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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雨落南洋】(全本)【作者:蓍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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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从小雪家出来,已近午夜,只见空气中蒙蒙的雾气终于凝成了丝丝的细雨,
模糊著霓虹闪烁的都市,惊湿了飞燕流萤,无情的穿过天地之间,依著风,无声
的飘落。

  我带著愁容,长长的一声叹息,我发现我的心里好象没有了空间沉甸甸的被
什么东西充斥著。疲惫的钻进汽车,似乎已无力去发动引擎,于是,闭目陷入茫
茫无绪的忧思。

  小雪的那种执拗和真情,让我根本无法开口,更不忍心去逼她做什么。但又
想到英子,在我的心中,为了她,我会赴汤蹈火。然而,今天英子对我的唯一求
助,我竟是这样的无能为力,我感到沮丧。也许英子现在还在等待我的消息。于
是,心中的失落和怅然越来越重,不禁一阵阵自责袭上心头,心里难过极了。

  恍惚中开动了汽车,缓缓地往家驶去。

  雨雾开始向四面八方激荡,风也越发的急了。

  到了家,王丽为我开了门,想是她一直在等著我,钟如萍斜靠在沙发上已经
睡著了,听到我回来,睁开眼睛,倏地站了起来。

  “怎么样?真的是被警方拘捕了?”钟如萍首先著急地问道。

  “嗯。”我回答。然后坐了下来。

  “他犯什么罪了?”钟如萍继续问。

  “怎么说呢?是非礼罪,猥亵罪,还是性骚扰罪?我也说不清,不过,这种
罪行在新加坡会判的很重的,挨鞭子是一定的。”我说。“啊?真的是用鞭刑啊?”

  王丽一脸的惊讶。

  “对,一旦判罪,一定会用鞭刑。”我说。

  “这新加坡也真奇怪,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会有鞭刑?”钟如萍眉头微蹙,
一脸疑惑的神情。

  “是啊,你别看这个国家小,她还真有不少特色。”我说。

  “还有什么办法吗?比如咱们国内所说的‘捞人’什么的,这里有吗?”钟
如萍认真的问我。

  “没有。”我回答的很干脆,“前几年一个美国孩子在学校破坏了公物,结
果被判鞭刑,后来美国总统出面说情,都不管用。”

  “是啊,新加坡是法制社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王丽也插了一句。

  “那倒是。”钟如萍吁了口气,又说:“哎,英子她怎么样?”

  “英子对李军被捕并不是很难过,毕竟一个男人干这种事儿是很可恨的行为。

  但她很担心餐馆的生意。“我说。

  “是啊,英子也够倒霉的。”钟如萍顿了一下,说:“那,那受害人是谁呀?”

  “餐馆里的一位女员工。”我说,我没有提小雪,在王丽面前,我从不提起
小雪,我知道王丽对小雪恨之入骨。

  “这李军是够可耻的,兔子不吃窝边草,连这都忘记了。”钟如萍不屑地说
道。

  “你现在才知道他可耻了?”我揶揄道,钟如萍没再说话,脸上显出一种尴
尬的神情,之后,她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表,说:“哎哟,我得赶紧回去了,我
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办。”钟如萍说著站了起来,或许是她起立的太急,刚站起
来,就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王丽急忙上前扶住了她。“今天是太累了,一
大清早就离开北京,一直耗到现在,好了,我该回去了。”钟如萍有点发窘的说
道。

  “那子昊你送钟总回去吧,她是太累了。我就不去了,我明天还要值早班,
我得赶紧睡觉了。”王丽说话的口气很诚恳,说著就跟钟如萍握手道别。

  “好吧。”我说道。然后我和钟如萍离开了我家。

  我开车沿著曲曲的海湾路,在空蒙的夜雨中穿行。

  车里的钟如萍仰起俊秀的面庞看了看天色,却只见那白茫茫的烟雨萦回在车
子的四周,几米之外,一切便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我们象置身于一个飘
渺的梦境之中。

  “你有话要和我说吗”?钟如萍还是打破了沉默的僵局,看著我,问。我勉
强地点了点头,眼睛看著前方,还是没有说话。

  “子昊,这次我来新加坡,你好象对我很冷淡。”有时候钟如萍总是显出一
种智慧和容忍的态度问我,“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吗?”“没有。”我摇了摇头。

  “那又是为啥呢?你不会是听到什么了吧?”她试探著我的反应。

  “是啊!”我终于说出了口,“我见到肖亚东了。”

  “他也来新加坡了?”她装著很冷静,就象在商量一件事情,想弄清它的来
龙去脉。

  “对。”我很坦然地说。

  她沉默了,也许这事对她来说太突然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终于,看到……园了,淡淡的笼罩在一片缥缈的雾气中。“子昊,送我上去
好吗?我有话给你说。”钟如萍显出一种真切的面部表情。

  我停了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跟钟如萍一起上了楼。

  我该如何?心乱极了!似乎一切都不对了!往日潇洒自信的那个我已消失不
见。我该恨她吗?她破坏了我整个的生活和梦想!可是我无论怎样恨,发生的一
切已无可挽回了!那么我该释然,该面对?但为何面对起来又如此困难。她的自
私应该得到惩罚!但为何我又有那么多的不忍?

  我努力使心情平静下来。

  进到屋里,还没等身后的门关上,钟如萍就使劲地扑在我的怀里。

  “你可以骂我,子昊,狠狠地骂我,或者,你可以打我一顿……”钟如萍在
我的耳边叨唠著,我拥著她,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也许是一种沉溺。

  “平儿,我看我们该分手了。”我冷冷地说道。

  钟如萍迅速地抬头,怔怔地盯著我呆了许久。之后,她松开我,走过去坐到
沙发上。而我,还愣愣地站在那里。

  屋里突然变得好安静,空气似乎也凝结了。

  “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看来也没有必要了。也许你是对的,生命中总有些人,
有些事注定是过眼云烟,何必强求?”钟如萍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幽幽地说道。

  “我可能是太堕落了,我也知道这样是很危险的,但是,我走不出这个陷井,
我想我迟早会被这个陷井淹没。”我说。

  “不,是我不好。我本不想增添你的困扰,我希望你快乐,我做的一切都是
为了你好。因为你是我唯一爱的男人,我的这么多年的生命里,没有过爱,我遇
到了你,知道了爱的滋味。”钟如萍说。

  “我没有那么好,我知道我是个没有意志的男人。”我说。

  “所以说,再美好的事情,在激情过后都将化成痛苦,都会舔噬当事者的心。”

  平儿的声音低沉,像似哽咽。

  我没再说话。

  “我们这样的关系,我也想了很久,我知道我们已经逾越了,已经超过了我
们的范围,我有时也不能容忍自己这样的背叛。”平儿叹了口气,说:“我也痛
苦的挣扎过,我也想试图了结。”

  “你真的这么想过?”我说。

  “其实我也是个何其普通的俗女子,我也期冀一段朝朝暮暮相依相守的踏实。

  我也倦怠了这种偷偷摸摸的恐慌与不自然。彼此都累,何必如此?“

  我抬起头。怯怯地看她,我看到她那沧桑疲惫但仍显著妩媚的脸,看到了她
的怜惜负疚的双眸,看到了她嘴角那坚硬的冷笑。

  “子昊,你已经给我很多,这段情这份爱足以让我回味一生,也让我无悔此
生。是啊,是时候退出了,给彼此一些空间去享受最美好的感觉与回忆,趁著没
给别人造成伤害之前,这应该是个好时机。”

  “怎么没给别人造成伤害?肖亚东就是受害者。”我说。

  “不,肖亚东是咎由自取,是他先背叛了我。”钟如萍有些愤然。

  “英子也是受害者。”我说。

  “英子不适合你,王丽要比她好千万倍!今天在你家里,我跟王丽聊了很多,
我发现王丽的确是个好女孩,好妻子。这也是我同意和你分手的原因之一,我不
忍心再去伤害她。”

  钟如萍说完之后,我们又沉默了。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她。

  “我?”钟如萍看我一眼,说:“人活这一辈子为的是什么?爱情?家庭?

