

  莎比一哭一闹,全家都知道了。连琐反应就是丝丝的父母进入了冷战阶段。

  这就是丝丝痛恨莎比的原因。

  其实,这个事件中,后来才知道,丝丝的父亲外面有一个情人,约好了到莎
比爷爷家幽会,没想到下午的时候,莎比回来了,丝丝的父亲还以为洗澡的是先
期而至的情人(她有一把屋子的钥匙),于是就发生了这样的一幕。

  因为莎比的哭,莎比的叫,这个事件整个家里人都知道了,但那时候丝丝还
小,她只知道是莎比揭开了家庭不幸的内幕,而根本没有分清是什么原因。

             9-29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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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没有夜晚,但夜晚不会忽略城市。柳丝丝渐渐忘记了今天晚上给她带来
的不愉快,却记起了她到了回家的时间了。韩力护借机说,陪她一起回去,毕竟
他们曾经同过路,而韩力护一个很正当的借口,就是他的朋友在花木,与柳丝丝
走的是同一条路线。柳丝丝矢口否决了他的要求,韩力护有一些嘻皮笑脸地说:
「我是护花使者啊,行使职权,是我的本份噢。」柳丝丝瞄了他一眼,说道:「
我不是花,用不着你来护。」韩力护说道:「在我的眼中,你就是花。」柳丝丝
大声地嚷嚷,「你搞借了,我是一根叶子,知道吗?我充其量是柳树叶。」韩力
护暧昧地笑着,「花草不分家吗?何况我正要到花木去,看样子,我今生与花草
有缘啊。」柳丝丝推了他一把,嗔道:「去你的缘吧。」两个人因为这么斗来斗
去嘴,反而有一种特别的亲昵了。

  开往浦东方向的公共汽车,驶上了高架桥,仿佛道路搁置在城市的上空,齐
着高楼大厦的楼顶,翔游在空中。城市到处灯火辉煌,高架桥两边的建筑,大部
分是住宅楼,这里面的灯光虽然没有商业区那么灿烂而华彩,但一格格的窗户绵
密地布满了建筑,却显得特别的细腻而繁复。窗格里泛出的光是黄色的,是恬淡
的,这是一种生活流的灯光,在那些微弱的灯光下,是一个家庭的存在,是一个
上海人的全盘的家当。一座布满窗格的高楼,是上海人生活的压缩,是一部各不
相同的平凡的生活的叠加,从外面看,这些高楼平凡而体积有限,但是它的内里
却是一个无垠的世界,事实上,一个可度量的世界一旦铺展到人心的一面,便永
远是无穷大的无边无际。望着像山峦一样高低起伏的城市住宅楼,你会感叹人类
像蚂蚁一样渺小的生存方式,艰难地在城市的空间中努力挣取自己呼吸与残喘的
那一段狭小的体积。

  韩力护与柳丝丝坐在一起,在市区的时候,车上很拥挤,基本无法谈话;开
始接近浦东的时候,人开始稀少。车子驶上了洋浦大桥,高耸的桥基把车子带上
了城市的高空,夜晚的上海,像是铺开了高底起伏的发光的棋盘,杂色的光线,
交织出的是一个粉嫩而脆弱的城市,就像深海里那些在黑暗中一触即破的水母类
的发光生物一样,你甚至不敢用眼睛肆意地扫射这一片浩大的城市生物,似乎你
一用力看着它们,它们就会崩溃似的倒蹋下来。谁是这个城市的主宰?在这个城
市的光怪陆离的夜生活下,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阴谋与欲望?韩力护奇怪地想到了
这个问题。男人的思想里,总会对阴谋与欲望感兴趣,喜欢把所有的世界都解读
出能弄懂的一切。但是,面对面前的这一片伟岸而娇弱的城市,你更多的是一种
小心翼翼的爱怜的渴望。

  韩力护的左腿无意识地碰到了柳丝丝的腿,心里萌生了一种痒痒的感觉。他
保持着与这个女孩的轻微的衣物的接触,甚至与柳丝丝还要谨慎。过了洋浦大桥,
车上乘客渐少,两个人又聊起了城市的夜晚。韩力护又借机说起了他的那一套对
城市的「反衬」的看法。他说,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衬托才显示了存在,相对的存
在,构成了世界。中国古典诗歌中构思的主题,其实都是一种相互衬托的原理,
像城市建筑物之间的相互衬托,构成了空间的对比关系;声音之间的相互衬托,
构成了音响关系,人的运动,其实也是通过静与动的反差而存在的,就像坐在汽
车上,也是通过车子的运动,来感知这个城市的活力与动荡的。

  韩力护说道:「你看车子在运行,倒使人想到古典诗歌中写的,‘满眼风波
多闪烁,看山恰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杜甫的‘稍知花改岸,
始验鸟随舟’,都体现了一种运动的相对性。人最敏感的还是一种相对关系,这
也是诗歌中总喜欢用一种运动衬托另一种运动的原因啊。」

  柳丝丝听他侃侃而谈,说道:「听你一说,我倒像上了一堂课了。」

  「别寒碜我了。」韩力护说,「其实我也在想搞清楚中国古典诗歌是如何结
构的,我最近没事,就觉得中国古诗中最关键的就是构建了三种关系,我刚才说
的:视觉上的衬托关系,声音的反衬关系,动与静的相对关系,我觉得有了这三
个关系,就能知道古诗是如何搭配、谴词造句的。其实这三种关系,倒是观看夜
上海表面现象的一把尺子呢。」

  「是吗?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上海看的这么透吧,」柳丝丝有一点不服气地说
道,「用尺子量来量去的,你这么看上海还有什么乐趣而言?」

  「呵呵,我说的三种关系,只能算是最浅薄的关系了,上海的水太深,我永
远看不透的。」韩力护说道。

  「也别这样贬低自己了,总之嘛,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柳丝丝鼓励
性地抿起嘴唇,送给他一丝安慰式的笑容。

  韩力护先行下了手,与柳丝丝道别,钻进了夜色中。在走了一段距离后,韩
力护掉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公共汽车,他想到了自己说的三种关系,此刻,公共汽
车衬托着城市的背景,在他面前隔开了一段冰冷的距离;城市噪杂的声响,却激
发起内心里的一种喧哗,而自己此刻停顿的观望,却被远去汽车的运行的速度无
情地抛弃,他仿佛被层层叠叠的蛛网包裹,束缚在城市的这一块他原本不应该涉
足的土地上,一刹间他涌上的是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为什么刚刚离去,
却有一种思念开始诞生?韩力护想弄清楚内心里的凄迷,但是,他知道,他那一
套所谓三种关系理论,永远解释的是外在的关系问题,对灵魂的深度揭示,是他
无法弄懂与搞清楚的陌生领域。城市能够解释的永远是外表,就像城市地图与建
筑物的外形你可以记录与描慕,而内心的神秘是永远无法阐述清楚的,城市的灵
魂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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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穆冲莎比发了一通火之后,很生气地扭头而走。只剩下莎比一个人,形影
孓立地站在熙来攘往的街道边。

  这是一条横行的平行于南京路的小巷,但却狭小而暗淡,就像任何城市里的
一条吵吵嚷嚷的小巷一样。莎比不知去向哪里,自己最喜欢的表妹离开了,最信
赖的一个男孩拂袖而去,也许自己真的在什么地方做错了?丝丝有必要这么怪自
己吗?其实自己都跟丝丝提过这件事,看她没有特别的否决,才安排了这次的见
面,但没有想到丝丝会这样的反应激烈。小穆呢?当小穆对她大发雷霆的时候,
莎比却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快意。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难道自己撮合小穆与丝
丝,是因为心里有一种自私的想法?难道得到好处的就是自己吗?

  莎比这样自责着自己,问询着自己,一路沿着小巷,百无聊赖地走着。

  小巷是她熟悉的,南京路变化很大,而这里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是
一个门点隔着一个门店,杂乱无章,但却很有生活气息。

  她想到了小姑,不知为什么,她在这样的孤寂的时候,她特别需要一个亲人
来安慰她。

  她摸索着道路,回忆着那天丝丝带她去见小姑的路线。那天见到小姑的时候,
因为有丝丝在身边,莎比并没有说多少话。她现在需要一个长辈,来倾诉她内心
里的苦闷与失落。

  她心中的秘密,没有人可以与她分享,甚至是丝丝。

  她不会忘记那过去的一刻,那个让她臭名昭著的一刻。丝丝对她的恨,她知
道是什么原因。在丝丝的心中,她是造成丝丝父母不和的主要因素,但是,只有
她自己知道,她是无辜的,是无法选择的。

  她不会忘记那一天,三姑父、也就是丝丝的父亲,突然闯进她洗浴的浴室,
把她紧紧地搂住的情形。

  那还是她上中学的时候,父亲那一阵正与母亲闹离婚,她因为上学方便,便
住到了爷爷家,就是黄河路这儿的一个老宅。爷爷过去是远洋轮的大副,因为经
常出国,补助很高,家里生活条件一直不错,单位分了这一幢贴近市区的小楼,
在上海来说,是一块很难奢望到的宝地。这种楼原是单门独院的小阁楼,在解放
前应该是某个有钱人家的一所很不错的宅院。时代变迁,这所住宅重新安排了住
户,打破了原来的一体化结构,分割成自成体系的房间,一下子住入了四家住户,
莎比的爷爷就占用了一层底楼与隔壁的一间厕所,后来相邻的一户人家,用三楼
的一间小阁楼,换了那间厕所,于是,莎比爷爷的住处,除了一楼的一间较大的
房子外,三楼还有一间小房间,虽然只有十几平方米,但这种独立的小房间,无
疑扩大了家里的居住空间,给人来人去带来了方便。莎比那时候正在上学,当时
父亲刚从黄山迁回插队的户口,在上海也没有工作,居住地离市中心也较远,与
母亲一直那么闹着,于是就让莎比住到了爷爷家,住到了爷爷的那间三楼小阁楼
上。

  平时上学,莎比从来不回来,但那一天下午的时候,她发现身上来了,血迹
渗透了内裤,她便找一个理由,提前回来了。

  爷爷与奶奶都不在家。爷爷退休后,被聘用到辽宁葫芦岛的一处造船厂,平
时很少在家,奶奶肯定到人民公园里去锻炼身体去了,屋子里很安静。

  莎比开了大门,这是四户人家共用的大门,她必须穿过人家屋子里的挂着的
衣服,才能走到自已家的房间。

  踏上木头的台阶,她用钥匙打开了爷爷家的屋子,然后带上门,跑到自己居
住的小阁楼上,换了内裤,觉得浑身不舒服,涩涩的很难受,便重新下到一楼去,
准备洗一把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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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屋子,其实就是一个大房间,内里的结构是没有门的,南北大呼隆地
相通着,地板、墙壁都是木头,房子的南端,是厨房与卫生间杂揉为一体的一间
小房间,从北边的正房间,踏着「咚咚」的地板,下行而去,就到了那间小厨房
与卫浴合为一体的小隔间。地方不大,但上海人向来是螺丝壳里做道场的,里面
摆布得倒也井井有条,自得章法。厨房最靠里边,拉上了一个布帘,可以用水笼
头沐浴,平时帘布拉起来,不影响整个空间的完整。