  事业?全不是。人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证明自己的价值,最大限度的享受自己
的价值。我不想再默默无闻地活一辈子,我要借助我能触及的一切力量去拼搏,
我要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业。“

  “那现在你的机会来了?”我说。

  “我不知道,但我会去争取。”

  “以后需要我帮忙的,请告诉我,我们还是朋友。”我说著走过去,坐在她
的身边,伸了手去,拥抱她。

  “谢谢你,子昊。”钟如萍使劲抓住我的手,说:“你在我心里已经烙下了
深刻的印记,有时我的心在痛哭,眼泪也会涌出来。你知道吗?每当想起你,想
起我们那一次相遇,我的心就会很疼,你知道吗?其实我心里是很脆弱的,我希
望你会知道,能可怜我……能爱我。因为我是爱你的……我爱你,从你不知道的
那一刻开始,却没有结束。”钟如萍依偎在我的怀里,用很低的声音说著。

  我低头,温柔地问她:“在叨念什么呢?”

  “谢谢你,子昊,真的很感谢你。我这一生中只有你值得我如此深爱与付出。

  走过,拥有过,就已足够!“

  我摇头,我望著她,她也同样地望著我,她眼神清澈而迷离,那一刻,我竟
发现她还是如此的美丽。

  我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著她的头发。钟如萍伸手也抚摸我的脸。

  “子昊,你瘦了。”她脸上充满了怜悯。

  “结婚了,能不瘦吗?”我开了句玩笑。

  “你呀,还那么坏蛋!”钟如萍笑了。

  钟如萍停止了笑,然后,很有感慨地说道:“子昊,你知道吗?有能力的男
人就象酒,会愈久愈香醇;女人则不一样,女人象水果,有赏味期限。所以,青
春是女人的天敌呀。”

  “不,你会青春永驻,永远漂亮!”我说。

  “得了,别跟我甜言蜜语了。子昊,告诉你吧,我与两个男人谈过恋爱,一
个是肖亚东,那是我的初恋。”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就是你了。应该说,你用了你的下半身征服了我,于是我爱上了
你,也爱上了做爱。之后,我就变了,变得我都不可思议。那真是一种折磨人的
感受啊。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次冲动,那样的夜晚我就会幻想与你缠绵,当然,
我从不自慰,因为自慰实在没有快感。有那么几次险些与很君子的朋友发生关系,
最后都是被潜意识里的传统阻碍了。当然,我常常会后悔自己的太过保守或朋友
的太过君子,有时,难免心生朋友是否是”柳下惠“的疑念。我想,我真的需要
释放。在有性需要的日子里,我就会不经意间判断我看到的男人的性功能的强弱
与否。我会经常的注意男人是否会有你那般硕大的饱满的胯。有时,我是那样的
压抑,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爱与自虐呀。我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是期待著爱?

  或许,我才是那未红的杏……等待著出墙。“

  钟如萍说完,脸上一片红晕,显得凄婉而羞涩。

  于是,我用炽热的唇把钟如萍的嘴整个地覆盖住,在她的唇上贪婪地吸吮。

  她陶醉了,她在我如波浪一样起伏的喘息里痴迷地沉溺。窗外,雨依旧在肆
意的飘落,密密的遮住了外面的夜色,只有闪烁的光芒在水光里流动,诡异而妖
艳。

  朦胧而冰凉的玻璃上映著我们的脸:是那样亲近,又那样的遥远……

  有些事,明知是错,明知是堕落,却无力抵抗……

  我把钟如萍抱起来,在那张温暖的双人床上。我们紧贴著,无间地纠缠在了
一起,最终溶为一体。

  激越浪漫甜美的过程终于结束了。

  我看了看时间,从床上下来,整理好衣服,梳理一下散乱的头发,然后对钟
如萍说:“平儿,我得走了。”

  钟如萍望著我轻柔地说:“好吧,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夜。”

  我看到凄楚和不舍结集在她的眉头,我再一次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点了点头
说:“嗯,你多保重。”

  钟如萍向我点著头,泪水从正在相望著的两双眼睛里流泻出来,就像那窗外
的雨。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洗头洗澡,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著污秽,然后上了床,
我缠意绵绵的把王丽身上的被单轻轻地拽了掖。

  王丽翻身醒了。显得无比的感动,“子昊,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快睡吧,天还早呢!”我感觉鼻子发酸,眼睛湿润了。

  王丽握著我的手又睡著了,而我,久久不能入睡,我想起平儿。

  那是一种瞬间的惊艳,透彻的感动,如雨中璀灿的烟火,如深夜怒绽的昙花。

  永远只能是茫茫尘世中飘渺的微尘,是注定擦肩而过的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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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九)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只觉得眼皮跳动了几
下,我缓缓的睁开。屋里空空荡荡的,王丽早已上班去了,空气中有早餐的饭香。

  我一只手撑著头,起了床。身上的被单顺著床沿滑落到地上。

  由于夜里睡得很不踏实,精神仍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办完,老
搁在心里。突然想起英子,对,英子还在等待我的消息。

  于是我顾不得洗漱,急切的拨通了英子家里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Hello ”,那头才传来英子虚弱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英子,你病了?”我焦急地问她。

  “噢,有点感冒。小雪那儿怎么样?”听声音,英子是强打著精神说话。

  “有些难度。喂,英子,你要紧吗?要不要去看医生啊?”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药了。”英子在电话里忍不住咳了起来。

  “我过来看看你吧,你好像病得很严重。”

  “不要,你不要过来,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了,我不想别人误会。我的事我自
己会解决。”

  我还没说完,英子就把电话挂了。我匆忙中简单的洗了把脸,然后给筱怡打
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今天请一天假,便快步走出家门,开车到附近的药店买了几
种感冒药和止咳药,就驱车赶到了英子的住处。

  我按了门铃,许久,英子才无力的打开了房门,只见她穿著厚厚的睡衣,口
唇苍白,一脸的憔悴。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你不要到家里来吗。你干嘛非要无事生非啊?”英
子还是那么任性。但我看到她那样子,心里很痛。

  我不顾她的反对,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房子我太熟悉了,这里遗留著我的许多往事,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
我触摸过的痕迹。想想这世间,有些事真的是捉弄人,这地方本来是我和英子的,
但我住的时候,英子在太平洋的彼岸,如今英子住上了,我却离开了。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那么强?”我情不自禁抓著她那单薄的肩,埋怨她。

  英子剧烈的咳嗽起来,涨红的脸显得很痛苦,我伸出手轻触著她的额头,有
点发烫。我慌忙地找了件厚衣服给她披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像婴儿般得抱了
起来。

  “搂著我的脖子,你大概路都走不了了。”我怯怯的、轻柔的对她说。

  英子不语,轻轻得搂著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我抱著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
女人,让我回忆起以前我曾无数次的这样抱过她,但那时是多么的快乐,多么的
温暖。

  “你好像比以前轻了。”我不经意地冒出一句,似乎还像从前。其实在英子
环绕我脖颈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眶中就闪过一丝激动的泪光。我把她抱下楼,放
进车子里。

  “你带我去哪儿?”英子沙哑著问。她已没有气力反抗。

  “去医院。”我帮她拉上安全带,不由她愿不愿意,便向医院驶去。

  到了医院,我把她安置在等候席的座位上,挂了号。之后扶著她走进诊室。

  主诊女大夫拿出一条冰冷的东西,示意英子张大口。“啊─”英子乖乖的任
由大夫摆布。

  “扁桃腺发炎了!来,转过身去,让我听一下肺,外衣解开,衣服往上拉一
下。”英子有些不好意思,示意让我出去。

  “好,我不看,你乖乖的,喔。”我对她说。

  诊断结果出来,“肺部有些炎症,要打针。”医生严肃的说。

  待我付费,排队,开好药,已经是近中午了。

  坐在病床边,我心痛的看著正在输液的英子,感觉比自己打针还要难受。

  “你回去吧,你还要上班吧,快回去吧。”英子不忍地说道,我没有理她。

  “想不想吃点东西?饿了吧?我去买点粥给你吃好不好?”我说。

  “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英子看赶不走我,她有
些火了,说完,她把脸转到一边去,我想她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我见她生气了,便放下些钱在她枕下,说:“那好,我先回去,我在你枕下
放了些钱,刚才出来急,你没带钱吧,想吃什么让护士小姐帮你买,有什么事就
打电话给我,喔。”我说完,便交待护士两句就离开了。

  我还是对英子放心不下,转了一圈儿又赶去医院,也许是药剂的作用,英子
睡著了。

  “子昊……”英子在睡梦中叫著我的名字。

  “我在这儿。”听见英子在叫我,我轻轻的回应。

  英子疲惫的睁开双眼。遇到我的目光,她慌忙的避开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是我听到你呼唤我的名字我才来的啊!”

  “我叫你的名字?”英子疑惑的表情。

  “是啊!你睡著的时候,一直在叫我。”我凝视著她,凝视著我曾经无数次
吻过的这张脸。

  “你听错了吧,我叫你干嘛?”英子还想“狡辩”。

  “好好好,也许我听错了。英子,现在你需要休息和好好营养,想回去?还
是留在医院?”我征求她的意见。“我当然要回去,我得去燕京园。”英子口气
坚决,但我看出她脸上的凄切和无柰。

  “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要去工作?”我说。

  “子昊,你听我的,我必须去。”英子的话语带著哭音。

  “那好,医生已经说了,打完了针,等你醒来,就可以带你走了。”我说。

  我看到英子出了一身虚汗,我拉著她输液的那只手,帮她轻轻的按揉。

  之后,我办了手续,谢过医生,便扶著英子坐到车子的后座,“坐后面,会
舒服些!”

  车子缓缓的开动了,英子好象精神好了些。她趴在车窗边呆滞的看著外面的
景色。透过镜子我不时的看她,我感觉到了她眼里的悲伤,那是一种无助的悲伤,
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子昊,小雪的事儿我看就算了,我不想再为难你。”英子没有转头,幽幽
的说道。

  “怎么说是为难我呢?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说。

  英子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皱著眉,像是在思索。我想她此时一定很痛苦。

  但痛苦并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有的人只会酣畅淋漓的发泄,苦水倒尽,天
地动容,博得一片同情声后,痛苦也就所剩无几了。而有的人却表现出隐忍、坚
强的品性,轻易不肯流露出那一种痛。我想英子就是这样,她在承载著痛苦,在
咬紧牙关于痛定思痛中历练著生命。她不是不想与朋友分担,也不是羞于倾诉。

  只是她心里明白,不是所有的痛,都可以像水一样倒出去的。

  到了燕京园,英子自己从车里走出来,我急忙下车,跟著她进了餐馆。

  现在还是午餐时间,但燕京园内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那些工作人员
看起来都很散漫,有的在扎堆聊天,有的在抽烟喝茶,他们一看英子进来,都急
忙站了起来。

  “你看看,这是做生意吗?这一天的成本这么大,怎么去应付?”英子气呼
呼地对著我说。然后,穿过前堂,又绕过柜台,走进厨房。

  “杨师傅呢?”英子环视了一下周围,便问那些厨师。

  “不知道啊,可能是回去了。”其中一个厨师答道。

  “回去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就回去了,快去找去。”英子似是生气了。

  当那个厨师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前堂进来了几个客人。于是,我要了杨师傅
的地址,对英子说:“我去吧,你们应付客人。”

  在我出去经过前堂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那几个刚进来的客人。两男两女,两
个男子都身穿短袖衬衫,有著很多口袋的短裤,皮肤都显得粗糙黝黑,但却是一
胖一瘦;而那两个女子浓妆艳抹、袒胸露臂,一看就知道是芽笼站街的小姐。

  我按地址找到了杨师傅,我跟他聊了一会儿,才知道杨师傅是燕京园的主厨。

  他为人正直,厨艺精湛。他说餐馆里没有生意,又不愿意在那儿闲耗著,更
不喜欢和那些人混在一起瞎聊,不如回家看看书,学习学习,所以就回来了。我
告诉他英子现在在燕京园,我是来找他回去的。于是他马上就答应立即回去。

  一路上杨师傅给我谈了不少对燕京园的意见,我发现他对餐饮业很有经验。

  同时他也跟我说了不少关于李军的霸道和恶习,他说如果李军继续掌管燕京
园,他就准备回北京了,幸好,李军被抓走了。

  当我和杨师傅回到燕京园的时候,发现大堂里十分喧嚷。

  “老子今天就是不付钱!”只见那个胖子手里拿著一根筷子,一会儿敲著桌
子,一会儿在空中挥舞,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

  “我们的菜你不满意,可以向我们提出意见,但您不能吃完了不付钱啊?”

  英子声音还有些沙哑,脸红红的,看来是急的。

  “你们骗人,我们就不付钱!”那个瘦子也仰著脸,摇著下巴,很傲慢的样
子。

  “谁骗人了?”站在周围的一个女服务员抢著问道。

  “我的小姐是四川人,她说你们这菜根本就不是‘干煸’,骗人嘛!”那胖
子接著说。

  “就是呀,这哪是‘干煸扁豆’啊?”胖子旁边的一个芽笼小姐咧著嘴说道。

  “那你说是什么?”又一个女服务员不甘示弱的问道。

  “嘿嘿”胖子看著那个服务员,淫笑了两声,“是什么?要不要我脱了裤子
给你瞧瞧?”胖子站了起来。

  “你,你……”女服务员害怕了。

  “哈哈……”瘦子张狂地大笑起来。

  站在旁边的英子也显得束手无策了,一脸的无助和无奈。

  这时,我走过去,从英子手里拿过来付帐夹,往那个胖子身前的桌子上“啪”

  地一摔,我先没有说话,斜眼瞪著他。

  “什么意思?”胖子看著我。

  “吃饭交钱,天经地义!”我把每个字都说的掷地有声。

  “嘿,你是谁?看来是个管闲事的。”胖子不屑一顾的样子。

  “我就问你付不付钱?”我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不付!怎么著?”胖子说著就伸手推了我一把,刹那我火上心头,一个
肘击敲在那家夥的脸上,然后别住肩膀一个飞膝顶在这家夥下身,胖子吭都来不
及吭一声就趴下了。那个瘦子出手还挺快,就这一下工夫,我后背已经挨了他两
拳,我回身一个后侧踢,估计是踹到他的小肚子了,只见那瘦子捂著腹部蹲了下
去。我并不解气,然后,冲他下巴一个钩踢,眼看著他仰天倒在了大堂的地板上。

  这时,周围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那两个芽笼小姐低著头,看都不敢看。英
子急忙过来阻止我,“子昊,别打了,别闹出什么事儿!”