  屋子里很安静,习惯了上海的吵杂不息的响声,在这样的屋子里,车流的呼
啸声必须隔几个马路才能弹过来,显然是一种难得奢侈到的安静。

  莎比踩着咚咚作响的地板,在屋子里似乎做出了很大的动作。反正没有人,
也无所谓避讳了。

  莎比来到厨房间,拉下了隔帘,烧了一会水,看水温八九不离十了,便脱光
衣服,钻了进去,放下水帘,罩着自己。

  女孩也许对自己的生理反应都有一种不洁的感觉,在这时候沐浴,可能更多
的是一种心理的慰籍,她让莲蓬头哗啦啦地倾下水帘,慢慢地,让自己裹进了水
雾中,好像感到那每一缕的温暖,都渗透进自己的心里,融化进自己的肌肤中。

  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还很陌生,高中时,她就发育得很好,身体曲线
玲珑,她既欣赏自己的凹凸有致,又很讨厌自己这种截然分明的变化。打开自己,
发现自己的身体上的每一个陌生,都令她感到苦恼,这种苦恼像蛇一样地缠着她,
所以,她后来成绩一直不好,加上父母之间的不和,她学习怎么都学不进去。

  就这么在水中一边洗着,一边自我欣赏着,后来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然后
就是「咚咚」的踩上木板台阶的击打声,显得很沉重,莎比想,肯定是奶奶回来
了,静静地听了一会,她相信了这一点,便没有在意地又继续把自己笼罩着暖水
中。

  一切都是突如其来发生的。隔帘突然被掀开了,然后突然伸进来一双巨大的
男人的有力的手,把她的腰一把搂住,拖出了水帘之下,她觉得自己突然悬空了,
无力掌控自己,但那双手很有力度,不至于让她跌倒,她觉得被掠走似的飘飘然
无从依靠。

  突发的事件,使她本能地尖叫着,水流涩在眼睛里,头发从额上垂下来,她
几乎不能判断是谁把自己拦腰抱住。

  她的尖叫发生了作用,那双手停顿下来,把她重新放回帘子中,搁到了浴池
内。

  莎比惊魂未定地扭头看着,她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她的三姑父,
丝丝的父亲。

  「是莎囝啊,我勿晓得是侬也。」三姑父两手净潮,脸上是满脸的尴尬,低
着头,不敢看着莎比。

  莎比几乎在那一刻失去了知觉,头脑里一片茫然,突然间,她意识到,她全
身赤裸地暴露在外面,便两手本能地护住胸部。再看刚才被拖出浴池的地方,地
下蓄积着一滩滩血水,刚才的这么一折腾,她的身体里的经血流淌出来,顺着大
腿,滴到了地面上。

  莎比觉得自己被剥得一干二净,而这个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姑父,她委屈得放
声大哭。

  三姑父退出了厨房间,只听到他在外面连声安慰她,叫她不要哭了,莎比却
越想越伤心,想到爸爸妈妈在闹离婚,自己从来没有享受到父爱母爱,而现在竟
然一丝不挂地暴露在自己的长辈面前,为什么这一切都被自己遇到了?

  莎比一哭一闹,全家都知道了。连琐反应就是丝丝的父母进入了冷战阶段。

  这就是丝丝痛恨莎比的原因。

  其实,这个事件中,后来才知道,丝丝的父亲外面有一个情人,约好了到莎
比爷爷家幽会,没想到下午的时候,莎比回来了,丝丝的父亲还以为洗澡的是先
期而至的情人(她有一把屋子的钥匙),于是就发生了这样的一幕。

  因为莎比的哭,莎比的叫,这个事件整个家里人都知道了,但那时候丝丝还
小,她只知道是莎比揭开了家庭不幸的内幕,而根本没有分清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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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比来到了前一阵与丝丝去过的拆迁楼的孓遗,此处,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似乎城市在这里坏死一样,但还没有舍得被割掉,显得特别的累赘而难看。

  莎比很容易就找到了上次小姑留守的那一幢拆迁楼,惨白的墙壁,像一面失
去血色的巴掌,屹立在眼前。过了一段时间,两边的拆迁的废墟范围更小了,小
姑的那幢楼显得更孤立,更危机重重。

  莎比拍了很长时间的门,才听到楼上有声音传出来。莎比在黑暗中,抹了一
下眼泪,她不想让亲人看到她的内心的难受,看到她的藏掖不住的情绪。

  小姑点着蜡烛走了下来。莎比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屋内还是通电的,现在连
电都没有了。

  「啥人啊?」小姑在楼梯上面问道。

  莎比应着。听出了她的声音,小姑很高兴地下来,开了门,然后端着蜡烛,
退着回到楼上,大圈大圈的蜡烛光芒跳荡着,莎比摸索着上了楼,到了二楼的时
候,小姑的手紧攥着她,这是一双好手,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柔软,莎比觉得眼
泪又控制不住地急欲流下来。

  「就你一个人,丝丝没有来?」小姑问道。

  「没来,就我。」莎比跟进了屋子。

  小姑把蜡烛放到了茶几上,叫莎比坐下来,小姑父也从内屋里走出来,亲热
地与莎比打招呼。说了一会话,小姑想起什么,吩咐小姑父什么,不一会儿,姑
父从厨房间里端出一个大瓦盆来,小姑单手从桌上的锅碗瓢盆里拿出一个大碗,
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你姑父做的鸡汤,我吃不了,正好你来,你尝尝。」

  「我不饿,我吃过了。」莎比连连推辞道。

  「都回家里来了,还客气啥。汤味道挺好的。这里面放的什么冬虫夏草,难
看死了,就是冬天像虫子夏天像草的,其实我哪里需要补啊,你姑父非要买这玩
艺,你吃吃看吧。里面还有黄芪,香菇、鸡蛋菌、龙眼肉,味道还好,我吃了也
是白吃了,你小姑娘吃了倒对身体好。」小姑一面把碗推向莎比,一边说道。

  「你小姑就会省,」小姑父在边上说道,「她身体又不好,经常腰酸背疼,
省下钱还为谁呢?她自己不肯买,我就替她买吧。」

  小姑接着说道,「你姑父会照顾人,他就这一个长处。」说完,小姑娇嗔地
望着姑父。在蜡烛的昏暗的灯光下,姑父的满脸络缌胡须,像一个乱糟糟的毛人,
但眼睛里却放射出那种温顺的光。

  小姑父嘿嘿地笑道:「要是没这一个长处,你还愿意跟着我过吗?」

  「你不能夸,夸你还真得意忘形了,」小姑继续嗔着说道,「你去干你的事
啊,不要干扰我与莎囝谈话。」

  「我能去哪里啊,你把我吊在阳台上吧。」姑父开玩笑地说道。

  「你吊哪里,我不管,只要你不要这里就成。」小姑很严肃地说道。

  莎比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怪我,不该来这儿的。」

  「这是什么话,」小姑用眼睛示意丈夫到房间里去,「你来看我,我都高兴
得没魂了。快,你姑父走了,没人捣乱了,你安心喝吧,喝光了,不然小姑是要
生气的。」

  小姑父呢咕着,到房间里去了,只听到他重重地躺在床上的声音。

  小姑继续催促莎比喝汤,莎比捧着碗,眼泪却叭达叭达地滴下来,这是一种
家的感觉,亲人在身边,总是会容易牵连到成长的过去,记忆中的往昔,每一刻
过去的时光,总会从亲缘关系中重新闪回那份曾有过的鲜活。

  「怎么了?遇着啥事体了?」小姑不解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莎比,因为屋子里
比较暗,小姑一直没有看清莎比的脸容,但是近在咫尺,她看到了莎比红红的眼
睛,还有两颊上那片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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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移近莎比,用另一只完好的左手,交叉过来,摸着莎比的膀臂。莎比可
以感觉到小姑一直空着那只离她最近的右手,她知道小姑那只手发育不全,是一
只瘦骨嶙峋的鸡爪,但是,她觉得小姑的生活却是健全的,有着那一朵家庭的温
暖,在这种心理的趋势下,她一把拉住小姑一直藏在茶几下的右手,紧紧地攥在
自己的手心里,也许刚才一直端着盆子,感染了盆子外沿的热气,觉得小姑的手
凉滋滋的,那只右手,只有幼儿般大小,摸不到一点肌肉,骨头生硬地刺出来,
但是,莎比握着却很舒服,她太需要一点亲情的安慰了,哪怕是一双残疾的病态
的手。

  小姑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加在莎比的手上,问道:「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
我知道你的日子过的不好,你是家里最苦的一个小孩了。」

  「小姑,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不痛快的事情,都被我碰到了,我究竟做错了
什么?」莎比哭泣地说着。

  「莎囝,别说了,过去的事情不怪你,没有人怪你。」

  「真的不会怪我吗?」莎比求救般地看着小姑。

  「家里人是不会怪你的。你是一个好囝囝,公公在的时候,最记挂的就是你
了。那时候你才多大,你能懂得什么?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情。」小姑用那双有力
的手,紧紧地按在莎比的手上。

  「小姑,你说的是真的?」

  「我怎会骗你呢?你离开家后,公公与婆婆找了好久呢,你大姑还在电视台
发了寻人启事,后来听说你找了工作,觉得你也许是想离开这个家,不想再看到
过去的一切,大家也就放弃了寻找。其实家里的人,都是喜欢你的,你的爸爸也
是喜欢你的。」小姑说道。

  莎比的父亲是家里五个子女中唯一的男性,从小是最受娇宠的,这种娇宠里,
有长辈的关爱,还有几个姐姐的爱护。莎比的爸爸正赶上上海知青下放的尾声,
当时三姐、就是丝丝的妈妈下放到同属上海市的崇明岛,而莎比的父亲则下放到
安徽的黄山地区了。当时,整个黄山林场,都是由上海插队知青组建的。今天的
人们,可以走马观花地领略黄山的险峻,但是当年知青生活在那块的闭塞而山峦
重叠的群山的深处,得到的却全然是一点没有浪漫的艰苦。莎比的爸爸到黄山的
时候并不长,受的苦也不是很多,他去的时候,黄山林场的条件已经改善了许多,
那些年,每年都有上海的慰问团到黄山林场看望那些上海知青。莎比的大姑,在
父辈中是家里最大的,生活条件也挺好,经常受爷爷奶奶的嘱托来看望这一个唯
一的弟弟。没过多久,文革结束,上海知青全部返城,父亲重新回到了上海。当
时,莎比的奶奶在街道缝纫社里上班,为了让唯一的儿子有一个工作,便退职在
家,让莎比的父亲顶替到街道办做事,后来,街道小厂越来越不景气,莎比的父
亲便在淮海路上做服装生意,别人家都在捣腾衣服上发了财,但莎比父亲却越做
越亏,衣服盘点下来,没有赚几个铜钿,反而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有一阵,家里
债主上门,搅得不得安宁,莎比的妈妈在普陀区的一家商店里站店,每天都早出
晚归,与爸爸的感情,在莎比看来一直很冷淡。在莎比的心目中,父亲长得太高
大、笨拙,像一头大狗熊,其实小时候爸爸的照片,也是天真可爱、细皮嫩肉的,
不知为什么人到中年,却虎背熊腰,满脸漆黑,皮肤也很粗糙,而母亲却长的小
巧玲珑,亭亭玉立,与父亲在一起很不般配,一种很直观的感觉,就是妈妈像是
父亲的女儿。后来母亲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莎比托付到爷爷奶奶处之后,她
对爸爸妈妈的印象日益淡化,她感觉到了父母之间的那种不和、生疏,后来,她
只知道父亲不再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不知去向,或者知道去向,家里人只是
瞒着她而已。再后来,父亲继续辛辛苦苦地盘点淮海路上那个门面很小的服装店,
听家里人说,他与那个卖衣服的阿姨住到了一起,莎比也就彻底地与父母断绝了
藕断丝连的来往。她能听到的,就是爷爷奶奶嘴里透露出的事关父亲的只言片语
的信息,爸爸很辛苦,每天赶往市中心的淮海路上的时候,他先踏自行车走很远
的一段路,然后,把自行车寄放在公交车站的店铺旁,自己乘汽车赶往市中心,
在那路公车汽车离淮海路服装店最近的地方下车,再在附近的相熟的人家,骑上
寄放在那里的另一辆自行车,赶往目的地。两辆自行车,一辆公共汽车,是父亲
每天来往的交通工具,主要目的还是最大程度地减少成本。但是,挤在市中心的
繁华地段,并没有带来生意上的特别红火,父亲的生意,莎比感觉到做的并不好,
爷爷奶奶经常在背后嘀咕着,然后在父亲来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塞一点钱给父亲。

  现在小姑提到自己的父亲,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自从在爷爷家发生的那
起浴室事件后,她吓坏了,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三姑那一阵天天来到爷爷
家,哭哭啼啼,看莎比的目光也很陌生,三姑父有一天被叫来,爷爷严厉地教训
着三姑父,莎比看到三姑父被勒令跪在三姑的面前,痛哭流涕。在她的眼中值得
尊敬的大人竟然像小孩一样被惩罚,她感到所有的罪过都是自己的。如果自己不
那么声张,就不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越来越感觉自己负罪沉重。以后爷爷
奶奶望着她的眼光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充满着意犹未尽的无奈,更有一次,当时
尚十多岁的丝丝瞪着她,狠狠地说道:「你是坏女人。」这给了莎比强烈的刺激,
她觉得这个家已经没有她的位置,她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家了。她当时高中还没
有毕业,看到多如牛毛的招聘公告,便早早地走上了社会。过早地与家庭断乳,
使她的内心里总有那么一种不健全的对家庭的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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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的眼泪是她发泄的一种形式,流泪的前后,她会把自己分成截然不同的
两个人。莎比依靠着自己的小姑,无遮无拦地哭了一气,觉得内心里得到了安慰,
心境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莎比把小姑这儿,作为她依托着亲情关系的最后一个吸乳的窗口,因为小姑
是最安全的,最谅解她的。她想把自己攀附在这一个窗口里,重新吸吮着家庭里
的乳汁,她需要的更是精神的营养,而不是从这个家庭中获得实际的帮助。这就
够了,莎比感到相当的满足。

  对于自己的家,莎比已经不奢望了,父亲与另一个女人居住在一起,而母亲,
她只知道大概的方位,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她只是想把当前的生活料理好,
把每一个日子推向前,向前。她难以知道前面是什么,只是,她要朦胧地鼓励自
己,要走下去,走下去。

  因为心境的改变,两个女人的话题开始信马由缰起来,小姑问到莎比有没有
男朋友,莎比含羞摇头,她没有把今天为柳丝丝介绍对象的事说出来,她觉得应
该把这个事情彻底埋葬,让知道的人越少,越能够埋藏得深。她只是说,今天碰
到工作中的不顺心的事,觉得特别委屈,特别难受。

  小姑从过来人的角度,劝莎比尽早找一个对象,过上安定的日子。一个已婚
的幸福的女人,总是喜欢让一个单身女孩走进婚姻的天地,以为那才是一个女人
的最好的依托。而从内心里讲,莎比已对婚姻不抱希望了。

  望着小姑的热情的期待的目光,莎比却觉得自己很冷。婚姻的事实,是离她
很远的事。她为别人的婚姻操劳,但从来是把自己的婚姻置之度外的。

  「小姑,我觉得自己很难爱上一个人了。」莎比吟味着说。

  「莎囝,我总觉得你还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我都说了,过去的事情不会对
你有影响的,你还是一个纯洁的女孩,别把自己憋在过去的错误里了,那不是你
的错。」小姑以为莎比还是因为洗澡事件而郁郁寡欢,依然如故地开解道。

  「我已经不相信男人了,我不会为不相信的人,去爱上谁的。」莎比欲言又
止地说道。

  「傻丫头,结婚不结婚与相信不相信男人有啥关系?就像我与你姑父,看起
来,我们都身体不好,但我们过的不是很好吗?两个人过日子都是平平淡淡的,
不要把过日子想的太复杂。只要两个人互相瞧得起,互相不嫌弃,那比什么有钱
有势都老好。」小姑又比照自己动员起莎比了。她的干枯的脸上放射出暗淡的红
晕,在蜡烛的映射下,显出几分不觉得年龄的美丽。

  莎比想到什么,问道:「小姑,这房子越来越危险了,你怎么还不搬走啊。」

  「你姑父天天催着要搬,就像催命鬼似的。现在这家住户给的钱又涨了,反
正在这里睡睡觉,都能拿到钱,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体。」小姑兴奋地说道。

  「可是这里太危险了啊,孤零零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墙就会倒下来的。」

  「不会的,不会的,这些老房子,经过了几十年,结实得很呢。」小姑的脸
上是一副乐观的表情。

  小姑说起小姑父的标本厂效益也开始不好了,以后挣钱越来越难挣了,说起
这话时,小姑的脸上蒙上了一丝阴郁。

  这时小姑父从屋里走了出来,对莎比说道:「小姑就是会焦心思。怕什么?

  只要我有一口吃,就不会少让你吃一口。把心放宽了,这比吃什么灵丹妙药
都见效。」

  莎比接着道:「姑父说的对,心情放宽些,身体好就比什么都好。我以后会
经常来看看你的。你过得好,我才不会担心你呢。」

  小姑笑道:「我哪里要你担心了?你把自己的生活打当好,我就老开心了。

  下一次,记住把朋友带来,不然小姑不高兴了。」

  小姑父笑着说道:「看你小姑,有这样心急火燎的吗?她就有这个毛病,做
什么事情,都急得不行。可是该急的事,她偏不急。这个房子的事,我都劝过多
少次了,叫她搬家,可她就是不急。」

  莎比忍不住再次劝小姑道,「还是趁早搬走吧,搬迁公司里的人什么都有,
使起坏来,人眼是不能睁的。」

  小姑父说道:「听见了没有?我说话你是不听的,莎囝今天讲的话,你该相
信了吧。」

  小姑把夏虫冬虫汤端起来,示意莎比喝完了,眼睛斜睨着小姑父:「听,听,
我听你的,再不听你的,我也住得安稳吗?」

  从小姑家里出来,莎比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想到小姑与姑父这么恩爱,
她似乎又感受到了家庭的温馨。心情一好,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走在人
影已经稀少的小巷里,看着什么,都觉得怪舒服似的。上海有不夜城的称号,但
是,它在本质上是睡眠的,此刻的小巷,就沉浸在昏昏欲睡的半眠状态。真正不
眠的,仅仅是上海的物质部分,包括那些擅长哗众取宠、招蜂惹蝶的霓虹灯,而
灯火是城市最大的欺骗。

  正当她走到巷子的尽头、准备迈入主干道、想打的回去的时候,突然手机响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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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穆回到他的地下作坊,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注意力。今天真是出了鬼了,从
表面上看,他已经对莎比发了一通火,但是,静下心来,他却感到一种酸楚的情
绪。

  他觉得委屈,觉得难受,更觉得有一种愤慨。他似乎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完。

  他当时对莎比大吵大嚷的时候,莎比只是隐忍着没有吱声,他生气的正是她
的没有反应,如果她对他吵一下,回敬他同样的反驳,他也许会觉得心里舒服一
些,心里的积怨可能因而会散开。

  但是她没有。

  她像一个始作俑者,制造了一个尴尬的场面,但她却是一副无辜的表情。小
穆恨不得继续在她的面前大吵大嚷。

  在自己的憋闷的地下室里,小穆坐立不安,他拨响了莎比的电话。

  电话里,是很长时间的吵闹的声音,似乎没有接通。他试探性地「喂」一声,
那边传来细细的声音,「喂。」

  「你在啊。」

  「嗯,」那边传来莎比的轻柔的声音。

  「你在哪里?」小穆突然间觉得无法开启自己的愤怒,他已经于刚才发泄了
内心的不满,如果重提旧事,只是机械的重复。也许莎比的声音,让他的干燥的
怒气勃发的内心宁静下来。

  「我在路上啊,我正赶回家呢。你呢?」莎比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怨愤。

  「我早到家了,你怎么这么迟还没有回家啊。」

  「我出去散散心了。」

  「散心有这么久吗?」小穆问道。

  「唉……」传来一声莎比呵气如兰的叹息,那轻柔的气息,勾起了小穆的所
有的对往事的记忆。这样的夜晚,他需要这样的气息,毕竟他们曾经在一间屋子
里呆过一段日子,有过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那是一种两「人」无猜的快乐时光。

  甚至他们没有觉得他们有男女之别,只是在一个屋子下的相互依存的人。

  他突然间明白,他对莎比的愤怒,是缘自于莎比把自己抽离在外,让小穆走
上一条没有她的道路,这才是他迁怒于她的原因。在听到她的声音的那一刻,他
明白,他需要她。

  连日来的工作,使他忽略了她的存在,生存的紧迫,压抑住了他对感情的寻
求。但是,一个偶发的反向的刺激,激发了他所有隐藏着的欲望与冲动。在这样
的夜晚,他的所有的情感与热情都无法蛰伏了。莎比那圆润的脸颊,那丰满的身
材,在黑夜的那一端,仿佛忠实地传送到他的内心中,他想把她紧紧地搂住,把
自己的那一份深深的渴望,融注到她的身上。