  “你去问他付不付钱。”我对英子说道。

  “我付,我付……”那胖子连声说道,便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钱包。

  “扶他们起来,给他们倒点茶!”我对那几个女服务员说道。

  “杨师傅,您给炒俩菜,地道北京味的,我跟英子还没吃午饭呢。”

  “好好好,林先生您坐,我马上就得!”杨师傅飞快地跑进了厨房。

  我坐了下来,英子还给我倒了杯啤酒,我喝了一口,这时,那胖子摇晃著凑
了过来。“大哥,您贵姓?”

  我瞅他一眼,“姓林,你呢?”

  “小弟我也姓林,那您真是我大哥了,他叫阿宾。”胖子看看那个瘦子,说
:“阿宾,快过来叫大哥。”

  “大哥。”瘦子点头哈腰地叫著。

  “今天是我们不对,芽笼这一带,我们熟,以后我给你们多介绍点生意。”

  “好啊,谢谢你。”

  “看来你们真的是不打不成交了。”英子拿了两套餐具放在我的面前,“今
天我陪你吃饭,我还真有点饿了。”

  没多大工夫,杨师傅的菜全炒好了,真的是地道的北京菜,于是,我和英子
开吃起来。

  “英子,这是燕京园开张以来,我第一次在这里吃饭。”

  “是啊,那你今天就多吃点,算我请客。”英子微微一笑,仍然是那么灿烂。

  “哪能让您请客呀,我今天不但付钱,而且我要付双倍。”“干嘛呀?”

  “一是杨师傅亲自掌勺,二是老板娘陪我吃饭。”

  “你得了吧!”英子瞪我一眼。

  “林先生,我看……”杨师傅看著英子没有把话说完。

  “您想说什么呀,杨师傅?”英子继续低著头吃饭。

  “我看,是不是请林先生来燕京园做总经理呀?”

  “啊?”英子一下子楞了,嘴里的饭菜还没有咽下去,怔怔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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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〇)

  一场场雨落过之后,晴了数日,雨又开始下了。

  我照旧每天下班后都去燕京园,我和那些服务员一样,必恭必敬地迎送客人,
带著微笑为客人点菜,端盘子、擦桌子,扫地板,倒垃圾,我什么都干。我时常
看到有些客人总是对我投来惊奇的目光,也许我真的不像个“Waiter”。

  过去听说许多中国的留学生出国在外,下课后都要到餐馆去打工,我不曾有
过这样的经历,如今我补上了这个空白。不同的是他们打工是为了赚取学费,而
我,则是在偿还心债。

  虽然英子也常阻止我这么辛苦的工作,但看到燕京园的生意在日渐恢复,内
部管理也在不断加强。那些滋事捣乱的人也不敢轻易闹事,她也渐渐地觉得燕京
园已经离不开我了。

  一个周末的晚上,燕京园的生意特别火爆。我穿梭在餐桌和人群中间,忙碌
得不可开交。其实,到酒楼吃饭,并不是仅仅为了充饥,而是去享受那种氛围,
享受那种饮食的文化。所以,我在为客人点菜时,总是尽量去介绍一些老北京的
风俗人情,讲一些典型菜肴的来由,典故,及功效。这样经常逗得那些用餐的人
乐得前仰后合,笑声不断。

  “Waiter!”我刚为一桌写好菜,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而且喊声很大,
我扭头望去,只见筱怡正笑著在向我招手。她的旁边坐著陈静,许耀明,还有她
的父母。

  “哎,来啦!”我几乎像个跑堂的那样吆喝著,跑了过去。一阵寒暄、问候
和例行的介绍之后,我为他们安排一桌独特的老北京菜肴。

  就在那阵寒暄、问候和介绍的时候,我不时地打量一下陈静,今天她束起了
长发,愈发苍白的脸呈现出清晰的优美轮廓。我发现她真的是变了,变得忧郁,
变得安静。她坐在一旁,静静的看著我,眼神中仿佛凝注了十分遥远的时光。许
久,她的嘴角才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我能看出她那晦涩微笑里藏匿著的悲伤,
藏匿著绝望。我有些恐慌,我甚至能够听到那颗哀伤的心正发出的碎裂声响。

  或许受压抑和束缚的东西往往是安全的,也是阴冷的。如同现实,或者婚姻。

  深刻的感情注定彼此折磨,而分离是唯一的结局。宿命,就是这么无常。

  “Waiter!”又有人在喊,我一看是平儿。最近她一直在忙著公司的筹备工
作,我们也一直没有见面,今天她怎么也带著她公司的人来了?只见钟如萍似乎
显得更加端庄清秀,更加飘逸洒脱!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得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春
天的气息,是那种我久违的,令我心驰神往的气息。我向她公司的人点头致意,
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安排了菜谱。

  我在心里感慨:每一次邂逅,都是一场心悸的过程;而每一次放弃,都有一
番或轻或重的撕裂的痛。不能奢求。所以,很多时候,只能在遇见与放弃间演译、
轮回……

  “Waiter!”这又是谁呀?好家夥!我一瞧,王丽带著他们医院的一帮医生
和护士也来了。于是我便与他们侃了一阵儿,又讲了些笑话,这次他们也算是见
识了王丽的waiter丈夫。只见王丽不住地抿著嘴微笑,似乎我在她同事的面前为
她争了不少面子。

  当我正滔滔不绝地在王丽同事的面前天南海北,引经据典,讲得绘声绘色,
振奋人心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扭头一看,是林胖子。

  “大哥,我带了一帮兄弟来了,阿宾中了马票,今天到您这儿庆祝庆祝,您
给安排一下。”只见林胖子非常客气地对我说。

  “好啊,那你们就可劲儿吃,可劲儿喝,今天我给你们百分之五的折扣。”

  “谢谢大哥!”林胖子不住的点头表示谢意。

  由于他们人多,于是我吩咐服务员把两张餐桌合并,铺上桌布,摆上餐具,
我又亲自为他们安排菜谱。

  这时,燕京园内的餐桌已全部客满,门外开始有人排队等候。就餐的人越来
越多,服务员的人手已经不够,为了保证餐馆的服务质量,于是,我在筱怡的耳
边咕哝几句,筱怡立即放下了碗筷,痛快地说道:“没问题!”。这样,筱怡、
陈静、王丽、平儿,甚至王丽的同事都加入了服务员的行列。

  由于客人多,负责收帐的英子也忙了起来。我时不时地看她一眼,只见她在
算帐,数钱,按动收款机时,总会稍稍露出一丝笑容。然而,那对于她来说极为
平常的一丝微笑,却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喜悦。就是她那不经意的笑,摄入我的心,
像是一抹毫不掩盖的亮光,那光线在我驿动的心上暖暖的游离。

  营业时间结束了,客人们也陆续离开了,燕京园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这时,我向英子介绍了筱怡、陈静和王丽。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英子显得
很激动,不住表示感谢。

  “这事情也太巧了!你们怎么今天都赶一块儿了?”我在一堆的美女中间,
感觉有些尴尬,手摸了一下脑袋疑惑的问道。

  “这事儿啊,你去问问你太太吧!”筱怡狡黠地一笑,扬起脸说道。

  “什么?王丽……”我惊讶地叫了起来。

  只见王丽手捂著嘴正在偷笑。

  “这样也不错嘛!平时大家很难见面,有这样的机会聚一聚,很好嘛!”钟
如萍风趣的说道。

  “今天把你们给忙坏了,饭也没吃好。这样吧,杨师傅,再准备几个菜,就
当我请客给大夥儿吃夜宵了。”英子很诚恳地说道。

  “不用了,英子,你们也不容易,不必浪费了。”陈静很有礼貌的说道。

  “怎么叫浪费呢,咱们难得聚一块儿,既然老板娘说话了,杨师傅,准备去
吧,不过是我出钱。”我说。

  “好啊,林子昊请客,我们要可劲吃,可劲喝!”筱怡高兴地跳了起来。

  于是,燕京园又热闹了起来。几张餐桌并在一起,大家围成了一个圈儿,有
说有笑,仿佛是个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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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第二天上班迟到了。筱怡为我买的Cappuccino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打开盖儿,
已没了热气。我端起来喝了几口,便对著电脑,开始敲击键盘。感觉手指有些发
软,于是双手握著相互捏了捏,我摇头,端盘子的手跟敲键盘的手是不一样。