  内心的热烫,流淌到嘴边,小穆咬着嘴唇,终于喷吐了出来,「我想见你,
可以吗?」

  说出口,他都觉得有一些不好意思,对着话筒,他吐出了舌头,然后上齿抵
住自己的下唇,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跳压下去。

  「你说现在吗?」莎比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惊讶的东西,倒好像是一个老熟人
温柔地按着他的意图,继续地追问下去。

  「对,我想你了……」小穆简直难以想象出,他会说出这样的肉麻的话,他
好久没有这样说出对一个女孩的想念的渴望了。自从女友回到西安,他知道两个
人再也不可能,就很自然地把「想你」这句话藏在了心里。

  「真的?」莎比的声音中一点没有惊讶,倒像姐姐那般的承应与期待。

  「嗯,我想你,我想把你抱在怀里,我想搂住你。」小穆索兴一不做二不休
地嚷嚷道,他要趋热打铁,把自己的内心里对她的那种爱,那种渴望用一种偏激
的方式表达出来。

  「别瞎说了。」莎比温柔地制止他,就像一个大人看着小孩耍小孩脾气似的。

  「你怎么来啊?」

  「我打的去。」

  「嗯,行,那你来吧,我先乘地铁,肯定比你先到家。」

  「好,那我走了。」

  「喂,等一下。」莎比的声音大了起来。

  「什么事?」

  「当心点,把门锁好。」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啊。」小穆笑道。

  「多一点当心没有坏处。」莎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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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车外,闪过桔黄色的城市,道路上,黄黄的一片。城市高架桥,让上海
变得古里古怪,无形中增添了许多的空间,也增添了无数的麻烦。

  小穆望着夜晚中的城市,望着这似曾相识的桔黄色,想起在很久前的日子里,
他也曾经过莎比一起领略过的同样的色泽,内心里被尘封的感觉,再次像喷泉一
样,流泄出来。

  他已经疏远了这样的夜色下的温暖,现在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为什么很
久都没有珍惜那份暖融融的感觉。

  人的确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激情当突然爆发出来的时候,就会很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忽略了那么久,为什么早一点没有去体味那种激情的感觉,那种
过去很自得的平淡的时光,便会觉得是一种无所作为的浪费。

  有一个女孩本来就是城市的那一头,曾经离得那么近,他可以触摸可及,甚
至他们已经有了最实的亲密接触,但是,后来好像好仅仅是一时的假象,并没有
深入地想想这背后究竟失落了什么。一次意外的提醒,让他知道,他本来就应该
得到那份女孩的亲切与温暖。

  他觉得自己被那个令人生厌的网站误导了许久,整天都把时间耗在上面,为
网站的一点点繁荣而沾沾自喜,又为自己的电脑知识有所长进而乐此不疲,然而,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得到的仅仅是心理上的那一种虚荣的充实,他总以为
那一份感情还在遥远的地方,然而,现在他却突然感到,现实世界在大踏步地前
进,你只要稍有忽略,你就会失去你曾经以为掌握在手、不会消失的那一份宝贵
的东西。

  熟悉的横过天际的地铁路线,并行着出租车走了好久,隔着车窗,可以听到
那隆隆的铁轨撞击的声音。这似乎是三号线路经过长宁区的路段,意味着离目的
地已经不远了。在地铁站,小穆伸长脖子,注意了出入口,他以为在那人影中,
有一个会是她。

  其实城市太大,很难会有相遇的可能。他想清楚后,便不抱太大的希望,但
是仍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地铁站的出口,好像里面可能有那一个熟悉的温暖的身影。

  也许概率越小,越会使人涌上一种宿命的期待,如果在那一刻,她会突然出
现在灯火阑珊处,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城市奇迹啊。

  车子停在了过去他每天都要走过的熟悉的小区,下了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
温暖的窒息人的气息,小穆觉得距离是很讨厌的东西,在阻隔着他的接近,所以,
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以减少那冗长的耽搁的时间。

  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等他?他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只是她是一个综合的
整体,发散着朦胧的没有形状的微光,每一缕光束都是他需要与喜欢的。

  爬上了楼梯,好久没有爬楼梯了,他竟然觉得气喘吁吁,他估摸着方位,觉
得这里既熟悉又陌生。毕竟他每天朝夕生活在这里,但又毕竟没有来了这么久。

  各家的门上,过年时贴的对联已经破败,七零八落,莎比的那个门,还装着
最陈旧的铁栅栏式防盗门,有一点寒酸,但却很好辨识。

  小穆伸手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他轻轻地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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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穆走进屋子,没有看见人,他脱掉鞋子,看到门口放在一双拖鞋,方向朝
向里屋,显然是这个屋子的主人特意置放好的,这一个细节,让小穆的心里略有
所动。

  外屋没有开灯,厨房里却亮着灯光。小穆把拖鞋穿上,摸索着向厨房与卫浴
的方向走去,走进去,发现里面也没有人。

  他忍不住叫道:「莎比姐,你在哪里?」

  身后,传来莎比的声音,「你来了?你走的挺快的啊。」

  「快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幸好路上没有堵车。你多晚回来的?」小穆掉
过头去,看着她。

  莎比换上了一身粉红色的睡衣,这是小穆过去曾经熟悉过的内衣打扮,手里
抓着一包显然是刚换下来的衣服,头也不抬地走进来,把衣服扔进了卫浴间。她
的脸上挂着一种无所谓的表情,好像小穆是这个房子的常客,她见惯不惊似的。

  小穆有些陌生地看着她,刚才在路上蓄积的那一股冲动与激情,面对着她的
泰然自若,刹那间已经找不到感觉了。

  莎比重新折回走到小穆面前,似乎还有很多事情在忙碌着,小穆感到,如果
自己再不采取措施,她就会像一条鱼一样,从自己的指缝里滑走。

  他的头一热,猛地伸出手去,抓住了莎比的肩膀,大开胸的睡衣,经过他的
这么一拉扯,露出了她的白花花的胸脯,莎比两手本能地护卫着,捏住下滑下来
的睡衣,一双眼睛射向小穆,充斥着质疑,甚至可能是怒火。

  一旦付诸行动,就会不计后果。其实勇气所需要克服的,是行动前的那一种
犹豫不决,最难迈出的,正是行动前的那一刻静止,就像摩擦力达到峰值的是运
动前的那一刹那。小穆在大胆而主动且富有用意地抓住莎比的时候,他的心情反
而表静下来,他对自己是满意的,至少他觉得自己的那种欲罢不能的欲望已经不
再折磨自己了。他抿着嘴,有一些讪笑地看着莎比,掩饰着自己的那种情不自禁
的尴尬,「你真坏。」

  「为什么?」莎比疑惑地看着他。

  「你对我反正不好。」小穆另一只手放在莎比的另一只肩膀上,莎比没有什
么动弹。

  「你说,我哪里对你不好了?」莎比很认真地问道,好像她的潜意识中,她
自认为自己一直是对他好的。

  「你心里有数。」小穆截断她的话头。

  莎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为自己无法令别人满意而伤怀,她的眼睛偏向
一边,陷入了沉思,喃喃地说:「我是一个坏人吧。」

  「不,你是一个好人,是好人办了坏事。」

  「怎么会呢,只有坏人才会做坏事的。」

  「不,好人也会做坏事的。」

  「那么,怎么才能不做坏事呢?」莎比说道。

  小穆望着神情黯然的莎比,她的脸上笼罩着一种深深的忧郁,突然间的冲动
再次席卷了他,他的手托着莎比的后背,把莎比拉向自己,然后,他无意义地说
了一声,「这样就不是坏事了,」便把嘴巴凑上去,用自己的嘴唇吻向莎比的丰
满的嘴唇。

  莎比没有反抗,轻轻地被小穆操纵着,倒向他的怀里,她的嘴唇被他掌控,
自己失去了主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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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比的温暖的小腹贴靠过来,坦荡而散发诱惑力。

  小穆不能没有反应,如果说第一次在人民广场那儿贴靠在一起的时候,他还
有所顾忌的话,那么,他此刻却有些肆无忌惮。

  室息般的亲吻,让两人的气息混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互联的热气,让自
己的气息受到阻隔,不知是不是因为抽空了了周围的空气,造成局部缺氧,被亲
吻包裹着的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小穆感受到莎比接触着的嘴唇的恋恋不舍。当他稍微缓和下来的时候,发现
莎比的嘴唇,却紧紧地缠着他不放。

  嘴唇的确是一种敏感的握手。唇齿之间那一点轻微的用力与松弛,都传达着
一种隐晦而明晰的意图。

  小穆松了一下唇,那个信息便传递了过去,莎比的嘴唇从他的嘴里滑开,两
人分开了一段距离,眼睛有一些茫然地对望着。莎比的眼睛,像风中的草叶,定
了一下,便飘开了。

  她咬着唇,问道:「你说啊,我坏在哪里?」

  小穆抓住她的肩膀,说:「今晚你没有做一件好事。」他的嘴角弯上,蕴含
着笑意。

  「为什么?」莎比直直地看着他。

  「我需要的是你,你却介绍别的女孩给我。」小穆觉得自己的话很肉麻,难
堪地咬着自己的牙齿,似乎不用力夹着嘴巴,藏掖着的尴尬便会从脸上跑出来似
的。

  「你尽瞎说。」莎比的质疑的眼睛,转化为一丝绵软的羞涩,一荡便荡了开
去。

  趁她没有直视他的时候,小穆把嘴唇再次贴靠她的嘴唇。莎比似乎猝不及防
地接受了。

  爱情是一种升温的过程,那种缠绵的接触,也激荡着肉体的温情。两个人就
这样亲过来搂过去,进行着人类亘古至今不变的亲呢的程式。

  这一次,少了许多街头时的那种不自然的感觉,两个人都纵情地把自己身体
放置到一种暧昧的氛围里,让对方去感受,去体味。

  两个人就这样站立着,小穆不知道如何更进一步地接近她的身体。脸颊靠的
很近,似乎都希望用另一种接近,来加重这样的亲昵。

  小穆把手顺着她的肩膀,滑过她的丰润的腰肢,捏住了她的柔软的腰部。像
恋人一样,下身轻微地靠近在一起,面颊时而接近,时而分开,眼睛在亲吻时封
闭住,然后又在一个距离的控制下,互视着,嘴角边挂着那种满足的笑意。两个
人在暗淡的时光里,全力感受到的都是自己与对方的身体。