  “你没事吧,看你无精打采的。”筱怡走过来关心的问道。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我答道。

  “总经理要你把这份资料给他送过去。”筱怡的眼神中透著一股无奈的神情。

  拿了资料走在去总经理办公室的路上我感觉有些不对头,为什么要我亲自去
送呢?我想其中一定会有什么文章。

  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我发现办公室里就总经理一人。

  “子昊啊,近来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怎么样?”总经理声音低沉的说道。

  “很好啊。”我回答。

  总经理看著我疑惑的表情,咳了咳:“生活有什么困难吗?结婚成家了开销
可能会大些,要是有什么困难,看公司能不能帮你解决?”

  “困难?没有啊。”我更感到疑惑了。

  “没有就好啊!不过,我听说你最近一下班就去一家餐馆打工,是这样吗?

  按照公司的纪律这样是不允许的。“总经理微扬著嘴角看了看我说道。

  “哦,我不知道。”

  “我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其实你工作干的不错,为公司做了不少贡献,
现在公司里就缺少你这样的人才,好好干,你会很有前途的!”总经理说完走过
来,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脸带笑容的说道。

  从总经理办公室回到我的位子上,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想这一定是嘉伟干的,
我从一般的职员升到经理,他对我就一直不服,其实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是凭能力
才有今天的成绩。

  看来今后不能再去燕京院帮英子了,心中一阵黯然。

  整个上午,工作都无法集中精力。时常看著一堆资料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
筱怡站在了我的办公桌前,问我中午上哪儿吃饭,说公司的同事又要去一家新的
摊档吃午餐!我一看手表,时间已经是12点半了。

  “筱怡,我要请你吃饭。”

  “请我?”

  “是,我有事与你商量。”

  “好啊。”

  吃午餐的时候我的心情很阴郁,我告诉了她总经理找我的事情。

  “我看既然公司有这样的纪律,你就不要再去燕京园了。再说,你看你近来
精神也不太好,这样势必会影响工作。”

  “是啊,但是……”

  “你还是掂著燕京园,是不是?你这个人心太善良,有时过于善良会招来过
失,你知道吗?”筱怡语重心长。“我,我……”

  “总经理那儿你不必在意,我去给你解释。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不是,我,我想辞职。”

  “什么?辞职?我不同意!”筱怡的语气很坚决。

  “筱怡,我今天想了一上午,所以……”

  “不,你不就是担心燕京园的生意吗?难道就为了一个餐馆就牺牲你的大好
前程?”

  “筱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善良,我是……”

  “我看你还是再好好想想,这种事可不能感情用事。”

  午餐之后,我们回到了公司,筱怡似乎显得很落寞,我的心情更是纷乱如麻。

  我知道筱怡不希望我离开,其实我也很留恋。但是我一想到英子,想到她那
神色中所透出的屈辱与凄切,我就会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震撼冲击著灵魂,我愿意
为她牺牲一切。

  天空变得灰暗、阴霾。模糊的树影,模糊的人影,在风中,如一幅揉皱了的
泼墨山水。有很多黑云在聚集,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沉,我在挣扎。

  快下班的时候,我给英子打了个电话。

  “英子,今天晚上我不去了。”我尽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绪。

  似乎英子沉默了许久才在电话中说:“哦,……”

  我放下电话,突然看到筱怡的背影,在灯光底下显得那么地坚强,又那么地
分明,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那刻我的心突然纠痛起
来,明白她是为我而哭。回头的时候,那么清晰地看见她的眼睛还是红的,她是
擦过了,才转身的,还是被我看到,在她离开的时候,戴上了那副遮掩的太阳眼
镜,黑色,看不见镜片后面的部,于是可以心安理得起来,她走过我的身边对我
说,“我先走了,你保重。”

  虽然筱怡没再向我表示什么,我看得出来她对我的感觉,实际上她的那双眼
睛已经告诉我她对我的感觉了。不是情人的热恋感觉,没有需要占有来实现的感
受,是一种淡淡的但很深刻的感觉,是一种精神上的深刻和回味,仿佛北京深秋
的太阳,并不很温暖但光芒四射,遍及了心灵的每一个角落。

  可能人在极端痛苦的时候都愿意折磨自己,我没有开车,我慢慢朝家走去,
脑里一片空白,好几次都想放声大嚎。

  我沿著海边,从滨海湾一直往前走,到了东海岸公园,突然发现天空早已收
住了泪水,月明星稀,晚风徐来,海水波光粼粼,像一个恬静的少女,默默注视
岸上的行人。走过那座熟悉的桥面,摸著熟悉的桥栏,有些感觉已开始淡忘,就
像这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的海浪,只剩下了回忆。不知不觉走到桥头,不期然与
一个柔软的身体相撞,只听见哽咽一声,我还没回过神来,肩头猛地一沉,一个
温软的身体倒在我的怀里,是她!我抱著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她抬起眼,眼泪婆
娑。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干吗这么多天也不来找我。”小雪凝望著我,带著
哀伤的眼神。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她。

  “医生说要我多活动活动,所以我就常在傍晚的时候来这里散步。”

  “你好吗?”

  “怎么说呢?”小雪停顿了一下,“哥,你可知道多少次我在默默的叫你,
我想去找你,可是,可是我不敢,真的不敢。因为我们的关系太复杂,复杂得连
我们自己彼此都不清楚该怎样的相处。想念了,我会忍不住给你发个信息,假惺
惺,若无其事的问候一句,我深深地压抑著那份情感,那份蠢蠢欲动让人既欢喜
又难受。有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对方的声音,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但也让我
兴奋不已。放下电话,又是心事重重。很多次,拿起电话,拨到手机的最后一个
数字,却再没勇气拨下去,只得轻轻的挂掉。因为我知道我们最后是无法在一起
的,你的身上背负著一份责任……”

  我不敢看她的脸,心很痛,只是把目光投向那微微翻著波浪的海水。

  “你不想我但也该想想你的儿子?小雪的声音逐渐的低落。周围暗了下来,
岸边的路灯闪烁著,金红色的光晕照得小雪那清秀的脸庞忽明忽暗,象镀了一层
神秘的油彩我将身上的衬衫脱下来给她披上,然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我看著躺在我腿上的小雪,她的手紧紧地抓著我的手放在她那已经隆起的小
腹上。脸上又恢复了一丝温暖的笑容,而我的脸却抽搐了一下,我缓缓的摇了摇
头,心在想,这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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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我辞职了。我放弃了我所热爱的那份IT工作,放弃了一份丰厚的待遇。毅然
去燕京园当了一名名副其实的Waiter.

  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我的这一决定,王丽几天都不跟我说话。英子知道我是
为她才这样做的,起初,也拒绝接受我。我耐心地给她做工作,并且提出我对燕
京园的全面规划。最后英子终于同意了,于是,我们把燕京园重新布置,更换人
员,调整菜单,并从人性化的理念制定餐馆的规章制度,充分调动起厨师和服务
员的工作积极性。同时,加大宣传力度,开展一系列的促销活动,并与国内来新
加坡的旅行团建立了长期的关系。这样,没过多久,燕京园的生意又火了起来,
而且逐渐走向了稳定。

  王丽看我每天挺开心,而且也很辛苦,心也软了。时常为我捏捏脚,捶捶背,
或者全身按摩按摩。有时看著她那体贴的样子,心里很惭愧。我没有给过她过多
的热切,也没有像渴望追求一次繁华那样付出著自己热烈的爱情,但是结婚以来,
却被她淡淡地感染著。从她的眼光,嘴角,到心灵,我从一开始的漠然到慢慢地
让我开始轻轻去吻;让我在看不到她的时候开始牵挂,开始接受,到最后一想到
要和她分开,就感觉自己开始空洞,这种空洞仿佛心被谁一把就掏空,整个人顿
时就什么也没有了。佛家说修千年的缘分才可成夫妻,可共枕眠。原来这千年的
缘分在来临的时候是选择了这样以淡淡去爱的方式走进彼此心田的啊!我就这样
踩著我们千年的缘分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自己。

  李军被判刑了,已锒铛入狱,并且挨了4 鞭的鞭刑。

  一天,英子和我,还有平儿,我们买了水果和烟去监狱看他。他很平静,说
他甘愿接受法律的制裁。我问他挨鞭的感受,他说,那种痛苦的滋味很难形容,
受鞭刑后一个月内,最感痛苦的是睡觉的时候必需屁股朝天,爬著睡。另外他说,
因为打鞭伤及肌肉,就是结焦后伤痕会形成一条条高低不平的痕迹,而且终身都
得带著,就是最高明的整容师也无能为力。

  最后,李军要跟我单独谈话,他说他对不起我和英子,要我照顾好英子,而
且说如果英子提出离婚,他无条件接受。这几鞭把他打醒了。

  临告别时,李军看著平儿说,做人还是要厚道点。平儿不住地点头。

  从监狱回来,一路上大家都沉默著,英子粲然眺望天空的晓色,深深地吁了
口气,喃喃自语:“往事悠悠,不幸、疮伤、痛苦,就让它像流水一样流走吧。

  这不过是我人生历程中的冰山一角。‘我看到她伸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
仿佛是要抹掉内心的伤痕,抹掉一切的疮伤,点滴不留。我发现她那憔悴,疲惫,
消瘦的脸上,淡然一笑,笑容依旧妩媚而矜持。

  晚上,燕京园的生意照样红火,当我正在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时,餐馆的电
话机响了,英子接的,之后她说有人找我,我寻思著大概是哪个朋友又要订餐。

  我接过电话。

  “子昊,我是筱怡。”我顿然一楞“筱怡,怎么打这个电话?”我说。

  “打你的手机,你又不接。”

  “哦,这里太吵了,没有听见,有事儿吗?”我问她。

  “我想告诉你,我也辞职了……”筱怡似乎是用梦呓般的声音说道。

  “什么?你干嘛要辞职?”我惊讶。

  “我要去澳洲学习,读MBA.”

  “什么时候去?我们能见一次吗?我为你送行。”

  “我明天就走,不必了。”

  “怎么这么快,说走就走啊?”

  “其实这所大学早已给我发通知了,我一直在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去吧。”

  “那我现在去找你,我请你喝酒。”

  “不,太晚了吧,以后还有机会。”

  “那我明天去送你,好吗?”

  “不用了,我哥他们要送我,你工作那么忙,就别耽误时间了,就这样吧,
到了澳洲,我会发mail给你,好,再见了。”

  “再见!”接完筱怡的电话,我迟迟地才把话筒放在电话机上。心里有一种
说不出的滋味。

  “有什么事儿吗?”英子正怔怔地看著我,问道。

  “哦,没事儿。”我回过神来,“是筱怡,她要去澳洲留学。”

  “筱怡这人真的不错。”英子认真地说道。

  “对。”我应了一声,便又去忙著招呼客人了。

  一直忙到餐馆打佯,厨师和服务员们陆续都回去了,英子在整理帐目,我冲
了一杯咖啡坐下来休息。

  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我扭头望去。

  “亚东!”我喊了一声。

  “肖亚东!”英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站了起来。

  “子昊,来帮我一下,我还有行李在外面。”肖亚东面带笑容地说道。

  于是,我急忙跑过去,帮他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提了进来。

  “你怎么又来了?”英子惊奇地问道。

  “干嘛,不欢迎啊?”肖亚东开玩笑。

  “不欢迎。”英子笑了,只见英子的眉宇之间透著一种令人著迷的成熟和沉
稳俊秀的女人气质。

  “那能不欢迎呢?来来,快请坐。喝点什么?”我忙活著。

  “给我来点凉的,这儿可真热啊。”肖亚东边说边用手掌当扇子忽煽著。

  我给他倒了一杯冰镇的可乐,说:“怎么来也不打一声招呼,我们好去接你
啊。”

  “接什么呀,新加坡的交通还是挺方便的。怎么,没打扰你们吧?”

  “说哪儿去了?”我说。

  “打扰了,怎么著?”英子在肖亚东面前总是很好强的样子。肖亚东也只好
“嘿嘿”地笑著。

  “你是来看英子的还是?”我站在一旁问。

  “这次来就不走了。”肖亚东喝了几口可乐,仰起脸说道。

  “不走了?什么意思?”英子问他。

  “这里有间私人语言学校,聘请我来作老师,教华语。所以就不走了。”

  “对,我知道,现在全世界都在学中文,华语教师奇缺,尤其是你们这些懂
双语的美国留学生,很多国家都在抢。”我说。

  “就你这样儿还能当老师?”英子佯作轻蔑的样子,说道。

  “咳,唬老外呗!”肖亚东风趣地答道。

  之后,我和英子都哈哈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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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燕京园的业务已经走上持续稳定的轨道,同时,它也成为在新加坡的中国人
解愁聚会的地方。这里有地道的中国饭,有香醇的家乡酒,亲戚来访,朋友生日,
都喜欢到燕京园来。

  英子那颗落寞的心也逐渐开朗起来,那苍白的脸也渐渐有些红润,更惊奇的
是自从她来到新加坡,她的胃病从来没有犯过,也许是她比较适合这里这温热的
气候,不像波士顿那么寒冷。

  肖亚东,平儿,陈静,王丽他们时常到燕京园来帮忙,虽然每个人都有各人
的心事,但大家在一起,还是相处融洽,欢声笑语。

  时光在淡淡的流逝,日子过得忙碌而平和。

  又是一个忙碌的晚上,心思细腻的王丽下班后在家准备晚餐,想让我和英子
回家吃饭,因为她曾听英子说过,老在餐馆吃饭,都觉得腻歪了。所以想做点清
淡可口的家常菜,让我们换换胃口。

  我和英子从燕京园走出来,天气黑沉沉的,风一阵阵地刮著,马路上到处都
是飘落的树叶。

  我开车,英子坐在我的旁边。我们行驶在去我家的路上。

  “子昊啊,你这个人还挺有福气,娶了个好太太,把你伺候得像个皇上。”

  “呵呵,英子你可真逗。”

  “我可没有那种精神,我家里乱的像个猪窝。”

  “呵呵,咱们俩呀,都属于那种不会生活的人。”

  “是啊,幸好我没有嫁给你。”

  这时,我心里一颤,就像有刀子在活生生地戳割。

  我沉默片刻,侧头,说:“英子。”

  “嗯?”英子直直地望著我。

  “亚东他……”我还没说完,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王丽的电话:“子昊
啊,晚饭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忽然想起来,现在超市有卖你最喜欢的北京”小二
“了,我现在下楼到附近的超市去买,马上就回来。

  “接完电话,心里很难平静。想起与王丽一起走过的这些岁月。她对我是如
此的真诚。她默默的爱著我,处处关心、体贴、呵护,不问结果,不求回报,不
要承诺。可是,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呢?甚至我都没有真诚的亲口对她说过”我
爱你“三个字。可是,她的爱竟有这么深啊!