  和谐的气氛,在激励着小穆继续深入地勘探着女人。

  他的掠过她的腰肢的手分开,委婉地附着在她的臀部上,似乎这样可以把她
全身心地包围,他觉得完全地拥有了这个女人。

  开始的时候,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点击着她的富有弹性的部位,她的那种沉醉
的表情,在暗示着他可以肆意地作为,便用手隔着她的沙柔般质感的睡衣,按摩
着她的身体。

  也许这意味着进入到一种危险的地带,女人总会在此刻保持应有的警惕。莎
比的脸退后了一点,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穆。小穆停止了放肆的探询,有些尴尬地
望着她。也许女人在此刻需要沉静下来,思索一下,她必须选择什么。

  「我洗一下好吗?」莎比不愠不怒地看着他。

  「行。」小穆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放松开她。

  「你在外面坐一会儿,我一会就好。」莎比平静地说道,好像带着公事公办
的神情。暧昧的时刻,那一份不协调的庄重,却仿佛别有风味,反向地增加着那
种暧昧的性质与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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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穆听着从卫浴里传出来的啪哒啪哒的水声,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悠着。

  他来到了过去摆放电脑也兼用过自己卧室的房间里,里面空空荡荡荡,但并
不显得太大。现在几乎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样住在这样一个逼窄的空间里的。其
实仔细想一想,一个狭小的空间,正是因为物体的摆放,才形成了一个博大的天
地。过去里面堆放着电脑,满满当当,却别有洞天,自己也在里面自得其乐,时
过境迁,原来这个房间,竟然是如此的平淡无奇,如此的一览无余。

  小穆跨进了门,在里面转了一转,屋子打扫得很干净,里面没有额外的东西,
似乎他刚刚搬走似的。小穆却觉得自己已经搬走了好长时间,现在重新回来,真
有一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屋子里尽兴地看一个足,他顺着通向阳台的过道,开了朝南的门,看到的是
前面高楼的万家灯火,杂乱无章地明亮着,令人觉得很遥远似的。早已过了吃晚
饭的时间,后窗的灯光像孩子脱落的门牙,三三两两地残缺不全。

  这样的视角,过去他经常地凭栏拥有,此刻站立的这个阳台,是他了望外在
世界的一个平台。如今,旧地重温,还能感受到当年的那种熟悉的感觉。

  依次在屋里走了一个遍,他回身而返,听到「悉悉促促」的声音,抬眼一看,
屋里明亮处,一袭白亮的光,闪烁在眼前。

  刚刚沐浴过的莎比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薄如蝉翼,里面的轮廓坦露无遗。

  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罩杯,她的洁白的内裤。在一瞬间的对她的扫视中,
小穆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内衣边缘那种毛绒绒的花边,就像小白兔的尾巴,缀在衣
角边。

  莎比显然又重蹈覆辙,像上次那样,把自己打扮得妖妖娆娆,小穆想,她根
本不知道男人需要的是什么。女人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一个物品,修饰得花里
胡哨,达到非人的极致,女为悦已者容,是这种行为的理论支撑。她会把自己当
成一束花,在上面洒上矫揉造作的香水,会把自己当成一块璞玉,非要在上面涂
抹一些虚伪的脂粉。小穆的眼前,无由地闪过莎比A片中的那种喷香粉嫩的造型,
她还在进入一种误区,按照她臆想的男人的需要,对自己进行粉饰加工。

  莎比在小穆的眼前闪了一下,踱进自己的房间,在门边,她半遮半掩地逗留
了一下,藏起大半个身子,留出她的半掰面颊,看着小穆,另一只手掖着自己的
胸脯的衣服,说了一声:「不许看。」

  其实不用她说,小穆都不敢正眼看她一眼了。这样的女人使他陌生,使他拒
绝,在这样的夜晚里,他其实更需要的是一个女孩的亲切,女孩的随意的温暖,
甚至他愿意接受一个女孩脸上的疣斑,愿意感受到女孩背后的那一种平凡。曾经,
在与莎比共处一室的日子里,他有过对她的亲情般的认识,有过对她平凡一面的
了解,但是,面前这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却阻挡了他的向往与期待。

  小穆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屋子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任何的东西,他也没有自
己的房间供他躲藏。他尴尬地立在外面。刚才莎比的那种「不许看」的警告,似
乎也成了对他的最后通告。

  过了好久,小穆立在客厅里,不知所往。一个陌生的莎比近在咫尺,仅有一
墙之隔,但是,小穆却无法洞穿那个距离。

  「你在干嘛?」从莎比的房间里传来她的声音。

  「没干啥。」小穆舔着自己的嘴唇,局促地说道。

  「我这衣服好看不好看?」莎比的声音。

  「好看。」

  「你没有看怎么知道?」

  男人会懂得女人的暗示,这是一种天分。

  小穆走进莎比的卧室,里面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暗香。说不清是自己的想象,
还是屋子的主人喷过了香水。莎比刚才藏掖着自己,闪进了自己的房间,此刻,
她却左摇右摆,大方地把自己的躯体展现在男人的眼前。女人,总有一些不可思
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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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没有?」莎比转着圈子,在房间里展示着她的睡衣。床头上的灯光调
得很暗,房间里弥漫的是一种暖融融的氛围。

  「嗯。」小穆应着,踟蹰地立着。

  「好看吗?我还是今天第一次穿呢。」莎比亲热地说着,天真无邪,而又饱
含着信任。

  「还行。」

  「你说嘛,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莎比带着一点撒娇的口气说道。

  「其实……」小穆斟酌着词句。

  「你是说不好看是不是,好叫人伤心噢。」

  「不是,我还是喜欢你过去的那样子。」

  「什么样子啊,我怎么记不得了?」莎比停顿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你连自己都记不得了?」小穆开了一句玩笑,走近了她一点。

  「你是说过去我穿的那些睡衣睡裤?你啊,是老土。」莎比暧昧地嗔着看着
他。

  「我喜欢你老土的样子。」穆岩借着开玩笑的口气,把手搭在莎比的肩上。

  莎比没有动弹,若有所思,突然,她笑了起来,说:「我给你穿老土的衣服,
给你看。」

  「烦死了,那就算了。」小穆说。

  「不行,我就要换。」莎比说道。

  她滑下小穆的手,来到衣柜前,打开柜子,里面成群结队地挂着一件件五颜
六色的衣服,有小穆看过的,但大多数是小穆未曾亲见的。女人的衣橱里简直是
一个八宝箱,它更多的是女人的期望,她在欣赏这些空闲的衣服的时候,肯定要
比她穿在身上更有成就感。女人的幻想,在对着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的时候最为发
达。

  她把柜子里的衣服,像打算盘似的一件件扒开,沉浸在其中,自吟自味。挑
了半天,她拿出一件睡衣睡裤,转身问小穆:「是这一件吗?」

  小穆对她的身体的最贴近肉体的印象,就是莎比那一天生病的时候,她躺在
床上的那副奄奄一息的情景。当时她就穿着这一件乳白色的睡衣睡裤,那时候,
他没有把她作为女人看待,而是视着一个长姐,这种感觉,让他找到一种亲切与
亲近。男人对爱情的需要的确很苛刻,不能否认男人最初对女性的追踪的动机里
包含着情欲的成份,但是当他愿意去拥抱她、去感受她的时候,他却是期待着她
内质里那一份可以令他感到放松的平易与和善。男人的追求的爱是猛烈的,但和
风细雨过后,男人却可能会在女人那里寻找到一种温柔的慰藉,他也会降低他追
求的烈度,而还原出男人本性中的那一种软弱的依靠。男人最后都是靠着女人。

  「我让你靠」的开始,最终却是「你让我靠」。不错,无数的英雄好汉在女
人那里,都可怜兮兮,哀求着女人给他以关怀。就说伟大的鲁迅先生吧,在《两
地书》里,开始的时候,他是一个长者的口吻,给许广平以人生的指导,但到后
面的时候,却是许广平对鲁迅进行开导与安慰。男人在情欲中走到最后,总是去
寻找着那一份女性的安慰与亲情。男人是长不大的孩子,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有这
样的印象。女人的母性的天分,使女人乐意扮演着长者,也使男人找到了天然的
避风港。不管男女相差的年龄有多大,男人到最后都会成为女人的孩子。女人愿
意宽宥男人,让他像小孩子一般地娇纵。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英雄难过的是母
性关。

  小穆想入非非的时候,莎比把衣服已经拿出来了,她对小穆说:「不许看,
我换老土的衣服了。」

  小穆带着一点嬉皮笑脸的神情说:「让我看看吧。」

  「不行,你不准看。」莎比把自己的前胸紧紧地捂住。

  女人不能对立,但可以曲线救国。

  莎比脱下原来的那件连衣睡裤,她的身体半裸着展现在面前。小穆侧过脸去,
他遵守着她的要求。女人在这时候都是惊弓之鸟,一个不妥当的眼神,便会让她
的放松与放开灰尽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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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的形体语言,这时候是完全开放的,你不动作也不可能。

  莎比穿上过去的睡衣,小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那时候,他没有想过可
以拥抱她,而此刻却不一样了。

  贴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样的衣服,感受到她的温暖的体温,下身靠在一起,那
是拥抱的一种必然的方式。

  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的暗示,在此刻的近距离中。

  小穆看着她,她的目光却开始游离,女人的羞涩,让男人无忌,他用一种残
忍的观察的目光,望着她。

  没有一种狂热的情欲的疯狂,也没有那种电影中相互撕扯衣服的迫不及待,
在情欲的生成过程上,细嚼慢咽,远比狼吞虎咽来得更富有营养,更富有绅士品
质。

  小穆的右手伸进她的睡衣,抚摸着她的扁扁的宽宽的后背,光滑的感觉,通
过手指传递过来。他经过她的后背上罩杯的带子,轻轻地感触到带子与肉体相嵌
合处的紧绷与痕迹。莎比没有反对,就像那里早应该属于小穆似的。

  穆岩的手,掠过她的肩膀,圆润的肩头,在他的掌握下,像下垂的麦穗一样,
划出一道没有棱角的弧线,可以滑到她的臂膀,甚至可以轻易地游走到充满着暧
昧情调的她的腋窝。深藏着的女人的隐秘部位,总是让男人亟欲好奇地探访,当
小穆的手触及她的腋下细碎的毛发的时候,她嗔怒地看了他一眼,小穆知趣地收
敛了自己的过分的好奇。

  他的手重新回到了她的背部,在她的光滑的后身驰骋,渐渐地,他的手滑下
她的睡裤的边缘,然后在她的臀部抚摸着,托着她的臀部,把她抱起。

  她的全身悬浮起来,斜斜地悬在他的身体上方,这是一种危险的动作,可以
感受到下身那微妙的磨擦与碰撞。

  把一个女人抱起来,就像拥有了她的全部。从感受到的重量里,可以感受到
她的内里,她的隐秘,她的爱情。这是抱着女人的暧昧里蕴含的秘密,也是男人
喜爱的拥抱的原因,而女人喜欢把自己的重量全部容纳到男人的支撑里,这种重
量里包含着最珍藏着的部位,如果感情也有重量的话,那么,女人愿意把感情的
比重,也借此送交给男人。

  莎比格格地笑起来,那种飘荡在男人怀里的感觉,就像玩高空蹦极一样,无
边无际,无从捉摸,心荡神驰。迷醉了的心,似乎没有什么东西维系着,在一种
失重的天地里飞行着,游荡着。

  「你抱不动我。」莎比吃吃地笑着说道。

  「你不算重。」小穆吭哧吭哧地说着,嘴里却不松软。

  但他终于无法托住她的身体,在转悠到床边的时候,把她放在了床上,然后
他自己侧躺在她的身边,含着笑容看着她。这时候的笑容,只是对自己尴尬的一
种遮掩。

  莎比四脚朝天地躺着,直直地看着屋顶。小穆则用一只手支撑着左颊,一边
看着她,两手搁置在她的胸脯上。她没有阻挡,他的手隔着她的睡衣,再隔着她
的罩杯,轻轻地在她的饱满的胸脯上游荡。

  「我要上床了。」莎比撅着嘴,似乎很委屈地说道。

  「我陪你。」小穆顺嘴说道。

  「讨厌。我脱衣了,你不准看。」莎比说道,女人总有太多的繁文缛节,男
人必须学会容纳与接触。

  「嗯。」小穆仰起头,「那我朝哪里看呢?」

  「随你,就是不准朝不该看的地方看。」

  也许你不得不承认,女人可以让你触摸,但她会束缚你的视线,阻挡你很多
可以用眼睛感受到的东西。这就是女人羞涩所具有的掩耳盗铃特征的真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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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小穆回身看莎比时,她已经用被子蒙上了全身,脱下来的睡衣,整齐地放
在枕头边。

  小穆弓下身上,坐在床沿,望着她,头低垂下去,贴近着她。两个人都没有
讲话,但这种宁静的感觉里,却可以听到一种特有的需要,还有那一种共同厮守
着同一段时光的那种甜滋滋的味道。

  小穆想起一部韩片中的台词,爱情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为那些没有意义的
过程,愿意耗费很多的时光。

  但现在他知道,爱情中的那种快乐的感觉,是最有价值的东西。爱远不是一
种浪费,它是一种灵魂的充满与充实。

  就像在这样,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的面颊,那似乎就是幸福的事情。

  「借你的膀子枕一枕,行吗?」莎比说道。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披散下来,
倾泻在枕头上,像黑色的瀑布一样,淹没了她的脸颊。

  小穆斜坐在床上,伸出膀子,让她的头压住。她说道:「你这样舒服吗?」

  「不太舒服。那怎么办啊。」

  「你看呢?」莎比带着一种迷离的严肃神情看着他。

  「我可以与你躺在一起吗?」小穆说道。

  莎比没有吱声,点了点头,那的首肯的表情,在运动中,被她的黑发遮掩得
若明若暗。

  小穆把腿平摆地放在床上,然后掀起被褥,就要放进去。

  「你的裤子不脏吗?」莎比说道。

  「那我脱了?」

  小穆感到她远比他想象的那样容纳他。他把自己的长裤脱掉,只剩一身的三
角裤,钻进了被子。

  他把莎比搂在怀里,莎比像小鸟一样,乖巧地依附着一个宽厚的翅膀,龟缩
在他的胸前,令男人的豪情顿发。

  被窝里散发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暖气息。她的上身还穿着罩杯,下身穿着那
件带着兔子尾巴毛边的内裤,其余部位的光洁的皮肤全程地展现在他的手心里。

  他把她的头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只手压在她的头发下,抚摸着她的光滑的肩
头,另一只自由手,把她的身体拉向自己。她的纤纤细腰,富有弹性地向他的身
体方位弓起,与他贴近着。皮肤的饥渴在此刻迫不及待地释放出来,小穆深深地
呼吸着混和着她的气息的空气,这么大面积地与她的几乎是赤裸的肌肤在一起,
几乎是他过去所未体验过的。在无法通过视角观看的被子中,他的手依照他记忆
中的她的形象,找寻那种实物的感觉,掠过她的后背,掠过她的扁扁的臀部上沿,
掠过她的突出的臀部边缘,他感到了一种陌生,又感到了一种亲切。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此刻的亲抚,竟然是以过去的积累的视觉为支撑的。

  过去,他曾经为莎比富有女性特征的身体所诱惑,曾经偷偷地打量过她的曲
线玲珑的背景,他还记得,第一次与莎比结识的那一天,就是她陪着他到他当时
的居住地搬东西的时候,他就被她的丰腴身体所吸引,弹指算来,距今也将近半
年了。

  此刻,他似乎沿着他当年的对她的视觉感受,却触摸到那真实的实体。

  他的手摸着她的臀部,隔着很干爽、似乎沙沙作响的脆薄的内裤,可以感受
到她的丰满的富有弹性的臀部。她没有反对态度,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可能
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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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死了。」她发出呢喃的呓语。在冷静的常态下,这些暧昧的暗示,足以
让一个男人兴味索然,然而在一种升温的时刻,男人却对女人的色授魂予有一种
超常的心领神会。

  「把被子掀掉?」穆岩同样用只能耳语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的嘴角边挂
着对自我的嘲弄,解嘲是人类面对尴尬的本能,这是一种平安度过难堪期的润滑
剂。

  「我怕冷。」

  「那是不是身上的衣服多余啊,我给你脱。」小穆轻声地说道,两手在她的
身后摸索着。他的声音很轻,床上的男女,更像是从事地下工作的特工或者说是
地下党,在轻轻的气息中,就可以把隐晦的心思互通有无。

  「给女人脱衣服可不是好脱的。」莎比轻声地说道。

  「为什么?」

  「脱起来容易,穿起来难。」

  「那怎么办?」

  「我自己脱。」

  莎比把自己的胸罩解开,两手捂着胸脯,然后沉静地背过身子,脱掉自己的
内裤,团团地放在一边。

  「我也脱掉,行吗?」穆岩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衣服脱光。

  再次相拥时,那种感觉便完全不一样了,觉得心离得很近,身体依偎得亲密
无间,飘浮在肌肤上的饥渴,在接触了的肉体上,缓缓地释放,就像品味着一道
清凉的甘露,一直沁透到内心深处,又像啃噬着刚刚出炉的烧烤,把热量全部地
传达到腹腔。情欲的确有冷与热的一柄两义的属性,冰火两重天,完全可以代表
情欲的感觉。

             ……………………

  实际上,穆岩与莎比在床上的第一次接触,并没有轻车熟路地演绎着那种媾
欢的行为。

  现实中,做爱的涵义是广阔无垠的。那种肉体的亲抚,那种器官的触摸,那
种缠绵的难解难分,足以释放出肉体深处积蓄的能量,足以在第一次的亲密行为
中,使双方沉醉而餍足。

  男人在高潮消退之后,会感到一种强烈的负疚感,特别是在这种特别的情况
下。

  穆岩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控制不住,在亲热地抚摸莎比的时候,那种炽热的冲
动,便不由自主地奔泄出来。

  他觉得自己很失败,那种感觉,就像是那一次对着莎比的A片自渎一样。

  这是一种爱吗?为什么表现出来的却是肉体的反应?他根本没有感受到那种
相近的快感,却有一种很要命的自尊心难堪与受损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最致命的男人的本性,暴露在一个女性的眼睛里,那是他隐藏着
的秘密,而此刻他不再对她设防。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的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本性了。打手枪那是第一次,而这
一次,变相地也是一次打手枪。

  他的欲望消失,内心里却觉得很干枯。他搂着她,含着一种无由的羞愧。

  他想到了《红与黑》中的于连,他过去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于连偷情的时候,
第一夜一点没有感受到肉体的幸福。

  小说里拼命强调的是于连的尾大不掉的自尊心,干扰了他的投入。现在,穆
岩突然觉得理解了于连的那种感受,当一个男人把自己展露在女人的面前的时候,
由于初次的陌生,他会很羞愧自己的最隐秘的快感的一览无遗。那种喷薄而出的
高潮,是男人的软肋,是男人的转折点,也是男人的秘密的集大成。他只有对一
个最亲爱的人,才能暴露出自己的最后本质里隐含着的所有的快感与这之后的哀
伤。此刻,莎比在肉体上对他来说还是陌生的,这种陌生带来了新鲜,但也使他
在冷却之后,觉得隔着一种距离。他们从情的天地中,步入到欲的世界里,原先
的一切都在重新定位,到处是浑沌一片,混乱不堪,原来灵魂的相互慰藉,突然
转换为肉体的最直接的需要,穆岩首当其冲地无法调节好内心里的感受。

  他疲倦地把莎比紧搂在怀里,现在他能给予的只能是一种他臆想出来的温暖。

  情欲到一定程度就无法再上升,这时候,就需要情来补充,而刚刚与欲望一
起步入新天地的情,也显得身支力绌。穆岩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觉得对不起莎比,
一腔那种甜滋滋的爱怜式的爱情,表现出来的,却是男人的失控。他喃喃地说:
「我是不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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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在疲倦之后,会显得彷徨无主,彻底地展露出孩子的渴求爱抚的天性。

  情欲造成的失落,是男人罪恶的一个转折点。杀死妓女的变态男人,有一半
来源于情欲后的失落,当这种失落碰到妓女的赤裸裸的金钱需求之后,男人的恶
便会激荡而出。

  此刻穆岩带着一种哀求的神情看着莎比,就像小孩子乞求母亲能给予他一种
安慰一样。

  他在等待莎比的回答。

  莎比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红潮,像黄昏时的霞光,轻柔地辉映着唇齿。

  她的嘴唇变得殷红,像胭脂没有褪尽,泛着湿漉漉明亮的光泽;她的脸上布
满大团大团连绵的晕红,皮肤显得更加细腻匀称,仿佛红玛瑙一样由里到外发射
着隐隐的微红的光。她的眼睛好像经过水洗一样,亮亮的,薄薄的,眼睑稍有眨
动,便藏掖不住眼睛里的细密的波纹,女人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敏感而轻柔,变
得清新而薄透。

  她的肌肤仿佛更贴近灵魂,她的眼睛,好像更泄露出内心的秘密,经过性洗
礼的女人,通体变得简单而透明,就像上山前的蚕,纤豪毕现,吹弹得破,这可
能正是一个沐浴着爱情女人的真正的魅力所在吧。