  似有一团火在我胸中燃烧起来,脑海中不断出现以前我们在一起的场景。虽
然总是那么平淡,但现在我才发觉这种平淡竟是那么真实和宝贵。我一直在自我
悲哀,却不明白自己所追求的爱情就孕育在这些平凡中。

  我突然涌出一种强烈的渴望,我爱她,我要她,我应该满足她的愿望:“我
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再过两条马路,从勿落南一个大右转就到了。于是我加足了马力,车子在无
人的马路上风驰电掣。

  这时,只见黑压压的夜空有闪光划过,之后一声霹雳巨响,接著就是猝不及
防的狂风骤雨。路灯在雨幕中摇晃,马路变的模糊不清。突然“咚”的一声,一
根很大的树杈砸在挡风玻璃上,英子被惊吓地“唰”地倒在我的身上,车子歪了。

  就在这个瞬间,我看到一个正要穿过马路的人影。

  骤然,“嘎……”一声刹车的尖锐声响,划破雨幕,车胎紧贴著地面狠狠擦
过,溅起了漫天的水花在车的周围回旋。我惊恐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攥住了方向
盘。隐约看到,前面,夜雨中,缓缓倒下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车窗玻璃上顿时溅起一片腥红,混著雨水一滴滴的流淌,空气里弥漫著一股
浓烈的味道──是“小二”的酒香。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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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四)

  一个小时过去了,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和英子焦灼地守候在急救室的门外。

  英子在伤心地流泪,我更是难过地痛不欲生。

  手术中的灯终于熄灭了。医生们疲惫地走了出来。渐渐地,听不真切医生所
说的话。那一刻,我只觉著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我看不清楚,我使劲甩头,试图
甩掉那层黑幕,试图甩掉这场魇梦,然而却怎么也甩不掉!我多希望刚才的种种
只是一场梦……

  我挣扎著,不让自己倒下去,努力控制著自己,忍著悲痛,忍著呼之欲泄的
泪水,五脏六腑好象在撕扯,仿佛这世界就要毁灭……

  王丽从急救室里被推了出来,我扑上去,只见她的头部脸部几乎全被白色的
纱布包上了。只露著紧闭的眼睛,我想叫她,我想抱她,但都被护士给挡开了。

  无限的悔恨在疯狂地噬咬著我的心,那种钻入骨髓的痛楚让我无处发泄,泪
水开始流淌,而且无法停止。

  病房里,王丽一直是昏迷不醒,我一直守护在她的身旁。我紧握著她那苍白
无力的手,渴望著她快点醒过来。

  王丽的气息微弱地似在空中飘荡,撕心裂肺的悔恨让我近乎要彻底崩溃。冰
凉透骨的寂暗里,我只有无止无尽的悲伤。

  陈静、肖亚东、平儿以及王丽的同事闻讯后都赶来了,无不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我终于看到王丽的嘴角在微微抽搐,我急忙将脸凑过
去。

  “子……子昊……”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

  “我在这儿。”

  “我的‘小二’呢?”

  “我喝了,很好喝。”我潸然泪下。

  “哎哟,好痛……这是哪儿?”王丽似乎有些清醒。

  “这是医院……”我浑身在颤抖。

  “我,我要回家,我还有,还有很,很多事……”王丽说话很艰难。

  “听我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喔?”

  “子…子昊,我,我们,我们的,结婚…照……

  “听到这里,我像被电击了一般,心在抽搐,我看著王丽那微微颤抖的双唇,
急言道:”等你好了,我们马上就照。“

  王丽醒了,真的醒了。眼睛看著我,她艰难地伸手,但抬不起来,我双手攥
著她的胳膊,她无力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抚摸,抹著我脸颊上的泪水。

  “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做饭了,我……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不,不会的,不要放弃,不要……”我哽咽。只见两行清泪从王丽的双眸
中轻轻滑下,掠过苍白无血的面颊,滴落在我和她紧紧相握的那双手上……

  “陈,陈静。”王丽虚弱的声音。

  我急忙把陈静叫了过来,陈静握著王丽的手,眼眶里满含著泪水,将耳朵凑
到王丽的嘴边,“我在这儿。”

  “帮,帮我,帮我照顾,照顾子……昊。”王丽的声气极其微弱。

  陈静流著泪,轻点了一下头。

  我别过头,凝噎无语,不敢再看那潭凝聚伤感雾气的眼眸,那种剜心之痛倾
刻之间便肆意袭来,灵魂深处倏忽间被咬噬得支离破碎,太悲凉,太惨痛。我的
心在流血,我的整个生命似乎都已僵滞。

  最终还是,天妒红颜,在那个夜,王丽飘然西去。

  眼前,是我这一生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画面。他们没有把王丽救过来,他们
冷漠地拔掉她身上所有的管子,关掉所有的仪器,冷漠地替她盖上白布,然后让
护士把她推走了……

  一时间,天昏地暗,天塌地陷,王丽没有了。我的妻子,给我人世间至情至
爱的妻子真的去了?我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血喷薄而出,泪水如同山洪暴发倾泻
而下,什么撕心裂腑,什么肝肠寸断,都在那一时体验到了。我几度昏厥。

  接下来,我失神地过了三天,不眠不休,不言不语,我独个儿静静地出神,
想王丽,想得心驰神往,热泪流淌。我的眼前无光明、无希望、无前程、无未来。

  一瞬间花落人亡,老天啊!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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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你醒了。”是陈静的声音。我恍恍惚惚。

  “你几天没有合眼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家里的酒被你喝光了,喝得烂醉,这
样怎么行呢?这样会垮掉的。来,喝口粥吧。”坐在我跟前的陈静把勺子送到我
的嘴边。

  我张嘴,把粥咽下去。没有说话。

  “人去了,不能复生,你得好好保重,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

  “我……”刹那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只觉得心中有什么正在一点一点坍塌,
玻璃破碎的声音异常清晰。陈静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紧紧地握著我的手。

  我看著陈静,她的脸显得憔悴,重新出现我们初识时的拘谨。我们生疏了,
我马上感觉到。

  “子昊,别去做傻事。这不完全怪你。别忘了,王丽说让我照顾你的,她要
你好好活著。你想想,过去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多开心。”

  是啊,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有一段很美好的日子。而现在我们只有两个人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陈静放下手里的碗,去开门。

  “耀明?”陈静的声音。

  “你还认得我啊?这都几天了,你家也不回,人也不见,是不是想……”许
耀明轻蔑地看我一眼。

  “你别胡思乱想,我不是在这儿有事儿嘛!”陈静委屈中带著倔强。

  “有事儿?什么事儿?王丽死了,你们这孤男寡女……”许耀明的目光在房
间里环视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我。

  “许耀明,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说,脑袋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好,我不胡说八道,我今天是来办正事儿的。”许耀明说著,走到大门口,
“小雪,进来吧。”

  “小雪?”我惊讶。只见小雪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她的小腹已经很明显地
向外隆起。陈静好意地上前扶著她坐在沙发上。

  “你现在是不是应该给她一个交待了?”许耀明目光诡异地盯著我。

  “这是谁的意思?是你还是小雪?”我窘急地问道,又望了望小雪。

  “你别管谁的意思!是男人就要敢负责任!”许耀明显得很蛮横的样子。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要是人的话,你就应该知道?”我有些发火。

  “就是啊,这人刚死……”陈静还没说完,就被许耀明打断了,说:“你们
是人吗?你们两个就这样,这成体统吗?”