  面对着穆岩的问话,她摇摇头,嘴唇抿的紧紧的,含着深藏的羞涩的笑意。

  女人的回答,无疑让穆岩放宽了心,男人需要自欺欺人,需要女人说她不讨
厌他,包括他引以为羞的情欲的真相,正如女人需要男人向她口口声声说他喜欢
她一样。

  男人与女人在情欲上的需要是不尽一致的。男人关注的是女人的肉体的感受,
穆岩初次涉足她的肉体,他焦虑的,是否能让她得到快感。而女人其实在情欲中
并不像男人那样,完全地注重于感官的体验,她满足于男人是否出于心灵的喜欢。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吧,一个注重于肉体的感受,一个执着于灵魂的依
从,从某种意义上讲,男人与女人的对话,典型的雷同于鸡同鸭讲。

  男人与女人的矛盾由此产生,但更多情况下,却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互补效应,
令男女之间的感情复杂多姿,变幻无穷。有了这样的来自于性别的永动机般的内
在冲动,男女不内耗、不冲突也不可能。这也许就是上帝的安排,让一对男女在
没有任何人类的文明创造的背景里,也能凭着天生的本能,在龃龉中获得爱的磨
擦,爱的舒畅与痛苦。

  莎比的头,仍枕在穆岩的手上,其实他已经对她没有轻抚的欲望,但是,他
无法拂开她的浓浓的未曾冲淡的情愫。他好像打肿脸充胖子,假装还对她充满着
柔情蜜情。这也是令他内愧的地方。

  两个人延续着那种贴近在一起、内心相依的融洽气氛,胡乱地聊起天来。

  他们的声音轻快而轻柔,话语里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与默契。

  「你以前与女朋友做过吗?」莎比突然地问道。

  「嗯,算是做过吧。」

  「你们也这样上床?」

  穆岩想了一想,他努力回忆着与过去女友的点点滴滴。然后说道:「其实我
们那时候只叫相互抚摸,就像今天一样。」

  「你们怎么抚摸?」莎比问道,很多平时难以启口的问题,在此刻却可以无
遮无拦。

  「就是这样摸了啦。」穆言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莎比的下身比划着。

  「你们从没有再亲密的接触?」莎比展露出女人不甘罢休的好奇心。

  「是的。」穆岩肯定地点了点头,「你相信吗?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两个人
到东方明珠上去玩,好像是秋天吧,人特别的少。我们到了那个中间的二号球,
大概是二号吧,那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子,那一天,她好像特别的想,就让我摸她。

  后来我想想也不好意思,我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在东方明珠塔上,抚摸她…
…」

  「怎么摸啊?」女人大有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

  「怎么摸,就这样摸呗。」穆岩不好意思地窃笑起来,「她让我抱住,我手
伸进她的衣服里,她的腿支开,就这样摸呗,直到她达到高潮。」

  「你们真行啊。」莎比惊讶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在培训班上,曾经为
东方明珠被比喻成男人的睾丸,引起轩然大波,不过那只是学者的意淫而已,现
在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竟然真的在东方明珠塔的上面,演出了一出相互手淫
的活剧。

  「当时我们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心里还在想,是不是玷污了上海这个代表
性建筑。后来看到卫慧《上海宝贝》的时候,才知道,还有女人在对面的外滩大
楼上做爱呢,心理顿时变得好平衡了。」

  「你很爱她?」莎比转换话题,问道,女人关心的永远是爱与喜欢。即使是
一次情欲的经历,她也要在里面寻找蛛丝马迹。

  穆岩沉默下来,女人的爱,在男人的词典里似乎改变了内涵,他难以按照女
人对爱的定义,来明确自己的爱。所以男人大多数情况下,对女人的爱的咨询总
是无言以对,除非他是搪塞与欺骗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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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岩想,一个男人承认一种爱,是很困难的。也许男人更容易把爱诉诸于情
欲,所以,他才吝啬他的对爱的评判。

  他只能说:「也许那就叫爱吧。那时候,我很喜欢她。」

  因为莎比提到了他的爱情,他也可以大胆地询问她起来。

  这是他心中的一个块垒。一直以来,他对莎比的了解是从A片中感知到那最
深邃的秘密的,那种赤裸裸的感官刺激,是他对她的秘密了解的全部。但是,穆
岩在实际生活中感受到的她,根本不是那个镜头里的她,拥抱在一起的时候,莎
比与穆岩一样放不开来,他的脑海里,无法把她与那个镜头里的她划上等号。

  实际上,穆岩一直努力在摒弃她在镜头里留给他的印象。但他不能克制自己
的好奇,男人的心理就这么怪,尽管他告诫自己不要去打听女人的过去,但是,
他仍然会一意孤行、欲罢不能地进入女人的爱情史前期,尽管他会知道自己是自
寻烦恼。

  人可能都有一种寻根的欲望吧,寻找自己的根,其实只是想确立自己此刻所
站立的位置。一个男人对女人有了肉体之欢之后,他就有一种迫切的愿望,想去
了解他此刻站立的位置,想去他逗留的女人身体上,还有怎么样的男人的遗痕。

  他不想在拥有了一个女人的身体之后,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体曾经发生过
什么。

  穆岩问道:「你以前有男朋友吗?」

  莎比的眼睛直愣愣地问着她,刚才那种灿烂的笑容转为一脸的迷茫,压根儿
难以从她的脸上看到她有想回答的迹象。

  穆岩停止了追询,女人的沉默就像一个黑洞,使你无能为力,望「黑」兴叹。

  于是,他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个片子中的男人,你们……」

  莎比说道:「他叫烂鱼头,我不喜欢他。拍那个片子之前,我只是听说过他,
根本不认识他。」

  「可是你们好像很融洽啊。」穆岩说道,刚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他可以感
觉得自己话语中的酸味。

  「那个叫融洽?」莎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都恶心死了,拍了那个片子,
我都疼死了。你不是知道的吗?那一次还是你把我送到医院了呢。」

  「那一次原来是这个原因。」

  「你不知道吧。丢人死了,他让我疼死了。我讨厌他,恨死他了。」莎比滔
滔不绝地说道,好像只有用捷快的语速,才能忘记那过去的不快的记忆。

  穆岩的自尊得到了满足,男人当确认怀中的女人,对前面的男人没有好感的
时候,就很容易获得虚荣心的满足的。他的猜疑的心,顿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莎比继续说道:「你知道,我讨厌那种床上的关系,可是还要装出有激情的
样子。」

  穆岩紧紧地把她的裸着的身体搂在怀里,尽管没有欲望,但他想把自己的温
暖传递给她,给她以尽可能的关怀。

  「那你是不是讨厌我今天这样子?」穆岩再次提到了这个问题。

  「没有。这不一样,我不讨厌你。」莎比藏着自己的脸,这似乎是她第一次
表现出心中的那种感情。

  只有在亲热的状况下,才能瓦解外在躯壳的猜疑与生分。这也许是亲热对于
人的另一种灵魂的特有的诱惑的内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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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疲倦席卷上来,莎比背朝着他,向床内睡着,他一手搭在她的胸脯上,一手
放在她的臀部上,这样的感觉,带有一种暧昧的企图,但又带有一种美好的亲近
感。

  总说男人结束之后需要休息,而他却没有一点睡意,只是觉得有一些空荡荡
的失落。书上总说女人结束后还需要缠绵爱抚,但她却很安然地面向床里睡着。

  女人把自己的背部甩给男人,究竟意味着什么?穆岩有一些稀里糊涂,但是
他却觉得女人能把自己的背部敞开面向一个男人,似乎是她的另一种信任。

  他的手可以试探着抚摸着她的两瓣丰满的屁股,它们夹的紧紧的,他的手被
阻挡在她的丰腴的外面。一个女人把屁股暴露在男人的手心里的时候,实际上是
一种非常亲昵的行为。这可能是因为动物的做爱,都是一种后体位的,这种残存
的做爱方式,必然会作用于今天的人类,当女人愿意把后背让给男人的时候,其
实意味着她愿意像最原始的状态那样,放心地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对方。

  穆岩的手,百无聊赖地抚摸着她的胸脯及臀部,它们是最有代表性的女人的
部位,因为抚摸,他的疲倦的肉体获得了安慰,也许这时候有一种叫感情的东西,
弥补了高潮之后的失落。他为这种失落而感到一种莫名的愧意。于是把她紧紧地
搂在怀里,仿佛要以这种超常的关爱,来消释自己极快隐退的「性」趣。

  当他的手放肆地进入到她的臀部的柔软的部位的时候,她发出了一丝呓语,
他赶忙知趣地停顿下来。

  「你睡着了吗?」他问道。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喝饱睡足的小孩,缠着一个
母亲,闹嚷一个不停。

  「嗯。」莎比应了一声,声音像梦一样遥远,似乎是一种呓语的回声。

  「那你睡吧,我得走了。」穆岩说道。

  「你上哪里去?」莎比轻声地说道。她的神志并没有进入睡眠状态,也许她
只是沉浸在男人的怀抱中不愿意清醒吧。

  「我回去啊,我不能赖着这里不走吧。」穆岩支起身子,看着一头头发披散
下来的莎比的脸。

  「我不让你走。」莎比转过身来,抓住他的肩膀。她的脸上还挂着刚才亲密
行为之后未曾消退的娇态。

  「那我就不走了?」

  「我要你陪我。」莎比像一个小女孩,这是穆岩的最鲜明的感受。原来在一
起的那种隔阂与距离,因为肉体的接触,远离了他们,他们之间似乎把秘密的东
西拿出来分享,因而可以更加无忌地索取与交流了。

  「好好,我陪你。我只是担心我屋子里的东西罢了,我怕没有人在哪里会不
安全。」穆岩重新伏下身子,趴在她的身上。

  「你倒挺关心那堆东西的,」莎比嗔怪地说道,「就是钱盛肿也没有你这么
精贵那些东西。」

  当莎比说这话的时候,穆岩的心里「咯噔」一声,因为他以前听过莎比的风
言风语,都说她与钱盛肿有一腿,现在她的嘴里满是对钱盛肿的不屑,倒勾起了
他的心里的猜忌,于是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钱主任不当宝贝的东西,我都
当成宝贝。」一边说着,一边摸着她的光滑的后背。

  「你什么意思?」莎比突然两眼睁大,像一只被摸入洞穴中的母狼一样,警
觉地看着穆岩。

  「怎么了?我说什么了?」穆岩吓了一跳。

  「你刚才说什么?」莎比的口气没有缓和的意思。穆岩还没有想到莎比会用
这样的认真严肃的腔调与他说话。

  穆岩尴尬地笑了笑,支吾着,「人家都说钱主任最喜欢你,你当然是他的宝
贝了。」

  莎比没有吱声,眼睛里却涌上了像上海的雾一样迷茫的水气,然后愣愣地呆
在那里。

  女人的沉默是最有力的武器,小穆看她不开口,一副目瞪口呆状,顿时觉得
自己也许过问了不该过问的东西,于是赶忙说道:「我没有说错什么吧。」

  莎比直直地似乎看着穆岩,又像目中无人,她冷淡地说道:「你走吧。」

  此刻,穆岩倒不想离开她了,他很难认定,他刚才想离开她的想法是做秀,
还是做作,但现在他明白的是,他如果离开,只是她生气了的延续。于是他作一
副小孩子式的哀求的神情说道:「我不走行吗?」