  当屋里正一片吵闹声中。肖亚东和英子进来了。而且后面还有王丽的爸爸王
少华。只见王少华神情凝重,眉宇间透著沉重的悲哀。

  “王先生刚从机场过来,是我去接的。”肖亚东对我说。

  “爸。”我叫了一声。

  “亚东打电话把王丽的事儿告诉我了,于是我立即就从美国赶来了。”

  “是我不好,我……”

  “作孽啊!怎么会是这样?”王少华悲痛的表情深深地感染著全屋子里的人。

  谁也没有说话,沉默著。

  “子昊,给王先生收拾个房间,让他休息一下,从美国飞过来,一定很疲劳。

  另外,今晚燕京园给你们准备了晚饭,你们就一起过来吧。“肖亚东说道。

  我知道这几天一直是他在燕京园帮助打理。

  “我来吧。”陈静主动去收拾房间,英子也跟了进去。

  许耀明也自觉现在继续谈下去,也不合时宜,所以也带著小雪离开了,小雪
离开的时候,她的表情显得窘困而无奈。陈静没有走,她会留下来陪我。我了解
她,她决定的事情,谁也甭想改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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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天上飘著细雨,淅淅沥沥的。全洒在我的心上。

  是平儿来接我和王少华去的燕京园,我不敢开车了,看到车我就感到恐惧。

  或许是肖亚东的安排,平儿有社会阅历,又能说会道,吃饭时给王少华说了
很多抚慰的话,我理解她的用心。

  晚饭之后,陈静回去了,平儿把我们送回家,没有上楼,又赶回公司去了。

  她说最近工作特忙,很多事情需要加班处理。

  雨,持续地下著。

  王少华的表情仍然凝滞而阴郁,就像我在波士顿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

  “你帮我找回了女儿,但你现在又要了她的命,这一下子让我怎么接受得了?”

  王少华几乎是哽咽著说道。

  我低头不语,那脑中不散的身影又清晰起来。我微闭上眼睛,王丽那一颦一
笑还是出现在眼前。

  “这白头人送黑头人可是人生的一大悲哀啊!”王少华双手捧著头,低著,
微微地摇动。“爸,我对不住您,以后我会孝敬您的。”我嗫嚅著说道。

  “我忍一忍,还可以挺过去,可是要是告诉她妈,我真的是担心……”

  王少华的话语就像是字字血,声声泪,刺痛著我的心。我蜷缩著,不敢动。

  似乎屋里的任何东西都一碰就疼。茶几是疼的,餐桌是疼的,那掀动的窗帘
是疼的,甚至空气也是疼的。

  过了午夜,我们依然没有睡意。王少华闭上眼,有泪涌出。我看著也哭了。

  五脏六腑都在流泪。隔著泪滴看去,感觉他突然变得那么孤独,那么苍老。

  我还是坚持著把他扶到床上,他无可奈何地移动著身体。每一个动作都那么
沉重,那么艰难,那么凄痛。

  午夜的雨一直下著,时针在一点一点的滴答旋转,黑暗将我吞没,雨在风中
摇曳。就是这样的雨夜,因为死亡,变得迷惑,变得诡秘离奇,变得深邃,变得
不可捉摸。我不能饶恕这雨夜。心里的纠缠,也在滴答作响,我知道,那是心在
淌血……

  感觉整个人都疲倦不堪。也许是心痛得太久,折磨得太深,也许我将背负著
永世的罪,不停地挣扎。

  打开手机,短信频繁响起。所有的短信都是问候、抚慰和开导。我看著,看
著,心慢慢的,迷离起来。漫漫长夜中,看著那些闪烁的文字。

  突然,声音轰响,惊天动地。待我稍作平静,才知道是有人打电话进来。

  “我是小雪。”

  “哦。”我脑中立即出现今天看到她的样子,怯怯的,眼里带著期待的目光。

  “对不起,本来不想打扰你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

  “是啊,这么大的事儿,能不难过吗?”

  “其实我去找你,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孩子,为了我们的儿子呀。

  儿子需要名份,需要父亲。“!

  “小雪,这些我以前都给你说过,你不是不知道。”

  “那是以前,但现在丽姐死了。”

  “是,王丽死了,是我撞死的。”

  “她死了,但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儿子,我们三个人一定会很幸福的。”

  “小雪,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我说过了,以前就说过了。”

  “你干嘛要这样无情?”

  “我不是无情,我是太多情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小雪,你不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

  “是不是许耀明在指使你这么做的?”

  “你不用管是谁指使我,好,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究竟要不要我和儿子?”

  “为什么总问这个问题?”

  “你告诉我,你是要还是不要?”

  “小雪,我真的不能啊。”

  这时,电话里沉默了,我能听到小雪的喘息。

  “好,你既然这么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小雪的语气强硬起来,好象是
在咬著牙。

  “你要干嘛?”我心里紧张起来。

  “林子昊,你会后悔的!”

  小雪说完,电话“哢嚓”就挂上了。我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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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梦醒了,从床上坐起,心悸的感觉仍围绕著全身。

  王少华早起来了,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他那种沉沦到黑暗深处的
绝望,好象已经进入到他的血液中一样,让我不寒而栗。

  “嘟嘟……”电话的铃声打破了这寂寥而冷清的早晨。

  我拿起电话,还没有吭声,就听到许耀明“Hello ”的声音。

  “陈静不在这儿,你不用往这儿打电话。”我没好气的说道。

  “我不找陈静,我找王先生。”许耀明说。

  “你找王先生做什么?”我不屑一顾。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请你让王先生接电话。”许耀明客气而倨傲的说道。

  于是,我把电话交给王少华,他怔怔地看著我,一脸的疑惑。

  只见王少华把电话贴在耳朵上,“是我。”,“现在?”,“好,我这就来。”

  我不知道许耀明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只见王少华把电话交给我,说:“我
下楼一趟,许先生有事儿找我。”

  “我陪你去吧。”我关切地说。

  “许先生说让我一个人见他,他就在楼下。”王少华的表情有些异常。

  王少华出去了,屋子里静谧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许久,不见王少华回来,我心生疑惑,许耀明找他会有什么事儿呢?

  我从窗台往下张望,看不到他们。于是,我正要换件衣服准备下楼,王少华
回来了。

  “我,我搬到酒店去住,许先生帮我联系好了。”王少华显得匆匆忙忙的,
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去酒店住呢?”我惊奇地问他。

  王少华似乎完全不理睬我的问题,径直走进房间收拾行李。之后,他提著简
单的行李箱,话也不说,就要往外走。

  “那我送你。”我跟在他的后面。

  门开了,许耀明站在门外,他接过王少华手里的行李箱,看我一眼。然后搀
扶著王少华进了电梯。

  就在电梯的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发现王少华目光如炬,怒容满面。

  我手扶在门框上,伫立了很久,我知道这一定是许耀明在玩儿什么把戏,但
我一时猜不出来。

  我给肖亚东打电话,他的手机没开,我又打到他的学校,说他正在上课。我
又打给陈静。陈静说最近许耀明行动诡秘,活动异常。不知道他在忙活什么?

  手中的烟燃尽了,杯里的咖啡早凉了,目光落及之处。一地的烟灰,一地的
凌乱……

  在天与地之间,不分白昼或黑夜,我仿佛是一直悬浮在空中。在恍惚中总是
看到一个女子,她穿著一袭白色的衣裙,正哀怨地望著我而沉吟……

  窗外,又是一个落寞的黄昏,细雨纷飞,泪水悄悄的,悄悄的顺著脸颊,冰
凉冰凉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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