  「你刚才不是要走的吗?你走吧。」莎比果断地说道。

  在莎比的强大的压力下,穆岩穿上衣服,他期望她还会挽留自己,但是莎比
一直木木地坐于床上,一声不吭。一个男人在女人漠视的目光下穿上衣服是一件
最伤自尊的事情了,穆岩想讨好地朝她笑笑,她毫无反应。

  他衣服穿好,莎比裹着床单也下了床,穆岩只好顺着她出来的趋势,来到了
门前,莎比二话不说,把门栅拉开,穆岩怕在门口再有抢夺动作,乖乖地走出了
房门,然后啪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穆岩伤感地走下楼梯,他搞不明白,在哪一点上刺痛了她。难道他暗示他知
道她与钱盛肿的关系,就让她面上无光?其实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为什么他当面
问她一下,她就突然风云突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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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的雨,后遗症是产生雾一样的迷蒙。城市在风雨交加中,孤立无援地忍
受着大自然淫威的侵袭。

  灰色的饱含着雨水的云层贴得很低,几乎就要磨擦着那些高楼大厦的顶部,
黑色的天空的幕底,齐齐地贴着锃亮的建筑物的外壳。城市像一群乖巧的小孩,
束手而立,一些大楼的顶部在白天亮起了照明灯,在黑乎乎的积雨云霸占的天空
上,就像一群鬼灵精怪的小妖精,自得其乐地疯狂闪跃着。

  莎比站在学校的阳台上,可以看到虹口体育场的那座高耸的射光灯架在肆无
忌惮地风雨中,苦苦地孓立着。时间已经是黄昏了,但天的黑暗程度比预想的还
要大,厚厚的云层过早地把黑幕拉扯下来了。

  一天来,莎比似乎一直在莫名其妙地期待着什么,她在期待着电话铃的震响。

  但是所有的来电中,都没有他的声音。

  昨天那样与穆岩走到上床的地步,是她没有想过的,她一直对自己有一种嫌
弃的自卑感。从她还是少女时代起,她一直有一种不洁的感觉,这使她感到一种
深深的隐藏着的自卑。少女时代无意中惹上身的那一场风波,更使她带上了一种
负罪感。有了这样的两种感觉,她步入社会的时候,便不再觉得有什么珍惜的东
西了。

  她发觉这个社会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灵魂的感受,她内心里所有的自卑与不
洁感,这个社会是不关注的。她只要修饰她的外表,就会很自然地获得作为一个
女人的所有的一切。

  她发觉自己在男人堆中的关注程度,远不是与她的心灵密切相关的,而绝对
与她对自我的修饰成正比。

  所以,她越来越放弃了对自己灵魂的维护与珍惜。她从不去想灵魂深处的东
西,而只是强化地渲染她外表的性特征。越封闭内心,越张扬起外表的风情,便
越能让男人世界围绕着她打旋转。

  她原先一直在内心深处加以厌弃的肉体,却在男人那里,读到了另一样的价
值。她小时候就觉得自己胖,发育得太丰满,高挺的胸脯也一度让她羞愧难当,
这一切强烈的女性特征,却在男性那里获得了出人意料的追捧。在那一刻,她似
乎懂得了,男人与她内心里幻想的那个审美价值观是不一样的,她厌弃的东西,
恰恰符合男人的胃口。有了这样的对男人的认识,她懂得如何让男人喜爱,让男
人迷恋。

  然而,她从穆岩的身上,她却感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感受。大概是因为从一开
始就住在一起的原因吧,她倒没有把他作为一个男人看待,更多的是看成自己的
一个小弟弟。她没有想过与这个男孩有过什么样的进一步的关系。在她的心目中,
与他住了那么长的时间,却保持了纯洁的友谊,也慢慢地滋生了一种信赖的不纯
粹是出于肉体的感情。在那些日子里,那种每天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感觉,使她体
味到了一种久味的纯洁的味道。她灵魂深处的那一种渴求滋润的情感,在慢慢地
复苏。那时候,她觉得这个屋子里有他的出现,便觉得有一种安全感,一种完整
感。这就是一种出自灵魂的爱情吗?她几乎没有时间与能力想到这背后的究竟。

  但是她可以明白无悟地感受到一点,她的灵魂在他的面前松软了,放开了。

  当她的灵魂开放的时候,她的肉体的张开才是一种真正的自然的舒展。她愿
意在喜欢的氛围下,把自己的肉体完美地交给他,她没有想过在自己的肉体上获
得过满足,只是她愿意让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心满意足。

  但是,穆岩在完事后,对她的警戒的问训却为她泼了一盆冷水。

  她无言以对,她突然觉得在穿越了最初的肉体的屏障之后,必然要面对这种
更深层次的问题。她的身体被使用过,为不止一个的男人,而从穆岩的那种略带
讥讽的话语中,可以看到男人并非没有在意。

  自己因为灵魂倾情付出的肉体,与那些纯粹满足男人感官需要的肉体,都使
用了她的同样的肉体,这两者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她想到了过去写过的那个发在论坛上的关于《绝代宠妓》的影评,当时她在
文章中为别人的内心的苦痛而揪心,而现在,她突然发现,她当时在文章中抒写
的心态,正是她此刻左右为难的内心伤口。

  也许那时候她就超前预见了自己内心中的注定无法逃避的那种徘徊状态,只
是那时候是无意识流露出来的,通过电影这个载体淅淅沥沥地滴淌了出来,现在,
她终于撕开了貌似愈合的伤疤,触及到了此刻内心里的真实的伤痛。

  今天因为下雨,培训班上人来的很少,下午的时候,莎比擅自作主,早早地
放了假,但是她却懒得去动弹,一个人在空旷的学校里,默默地想着心思。

  听到手机的铃声,她寻觅着声音的来源方向。她刚才把手机搁在办公室的桌
上了,她离开了阳台走廊,摸起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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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上的电话号码显示是穆岩的,莎比的心动了一下,打开手机。

  电话接通,里面传出穆岩的声音,「喂。」

  「嗯。」莎比应了一声。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对方显然在斟酌着词句,过了半天,终于憋了出来,
「你还在培训班吗?」

  「嗯。」

  「你们那儿雨大吗?」小穆问。

  「当然大了,上海就这么大,我这里与你那里不会是两个天气吧。」

  「也不一定吧,‘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也是有可能的吧」。

  「你说什么?」莎比显然没有听懂,追问了一句。

  「没什么。」小穆突然改口问道,「昨晚还生气吗?」

  「生气,干嘛要生气?」莎比有口无心地说道。

  「我……」小穆语塞了一会,「你还没有下班吗?」

  「雨这么大,我在等雨小啊。」莎比说道。

  「要不要……* —* —……% ¥% ¥##¥##¥¥¥……」小穆咕噜咕噜地说
着什么。

  莎比竖起耳朵也没有听清他讲什么,不由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没有听见?」小穆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着的笑意,「听不见就算了。」

  「你坏,你就不能再说一遍啊?」

  「不能,有的话,是不能再说一遍的。」

  「你不说就不说吧,」莎比用生冷的口吻说道,「不说我就关了。」

  「那我能再说一遍吗?」小穆的声音匆促地传过来。

  「我不是叫你说了吗?」

  「我能来陪你吗?」小穆的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到。

  「什么时候?」莎比的话,是女人经常擅长的放一马的套路。

  「现在啊,行吗?」小穆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过来?」

  「我打的啊。」

  莎比静默了一下,问道,声音里夹着甜味,「你想我了?」

  「不想就不能陪你吗?」

  「好吧,那你来吧,我等你。路上当心点。」莎比答应道。

  「知道,你当我还是小孩啊。」

  放下电话,莎比的心情要开朗了许多。站在廊道上,看着外面的雨,依旧刷
刷地下个不停,屋檐上的水流哗哗直淌,带着一种愤怒的迫不及待的声音,好像
整个天空的水分借着这一个通道,发泄一个没完似的。在暗淡的天光下,操场上
空无人迹,只有积水像顽皮的小孩占山为王,在操场上顺着高低凸凹的地势,玩
着跑来奔去的游戏。它们好像有一个目的,但又好像没有方向,这倒使它们带着
几分天真的烂漫来。莎比一旦看上了瘾,倒有一些恋恋不舍,留恋起这种积雨的
发自内心的滚打摸爬来。

  突然,她听到有一个黑影在雨地里奔跑,然后「咚」的一声,重重地掼在了
一楼的廊道里。

  是谁?不可能是小穆的,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莎比转身下楼,想看一个究竟,回头想了一下,把自己办公室的门锁了起来,
虽然保险箱里没有许多钱,但是她还是留了一个小心。

  她来到一楼,看到有一个黑影,倒在一楼的台阶上,半个身子正好放在檐角
的水管旁边,喷溅出的水流,反弹到那黑影身上,使这气氛有一种寒碜森严的感
觉。这个人,穿着一件男人的白衬衫,下面套着一件青色的长裤,鞋子也像是男
人的式样,但在他倒下的扭曲的身形中,却凹凸着女人般的曲线。头上剪着短发,
虬结在一起,由于他是头朝地趴在那儿,一时很难辨清是男是女。

  莎比左看右看,希望出现一个人影,甚至希望小穆快一点来到。刚才对小穆
的期望,是出于心理上的,现在她完全是出于一种现实的需要。

  四周雨雾蒙蒙,阖无人迹,庞大的黑暗,葡伏在雨帘上,连绵成一种雨中黄
昏的特有的暗淡的明亮。虽然雨声哗哗,但单调的声音完全是忽略不计的声响,
周边仿佛是一片寂静的坟墓般的世界。莎比不由感到一种寒意从脚底漫溢上来,
裹胁了全身,两手像一只面对强敌、本能护卫的孤立无依的小兽,蜷缩在胸前。

  她屏息了一下呼吸,探身靠近那个黑影,看着他侧面的轮廓。即使这么久了,
她也不会忘记这熟悉的身影。她怔怔地张大着眼睛,好像在这一刻要把所有的谜
底都能看清似的。因为这种熟悉,她开始时的顾忌与恐怖一扫而光了,她伸出手,
拉了一下那个人的肩部,把他从积水里提溜出来,那个人软软地侧过脸来,那一
双面孔是莎比再熟悉不过的面形,她惊愕地叫了一声:「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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